第 41 章
北风猎猎, 吹动马上旗帜不断翻飞。
望着前方正紧锁城门的池麟关,在抬手将面上阻隔风沙的纱罩摘下后,陈寻也即是启唇低声道:“陛下何苦身赴前线。”
“要知战场之上,刀剑无眼, 若一着不慎……”
“那又如何?”姜时堰没有掀开面上纱罩, 声音也因此透出一股沉闷之感。
但纵是如此, 于陈寻听来, 也还是能想象出身旁人略带倨傲骄矜的神色。
“自决定征战八方始, 我便已将性命置之度外。”
“何况我既言御驾亲征,自是要真正身抵战场与诸军一同作战, 若仅是身处后方军营, 坐看我姜国儿郎浴血拼杀,那与我身处皇城之中,又有何区别?”
“再者,”姜时堰侧目回望陈寻一眼,旋即再是道:“我有国师在侧,天下又能有几人可伤于我?”
“还是说,”姜时堰声音微微放低, 语气中也带上一股似是调侃,又似有若无的探究之意, 轻声说:“国师不愿与我同行, 共上战场?”
“臣自无不愿,”陈寻摇摇头,并没有吃下姜时堰话中的软钉子,随后再度解释说:“只是战场时局瞬息难测, 纵是臣一直随侍于陛下身侧,也难言时刻照顾到陛下……”
“若是如此, ”姜时堰微微抬头,一边看向身前鲁国的边境第一关池麟关,一边悠悠道:“那也无怪乎国师,只怪乎我运气不好。”
“若我真因此而亡,那姜国,”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寺二耳儿五久仪四齐姜时堰轻夹马腹,缓缓向前行去,“便拜托国师了。”
“微臣惶恐,”陈寻放马跟随在姜时堰身边,低声回道。
近年来,随着姜国发展越来越快,陈家也因此受益,从而壮大数倍。
甚至连身处江北的赵家,也在陈寻的暗中扶持下,较之数载前,要强盛一倍有余。
也正是因此,自陈家占据江左七成产业,又彻底在梁宋稳住脚跟后,姜时堰就时常以言语试探陈寻态度,并且话中多有陈家若决心落脚梁宋,他可做主拨梁宋二国中任意一国予陈家,亦或是自他去后,国主非为姜国皇族,而是为陈寻。
而对此试探,虽陈寻已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避让开来,甚至还曾直接对姜时堰明言,他与陈家皆对持掌一国无甚兴趣。
可身处王位之上,又见以陈寻为首的世家势力不断壮大,纵是姜时堰得有陈寻的不断保证,也时刻提醒自己身为君王应有容人海量,但他心中对于陈寻与姜国诸世家的警惕防备之意,还是一日盛过一日。
而之于姜时堰这一表现,陈寻除了勒令陈家尽量收束官场人手,少言多行,且行事一定以低调为主外,也再难多做些什么。
倒不是他不能让陈家族人悉数退出官场,也不是不能让陈家停止发展,暂时盘踞于江左一地,可一旦他这样做,便与他当初赶赴玄京,面见姜时堰的目的出现了极大矛盾。
要知道他当初虽存了帮扶姜国,不让姜国灭亡之心,但更多的则是想要在这乱世之中,尽最大能力摄取到足够多的利益,以壮大陈家。
若现下他主动不允陈家发展,让陈家陷于一地囹圄之中,那岂不是因果倒转,那他如今做的这许多事情又有何意义?
所以陈寻虽知道姜时堰对他戒备之心越来越重,也知对方在暗中谋划着陈家,但他仍是没有选择让陈家止步发展,不过他也同样没有选择阻止姜时堰谋划陈家的行径。
惟因陈家发展至今,确实太大,也太过臃肿。
要知姜国百年,陈家亦百年,哪怕这百年来陈家有着家规不断约束族中众人,不让族众犯以错误,但法令之下,终有虫蠹,遗毒流疮更是不少。
甚至在近年陈家飞速发展后,族内的蠢货纨少更是以成倍的速度增加涌出。
所以于陈寻而言,若姜时堰当下谋划不涉及陈家核心人员,对方要想裁减陈家,他也不是不能帮忙递上剪刀。
但前提是,对方确定不会剪在陈家的命脉之上,也不会阻拦陈家发展。
“只是这个前提……”陈寻微微垂眸,心中也暗自叹了口气,“委实有些难了。”
“可,”陈寻抿唇思索着,眼中也时不时闪过一抹复杂之色,“于他视之,姜时堰当下忍耐之心怕已抵至顶点,恐此次大胜归京后,对方就会借势以压世家,从而裁剪世家利益。”
“而陈家,必是首当其冲者!若是陈家选择妥协倒还算好,可若陈家不愿妥协……
那于姜时堰而言,陈家便是为姜国藓疾,甚至因陈家此举,还极有可能引动其余诸世家以陈家为旗,纷纷下场抵抗姜时堰。”
“至若那时,纵于外界战事得胜,形式一片大好,于国内也将出现无穷隐患,甚至可言一着处理不慎,姜国就此覆灭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一国倾覆,往往不是来源于外,而是来源于内。”
“所以……”陈寻深吸一口气,心中也终是下定了决心,“待此战归京后,姜时堰若真的要针对世家,只要对方不触碰陈家的核心利益,那他也不会选择插手其中。”
“当下于陈家而言,最缺的便是时间成长,故而此刻稍稍向后退一步,表明自身立场,反倒利于往后发展。”
“陈家走的终究不是凡俗世家之路,而是为修仙世家一途,且当下诸国混战刚刚开启,往后陈家发展机会还有的是,若在此刻就与姜时堰互生嫌隙,委实不智。”
“更何况……”陈寻微微侧目朝姜时堰看了一眼,再又暗道:“姜时堰其人虽心思深重,但手段能力皆是为上上之选。”
“再加上对方懂进退,明得失,极少让他出现十分难堪之时,是以这数年相处下来,也让陈寻对这合作者极为满意。”
“所以对方若真要动陈家,只要不触及陈家核心,他也不是不能让利三分。”
“合作,”向来不是两个人的强硬,而是双方的妥协。
往昔是姜时堰退后,这次便轮到了陈寻。
……
“所以国师认为,今朝此战,会是谁胜谁败?”姜时堰行至一处缓坡之上,一边垂眸朝下看着姜国精兵,一边再又朝陈寻问道。
而陈寻也在这一声问话中,猛地从思索中清醒过来。
随即低声应和道:“自是姜国为胜者。”
“为何?”姜时堰抬手握住腰间剑柄,再又反问道。
“惟因,”陈寻抬眸看向远处为风沙笼罩的池麟关,语气也复归淡然,道:“鲁为一小国,兵源补给本就不多,再加上先前一战,对方虽有胜出,但亦为惨胜,当下兵力恐之于前次,怕是已十不足五。”
“纵是现下有大国扶持于他,在这短时间内也难让鲁国兵力再次充盈起来。”
“更何况,”陈寻侧目看向姜时堰,语气中也泛起一抹恭谦之意,复以低声道:“我姜国有陛下御驾亲征,这军中气势早已不复先前那般颓靡,而是为磅礴虹日。”
“是当如此,在天时地利人和,俱在我姜国身侧时,此战!又怎会输!”
“是吗?”姜时堰看着前方池麟关,虽隔着纱罩难已看清他面上神色,但于陈寻听来,也不难感受出对方话中悦色。
不过不等陈寻再有应和一句,已是见诸军整备有全的姜时堰,就猛地拔出长剑,朝池麟关指去。
随即再是道:“既得国师此言,那此战不胜,委实说不过去。”
“所以,”姜时堰抬手掀开面上纱罩,语气也忽得高昂起来,朗声以言道:“诸军得令,启战!”
“此战,我要见诸军马踏鲁旗,威扬八方,诸军可能做到?!”
“愿为陛下前驱,此战,”八方兵士声音如潮水涌出,连绵数里,就连远在池麟关内的鲁王,也隐约听见那一声声,“胜!胜!胜!”
也是如此,在面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阴郁之色后,鲁王也不由得侧首看向身侧之人,旋即开口道:“非是本王不信尊使,只是如今这姜国气势,确是要远超前次。”
“所以,”鲁王抿了抿唇,话中底气也弱了三分,而后再是道:“尊使确信,此战可胜?”
“自然,”楚天南抬了抬头,眼神中也带着一抹轻蔑之色,看向远处的姜国兵士,“区区一升为大国还不足数载的国家,纵有大国之名,又怎会有大国之实。”
“哪怕此次气势较之先前要高上许多,可又如何?废物便是废物!”
“他们连你们六载所练兵士都难敌之,又如何能敌过此次为真正大国所派出的精锐兵士。”
“你且看好,”楚天南傲然抬首,语气中也没有半分对于鲁王的尊重,但鲁王对此却没有半分不悦,甚至目光也顺着楚天南的话,再次看向远处,“不出一个时辰,这姜国所谓的镇国之兵,便将为成为一地血泥。”
“到时姜国连续两次败于一弱国之下,不用我等再出手,”楚天南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笑意,“这姜国也将会被那些虎狼之国,撕成碎片。”
“而鲁国,”楚天南侧目看了看鲁王,眼中轻蔑之色也微微淡去,但仍是一副骄矜之样,再又道:“我楚国自会帮助鲁国攻伐下陈国,介时你们便替我楚国好好坐镇南方便是。”
“不过,”楚天南话语微微一顿,眼中也闪过一抹晦暗杀意,轻声说:“我楚国能抬鲁国到强国位置,自也能让鲁国跌下来。”
“所以,”楚天南笑了笑,语气也复归平淡,道:“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要像陈国一般,妄图翻身做主即是。”
“鲁,自谨记上使所言。”鲁王微微低首,对于楚天南的傲然模样不仅没有半分不悦,反倒在心中还微微松了口气。
他之所以这般伏低做小,一个是因为楚国是为积深大国,他招惹不起。
再一个便是楚天南当下所言,楚国,答应了他,要帮他们攻下陈国。
而之于陈国……
鲁王藏于袖中的双手微微攥紧,眼中也有根根血丝爆出。
“鲁与陈,二者只有一者,可留于世!”
“今朝,非陈亡,便是为鲁灭。”
“只有如此,鲁国血仇,才可得报!”
鲁王紧抿着唇,良久后,才是抬眸看向远处已交战在一起的楚、姜二军,方才激荡不已的情绪也缓缓平复下来。
“快了,快了,只要此战得胜。”
“到时陈国覆灭,鲁国也将崛起!至若那时,鲁国便再也不是为人所欺凌的国家。”
“鲁国万民,可得自由!”
“一切!都快了,快了……”鲁王心中默念着。
第 42 章
长缨击空, 卷起道道金戈之音,铁马奔走,又带起阵阵黄沙弥漫。
望着战场之上,已是陷入胶着状态中的两国兵士, 原先还持着一幅轻松神色, 似是未将此战胜负放在心上的姜时堰, 此刻眉宇也不由得微微蹙起, 面上表情亦是转为一派沉闷阴郁之样。
等得再过有半晌, 见两方军士仍激战不休,皆未显露半分颓势后。
姜时堰眉宇也不禁再又紧皱三分, 旋即微微侧首以看向身旁之人, 语气中也带着少许模糊不明,又似是极为笃定之意,闷声道:“依国师所见,这鲁国所派兵士,应是为哪一大国所有?”
望着不远处正身着鲁国军铠,但手持利刃却又非为鲁国制式兵器的‘鲁国兵士’,在垂眸思索片刻后, 陈寻也即是低声回道:“若臣视之无错,这支军队……”
陈寻顿了顿, 视线也从身前激战在一起的两国兵士, 缓缓移向缓坡对面,那正半封半启的城门,再又轻声说:“应是我等邻国友盟,楚国之兵。”
“何以见得?”姜时堰挑了挑眉, 语气中满是疑惑不解之意,但若是细看其望视当前战场的目光, 却又是可见其双眸已是布尽寒霜怒火。
而陈寻虽未曾瞧见姜时堰这一目光,但他与姜时堰相识日久,仅是凭其人语气,他也是能大致感受到对方平淡话语下,所透露出的无穷震愤怒火。
要知先前姜战败于鲁,还可言是鲁国实力大增,加之姜国轻视鲁国所造成的后果。
可今下此战,作战的姜国兵士皆是为姜时堰精挑细选的,真正的姜国精锐兵士。
其等战力相较上一批的攻鲁兵士,已是超出三成不止。
若按照先前的鲁国实力,且在其兵士已十不足五的情况下,一旦两国兵士相交,莫说像现在这样两军胶着,难分胜负,光是鲁国能否在姜国手下,撑过半柱香都有待商榷。
可就是这一支寄托了姜时堰无尽希望,也耗费了姜国无穷心血,是为姜国兵力集大成者的姜国精兵。
此刻竟也同前次战争一般,与鲁军陷入胶着状态之中,未能在对战中占据上风。
“更甚者!”姜时堰抿了抿唇,眼中的愤怒与阴鸷之色也越发明显。
于他今下视之,这为他精心挑选的姜国精锐,在作战时间越久后,还隐隐有趋向下风之势!
这即是意味着堂堂一大国,不仅不能迅速压倒一霍尔小国,还将面临被小国反杀的可能。
这让姜时堰怎能接受得了!
要知此战一旦不能火速取胜,一旦拖延日久,那对于姜国而言,无论是为名声,还是军队气势,都将是一道沉重打击。
哪怕此战最后是为姜国得胜,但堂堂一大国,已是派出最为精锐的兵士出马,可最后还是在与弱国激战良久,才得以惨胜。
那这之于周遭诸国而言,将会让他们对姜国生出何等野望,姜时堰想都不敢多想。
甚至不出意外,一旦此战结束,姜国便将面临周遭虎狼诸国的无尽撕咬与倾轧。
而原因,只有一个。
那便是姜国占大国之名,却无大国之实!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纵使姜国并非看上去那么弱小,周遭诸国也知姜国迟迟攻陷不下鲁国,是因其余大国对姜国的合力围杀。
但,那又如何!
姜国颓势已显,军心亦将涣散,只要诸国狠得下心,彼此结盟,那姜国未来也将会像眼前的这支军队一般,被诸国不断蚕食消磨,最终因无力反抗,而灭于天地,不复存在。
“所以此战!”姜时堰沉着眸,眼中的怒火与震愤之色也尽数消失,转而只剩下满目阴鸷,再又念道:“不可输,也不可再多耽搁!”
“必须尽快得胜!”
“否则,迟则生变!”
也是在姜时堰于心下有决断之时,在一侧的陈寻也审视完身前鲁国兵士,而后再是出言回道:“楚国位于南境与北境交界地带,因其地处环境特殊,无论是南境诸国要通商北境,还是北境诸国欲要南下商贸,无不要经过楚国。”
“这也导致楚国境内,常年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商贾汇聚,致使其不管是经济上,还是文学成就上,都要较之南北二境诸国繁荣许多。”
“但也正是因其经济过于发达,再加上南北交通要道实在过于核心,所以于楚国边境线上常年有大国派兵骚扰于楚,至于原因,便是为阻止楚国继续向外扩展。”
“而在这干扰楚国向外发展中,尤以楚国北麓的周国,最为喜爱侵扰楚国。”
“甚至一年之中,周国至少有十一个月都在南下抢掠楚国。”
“但因周国是为游牧之国,全身家当多在马背之上,来去实无影踪,委实难被他人料定下次出现在何处,是以楚国虽有心报复周国,可也难对周国做出什么有利反击。”
“也是因此,”陈寻顿了顿,目光也从远处池麟关,缓缓转向身前不远处,一身着鲁国制式铠甲的‘鲁国兵士’,再又道:“为了自身财产安全,也为了尽可能地在周国南下时,快速做出反击,楚国百姓便多习以武术护身。”
“而这,也导致楚国百姓普遍身形,要较之其他诸国百姓壮出许多,楚军亦然。”
“可,”陈寻说到这,又微微抬手指了指池麟关城头处的一名兵士,复以严肃道:“与楚国有所不同的是,鲁国三十年来皆为陈国属国,其国中经济早已被陈国把控,吸干。”
“故而其国中居民大多应为面黄肌瘦,身形枯槁之人,少有强壮可言。”
“所以这身着鲁国军铠,且身形极为壮硕的‘鲁国兵士’,断不会是鲁军。”
“且于臣所视,这支军队所持的兵刃,多是为北境双刃刀,而这正是楚国兵士最喜使用的兵器。”
“所以……”陈寻抿了抿唇,淡漠眼中也闪过一丝杀意,再又低声说:“无出意料,眼下这正扮做鲁国兵士,与我等厮杀的,即是为楚国精兵。”
“且依臣猜测,这支军队还极可能是为,楚国三大镇国兵团中的一支。”
“否则,” 陈寻侧目望向姜时堰,眼中也闪过一抹恳切之色,复以低言道:“我国兵士,断不会这般不堪。”
“只是……”陈寻说至此,面上又显露出少许犹疑不定之色,再是道:“如今鲁国有楚国的镇国之军为之依靠,且于池麟关内,我等也尚不知是否还有楚国其余两支镇国之兵存身。”
“所以我等若还想在此战破关,恐有不小难度。”
“故而……”陈寻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在触及姜时堰望向远处时,那已是充斥无穷冷意的目光,又再念及此战的重要性后。
他也终是将欲说话语收了回去,转而重新组织语言,试图再以更为和缓的方式,劝解姜时堰。
但还不待陈寻组织好新话术,于其身侧的姜时堰,就已无暇顾及陈寻所言。
惟因在身旁人判断出,与姜国交战之人为谁时,他便先一步推断出了当下‘鲁军’的真正身份。
这支军队是为楚军不错,但更是为楚国三大镇国军队之首的冬杀军!
持双刃以猎国运,冬杀出而一国陨,这是冬杀军数十年来,于诸国中打下的赫赫威名。
至于姜时堰能如此肯定这支是为冬杀军,究其原因,也是因他为帝皇,往昔也常与楚国相交,故曾于姜楚边境线上,见过这支真正意义的铁血精兵。
可也正是如此,姜时堰的心,此刻也骤有一沉。
若说姜国的精锐兵士是为武装到牙齿的猎犬,那楚国的冬杀军,便是为寒天冻地中,阴狠弑杀的狼群。
且不言此军名声已是响彻诸国,光是对方成名之时,姜国这只军队,都还未曾组建起来。
所以在面对这经验与战力,都要远高出姜军数筹的冬杀军,纵是姜时堰心中无比急切地想要取胜,可于一时之间,他也难想出破局之法。
加之时间不等人,姜时堰拖得越久,姜军获胜的希望就越渺茫一分,姜国沦陷的可能也就越大一分。
是以在思绪翻涌,心火直冒中,姜时堰也不得不思索起陈寻方才未曾言尽的话语。
既此战已有七成可能会败,那倒不如先行收兵,保留下当前军队。
至于军势、军心有缺,家国名望有失,于往后而言,也未尝没有机会找补回来。
可若是军队已无,一切成空,介时周遭诸国欲要侵入姜国,于姜国手上便又将少一张保命牌。
那这之于姜国,才是最为惨痛的后果。
且谁又可言这支军队敌不过冬杀军,就一定敌不过周遭诸国军队。
要知周遭诸国的兵士实力,莫说相比于当下的冬杀军,光是比之姜军都还有所不如。
甚至说不定在经过周遭诸国磨练后,还可让姜军得到真正洗礼,蜕变成似冬杀军一般都真正强军。
“所以……”姜时堰低垂眼眸,心中也开始不断计较起撤退得失与撤退方式。
只是还没等姜时堰下有决心,自远处便有一流光箭矢,猛地从陈寻与姜时堰眼前划过。
待陈寻与姜时堰皆回过神,侧首看向箭矢来源时,即是见一冬杀兵士抬手杀灭了一名姜国兵士,而后又从他身畔的箭筒中取出两枚箭矢。
旋即在陈寻与姜时堰两人凝视中,他即是无声张口道:“下一箭,便是取你等首级。”
“姜国废物,且赴死矣。”
说完,不等姜时堰反应过来,对方就以双珠赶月之式,再又射出两道箭矢。
对此,在眉宇微微一蹙后,陈寻便是抬手抓住那两道箭矢。
沉声怒道:“霍尔小国杂兵,安敢放肆。”
话落,陈寻便微微抖手,径直将手中箭矢再又返投回去。
随后在那‘鲁国兵士’双目震惊中,那两枚箭矢,一枚直直刺进他胸腔之中,另一枚则顶在前一支箭矢的尾羽上,再又将前一支箭矢往那兵士胸腔内钉进半寸,才是为止歇。
也是如此,在周遭激战兵士,皆或多或少朝陈寻与姜时堰所处之地,投来异样目光之后。
在沉默片刻,陈寻也即是侧首看向姜时堰,启唇轻声道:“臣有一法,可破当下时局。”
“只是此法一出,接下来臣就再难护陛下周全。”
“不知陛下,可愿一赌?”
第 43 章
北风萧萧, 卷起满地血/腥/污气。
站于缓坡之上,望着下方已是残肢断臂交叠,血水如注,蜿蜒流淌数里的凄惨景象。
在下马踱步至缓坡之顶, 而后再一步踏出, 凌空立于战场之上后。
陈寻即是在两国兵士皆错愕惊诧目光中, 微微一笑, 继而朗声道:“吾作书画十数载, 所绘画卷莫说名画一流,纵是传世之作亦有双手之数。”
“可, ”陈寻摇了摇头, 语气中也带上少许遗憾之意,再是道:“画作虽传世,却只能局限于一方天地,难让世间众人尽皆观其美,赏其景。”
“此!实为吾心之甚憾。”
“但好在,”陈寻顿了顿,在众人越发疑惑不解的目光里, 他又自袖中取出一杆画笔,复以温声道:“事在人为。”
“既世人不愿跋山涉水前来观我画作, 那我便行山渡水, 以见众人。”
“山不就我,我即就山。”
“所以,”在目光穿过战场,遥遥看向池麟关内, 正满目震惊地望着自己的鲁王与楚天南,于环胸朝众人平身一礼后, 陈寻便再又放声高呼道:“今朝,寻愿请诸军,赏我画作,不知诸军可愿?”
话音落,不待两军兵士说些什么,陈寻便是挥袖擎笔朝前一点,轻笑道:“春有落雨,以净万物,此地污秽积深,当以净之。”
“故,”陈寻朝前行有三步,于天际之上便接连响起三道惊雷之音,“此地应落雨。”
彭!彭!彭!
三声闷雷之音过后,风云骤黑,绵绵细雨即自天穹落下。
但这雨水打落在姜国兵士身上,却没有冷雨刺骨之感,反还有着一股细微意流汇聚于其等周身,一边修补着他们因作战所造成的伤势,一边又振奋着他们精神。
可此雨落于‘鲁军’身上,却又似如铅石,重逾铁甲,哪怕是‘鲁军’之中身形最为轻盈矫健者,在触及一滴落雨后,也不由得身形晃动,旋即骤然沉重数分。
且除此之外,绵绵雨水在侵入‘鲁军’衣物后,更是不断在‘鲁军’众人的伤口处流淌,仅是过有数息,就已是令在场一众‘鲁军’面色有得白上三分。
但还不等众人在这变故之中回过神来,半空之上,陈寻又持笔挥洒,再度出言道:“风非无情客,风亦有其情,此处金戈起,自引庚风来。”
话毕,一道道刺骨庚风便自远处猛地袭来,于姜军而言,尚且无有多少感受,只是有觉身体微微发冷。
可于‘鲁军’而言,这道道细微庚风,却似为无数小刀一般,不断切割着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
虽非大刀猛砍,刀刀见骨之痛,但却因其如小刀凌迟,绵长深久,反是更让‘鲁军’众人难受数分。
然这,还算不上完。
在‘鲁军’众人面色已是苍白数分下,陈寻又复以昂首观天,低声呢喃道:“雨随雷出,风伴电起,此处既有风显,又得雨落,怎能无电以显耀穹苍?”
“故,”陈寻微敛眼眸,朝下方众人露出一抹和煦微笑,再有轻声说:“此处当有电闪。”
一言尽,于天际闷雷炸响时,一道刺目光线便骤然于苍穹显露,而后更是化作一道狭长白柱狠狠砸在池麟关的墙头之上。
仅一瞬间,那为众人视为坚不可摧的青石城墙,就被劈出了一条巨大豁口。
也是如此,在两国军士皆心生震惊怖恐之情时,陈寻方又微微低首,漠然俯视下方众人,道:“雷电映照来时路,风雨兼伴金戈音。”
“诸军,且启战。”
“我要……”陈寻信手提笔一点,一只仙鹤就忽得出现在他脚下。
随后在陈寻盘膝以落于仙鹤背上时,池麟关前后众人,便是再有得听他言说道:“以此方天地为景,做一副画。”
“还请诸军,启以戈矛,为此画添彩。”
说完,陈寻便自顾自地取出一张画纸,似是真要在这战场正中央,做出一副两军攻杀图。
而是见有此景,在池麟关内,楚天南及鲁王还沉浸在陈寻竟能踏空而立,且能抬手招引雷电风雨之时,一道沉闷鼓音便自姜国后方发出。
紧接着‘鲁国众兵士’便是见方才还略显疲乏颓之色败的姜国兵士,就像打了鸡血一般,快速朝他们所在之处冲来。
“杀!杀!杀!”
战场上短促地响起一道齐喝之音,而后众人也再顾不得正处于半空之上的陈寻,纷纷抬手持兵,再度挥砍起来。
只是这一次,两军形势却是倒转过来。
冬杀颓靡,劣势尽显,而姜军却是不断奋进,精悍难挡。
甚至在过有半个时辰后,方才还打至缓坡不远处的‘鲁军’,便是被逼回鲁国池麟关前。
但纵使‘鲁军’已身抵池麟关,可因姜军始终紧咬不放,为防姜军趁势破关,‘鲁军’也只能咬牙立于池麟关下,不断与姜军搏杀。
可颓势已显,再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是以在接下来的数个时辰内,于池麟关下,那楚国镇国之兵,那使世人生有无穷敬畏之心的冬杀军,便被姜军一点一点地消磨殆尽!
而对此,楚天南与鲁王只能紧抿着唇,一瞬不动地站于城墙壁垒之内。
至于原因……
非是他们不愿出城以帮助冬杀军,实际上在冬杀军被赶至池麟关下时,楚天南就已赤红双眼,强迫着鲁王派出上一次姜鲁之战中,还未恢复的、仅余千人之数的鲁国残存兵士以接应冬杀军。
而鲁王虽心有不甘,不愿行之,但在念及楚国大势,又想着楚国所答应自身的事后。
鲁王还是派出了鲁国仅有的残兵,以帮助冬杀军,试图将他们救回。
可最终的结果,却是冬杀节节败退,鲁国残兵十死无生,留于战场之上的,仅有战得双眸通红,血色覆面的姜国兵士。
所以……
“自缚双手,亲启城门,我姜国便对鲁国所作所为,既往不咎!”
“若不然,半刻钟后,便是为陷城之战。”
姜时堰身着黑铠,手持长剑,缓缓踱马来到池麟关前。
而池麟关内,一柱香前,在见冬杀军已再无翻盘机会的楚天南,便欲悄然退出池麟关,以向楚国求援。
可未等他退出城头堡垒,鲁王就朝他微微一笑,旋即又抬手一挥,不等楚天南反应过来,在他身侧随侍之人,便将他双手双脚捆缚起来。
“你!”楚天南双手扭曲着,试图从绳索当中挣扎出来,语气也较之先前高傲,多出了数分愤怒与恐慌,怒声说:“你可知你当下所作所为,是在干什么?!”
楚天南咬着牙,双目也再度赤红起来,复以愤声道:“纵是姜国此战得胜,但也仅是一战而已!”
“这池麟关暂时让于对方又如何?!”
“待到我楚国援军一至,莫说姜国这废/物兵士,纵是那在天穹之上装神弄鬼之辈,也定会为我楚国所擒。”
“所以!”楚天南缓缓吐了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随后再是放缓声音,柔声安抚鲁王道:“一切都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只要你将我放开,我保证!不出三日,我楚国兵士便会再度集结,而后助你夺回池麟关。”
“你要知道,”楚天南看着鲁王没有多少神色变化的双眸,再又强自镇定心神,压低嗓音,道:“针对姜国一事,非止我楚国一家参与其中。”
“哪怕此战告败,只要姜国还想侵吞鲁国,就算楚国无有表示,其余大国也会出兵助以鲁国。”
“更何况,”楚天南勉强将面皮向上一抬,以挤出一抹难看至极的笑容,轻声再又说:“鲁国京都,还有我楚国剩下的冬杀军留存。”
“只要我将池麟关的最新消息传回,不出多久,他们便会增援于此。”
“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姜国会霸占鲁国国土多久。”
“这国土,该是鲁国的,便是为鲁国!”
楚天南不断说着,面上神色也越发柔和起来,但纵是如此,于抬眸之际,他还是可见鲁王面色没有半分变化,甚至还因他说得太多,而显露出少许不耐之色。
见状,楚天南面色也微微一变,旋即皱眉厉声道:“你当下若是再不将我放开。”
“待到消息传回鲁都,我冬杀军知道池麟关陷落,且我也未能传递消息回去,你猜冬杀军会不会发疯杀了鲁国京都满城人?”
“你要拿你鲁国臣民为你赌注?”
“更何况,”楚天南嘶哑着嗓音,一字一句沉声道:“如你这般投鼠忌器,墙头草两边倒之人,你觉得姜国会信你是真的投降,而不是与我楚国里外夹击,谋划姜国?”
“鲁王,”楚天南瞧着神色微动的鲁纵,语气也再有放缓少许,再又谦卑道:“既已降于楚,便应忠心效于楚,三心二意者,不会为任何国家看得起。”
“这些,我自知。”鲁纵闷声点了点头,“可我效于楚,楚却未让我看见多少光明前景。”
“这,让我如何忠心?”
“不过是一场小战失利,怎又看不见光明前景!”
楚天南梗着脖子,看向鲁纵的目光也隐隐带上少许鄙夷之色,但很快,他又将这神色收敛,转而再是劝说道:“要不是姜军使诈,派了一故弄玄虚的江湖术士出来,今朝此战,谁胜谁负,鲁王还看不清吗?”
“我知无有那人,此战应是冬杀军胜,可……”鲁纵侧目看了一眼城外正等着他们做出回应的姜军,摇头低声道:“当下楚国已败,任何虚设都已不复存在。”
“再者,”鲁纵指了指还凌于战场中央,闷头作画的陈寻,“尊使也曾置身雨中,也曾见那闪电轰击城墙,也知这雨,这风,这雷电,都非虚假。”
“此人究竟是真有本事,还是为弄虚作假,尊使,比我更为清楚。”
“可那又如何?”楚天南紧皱着眉,眼中满是厉色,“一人之力再强,又有何用?我楚国有神射手十数以计,只要遥遥射杀于他,鲁王觉得他能抵御多少箭矢,又还能掀起多少风雨,更还有多少力量以庇护姜军?”
“鲁王,”楚天南凝视着鲁纵,再度沉声道:“莫要自误!”
“非我自误,”鲁纵摇摇头,语气也越发淡漠起来,“固然尊使所言有所道理,固然在此处的冬杀军非为全军。”
“但败,便是败了。”
“且往后之事,应是往后考虑,又怎能放于现在虚设。”
“何况当下冬杀军虽未满员,但也已占全军的九成之数,至于留在皇城的一成,”鲁纵眼神淡淡地看向楚天南,复又道:“不过是为了把控我国皇室,不让我等反逆楚国。”
楚天南看着鲁纵面上神色,始终展露于面上的谦卑表情也再难维持下去,他仰着头,微敛双眸,恨声道:“既知我楚军已控制你鲁国皇室众人。”
“你还敢捆缚于我?”
“要知冬杀军三日未有我消息传回,无论是何原因,他们都会出手灭杀鲁国皇室。”
“所以……”
“所以如何?”鲁纵反问了一句,随后不等楚天南再又说什么,他便自顾自地说着,“我鲁国为陈国欺压三十余年,好不容易趁姜国坑灭陈国近乎十成兵力后,脱离陈国掌控。”
“可还未等我鲁国轻松许久,楚国又从平南草原偷渡而来。”
“至此,我鲁国又开始了持续六年的,为他国掌控欺压的生活。”
楚天南低沉着脸,持着满腔鄙夷之意,打断鲁纵的话,道:“若没有我楚国,你鲁国还能活过六载?”
“你鲁纵莫不是以为,陈国真的折损了十成兵力?真的无力侵吞你鲁国?”
楚天南摇摇头,看向鲁纵的目光中又多了一份轻视,“那是我楚国!为你鲁国!挡下了陈国的侵扰!”
“可你不仅不感谢我楚国大恩,竟还敢捆缚于我!”
“恩将仇报,不识好歹的狗东西!”楚天南说于此,还似是极为厌恶不屑地朝地面啐了一口。
而对于楚天南这一试图激怒身前人,好一窥对方到底要干什么的表现。
鲁纵却仍是面色淡淡,不为所动,直到过有片刻,楚天南似是忍耐不住,再要呵问时,他才再是低语道:“是,楚国确实为我鲁国挡下了陈国侵袭。”
“可楚国比之陈国又好到哪去?”
“这六年来,楚国兵士在我鲁境,放纵吃喝,放纵玩乐,所做恶事,甚至较之陈国还犹有过之。”
“除此之外,我鲁国除了被楚国恩允,特意留下培养鲁军的支出,其余经济皆被楚国所吞。”
“这比之陈国,更有甚之。”
“你可言,楚国是在善待我鲁国?是在庇护我鲁国?”
鲁纵眼神泛冷,语气也越发低沉起来,“陈为狼子,楚即为豺犬,你二者互相拉踩,不觉可笑?”
“再者,”鲁纵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鲁国只求自由,只求无拘无束,只求头上无人压着,我等宁愿为陈国侵袭而死,也不愿日复一日臣服于他国脚下。”
“所以,”鲁纵转身看向城门外的姜军,语气也稍有轻松不少,“冬杀欲要杀我鲁国皇室,那便杀。”
“待我皇室死净,自有禁军为我等报仇,若禁军死尽,则鲁臣上,若鲁臣亦死绝,则鲁都百姓上。”
“若百姓亦全灭,那……”鲁纵苍白着脸,又忽得转身朝楚天南微微一笑,道:“鲁国国灭,又怎能说不是一件好事?”
“疯!疯了!你疯了!”楚天南瞪大眼睛,心中慌乱之情更是达到了顶峰,“你怎敢让整个鲁国皇室,整个鲁国为你陪葬!”
“你真知鲁国众人想法?你真知他们甘愿听你所言行事?这不过是你一人疯言疯语而已!”
楚天南胸膛剧烈起伏,额间汗水也不断流淌,“就算你鲁国皆是疯子!那与我又何干!”
“在此战之前!我甚至都未曾来过鲁国!你所说的楚国兵士于鲁国的所作所为,都与我无关!”
“未享其福,怎受其罪!”
楚天南嘶吼着,面庞也越发涨红起来,身子也在不断扭曲着,试图挣开身上束缚。
而瞧着他这模样,鲁纵却没有多少表情变化,仍是低沉嗓音,闷声道:“未享其福?”
鲁纵笑了笑,语气满是嘲弄道:“我给过楚国机会。”
“只要此战得胜,只要楚国击退姜国,只要楚国帮我国攻灭陈国,只要楚国往后吞吃我鲁国慢一些,我也不是不能再咬牙忍受楚国。”
“可楚国,”鲁纵抬手抓住楚天南不断抖动的脸,眼神也变得阴鸷疯狂无比,“楚国没有办到!没有办到!”
鲁纵嘶吼着,“池麟关破!就意味着我鲁国中门大开!”
“就算后续有其余大国支援又如何!难道你认为姜国不会有援兵,难道你能肯定姜国只有那一位术士?!”
“就、算、如、此、”楚天南嘟着被鲁纵紧攥在手心的嘴,一字一顿,闷声说:“与我何干!”
“鲁国欲寻死路,自去寻死,何需拉我垫背!”
“因为,”鲁纵一只手抓着楚天南的嘴,一只手又薅过对方的头发,在迫使楚天南与自己对视后,鲁纵方再是怒声说:“楚国六年所犯下的错,要有人承担!”
“鲁都之内,是那残存的冬杀军,而此地,便是你楚国七皇子,楚天南。”
“疯子!疯子!”楚天南双眸中满是惊惶,语气也越发激动起来。
“我为楚国皇……”
“子,”字尚未说出,“安敢动我”更未抵至喉间,鲁纵便双手一抬一扔,将楚天南狠狠砸在墙壁之上,使其颓然落至墙角,道:“我是疯子,何须与我讲道理!何况!你楚国就不是疯子?”
鲁纵说着,眼中也渐渐带上一抹血色,“平南草原与楚国之间隔着羽、木二国,但楚国却能打通两国,派冬杀军直入平南草原,以到我鲁国。”
“那便是证明,羽、木二国已为楚国所控,可据我所知,羽、木二国这数年来,都有不少反抗军于二国之内作乱。”
“而对于这一问题,楚国断不会让两国兵士自行解决,所以只能楚国自己派兵镇压。”
“那也意味着!除常年镇守北麓,以防周国入侵的镇国之军,秋狩军还在楚国。”
“另两支镇国之军,一支冬杀在我鲁国,另一支春生,便是在羽、木二国。”
“至于楚国境内,已是外强内空,毫无兵力留存,若此时有人派兵入侵楚国,即刻便能攻占楚国大半江山。”
“若我是灭国疯子,那楚国国君做有此举,又算是什么?傻子?蠢货?”
鲁纵语气嘲弄,哑声道:“我已书信于齐国,只要我国池麟关破,齐国就会大举进攻楚国。”
“介时,”鲁纵嘴角勾起一抹疯狂笑容,“诸国混战时代,即将到来。”
“而你楚国,”鲁纵侧目看了楚天南一眼,“便是为这一时代,最好的祭品!”
“至若那时,楚国还有时间针对姜国,还有时间帮你这七皇子找回面子吗?”
“疯了,疯了,”楚天南眼神迷离,嘴中止不住地低语着,半晌后,在鲁纵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眼神下,他似是精神崩溃一般,猛地放声嘶吼道:“都他**的疯子,疯子!!!”
“这,才是真实世界。”鲁纵语气复归淡然地回了楚天南一句,“只是,你刚看见,就要再也看不见了。”
鲁纵说完,便示意身侧之人带上楚天南,而后缓缓踱步向城头走去。
……
“来者,可是姜国之君?”望着城墙下正昂首观视自身的姜时堰,鲁纵即是于面上微微扯出一抹笑容问道。
而对于鲁纵这一问题,姜时堰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先是侧目看了一眼仍在作画的陈寻,随后再有沉默数息,才是沉声道:“正是在下。”
“不知,”姜时堰抬头看向鲁纵,语气中也带有几分困惑不解,道:“君是为谁?”
“吾为,”鲁纵微微抬首,不再看向姜时堰,而是盯着远处陈寻,复以朗声道:“鲁国千古罪人,今朝鲁国之君,鲁纵。”
“千古罪人?”姜时堰眉宇倏地一皱,远处陈寻也听见此话,从不断吸纳周遭灵气,以恢复自身状态中,稍有侧目望向鲁纵。
“此为何意?”姜时堰再是语含不解之意,朗声问道。
“其意为,”鲁纵笑了笑,随后没有再正面回答这一问题,而是抬手一挥,示意身后之人将楚天南压上来,“此人为楚国七皇子,也是为今朝与君征战的冬杀军领主。”
“今日冬杀已覆,池麟将破,这皇子与我鲁国也再无用处。”
“所以,”鲁纵抬手将楚天南向城下一抛,“便送于姜皇,以贺破关之喜。”
“这!”姜时堰双目瞪大,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之色。
就连远处的陈寻,也被鲁纵这一疯狂举动,弄得心脏狂跳。
随后更是连一直维持着的真灵,也未再维持下去,直接自仙鹤背上一跃冲来,将将把楚天南从摔成一堆烂泥的可能性中,给险之又险地挽救了回来。
但还不等陈寻和姜时堰两人松一口气,位于城墙之上的鲁纵便又仰首高呼道:“四十年中,遵父之命,无惧风雨,一手撑托鲁国。”
“三十六年来,忍尽苦楚,受百般折磨,难见自由。”
“我非庸才,可天不怜我。”
“纵!俯仰以愧对先祖,低首以难面百姓。”
“纵!”天际之上,未曾消散的乌云再次汇聚,随后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陈寻一手抓着楚天南,侧首间,又与姜时堰对视一眼,但还不等两人做些什么。
城墙之上,鲁纵便再又放声高喝道:“纵!是为鲁国罪人,千古罪人。”
“纵!怎得好死!”
说着,鲁纵便自袖中抽出一柄匕首,抵住自己胸口,而后再又看向陈寻与姜时堰,道:“池麟关破,鲁国后方再无任何阻力可言。”
“纵无用,难于这诸国混战时代,成为棋手,只能为一棋子,为他国所用。”
“可身为棋子,想要护我鲁国百姓周全,委实难矣。”
“如今,鲁为姜覆,纵别无所求,只望姜君,可怜我鲁国百姓不易,善待我鲁国百姓。”
“他们,苦痛久矣。”
鲁纵眼中满是痛苦与哀求,姜时堰见状,在抿了抿唇后,也即是微微颔首,朗声言说道:“吾姜国马踏之处,从未伤民分毫,往昔如此,今朝如此,未来亦如此!”
“君若不信,吾今即以姜国皇者之名,在此立誓,待鲁入我姜国,则此国万民,待遇一如我姜国万民,吾!绝不偏私!”
“有君此言,”鲁纵舒心一笑,眼中满是遗憾愧疚和放松之情,随后再又环视城墙一圈,他又再是道:“我便可放心矣。”
说完,鲁纵便将匕首猛地刺入心口,随即嘴中含血,朗声笑道:“吾以鲁国国君之名,于此下谕。”
“鲁国立国六百七十四载,经帝皇三十七位,于我而终!”
“鲁国国灭,吾死后,自号鲁愍。”
“鲁国万民,只可仇视陈、楚二国,余者国家若仇视之,即是为恶民,鲁国万民见之,皆可杀。”
“姜君,”鲁纵笑着看向姜时堰,再又嘶哑着嗓音,笑道:“此为我在位最后一令,往后也望我鲁国万民遵守,不知姜皇,可代我传于鲁国否?”
“可,”姜时堰凝视着鲁纵,点头正声回道。
“那便多谢姜皇。”
说完,鲁纵便最后低吼一声,“鲁军可听令?”
“吾等!”
“遵旨!”
连绵不绝的声音回荡在池麟关内,而鲁纵也终是洒脱一笑,跌落城头。
“国师?”姜时堰看了一眼陈寻。
陈寻也点了点头,径直放开手中楚天南,再一跃起,接住了鲁纵。
而城墙之上,看着鲁纵被陈寻接住后,上方鲁兵也噙着泪,高声喝道:“开城门,迎上国。”
第 44 章
“明德二十七年初春末, 庄牧十年对战结束,庄国退守淮河之南,牧国占据淮河之北,二国隔淮河以相望, 平分庄国。”
“而姜国……”写到这, 姜时堰落笔动作也微微一顿, 随即便是侧目看向身旁陈寻, 勾唇以笑道:“国师可要写上一写?”
陈寻闻言, 也从身前奏章中分出一道视线落于桌上,在有沉默半晌, 将姜时堰所写内容尽数看过一遍后, 他才是挑了挑眉,稍有不解地出言问道:“陛下今日,怎有兴趣书写历书?”
“莫不是张史官,他……”
陈寻话未说完,姜时堰就忍不住摇了摇头,笑骂道:“国师怎不盼人一点好?这张无伤可未曾得罪你我。”
“那……这,”陈寻将视线微微上挑, 再又看了一眼已被姜时堰抓在手上的信纸,语气中也再有添上少许困惑之意。
他倒不是认为张无伤是真的因书史一事, 得罪了姜时堰, 以致为对方所惩处。
毕竟姜时堰虽对历书极为看重,对其内容也会反复斟酌才加以选用,但对书史官员,他倒还是有着不小的包容。
再加上张无伤为人精明, 早早就摸透了姜时堰对于历书内容的偏好,大多时候, 他所递呈上来的历书内容,都不会让姜时堰心有反感,哪怕有时书写不当,上表内容不佳,姜时堰也会取其精,去其劣,或让张无伤再有书写一份。
但也正是因此,在有了张无伤专门负责书史这一块事情后,陈寻就极少看见姜时堰会亲自动笔,书陈一段历料。
所以今朝在见姜时堰突然作有此举,他才会稍显诧异,多嘴问了一句。
不过……
在侧目瞧着当下姜时堰的表现,又见他为张无伤‘打抱不平’。
在面上显露一抹惭愧歉色后,陈寻也即是明白姜时堰现在所为,怕还真是一时兴起。
至于张无伤本人,怕也不知道自己的工作量,莫名其妙的减少了一点……
也是在想通这一点后,在见姜时堰又笑着打趣自己‘老气横秋,太过正经’,陈寻也没有选择多加反驳什么。
既然姜时堰会错了他的意思,那他也索性将错就错即是。
反正最终得到的结果都差不多,他何必为自己多找麻烦。
也是念有于此,在稍有缄默赔笑数息,见姜时堰调侃之意渐淡后,陈寻也即是绕开张无伤这一话题,转而欲启唇说些什么。
不过还不等他张口,已是将他面上表情尽收眼底的姜时堰,便是在陈寻话语刚至舌尖时,就先一步轻笑开口道:“今日得逢喜事。”
“作以历书,权当放松放松。”
“国师,无需生惑。”
“哦?”陈寻略带讶异地低哼一声,心中也真的生起少许好奇。
旋即将目光从奏章中彻底抽离出来后,他也即是低首以笑问道:“不知能让陛下如此开怀高兴的喜事,是之为何?”
“臣,可能分润一二悦色?”
“此事,”姜时堰冲陈寻故作神秘地笑了笑,随后再又道:“还跟国师有关。”
“与我有关?”陈寻再度挑了挑眉,余光望回姜时堰时,也带上极为浓郁的不解之色。
而瞧着陈寻这一模样,姜时堰面上笑意也再有深上三分,道:“国师可还记得,三年前,池麟关下,那为你所救的楚国七皇子,楚天南?”
“七皇子?楚天南?”陈寻低声呢喃了一句,半晌后,他面上困惑之色也淡去少许,点头道:“尚有印象。”
“只不过,”陈寻眉宇微蹙,复又不解问道:“这跟陛下今日逢遇喜事有何关系?”
“这关系,可大了。”姜时堰从身侧拿起一本奏章递给陈寻,语气中也满是轻松笑意,道:“三年前,鲁国国灭,未久,齐国便携钧天之势以入楚国国境。”
“而楚国彼时状况,也出乎众人意料。
原先为诸国认知中,一直闲置在国内,以护佑楚国的春生、冬杀二军,竟都未在国内。”
“是以在齐国入境,楚国尚未来得及调动其余兵力,且诸国也未曾反应过来之时,齐国就于短时间内,将楚国领土攻陷大半。”
“在那之后,楚军虽匆匆召回了流连于外的春生军,可仅凭其一军之力,又怎能挡得住同样拥有镇国之军,且此次侵袭之战还是为两支镇国军一同压境的齐国。”
“所以于半旬之内,楚国纵有春生相助,也再有丢失两省。”
“也是因此,为保下楚国国都及周遭邻省,楚国也不得不召回了正坐镇楚国北麓的秋狩军。”
“可这,也使得周国于楚国北麓,再无阻碍,短短数日,在无有多少楚军防备下,周国一路长驱而行,直将楚国北麓尽数占据。”
“但,”姜时堰顿了顿,旋即摇头再是道:“虽说周齐二国当下都把握住了机会,可春生秋狩二军聚和,终是给了楚国一丝喘息机会。”
“是以在我等整合鲁国,攻克陈、赵二国时,于楚国境内,齐、周、楚三国也陷入了胶着状态中。”
“只不过,”姜时堰抬手在身侧的地形图上,点了点楚国的位置,复以言道:“咱们这位友邻所居之地,实在太过重要。”
“哪怕它还持有两支镇国之军,余威犹在,可这样的余威,终是如无根之水,难已持久,加之惦记楚国这等交通要塞的豺狼虎豹,委实过多。”
“是以于去年岁末,在楚国勉强站住脚跟,准备向外反击时,以秦、吴、魏、齐、周、唐等六国为首的大国,各派有一支镇国军队入有楚境。”
“这也使得楚国原先能依靠地形,不断拼杀,不断阻击敌手的方式大大受挫。”
“且秋狩、春生二军培养不易,死一人,楚国战力便低一分,正所谓人力终有尽,一国难挡六国势。”
“故今岁初春末,春生于哀牢关前,全军覆没,剩下秋狩之军,也残缺大半,四散分逃。”
“而楚君,则于六国围困都城之际,自刎于楚国皇城。”
“至此,国祚绵延一千七百载,历经帝皇九十八位的楚国,就此覆灭。”
“这也是诸国混战以来,”姜时堰微微抬首看向陈寻,语气中也满是感慨之意,轻声道:“第二个灭亡之国,且还是为一大国。”
“还真是,令人唏嘘。”
“不过,”姜时堰说于此,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诸国争霸既起,往后要破亡的诸国还多得是,纵是我姜国也难保不会就此覆灭。”
“再者,”姜时堰缓缓吐出一口气,再又扯出一抹笑容,道:“今日是逢喜事,多说这等将来未定之事,实在无益。”
“国师莫要放在心上,且忽视之,忽视之。”
陈寻见状,在紧抿唇齿,不复出言之际,欢迎加入企,鹅峮似而儿弍五九一嘶7也微微点了点头。
姜时堰说的这些,他自然看得明白,也有所了然,但相比于姜时堰对未来时局的担忧,他倒是心态平和许多。
至于原因……
归根结底还是因他与姜时堰非为一路人。
对方为帝为君,所在意的便是一国长久,便是自身权利的广深大小。
而他先是为修行者,其次为世家子,最后才是为姜国国师。
排序的不同,先后的差别,也表明了陈寻心中对于这三件事情的看重程度。
故而,姜国之于陈寻,虽重要,但也不是很重要。
也是因此,之于姜时堰,他更能对姜国未来淡然以对。
且除此之外,在姜国十年扶持,与炼神树种的帮助下,陈家如今的发展也早已今非昔比。
现下的陈家,光练气四层修士,就已有三人,分别为陈怀安、陈奉来与陈家上一任族长,而练气三层至一层修士,也有不下十人。
这已是能称得上一句小型修真世家!
是以姜国哪怕于此刻覆灭,陈家不得已更换新国,另谋出路。
但陈寻相信,有这十数人在,不出十年,陈家也会再度崛起,甚至还将愈发强盛。
这也即是明言,陈家已经有了脱离姜国,独立于世的资本。
也是念有于此,在微微抬眸,看向姜时堰之际,陈寻也不由得想起这三年来,姜时堰对于陈家的屡屡放纵。
若没有对方这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陈家大开方便之门,纵使陈家有诸多画道修行天赋者,怕也还是要困顿于凡尘琐事之上,以致修行难得寸进,最后费尽才华,一无所成。
所以莫种意义上来说,陈家能有当下这么多修行者,能成为修真世家,能独立于世,姜时堰也占了不小功劳。
至于对方为什么没有选择在鲁国破灭后,对付陈家……
陈寻收回看向姜时堰的视线,没有再细想下去。
陈家与姜国当下的关系很好,双方互惠互利,彼此依靠。
这已是陈寻设想中最好的结果,所以他没必要,也不需要去多想什么。
因为无论姜时堰心中之于他,之于陈家有什么想法,为了当下的姜国和陈家,他们都不会选择打破这一默契。
是以于陈寻而言,他当下只需要维持住这份默契就好,多做多思,委实无益。
他只需明白,他需要姜国,陈家需要姜国,姜时堰需要他,姜国需要他,如此,便可。
至于往后陈家、姜国、他与姜时堰会发生什么,那便是往后的事,未曾发生,多想只会徒增烦恼。
也是因此,在将心中杂乱思绪一清后。
陈寻在再度抬眸看向姜时堰,而对方也在沉默片刻,调整了一下自身情绪后,再又开口道:“依照国师先前所得获的消息,在六国瓜分楚国不久,我等便将诸国大动向,先后以信函方式送予六国。”
“而六国虽对信中内容将信将疑,但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生根发芽。”
“是以不出多时,先前还彼此亲密合作的六国,也互相生有争端,继而演变为战场争锋。”
“直至今朝初夏后,以周齐为首的北境大国,也终是爆发混战。”
“当然,”姜时堰朝陈寻笑了笑,再又道:“这与我等暂没有多大关系。”
“毕竟南方诸国我等都尚未统一,北境之事还无需插手。”
“不过,”姜时堰顿了顿,眼中也闪过一抹狡黠之色,道:“我等虽暂不用插手北境诸事,但若有北境之国,欲要求于我国,那我等也不是不能帮其一帮。”
“毕竟陈、赵二国,我等也消化得差不多了。”
“所以?”陈寻微微敛眉,看向姜时堰的目光中也带上一抹探寻之色,道:“姜皇的意思是?”
“我等布局北境的机会,来了?”
“正是。”姜时堰点点头,随后又点了点楚国,道:“这也是方才所言的喜事。”
“上旬月,楚天南收到楚国残部消息,其信中言及楚国左相携邻楚国镇国之军,秋狩残兵,正躲于姜国北麓与楚国边境相交的天屿山脉中。”
“而我等若是能找到这位左相……”姜时堰往楚国边境线按了按,嘴角也勾起一抹浅笑,“国师以为,是用楚国复国之名,帮楚国重建家园,还是以清缴楚患之名,帮周国排忧解烦?”
“毕竟周国现今正跟齐国热切交流,怕是没时间管辖这一片区域。”
“那,”陈寻眼神动了动,但很快他想起什么一般,又将视线移到上姜国一侧,再又问道:“卫、丰二国,陛下欲如何处置?”
姜时堰顺着陈寻目光,也看了一眼卫丰二国所在。
沉默片刻后,他又是有出言道:“这两国紧靠庄牧二国,而庄牧虽经过十年征战,元气大伤,但二国先前能身处强国前列与大国之中,其战力终究不可小觑。”
“故而以我视之,庄牧二国如今的实际战力,相比于卫丰,应该还犹有胜之。”
“再加上今朝庄牧平分一国,所占之地委实太小太少,若他们不想国力日益衰减,在修整少时后,他们定会选择派兵攻迎卫丰二国,以期吞并对方,帮助自己重回大国及强国实力。”
“而至那时,”姜时堰将手从地形图上收回,复又低声道:“在四国起以攻伐后,我等也应已帮周国或楚国解决了他们的初步问题。”
“这时,”姜时堰眼中划过一道锐芒,低低笑道:“我等再回转过来,帮助四国调节矛盾,岂非更好?”
“如此,”陈寻点了点头,将手中奏章向一旁案几放去,随后再是朝姜时堰拱手一拜,语含恭敬之意,道:“一切皆听陛下安排。”
而姜时堰看着陈寻之举,眼中笑意也再有浓郁三分,但很快他又将笑容稍稍一敛,再是快步向前走了两步。
接着一边将陈寻扶起,一边又再笑道:“你我君臣相伴多年,怎用这般生分。”
“再说若没有国师未卜先知,”姜时堰摇摇头,面上笑意复是淡去少许,语气也更怀真切之意,道:“姜国能否走至这一步都还有待商榷,且就算走至如今这一步,我也知道这些消息,可敢不敢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姜时堰凝眸看向陈寻,语气中也再有多了数分重视之意,道:“国师无需对我多行这等礼数。”
“你!可是我姜国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陛下,”陈寻顺着姜时堰的动作挺身而起,面上也显露出一抹动容之色,惶恐感激道:“臣,怎担得起陛下这般夸赞。”
“臣,”陈寻微微低头,不再与姜时堰双目相对,同时语气中也满是恳切之意,再又道:“身为姜国之人,本就应为我姜国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国师言重了,言重了,”姜时堰笑了笑 ,忙是打断了陈寻的话,面上神色也转为了轻松之相,再是道:“你我君臣相识十……”
“年”字尚未说出,姜时堰便似是猛地想起什么一般,兀然沉默少时,待陈寻目带不解地看了一眼姜时堰后。
对方才是语带感慨,再又缓缓开口道:“往昔不察,今朝细数下来,却是发现国师与孤的君臣之谊,已是有十年之久。”
“这十年来,我见国师似乎都居于皇城,未曾归家与亲友见过一面。”
“这,”姜时堰拍了拍额头,面上也显出一抹惭愧歉疚之色,道:“实有不妥,实有不妥。”
说完,姜时堰又微微蹙眉,低头思索起来,半晌后,他方再是启唇说道:“如今时局虽紧张,但我等要做之事,都还需要时间去准备。”
“不如,”姜时堰抬首看向陈寻,语带询问之意,温声问道:“趁这个时间,我放国师一个假。”
“国师且归家一见亲故?顺带休憩少时?”
第 45 章
秋风卷动金叶舞, 稻花伏浪穗种吟。
望着官道两侧,正忙着收割今秋稻种的农人,又看了看三两成群,正追逐空中落叶的无忧稚童。
在微微松开马腹, 使身下马匹速度再有放缓不少后。
陈寻始终紧绷着的心弦, 也稍稍放松下来, 但很快, 他又不停地抽搐起面上肌肉, 远远看来,就好像他的面部神经骤然受损, 似是得了瘫病一般。
而这, 也使得道路两旁,偷偷打量着陈寻的目光,一瞬间,便少了十之七八。
哪怕还有几个未曾移开的目光,可看向陈寻的眼神,也是从先前因见到俊美男子的欣赏倾慕,转为了怜悯痛惜。
只不过对于这些望来的视线, 陈寻都没有分出一丝一毫的关注,他仍是凝着神, 不断提拉着自己面部肌肉, 试图在到家之前,挤出一副往昔的温和笑容,以应对陈怀安与芸娘两人。
可就是这最为简单,最为轻易, 只需勾勾唇角,就能办到的事情, 在抵足江左地界后,陈寻就好像丧失了一般。
他不断努力着,试图重现自己离家之前的状态,但越是这样,他反而越不能控制自己怎样去笑,也越不能控制自己怎样去敛收如今锋芒,以复归往昔的温和。
甚至在离家愈来愈近,远远地已是能看见前方城门后,陈寻的对于自身的控制力也越来越差。
他挺直着脊背,头颅也微微昂起,目光淡漠,面色冷淡,满是一副倨傲骄矜的模样。
可若是细细观之,又可见这直挺的脊背,是僵硬的,高抬的头颅,是梗住的,就连那看似淡漠的眼神,也是因紧张到极致,而下意识做出的自我防备动作。
他想展现自己的轻松,展现自己的温和无伤,展现自己十年来的潇洒从容,可到头来,他却好像还不如他十年前离家时,那般洒脱无羁。
陈寻有些茫然。
他原以为书中所说的“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是为一句空谈。
毕竟离家数年可得回家,除了喜悦兴奋,他根本想不到,也不理解为什么会生有怯意。
但当他站在官道之上,望着十年未曾发生改变的城门时,他也忍不住浑身颤栗,迟迟不敢踏进城门。
十年未归,十年未见,纵有书信以往来,可阿父头上白发,可曾消减,阿娘面上忧愁,是否淡去。
他们对于他如今所取得的成就,又是否为之自豪。
这些,陈寻都不知道。
他甚至都不知道,十年过去,已是由少年成长至青年的他,父母还能否认出来。
害怕、惶恐、紧张、喜悦,无措,一道道情绪自心底接连涌出,又不断混杂在一起。
陈寻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入的城门,又是怎么穿过城中大道,一路来到的陈府门前。
但在抵足陈府,又再见到府门前的装饰后,陈寻原先的紧张与惶恐无措之情,也瞬间被他压制下去。
他望着身前一片素缟,百花堆叠的大门,原先还勉强舒展开的眉宇,此刻也陡然凝蹙起来。
要知道陈家身为世家大族,对于如何安排族人生前生后事,自有其一套逻辑和规定在内。
而眼下能让这等大族,这般大动干戈地祭奠逝去之人,除了陈家当代族长,陈寻别无他想。
可族长……
陈寻抿了抿唇,心头的躁动,连着无穷的困惑与不悦不解之情直直达到了顶峰。
就在七日前,他还收到了陈怀安自江左寄来的信件,其中不仅言及了陈家发展越来越好,也言及了陈怀安已踏入练气四层,就连不擅书画的芸娘,也在这十年努力间,步入了练气二层,且两人身体都极为康健。
所以……
陈寻低垂眼眸,抬步缓缓向陈府里间走去。
七日前的信件,是为陈怀安的亲笔信,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这七日前,还在跟他相谈家国大事,言说族中光明发展的,无比健康的人,又怎会在七日后,无缘无故的在家中办起了丧仪。
而他这位名义上的陈家少主,陈怀安的亲子,竟半点消息也没有收到。
是陈怀安早就逝去,陈家又凭借高超技艺,伪造了一个跟他父亲笔迹一模一样地人诓骗着他,欲让他在懵懂中,不断帮扶陈家,以助陈家高速发展。
还是……
陈寻抬头看了一眼离自己非常近,但一瞬间又觉得非常远的陈府匾额。
在心中强压下阵阵悸动,他又再有念思道:“还是这陈家,又发生了自己所不知道的事,以致要阿父假死来成事?”
陈寻想着,人也一步踏入门内,而原先于门前招待来人的小厮,此刻身影也未曾出现。
直到陈寻踏过第一进院,来到第二进院,他才是看到诸多乡绅士族身着黑衣,于庭中饮宴,而那些原本在府中各处各司其职的小厮,也纷纷被调派到这,挨桌以侍。
也是有见得此景,在计较一番陈府丧仪规格和眼下来人后,陈寻也再有确定这确为族长的丧仪规模。
是有念思至此,一时之间,陈寻心头的惶恐无措、震怒惊诧之情,也溢满了周身。
他攥紧着拳头,提步便欲穿过庭院,以看那二进院落的大堂内,摆放着的棺椁中的人到底是谁。
只不过还不等他有所行动,一道夹杂着讶异与无穷惊喜之意的女声,便自陈寻身后响起,“可,可……”
声音主人磕磕绊绊的说着,而陈寻也被这一声音,强行从激荡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但还不等他回头一看,这极为耳熟的声音主人为谁时,那女声之主,也好似捋顺了声音一般,用着稍带沧桑的声音,再是朝着陈寻柔声问道:“可,可是,寻儿?”
语气中夹杂着紧张、害怕,但又含着难以言述的期盼。
陈寻转身的动作也因此微微一顿,原先还泛着少许怒意的面庞,也于一瞬间尽数消融,转而挂上了一抹无措慌张。
陈寻一点点地挪动着骤然僵硬的身子,眼神也始终低垂于地,不敢向周遭看去,而他身后之人,此刻也好像确定了什么一般。
她微微抬手,用指尖触碰着陈寻的衣物,语气中的惊喜讶异,也通通化为了颤抖的泣音,“真……是寻儿吗?”
她好似是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再一次地问了一句。
而陈寻也在将身子彻底转至身后人的面前时,低低地“嗯”了一声。
接着不待对方再有说些什么,陈寻又再是提拉起面上肌肉,朝身前人露出一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无措慌张面容后,轻声说:“阿娘,是……”
“孩儿”二字尚未出之于口,已是眼蓄热泪的芸娘,便猛地攥紧了陈寻的一侧衣角,再又不确定地颤声说:“真是寻儿?”
陈寻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只得持着那抹无措笑容,无声地点了点头。
也是这一动作,让得芸娘蓄于眼中的泪水彻底掉了出来,她拉着陈寻上下打量着,半晌后,才是止住了泪意,嘶声低语道:“怎么出去一阵,就瘦了这么多?”
陈寻听着她满是关切的话语,先前的无措惶恐也渐渐消散,但一股怯意却又缓缓于心头浮现。
他不知道要用什么语气回应芸娘,是爽朗无羁,说自己未曾消瘦反而还胖了不少;还是温声附和,言说自己在外确实有所消瘦,但身体仍旧康健,芸娘不必担忧;亦或笑着打趣芸娘,说她有所看错,自己其实未曾有多大变化。
陈寻咬着唇,心中的思绪如同院内的金秋落叶一般,不断纷杂交织着。
他其实曾设想过回到家,与陈怀安和芸娘见面后,他们会聊些什么,他又会怎样去回复他们。
可真当他与芸娘见面,真的听到对方跟他说的话后,他先前设想的种种回答又都被他尽数推翻。
惟因芸娘没有问他这十年过得如何,也没有问他如今在京都有何名望,她仅是说他瘦了。
但就是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瘦了,却是让陈寻从心底涌起了一股委屈之意。
且因这情绪来得莫名,但又难以招架,尽管陈寻已尽力克制这情绪蔓延,可他的心神仍是一点一点被这股情绪吞没,直至占领高地。
也是如此,使得陈寻虽于心不断想着要如何回答芸娘的话,可在好半晌后,他也只是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一个字。
好在芸娘也没有想着陈寻有所回应,是以在话落未久,她又再是抬手碰了碰陈寻的肩膀,眼中泛起少许怀念,语气也多了几分轻淡笑意道:“我记得你出门前,阿娘还能抬手碰到你耳垂。”
“如今,”芸娘顿了顿,再是道:“却只能碰到我儿肩膀。”
“我儿,”芸娘将手收回,又取出一方手帕以拭去眼角泪水,再又语含骄傲和感慨之意,笑着低言道:“真的,长大了。”
“阿娘,我……”陈寻看着眼前哭了笑,笑了又欲哭的芸娘,心中的情绪也在此刻繁杂到了极点。
他想抬手帮芸娘拭去泪水,也想出言宽慰她自己没瘦,更想说自己在她身边,始终都是一个孩子。
可话至喉间,又梗于唇齿。
谁又能想到,一向能说会道,可令帝皇都因自己所言而折服的姜国国师,竟在此刻失言到不知该说些什么。
幸而芸娘在初时的情绪涌动后,也渐找回了理智与控制力。
她也知道两人在这族中丧仪举办地前相谈,实有不妥,且于侧目观察间,她还可见庭院之内,已是有人抬眸朝这里往来。
是以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在陈寻还在纠结该说些什么时,她便又扯了扯陈寻衣角,示意对方随自己向一侧走去。
但也正是她这一动作,反而令陈寻一直打结的思绪骤然得到贯通。
他顺着芸娘拉扯他的力道跟着对方向一旁走去,同时也忙开口朝芸娘问道:“阿娘,不知父亲他……”
陈寻没有将话说完,一个是他现在还不肯定眼前的丧仪到底是怎么回事,另一方面他也始终不能接受与相信,一直宠爱他的阿父就此离去。
而芸娘听见陈寻的话,脚步也微微一顿,但很快,她又继续朝前走去,边走边再是摇头道:“你阿父却是不在此处。”
“不在此处?”陈寻心头悬着的巨石陡然落地,但在长舒一口气后,他又有些不解地看向芸娘,旋即再次问道:“那阿父如今?”
“在宗祠,”芸娘顺着陈寻的话,低声回了一句。
陈寻闻言,也了然地点了点头,不过过有数息,他又微微蹙起眉宇,复以不解道:“我记得欲入宗祠,哪怕是为族长,也要逢初一十五才可入其内。”
“但,”陈寻顿了顿,看向芸娘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困惑,再是说:“如今非为初一十五,阿父何故此时入宗祠?”
“那是以前的规矩了。”
“以前?”
芸娘点点头,低低“嗯”了一声,随后在陈寻困惑目光望来间,她又再是开口解释道:“自奉来族老归家后,族中众老也意识到如今族中体系对于家族发展有所桎梏。”
“是以在商讨一番后,你阿父便与众族老在族中西角和往昔祠堂处,设立了一厚文学堂和点墨画楼。”
“前者专为培养家族中喜文轻画,欲走仕途之道的家族子弟所建,而后者,则是转为培养族中有作画天赋之人,集中教他们习画,助其成才。”
“至于你阿父,”芸娘顿了顿,才是又继续道:“原先族老是欲让你阿父执掌厚文学堂,毕竟他身为族长,又身负官位,而你又处朝中,父子两人可得照应,所以他来培养族中子弟入仕,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但你阿父,”芸娘摇了摇头,但很快又无奈地笑了笑,道:“他为族中画道天赋第二高之人,加之他又喜爱作画,不爱管理俗事。”
“往昔成为族长都是无奈之下的选择,如今能有机会解掉族长之位,他迫不及待还来不及,又怎会再给自己套上一层枷锁。”
“所以在商量一番后,你阿父便自退族长之位,领了点墨画楼楼主身份,常居宗祠。”
“而族中诸多族老,也纷纷归家住入点墨画楼之中,以栽培下一辈。”
“那,”陈寻再又点了点头,不过在环视周遭一圈后,他之前萦绕于心的困惑也再度升起,旋即便是再问道:“如今家中族长为谁,这丧仪又为是何人所有?”
“我儿不知?”芸娘有些诧异地侧目看了看陈寻,随后在见陈寻一脸茫然,似是真的不知道后。
她才是又缓缓吐出一口气,再度轻声道:“是长青家老的丧仪。”
“长青家老?!”陈寻凝蹙着的眉宇再有紧皱三分,眼中也闪过一抹无措茫然之色。
而芸娘瞧着他这模样,也不忍地点了点头,随后再度启唇道:“自你阿父退位后,族中的家主之位就一直空悬不定。”
“但国不可一日无帝,家也不可一日无主,家中主位若长期空悬,于家族实有不利。”
“是以在讨论半月后,族中便是定下了让奉来族老为家主的想法,毕竟他与我儿出走江北一趟后,归家画技又有突破,已是为族中画道前三之人。”
“可,”芸娘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奉来族老的性子太过刚正,加之他与他阿父性格秉性极为相似,都是喜画而不喜俗务之人。”
“所以在族中下有任命后,奉来族老直接将自己关进了点墨画楼之内,且往后整整半年未曾踏出画楼一步。”
说到这,芸娘也扶着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谁又能想,在其他世家人人都欲取而代之的族长之位,在这陈家却好像麻烦一般,被你阿父与奉来族老等人踢来踢去。”
“但,”芸娘将笑一收,语气再又低沉下来,说:“奉来族老性情就是如此说一不二,他既然表明了态度不愿当家主,那众人怎么劝也是无济于事。”
“所以不得已之下,族中也再次推起议事以择选家主。”
“但年轻一辈还未完全成长起来,做事难得稳健,中年一辈又都是心向画道之人,在议事启动之前,就纷纷逃进画楼,学着奉来族老的做法说要闭关,至于老年一辈,尚还有精力以处理族中事务且应对外界交际者,又是少之又少。”
“加之族中也认为中年一辈是如今陈家发展潜力最大的一辈,让他们进以画楼,深入画道,说不定往后陈家还能再出几名画圣。”
“可一如阿娘先前所言,族中不可一日无主。”
“是以在反复商量几轮后,族中终请出了刚有隐居,不理俗事的长青家老回归族内,担任族长。”
说于此,芸娘眼中也升起一抹哀色,随即便是把手放在陈寻手臂之上,以做支撑,而后才又再是道:“长青家老为人忠厚但又不缺精明,处事也一向公允有道,且他极能把握时势格局,知如何就势而起,才最利家族。”
“所以在其接任族长之位后,他便是借助姜国大起之风,于短短数年间,将陈家带上了数个阶梯,这是族中所未曾料的事。”
“但,”芸娘顿了顿,语气又多了几分哀意,道:“家族飞速发展固然是好事,可考虑到长青家老如今年岁已大,太过操劳于他而言,也非是一件好事。”
“是以在多番思量后,族内便欲让年轻一辈渐渐接替长青家老的族长担子,哪怕为此牺牲少许利益也可接受。”
“可这般飞快发展的机会,之于姜国,之于陈家,都极为难得,甚至可言错过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
“加之陈家这几年正是高速发展之时,一日便是一个模样。”
“年轻一辈对族中诸事纵有熟悉,可想要上手也仍需不少时间,而这失去的时间,失去的利益,确不止一点点这么简单。”
“所以,”芸娘微微低首,再又轻叹了一声,道:“为确保族中利益不受损,长青家老在衡量过后,终是回拒了族中好意,仍是选择先一人持握族中诸事,待助族中飞跃成长到顶点后,他再是放权于族中众人。”
“可人之精力终有尽头,年轻一辈尚且不敢这般卖力拼搏,又何况年岁已大的长青家老。”
“所以在几次计较之后,族中还是定下,由你阿父和年轻一辈出面接替长青家老的一部分事务,好缓解家老压力。”
“但偏偏,”芸娘垂眸,语气也带上一抹颓然之意,闷声道:“长青家老为人又颇为执拗,他既认定了族中中年一代是为家族的兴盛所在,便断不愿族中为了他,而影响你阿父他们成长。”
“所以在你阿父还未走出画楼之时,他便堵在了画楼门口,将你阿父赶了回去。”
“而你阿父身为小辈,本就不好对长青家老做些什么,再说家老如今又身为族长,他下有什么令谕,你阿父也只能遵守,不可过多反抗。”
“是以你阿父最终也只得退回了画楼之内,但同时长青家老也有松开,愿意让年轻一辈随侍在他身边,以为其排忧解烦。”
“对此,我与你阿父,还有族中众人都为之送了一口气,毕竟有人帮忙,长青家老也当能轻松不少。”
“可谁又曾想,”芸娘有些无力地晃了晃身子,陈寻见状,也忙半搂住芸娘,随后便听见芸娘低声叹道:“谁又曾想到长青家老有年轻一辈帮扶后,不仅没有选择休憩,反而还更为专注地投入到帮助族中发展的步伐中。”
“以致于最后,”芸娘抿了抿唇,声音也透着一股无力空虚之意,道:“在连轴三日无休,哪怕有我儿曾命人自江左寄来的醉引仙以为其缓解压力。”
“可长青家老,还是累逝于房中。”
“终年七十又三月。”
“这……”
第 46 章
天际有风, 吹过庭院,又落入廊内。
感受着迎面不断吹拂而来的细小微风,在身形稍有晃动数下后,陈寻也强自稳住心神, 嘶声低言道:“家老, 他……”
陈寻微仰着脖颈, 在又闭目深吸一口气后, 才是再问道:“他, 可还有什么遗愿未了?”
“遗愿?”芸娘低垂着头,轻声呢喃了一句, 随后在陈寻望来目光间, 她又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长青家老的父母于他知天命之年,便双双逝去。”
“而他又未曾有过婚配嫁娶,也未从族中过继子弟于他名下。”
“上无父母以侍,下无子女所系,若真说遗愿,”芸娘叹了口气, “或许是放下不下家族。”
“这样吗?”陈寻低敛着眉眼轻声回了一句,同时于他心中, 本就驳杂难平的情绪也再次疯狂翻腾起来。
虽说他初时学画识画都是陈怀安在教导于他, 但陈怀安往昔身为家中族长,哪怕那时的陈家发展,还不像现今这般快速,家族也没有如今庞大。
可真要细算下来, 一天花在处理族内族外事务的时间,也还是有近半天, 乃至超过半天。
且在结束族中的公务后,陈怀安还要抽时间自己习画作画,以保证自身作画手感无失。
所以纵是陈怀安有心将陈寻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导对方习画做事,但也受困于精力有限,难能实现。
也正是因此,在多番思量与考虑后,陈怀安终是从族中一众家老里,挑选出了画道能力不俗,且为人处世精明圆滑但又不失公正之心的陈长青作为陈寻的专职老师,以教导陈寻习画与为人处世之道。
所以要说陈寻童年除芸娘和陈怀安之外,他所接触最多且最为亲近的人,便是这如今的陈家族长,他往昔、现今乃至以后都不会忘却的老师,陈长青。
陈寻紧抿着唇,过往的回忆也似是在这一刻尽数涌上心头。
他想着寒窗之前,陈长青为了鼓励他作画,而时不时给他带来的吃食,那甜得沁牙的糖葫芦,松软绵密的冬花糕,还有在数九寒天下,被陈长青从外面带回的,在经过半个时辰都还犹有余温的烙饼。
陈寻自认是一个薄情之人,因为他起初并没有将这个世界的人或物,当成真实存在的事物,他只将这些人当做是系统为他修行,而模拟出的一串代码。
可陈怀安的宠爱,芸娘的关切,无不让陈寻心中的薄情壁垒被慢慢融化,而陈长青的出现,又在这脆成薄壳的护罩上,再又狠狠地来上一击。
他在原来的世界,从未曾体验过被人捧在手心呵护的感觉,而在这里,他享尽了宠爱,甚至于陈寻看来,他的一生都是被溺爱着长大的。
所以在杀/掉/黄胜赵后,陈寻本可以直接结束模拟,带着从秘境中获得的宝物,就此离开这个世界。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离去,还选择冒以风险,直入京都,为陈家谋利。
而原因,正是这个世界的陈怀安、芸娘还有陈长青,对他都太过重要,他们就像是一根根被陈寻自愿系缚在身上的绳索。
只要他们还在,陈寻的心,就有所归处。
可如今……
陈寻搀扶着芸娘的手微微攥紧,双眸也泛起一抹血红之色。
这些绳索,如今断掉了一根。
他的师长,那个待他如亲子一般的长者,逝去了。
而他,甚至不能在他走时,送他一程。
陈寻胸膛不断起伏着,呼吸也再有加重数分。
他不是没有见过死亡,甚至在这十年征战中,他见过的死亡怕是要比整个陈家见过的死亡,加起来都要多得多。
可那些人的死,与陈寻无关,所以他做不到在战场之上,为那些兵士流泪,也做不到与他们感同身受。
就连姜时堰也曾感慨过他真的是心如泥石,冷血无比。
但陈寻对这一评价,向来都是不屑以待。
因为于他而言,死则死矣,人死如灯灭,与其多挂怀逝去之人,还不如努力活着。
只有活下去,死去的人才能被铭记,而不被遗忘;只有活着,人生才有无限的可能;只有活着,才能在大道之路上越走越远,才能逆转阴阳,将死去之人从鬼门关前拉回来。
一切的做不到,无能为力,都源自于自身弱小。
也正是心念为此,所以陈寻对于死亡向来不看重,也不在意。
就连他自己,也以为自己是一个冷血冷情之人。
直到陈长青的离世,直到亲近之人的远去,直到他想到跟对方再也不能相见,陈寻才是真切感受到为什么会有人在战场上,不顾刀兵相向而放肆大哭。
挚友亲人离世,就如一把尖刀,狠狠刺向了他的心。
陈寻甚至有种呼吸不上来的痛苦,就如溺水之人感受不到周遭空气,不断拍打着水面,但无人能拉他一把,他只能拼命挣扎着,然后缓缓跌入湖底。
这是陈寻第一次体会到挚亲之人离世,他希望是最后一次。
可实际上,这,却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不过此时的陈寻却没有想到这么多,他沉默着与芸娘向宗祠走去,心中也不断念及与长青家老相处的点点滴滴。
若我早一点回来,家老是否就不会离开?
若我早点回来,是否能见他最后一面?
若我早点回来……
陈寻牙齿抵于唇上,不断地碾磨着唇瓣,而瞧着他这模样,已从对长青家老的哀悸悼念中缓缓回过神来的芸娘,也抬手覆住了陈寻握着自己的手,温声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我儿,”芸娘叹了口气,语气再有柔和三分,道:“且莫心陷囹圄,多有自责己身。”
“若长青家老看见你如今模样,怕也心有不忍不喜。”
“我……”陈寻抿了抿唇,原先碾磨唇瓣的动作也终是停了下来,随后再有语含歉意,道:“孩儿一时心绪不宁,叫阿娘担忧了,是孩子……”
“的错,”二字还未说出,芸娘便又摇了摇头,“我儿何错之有?”
“要知长青家老离世,纵于我等见惯生死之人而言,也是一莫大悲事,又何况你这从小便是为长青家老所看着长大,且时时教导着的呢。”
“再者,”芸娘再又拍了拍陈寻的手,柔声安慰道:“你心绪难宁,于心怀有无尽痛惜遗憾之情,也即是说明你始终心系长青家老,真正视对方为至亲。”
“于国,于家,我儿都做到了忠,于长青家老,我儿又做到了孝。”
“如此忠孝两全,阿娘欣慰还来之不及,又怎会多说我儿不是。”
“更何况,”芸娘顿了顿,再又轻声道:“在阿娘面前,我儿何需这般谨言慎行?”
“阿娘一时是阿娘,一世也是,我儿若是累了,只需告诉阿娘。”
“哪怕,”芸娘笑了笑,眉眼也再有添上几分宠爱之色,复以道:“哪怕阿娘能为我儿做的并不多,但阿娘至少能听一听我儿苦楚,为为人分担少许压力。”
“阿娘,”陈寻红着眼,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丝鼻音。
而芸娘闻言,也抬手拂去了挡在陈寻眼前的碎发,再又道:“不过我儿可沉湎长青家老,也可生有哀悸伤心,生有悔恨自己为何不早点回来之情。”
“但,”芸娘顿了顿,语气也多了少许郑重之意,道:“阿娘希望你记得,这些情绪只可存于一时,我儿万不可留恋于这些情绪当中。”
“要知我儿身为天上鹰,迟早要凌于九天之上,若因这些情绪,而彳亍不前,阿娘怎愿见到,你阿父怎愿见到,长青家老又怎愿见到?”
陈寻低垂着眸,在芸娘话音落下后,他也低低地“嗯”了一声,再又闷声道:“孩儿,知道了。”
“知道便好,”芸娘点点头,随后又抬手指了指身前画楼,轻声说:“这画楼有七层,也分别代表族中定下的习画七境界。”
“而你阿父,如今正在第六层,你且自行入楼见你阿父,顺带叫他暂搁笔墨,返归主家,以主持长青家老丧仪。”
陈寻顺着芸娘的话,也下意识地抬首看了一眼身前画楼,随后在有观察半晌,他便也微微点头,回道:“孩儿知晓了。”
不过在这话音落下,在芸娘的目光注视中,陈寻却没有第一时间入楼,他反是侧目回望向芸娘,再又低声问道:“阿娘,不与我一同进去?”
“我?”芸娘有些疑惑的反问了一句,但不等陈寻颔首应答,她又摇了摇头,开口解释道:“如今主家正在操办丧仪,城中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和与陈家交好的外地世家,都有派人前来。”
“此刻族中人手已是大为紧缺,再加上今朝是长青家老丧仪,其位辈之高,细数族中可暂时承妥丧仪主事之人者,除你阿父之外,便只有诸位家老与我。”
“但偏偏族中家老身体康健者,能支撑整场丧仪进行者,委实少之又少。”
“且长青家老担任族长后,为防族中众人说他与人交私,滥用职权。
所以这数年来,除了你阿父与我还跟长青家老保持密切联络外,其余人都未再与他私下多有交集。”
“是以长青家老的丧仪,无论是于情,还是于理,都应交由我与你阿父接手。”
“但,”芸娘说到这,面上也泛起一抹浅浅疲乏之色,再又继续说:“你阿父前些时日,刚有闭关修行。”
“所以长青家老丧仪,便是为娘来操办。”
“加之这族内丧仪所系诸事颇多,多浪费一会时间,要处理的事务也多会上一份。”
“是以我儿且自行登楼,为娘还需回转族内,处理事务。”
芸娘言说及此,在陈寻回眸望来欲要点头说些什么间,她又似是想起什么一般,面上疲色也淡去少许,旋即再是微微一笑,道:“不过我儿也不必担心,你阿父闭关时日向来不长,算算日子,不出问题,今明两日他也应该出关。”
“我儿今朝登楼,应是能见之于他。”
“至若那时,我儿记得将他带出画楼,好接替阿娘,以主持丧仪。
如此,阿娘才是能歇息一会。”
“孩儿遵命,”陈寻抿着唇,点了点头,面上也多了一抹郑重之色,道:“待孩儿入楼后,便先将父亲请归族内,以缓解阿娘烦劳之事。”
“那阿娘,”芸娘微微勾唇,于唇角泛起的笑容再有深上少许,道:“便等我儿马到功成,将你阿父早早带回族内。”
“寻儿定不负阿娘所望,”陈寻再又点点头。
随后在芸娘注视下,陈寻便是快步向着画楼走去。
而芸娘也在陈寻身影彻底消失在画楼后,揉了揉眉宇,缓缓转身,再次朝着大厅走去。
第 47 章
灼灼天光自外界不断打入画楼之内, 于抬眸之际,是有得观前方正悬于楼中,或山水恣意,或草木春生, 又或意境深远的一幅幅精美画作。
在缓步登楼, 拾阶而上间, 陈寻也在心中对于陈家近些年的画作水平, 有了大致的了解。
以往的陈家, 虽大多数人的画作水平都算不得低,甚至相较于外间画师, 在能够稳定做出精良画作且偶尔灵感勃/发, 还能做出名画而言,更可称得上一句画道高手,一流名家。
且除这等中流子弟之外,陈家还有着陈奉来和陈怀安这等能稳定做出名画,甚至后者在神思充盈时,还能勉强画出镇国之作。
虽最能得名,且最彰实力的传世之作, 族中除了陈寻一人,暂无他人能做出来。
但凭借着陈家这一实力, 哪怕其倨傲放言, 说自家是诸国画道最兴盛,凭其一族便可引领诸国画道,使诸国画道长盛无衰,也难有人可堪反驳。
只是……
话虽如此说, 但陈家要走的路,却也不是与凡尘世俗的诸国众人相比较。
他们要走的是超脱之路, 是问道求仙之路。
所以陈家往昔能跃居诸国之上,可堪够看的画道水平,于得获修炼法后的陈家而言,却是不太够用。
毕竟要想修行,要想引动天地灵气以灌溉己身,最重要的就是作出名画及以上的画作。
不然仅仅依凭精良水准的画作,哪怕能引动天地灵气,但也只能如手轻触湖水一般,使其泛起细微涟漪,要想依此修行,却是万万不能。
所以欲要成道,欲要修行有成,个人画道实力就必须向上而行。
否则就算陈寻给了陈家通天之途,可陈家受窘于能力有限,把握不住机会,难修炼有成。
最后所得到的结果,也只会是陈家受挫,且凭白流失一代中流砥柱。
而一旦事情抵至这一结果,那陈寻之于陈家,究竟算为圣人,还是为街边青草,脓中毒疮,便也难能得知。
也是因此,哪怕陈寻对陈家当下发展情况有所明了,但在未真正亲眼见过陈家现状下,陈寻也未敢彻底放下心来。
好在……
陈寻低垂着眸,心中也暗暗舒了口气,陈家没有让他失望。
陈寻目光再次扫过画楼内,所摆放着的诸多画作。
从一楼至四楼,于他目光所及之处,光是名画就有不下百幅,其中还间或夹杂着数幅镇国之作。
而在得见此景,再又联想前些时日,陈怀安所传来信中,言及族中突破练气期的族人已有十数之多。
在眉眼又有得一舒间,陈寻也终是肯定画楼中的众人,尤其是以家老们的画道能力,应是得到了二度开发。
至于原因,也是简单无比。
要知人一旦修行,无论是其精力,还是体力都将得到显著增强,而这两者对于画师来说,又是为重中之重。
毕竟人之精力非无穷,一旦岁至中年,无论你愿或不愿,这精力都会不受控制地向下跌落。
纵然画技仍会进步,可受制于体力和神思影响,也难再有多少进步。
甚至若是保养不当,画技跌落也是时有之事。
所以陈家一众族老哪怕往昔画技高深,但受限于年岁精力问题,也难再引领画坛,更难有所突破。
所以在领受家老之名后,他们便深居族中,少与外界联系,以待天年。
但如今有了陈寻送回家族的修行法,始终困扰着他们的体力及神思不足的问题得到缓解,再又倚靠着他们虽退隐家族,但始终不曾放下且还在不断精进的画技。
他们今下的修行速度,不仅称不得慢,甚至还要强过中年一辈一头。
这也即是世家积攒百年的家族底蕴,在这一刻得到真实的、具现化的表现。
不过这厚积薄发之势虽极为惹眼,但也仅仅是让族中多了数名初步突破到练气一二层的修士。
相较未有数十年画技打底,却已突破到练气四层的陈怀安,却还犹有不如。
所以陈怀安如今实力……
陈寻抿了抿唇,登楼的速度也再有加快不少。
不过在他提步刚有抵至六楼,还未入得里间,一道温和的中年男音便自里间悠悠传来,“画之一道,有山水、花鸟、虫鱼、草木、人物等诸多大类之分。”
“其中以偏向豪迈雄浑意境的山水画作,最得俗世众人所喜,故其也是为现今诸国画道的主流。”
“至于以写实写人为主的画作,因其更偏向于婉约细致,更重对于细节的勾画,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还需要赏画者对画作有一定的认知与了解。”
“是以写人写实画作虽情绪表达更为细腻,但也因其对赏画要求较高,故少得世人喜爱,而能凭此扬名的画家,也是少之又少。”
“但,”中年男音顿了顿,语气也多出了几分郑重之意,再是道:“虽这一大类少有大师名家出现,但只要是出名画师,都会在扬名前或扬名后,修习这一大类,并做到精深研习。”
“至于原因……”中年男子边说着,边从身侧拿起画笔朝身前画布点去,道:“即是因画人写物,要求最为精细,其不仅能考验出一个人的基本功如何,更是能锻炼一个人的观察与反应能力,从而更好地使画师找出自身错漏,以推进自身的画技进步。”
“所以,”中年男子低垂眼眸,不断绘制着身前画作,语气也多了一抹严肃之意,道:“你等不仅不可视此大类为之无用,更要加以用心对待和重视。”
“弟子明白!”听到上首之人所言,下方的一众青年弟子也于昂首观画间,纷纷启唇应和了一句。
见状,中年男子也点了点头,手下画笔也在持续挥动。
不久,一个体态健硕,气质昂藏的年轻男子便显于众人眼中,“画人先思魂,魂显方有神,神出人才全。”
“画人不似画死物,死物尚可言临其形,观其神,品其意境以成画,但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人周边哪怕有无穷景色相衬,我等下笔的画作中心,也只会为人。”
“所以于画人而言,景只是在衬托人的工具。”
“再者人之气质千万,有高傲者,有骄矜者,有颓唐者,亦有丧气者,要如何将这人的气质体现出来,仅是观其形,品其意境,却是极难能将此人迥于山水的灵气体现出来。”
“所以,”温和男音顿了顿,随后又拿起一支笔在身前人物的眼睛上轻轻一点,再是道:“若要画人,我们便要先了解此人习性,明白此人性格。”
“而后于心中构建起这人的形象,与其相适配的景。”
“这一步,便是为构魂。”
“待构魂完毕,便是为其人塑神。”
“而若要塑神,首重的便是点睛。”
“要知自古以来,都流传有眼是心之窗,身之镜之名。”
“在画中也常有画魂点睛,画眼通灵的说法。”
“因此,如何为人物‘点睛’,表现出人的精气神,便是……”中年男子声音微沉,同时于抬手收笔之际,他的目光也微微向外望去。
随后在一众家族子弟,正翘首聆听他接下来所言时,他却张了张嘴,未曾发出半点声音。
直到过有数息,已是有弟子顺着他的目光,向着身后看去时。
他才忙是低头一咳,继而闷声道:“今日讲解暂时到此,你等自行回去修习感悟,待三日后,我再抽查你等学习进度。”
“弟子遵命,”听得中年男子的话,虽在场的一众青年弟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闻得身前人那不容置喙的语气,他们也机智地没有选择多嘴一问。
旋即在起身朝对方躬身一拜,再又回言告退一句后,他们便纷纷拾拿起身前画卷书笔,提步向楼下走去。
只不过在他们方行至楼边时,便是有得见一俊美青年正挺胸昂首,透过房门窗棂向着室内看去。
见此情形,在互有对视一眼后,众子弟也即是明了,眼前人怕即是‘老师’匆匆结束今日课堂之因。
也是生有此念,再又思及陈家画楼非寻常之人可入,其人虽看着面生,但也应是家族之人,或是与陈家交情甚笃之人。
而无论哪一种,都是他们须表以尊重者。
是以在侧身行过陈寻之畔时,一众家族子弟也纷纷朝陈寻颔首致礼。
而陈寻也在同室中人的目光有得对视一眼,随后忙自远处收回视线时,见有身侧众人的行举,在稍稍诧异一愣后,他也忙笑着朝他们点了点头。
待一众青年弟子尽数下楼,陈寻才是缓缓踱步来到那中年男子身前。
“孩儿,”陈寻深吸一口气,双手托于腹,微微低垂着头,轻声道:“见过父亲大人。”
“不知阿父近来身体是否康健,有无忧愁?”
“阿父,”陈怀安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陈寻的话,而是抬手搭在陈寻肩上,再又上下打量陈寻数眼。
过有半晌,他才是微蹙着眉,沉声道:“瘦了,高了,人也变了许多。”
“我儿,”陈怀安顿了顿,眼中隐隐闪过一抹激动欣悦与泪意,语气也更有沉闷三分,道:“在外可曾受苦?”
“未曾。”陈寻摇摇头,同时面上也适时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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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浅笑,洒脱笑道:“在外向来只有孩儿欺负他人的份,又怎有他人欺负孩儿的份。”
“父亲,切莫轻视孩子。”
“为父怎敢轻视我儿,”陈怀安拍了拍陈寻的肩膀,语气也有得轻松几分,道:“你可是堂堂的一国国师,为父不过是一小小世家中的小小楼主,怎能与之相比?”
“为父,”陈怀安挑了挑眉,语气中也多了几分玩味之意,调侃道:“还怕国师大人看不起小老人噫。”
“孩儿,”陈寻面上笑容深了少许,但同时眼中也扬起一抹尴尬羞惭之色,挠头笑道:“阿父莫要再打趣孩儿,孩儿能走至如今,都是系因家族,没有家族,哪来孩儿今日。”
“系因家族?”陈怀安低声呢喃了一句,随后不等陈寻有得出言回答,他便是摇了摇头,再有开口道:“我儿何必多做谦虚?”
“若是说我儿与家族之间有何关系,也因是家族倚仗我儿,若没有你,莫说陈家能发展至今朝模样,光是还能否立足姜朝,都有待商榷。”
“所以,”陈怀安将手从陈寻肩上收回,面上也显出一抹严肃之色,道:“我儿且莫过于自谦,要知谦虚太过,反倒招人低视。”
“人,需多存傲意,才能行得更远。”
“孩儿,”陈寻抿着唇,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道:“知晓了。”
“既已知晓,便可。”陈怀安闻言,也笑着点点头,同时于心,也暗暗舒了口气。
他倒不是想一见面就要在陈寻面前立威严,下规矩。
他只是下意识地将身前青年,带入到了对方往昔仍是少年的时候。
他习惯对面前青年,作以言传身教,希望对方能面对外界压力时,更多一份从容。
所以在隔有十年,再与陈寻相谈时,他才会上来就教陈寻如何处事,如何应对外界赞誉又,如何把握好傲与谦虚的尺度。
只不过在话说出口后,陈怀安才再是想起身前人已非为那个名义上的陈家少主,对方已是为一国之师,根本用不着他一小小的前世家之主,如今的画楼楼主再多指点。
也是因此,在见陈寻有得抿唇不语之时,陈怀安也不由得于心暗捏一把汗,生怕陈寻离家十年,脾性已大不如前,亦或有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忌讳。
好在陈寻并没有生有不满。
甚至因陈怀安的这一下意识的举动,反倒还让他有一种心终于落到实地的踏实之感。
毕竟在此之前,他对于归家面对陈怀安和芸娘,还有其他人时,都充斥惶恐不安之情,也不知该如何与他们交流相谈。
但在见陈怀安如今的态度,一如十年之前,未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就好像陈寻从未离开陈家一般。
又加之芸娘先前的,未曾消减反倒更为浓烈的爱。
直让陈寻得到了久寻不到的安宁。
不过还未等陈寻这一自洽的状态还未持续多久,陈怀安便又朝陈寻身后看了看,旋即有些疑惑不解地出言问道:“我儿可与你阿娘在楼内相见,然后见天色已晚,故让你阿娘先行回转居所,独你一人登楼见我?”
“孩儿,”陈寻摇摇头,否定了陈怀安的猜测,道:“未曾做有此举。”
“那为何……”陈怀安眉宇微微一蹙,看向楼道间的目光也多了几分不解之色,再是道:“往昔这个时候,你阿娘都会出现在六楼等我出关。”
“怎地今日,却不见踪影?”
陈怀安说到这,眉宇也再有紧蹙三分,继而再有低声呢喃道:“莫不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孩……”陈寻闻言,也张了张嘴,想要跟陈怀安说些什么。
但还不等他将话尽数说全,一道细微的唢呐声便自宅邸处悠悠传来。
第 48 章
唢呐之声萦空盘旋, 未久,又有金钹、笙、埙之音随之而起。
在听着这愈发响亮真切的丧仪奏乐之音,陈怀安原先还挂于面上的困惑不解之色,也微微一变。
旋即在陈寻还未开口再续前言之际, 他便是紧皱着眉宇, 再度开口以朝陈寻问道:“族中, 是为何人故去?”
“是……”陈寻看了看眉目紧锁, 面上也泛起一抹晦暗不明之色的陈怀安, 在启唇说有一字后,他也不由得微微低首, 再又抿了抿唇, 不知该说些什么。
若说陈长青之于陈寻,是为挚亲益师,是为年少陪伴之人,那其之于陈怀安而言,便为良友挚交,是与陈怀安一同渡过诸多风雨的左右臂膀。
要知道当初若没有陈长青的主动站出,言说代替陈怀安继位家主。
哪怕陈怀安已坚定地表示让出家主之位, 可在族中少有年岁合适,能力亦合适的主事之人的情况下, 在有多番考虑, 陈怀安也必定会被家族要求复归族长之位。
而在这一情况下,莫说陈怀安还能否修行问道,光是能抽出时间以偶尔作画,就已是万幸。
所以若没有陈长青, 即可言没有陈怀安如今的轻松洒脱,也没有陈怀安如今可以随意定何时出关、何时闭关, 又何时教导学生的任性。
甚至往大了说,若没有陈长青的主动站出,没有陈长青自我奉献,也没有陈长青直接堵住画楼,不让陈怀安出楼与他共担族事之举。
那陈家当下不仅会少一个练气四层修士,少一份独立于诸国的底蕴底气,更会少却陈寻对于陈家的信任。
要知道陈寻之所以选择将修行法传回陈家,一个是因陈家素来待他确为不薄,但更多的则是因为陈家有着陈怀安、芸娘和陈长青的存在。
他希望陈怀安他们能凭靠这修行法,活出属于他们的第二世,也活出一个又一个的百年,以此陪伴着他走完这一世。
而若是没有陈怀安他们的存在,就算陈寻会念及欢迎加入企,鹅峮似而儿弍五九一嘶7陈家往昔恩情,他最多最多也只会给陈家一个/阉/割到极致的修行法。
再多的,之如全本修行功法,或去往玄都担任国师,为陈家谋利,亦或是将炼神树种送回陈家,那都是万万不会出现的事情。
毕竟陈家之于陈寻而言,并没有多重要,他重视的向来是这家中的人,也是有了他们,陈寻才会对陈家爱屋及乌。
不过话说至此,于当下而言,陈家能有如今的境况,陈怀安能在修行一途上,有现在的成就,都少不了陈长青的功劳。
要是没有他,陈怀安也不会仍是风骨不减,仍是未被家族诸事所磋磨,而面容昂扬的陈怀安。
陈家也不会是势力广布江左江北,乃至梁宋诸国的巨型世家。
但陈长青这般帮扶陈怀安,这般卖力以托举陈家成长,其所要付出的代价,也极为高昂。
最为主要的,便是他未能走上修行一途,未能体会到画道境界再度飞速进步的感觉,就因积劳成疾,逝于房中。
而这,距他刚有过完的耳顺寿辰,前后也不过十年。
要是陈长青当初选择不出面,不接替陈怀安的族长之位,凭其画道境界,想要修炼至练气中期,绝对没有问题。
要知修为越高者,其之寿命也会越高,若真抵至练气五层,寿已可至百五之数。
年逾七十,若是换算过来,也不过是陈长青的一半寿岁,不过是他人生的一半。
可面对这样悠长岁数诱惑的陈长青,最终却没有选择走这一条路。
他把机会让给了陈怀安,让给了陈奉来,让给了家族的其他子弟。
他将自己的所有奉献给了家族,将自身化作了烛火,以点亮陈家光明未来。
要说在知道陈长青逝去时,陈寻除了悲悸哀痛外,没有对陈家的一点愤怒,那自然是假的。
甚至在时至当下,在已经能勉强控制自身情绪的情况下,再有念及陈长青时,陈寻还是会不自主地对陈家生有无穷愤懑之情。
为什么不多坚持让其他族人去帮扶陈长青。为什么因陈长青的一句话,就选择尊重对方,就后退一步。为什么注意到了陈长青拼命行事之举,还不加以关心。为什么就让有大好前途,明明可以活得更久,活得更潇洒恣意,更无忧的陈长青,就这样死于房中。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陈寻恨意盈天,怒也如海广阔。
可最终对于这些情绪,他也只能无声吞下,不敢爆发出来。
他知道,在陈长青心中,家族抚育他长大,那家族便是他的父母血亲,所以他为家族奉献,本就应该。
再者陈长青所做种种,皆是他的选择,甚至家族为了分担他的压力,确实有不断为他分派人手。
至少从理性方面,于家族而言,他们做到了对陈长青足够的关怀。
所以理智与愤恨在陈寻心头不断交织冲击,不断让陈寻感到迷茫。
因此他也不敢将情绪多有表达,毕竟这一切,说到底都是陈长青的选择,哪怕他不认同,但也只得尊重。
但若说陈寻还能勉强做到理解尊重,勉强控制住自身情绪,那之于陈怀安而言,之于陈怀安与陈长青之间的深重情谊而言。
陈寻都不敢想象,身前人若是听得逝去之人是为陈长青,且在两人皆处族中时,陈怀安还未能得见陈长青的最后一面。
那样的冲击,对陈怀安来说,会有多大。
而在见陈寻说有一字,便骤然沉默数时后,本就心感闷烦,有觉事情大有不对的陈怀安,眉宇也再有紧皱三分,不解出言道:“寻儿?”
疑惑忧虑的声音自耳畔响起,也让陈寻浑身打了一个机灵,径直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孩,孩儿在。”陈寻抿了抿唇,忙是抬头朝陈怀安应了一句。
而瞧着陈寻的模样,虽陈怀安心中想早早了解清楚外间为何会响起唢呐之音,是为族中何人故去。
但此刻他也顾不上这些,在一边抬手于陈寻面前晃了晃后,他又再是语含关切之意,低声问道:“可是心中有事烦忧?”
“若是心有阻碍,不若与阿父说说,说不定,”陈怀安于面上挤出一抹浅笑,同时再有拍了拍陈寻的肩膀,道:“阿父能帮我儿一解烦忧。”
“父亲……孩儿,”陈寻微微低头,不敢再与陈怀安对视,“孩儿,并无烦忧之事萦于心。”
“那为何我儿面色这般凝重,又这般踟蹰?”陈怀安挑了挑眉,面上也适时显露出一抹困惑之色,继而复以温声道:“莫不是……”
陈怀安说到这,耳边的唢呐丧仪之音也越来越响亮,在话语有得一顿,眼中不解之色越来越炽盛间,他即再有言道:“跟这外间的丧仪之音有关?”
“这……”陈寻顺着外间打进来的阳光,朝着窗外看去,在过有半晌,他方是眼中神色一定,再又咬了咬牙,闷声开口道:“确实与外界丧仪之音有关。”
“那不知,是何人故去,使得我儿如此难以言说?”陈怀安望着陈寻,面上的笑容也淡去三分,同时心中也兀地泛起一丝惶恐慌张之情,好似陈寻接下来的话,定会让他难以接受一般。
是以在抬手扣于案几之上时,陈怀安也欲启唇,让陈寻暂不用说出是何人故去。
但陈寻已是下定决心,又哪等得了陈怀安再度开口阻止与他。
所以在陈怀安话音落下后,陈寻即是闷声颤音以言说:“是为陈家当代家主,往昔教导儿子学以书画的陈长青,长青家老故去。”
“嗯?”陈怀安身形微微晃动一下,原先轻扣于案几之上的手,也骤然攥紧起来。
在过有半晌,又缓缓吐出一口气后,陈怀安才是凝视着陈寻双眸,一字一顿沉声问道:“我儿,所言……”
“孩儿怎敢妄言家老身死,长青家老他……”陈寻低垂着头,打断了陈怀安的问话。
他知道对方想要问什么,想要确认什么。
但此刻回答是否为真,委实没有太多意义,惟因他们想要确认生死之人,已是身居棺中。
再者陈寻也知,与其让陈怀安沉浸在一时的陈长青未死的自欺欺人的设想中,还不如让对方真切明了地知道,陈长青确实已死。
如此,反倒更能让陈怀安早早镇定下来,早早复还理智。
是以在话语有得停顿数息后,陈寻方再是咬牙,沉声道:“长青家老确已身死,他的灵柩,正停于厅堂之内。”
“父亲,”陈寻微微抬眸看向陈怀安,语气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之意,再是道:“可要随儿子,一同去往厅堂?”
“为父……”陈怀安一手抵于案几之上,一手也微微颤抖着揉了揉眉宇。
等到过有片刻,耳边的嗡鸣声与嘈杂的喧哗声渐渐退去,陈怀安才是嘶哑着嗓音,低声道:“家老,他,是何时故去的?”
“三日前,子时。”陈寻看着面色于霎时间变得一片惨白的陈怀安,眼中也泛起一抹担忧之色。
同时在陈怀安还欲启唇问些什么时,他又忙再补充道:“是因操劳过度,以致积劳成疾,于房中心源骤停而去。”
“待族中仆人发现时,已是为时已晚。”
“这样吗?”陈怀安低声呢喃了一句,眼中始终闪亮着的光,也好像在此刻黯淡了数分。
直到又过有半晌,他才是再是回过神来,一边收拢双手,挺直腰背,一边缓缓踱步朝着楼道走去。
边走边再是朝陈寻闷声以道:“长青家老一生都在为家族付出,如今他故去……”
“你我父子……”
“自当为他送行。”
“我儿,”
“且随我……”
陈怀安说着,在经过画卷摆放之处时,又抬手取过一副画作,待将其卷起收好后,他才再又向着楼下走去,复以道:“且随为父,好好送一送,长青家老。”
“孩儿,遵命。”陈寻微微低首,紧跟在陈怀安身后回道。
第 49 章
白装素裹锦绣家, 群乐奏演泣泪连。
在缓步从宗祠画楼行至族内大堂间,陈怀安面上神色也由原先的隐露哀悸悲痛,渐渐转为淡然平和之样。
甚至在抵至第三进院落,有得见城内诸多世家与外地其他世家大族之人, 正纷纷侍立庭院两侧, 以为陈家族长默哀送行时。
陈怀安还能于面上扯出一抹笑容, 以极为从容的姿态, 应对着庭内众人满是关切与体怀的话语。
直到夕日垂山, 星月将显,一众宾客纷纷退出庭院, 以归于休憩居所, 而陈家族人也有得轮换一批后。
陈怀安才是微僵着身子,一步一步行至大堂之内。
“你们且先退下吧,”陈怀安望着身前厚重的棺木,又看了看长燃无熄的白烛,在有沉默半晌后,他方是轻声出言道。
而一众留侍于堂内的家族子弟,在互有对视一眼, 再又于抬眸之际,看见陈寻在朝他们招手, 示意他们尽快离开后。
他们也纷纷沉默数息, 随后忙低头道了一声“遵命,”便低垂着头,向着外间快步行去。
等到众人尽数离开,堂内仅留有陈寻与陈怀安二人后, 陈怀安才是再有向前行走两步。
在一边轻触着身前棺木间,他也再是低哑着嗓音, 垂眸嘶声道:“自我三岁通明事理起,长青家老便代替着为父父亲之责。”
“起初,他并不知道要如何带好一个三岁幼童,又加之他那时喜善绘画,一日之内至少有七个时辰会扑在绘画之上。”
“所以自三岁后,为父便时常因其粗心而饿肚子,如此久而久之,为父身体越发瘦弱,也越来越多病痛缠身。”
“甚至在三岁半时,直接生有一场大病,高烧整夜不降。”
“那时的为父,”陈怀安将手划过身前棺木,眼中也泛起数不清的留恋之色,再又道:“那时,为父已知事理,明晓生死,是以还暗自判断过,自己这辈子也就这么完了。”
“但谁曾想,”陈怀安眉宇带起点点笑意与心疼之色,再是道:“一向嗜画如命的他,却在知我高烧不断时,急切奔出画室,也因此碰撞倒了画室烛火,他前半生的画作,在那一夜尽数焚毁。”
“而他却没有在乎,甚至连他刚刚创出来的,他的第一副镇国之作也没有抢救保留下来。”
“他,”陈怀安敲了敲身前棺木,听着它发出咚咚咚的沉闷之声,他面上的留恋之色也渐渐转为了淡然之样,再有颤声道:“仅是狂奔至我房中,而后在得到郎中所留偏方,说亲近之人在数九寒天中,仅穿单衣于外间裹满风霜,再紧抱于我,便能为我降温。”
“他甚至,”陈怀安微微闭目,语气中也多了一分似是嗤笑,又似是难言感伤的苦笑之意,低声道:“他甚至没有搞清楚这件事是否为真,就真的急哄哄地脱掉了外衣,仅留有一件单衣于身,而后一趟趟来回霜雪与我的房中。”
“也不知是他的举动真的感动了上天,还是为父真的福大命大,在他一番操作下来,到初晨之时,为父体温竟真的降了下来。”
“还没有因此烧成一个傻子,只不过他,”陈怀安将放在棺椁上的手收回,语气中也多了几分沉闷,复以低声道:“却因此着了凉,一整个冬时都在生病,最终也由此落下了每到冬时,便会身体僵痛的毛病。”
“不过那时的为父并不知道他这一问题,为父只知道自那场高烧之后,他便不再长久留于房中作画,而是跟随着族中长辈学以经商。”
“他很聪明,很聪明,”陈怀安呢喃着,目光也落在堂前的裱画之上,再有轻声道:“仅仅半年,他便掌握了家族的一条主要产业,还以此为基础,将家族产业扩大了一倍有余。”
“那时的族中众人都说他是被埋没的商业奇才,而为父也非常高兴,因为他陪着为父的时间越来越多。”
“只不过,”陈怀安摇摇头,表情也多了一丝茫然之色,道:“在他事业越做越大,为父也渐渐展露出了远超族人的画道天赋后。”
“为父原以为我们生活会越来越好,谁知我与他之间,却渐渐生有了隔阂。”
“我向着心中画道之巅攀登,他向着家族事业更高处攀登,我们不知交谈,不再与对方言说自己的生活,我们仿佛,成为了两条不相交的线。”
“最开始,为父不理解,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一起生活十数年,家中众人也都知道我与他的关系,他缘何要特意避让于我,少与我有所交集。”
“难不成族人还会因我多一个父亲,而排挤孤立于我不成?”陈怀安将目光从裱画上收回,而后又抬手取过三炷香,在将其点燃间,语气满带痛苦与不满之意,再是道:“为父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与眼光,更不会在乎他人对为父的小动作。”
“因为为父认为,只要实力存身,自无需畏惧任何人的小动作,直接一路碾压方为正理。”
“可他不这么认为,”陈怀安将香插在供炉之中,在收手之际,他的指尖也不小心触碰到了一点香灰星火。
只是这对于寻常人来说,是极为敏感且定难忍受的刺痛,在陈怀安处,却仅是微微蹙了蹙眉。
随后在陈寻望视间,陈怀安便是微低着头,再又开口道:“他认为以我的天赋,定能当上族长之位,而他,手握家族九成经济命脉。”
“这样的他,若与我密切联系,”陈怀安跪俯在莆团之上,不断烧着黄纸,复以低声道:“那等我成为族长,整个陈家的权与利,便皆会持于我手。”
“这是整个陈家,所不愿看到的事。”
“要知世家向来不是铁桶一块,更何况是陈家这样的百年世家。”
“一旦我真与他联络密切,又真的成为族长,持拿了家族大义与九成经济命脉,那他,与我,下场都不会有多好。”
“所以他选择远离于我,选择避开我。”
“当然,”陈怀安将手中黄纸烧尽,又取过一沓黄纸,继续投向身前火盆,道:“这些,他从未曾与我说过,一切也不过是我的猜测。”
“或许,”陈怀安语气微微上扬,故作轻松,道:“他从未曾真正视我为他的孩子,所以在我于族中崭露头角后,他便认为我已长大,所以弃我而去。”
“父亲……”看着说完这番话,就兀地陷入沉默,而后久久不语,只不断烧着黄纸的陈怀安。
在有陪着对方静默半晌后,陈寻方才是在陈怀安又欲取过一沓黄纸,继续点燃时,有些不安与担忧地低声唤了对方一句。
而听到陈寻这带着一抹小心翼翼的,轻微的无措喊声,正麻木着心神,眸光亦低迷黯淡,仅不断投送黄纸于火盆中的陈怀安,也忽地惊醒过来。
随后在将手中黄纸置于半空,过有数息,才是又投入火盆后,陈怀安方再是出言道:“为父其实一直不知,他对于为父是何看法,又存有什么感情。”
“他一向宠溺为父,甚至在为父高烧痊愈之后,他更是能在连轴忙碌数日不休下,仍不断求着族中长嫂小妹,缠着乳母佣人以问询她们,要如何带好一个小孩。”
“总之,”陈怀安低着头,看着身前不断跳跃的火舌,语气也再次带上了一抹悲意,道:“但凡他所知晓的,能对我有益的事或物,他都会不惜一切地带回给我。”
“但就是这样的他,却从未在我面前表露他对我的爱,他也从未真正停下来,听过为父与他真心交谈。”
“他的付出,太过一厢情愿。”
陈怀安闭着眼,话语中也带上一抹隐隐哭腔,再又道:“他从未知道,为父并不想当上族长,更不想被家族事务所裹挟。”
“为父只是想好好作画,好好同他一起生活。”
“可他太过执拗,为父改变不了他……”陈怀安将黄纸放于一旁,唇齿颤抖着,再有闷声说:“所以为父选择改变了自己,已达成他之所愿。”
“为父会让他看着他的孩子,成为这偌大家族的族长。”
“或许到那时,到权聚于我手时,他会为为父骄傲,也会再次亲近为父。”
“只不过这一切,好似都是为父的一厢情愿,”陈怀安攥着手中画卷,声音也越发低沉,“在为父当上族长那日,他选择辞离族中职位,受领家老之名,之后更是搬至族中小院,不与外人接触。”
“哪怕是为父,去见他,也是屡吃闭门羹。”
“自此后,为父渐渐掌握家族实权,而族内也越来越少人谈论他与为父。”
“直到为父娶你阿娘,又生有你,他才与为父再有走动。”
陈怀安微微抬首,以此止住眼中的泪水流下,而后再有闷声道:“阿父原以为,这一生就会这样过去。”
“虽有俗务不断缠身,但有佳人在侧,又有我儿与他相伴为父,虽不尽完满,但也让为父心悦快乐。”
“可怎知世事无常态,今朝之幸又怎能为一生之幸。”
陈怀安闭目摇头,眼中泪水也顺着脸颊,滴落在莆团之上,“自我儿将书册送于家中,家族也因此再有发生变化。”
“为父也趁此时机,退居二线,原以为从此以后,能得一清闲,还能与你阿娘和他,一同争那长生,共度更多未来光景。”
“可未曾想,他终是放不下家族,也或是……”陈怀安勾唇一笑,眼中满是苦涩之意,道:“他终于知道,我并非可为族长之人。”
“所以,他,选择了接替为父。”
“或许于他眼中,此刻的家族在意的已不是当初的权利,他无需再有避嫌;也或许他认为他已为族长,无需再顾忌什么。”
“总之自那时起,他与我之间的隔阂,渐有消散。”
“这十年,也是为父与他少有的,亲近融洽的十年。”
“阿父……”陈怀安低头,一边解开绑在画卷之上的系绳,一边再有轻声道:“曾与他说过,在阿父修为有成后,便会抽身为他排忧。”
“他当初答应得好好的。”
“还说只要为父作出一副传世之作,他便不再堵楼,他便放为父出来。”
“为父当真了,可他,却说谎了。”
陈怀安哽咽着,眼泪也不断滴落在蒲团与他衣物之上,但对此,陈怀安却是未曾在意。
他仍是低垂着头,在有沉默半晌,而后便是将手中画卷,径直扔进火光旺盛的火盆之中。
“阿父!”陈寻惊呼着,同时人也向前快走两步,想要将那幅画卷从火盆中拿出。
方才在画楼中,他一眼便看见了这幅画,也由此知道了陈怀安缘何能在传信给他不到七天后,就再次突破,踏入了练气五层。
但也正是知道这一点,陈寻才是能知道这幅画对于陈怀安,对于陈家意味着什么。
可……
陈怀安……
陈寻被陈怀安抬手拦住,向前的脚步也由此停下。
但那幅画,却未曾因陈寻的停下,而停止毁灭。
“不过是一幅画作,”陈怀安低敛着眸,语气冷淡且生硬,道:“应该持有它的主人已不再,那留它又有何用?”
“画作,不应是没有灵魂之物。”
陈怀安说完,又对着陈长青牌位磕有四个头,随后再有站起身子,在默默看着身前的,他的第一幅传世之作就此消失,毁于火中。
他才是转过身,朝陈寻勉强扯出一抹笑容,道:“今日天时已晚,明日还需接待外客。”
“我儿,且随为父,回转内院,早些歇息才是。”
“父亲,”陈寻看着陈怀安,看着对方疲倦苍白的脸,和满是血丝的眼睛,心中的担忧关切已是满溢于心。
可不等他再有说些什么,陈怀安便是笑着摇了摇头,轻声回了一句“为父无事。”
随后就迈开腿,向着外间走去。
见状,在有沉默半晌,又回头无声看了看陈长青的牌位数息后,陈寻才是在远处陈怀安的招手动作中,低垂着头,敛下数不清的驳杂情绪,快步走向陈怀安。
只不过待两人离去未久,一道身影又再次出现于无人的灵堂之上。
他取过那张灵牌,躬着身,抱着灵牌,跪俯于蒲团之上,眼中泪水止不住的流淌。
“父亲……”
第 50 章
微风吹卷白帆动, 初阳融消堂前悲。
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灵堂,再感受着身后因旭日东升,而涌起的阵阵暖意后。
陈寻也忽得叹了口气,面上因整夜未眠, 而流露出的疲乏困倦之色, 也再有深上三分。
等到外间晨光渐渐侵入堂中, 找得堂内升起的淡淡白烟也泛成一丝金线后, 陈寻才又是搓了搓脸, 朝周遭看了看。
等得确定灵堂周围真已无人后,他方是提步朝前走了两步, 再有向陈长青灵牌拜有四拜。
等得此举做罢, 他方又缓缓吐出一口气,以压下心中泛起的酸涩难受之感。
“老爷子,”陈寻勉强于唇边勾起一抹微笑 ,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轻松之意,再有道:“想我的时候,记得给我托梦。”
“我……”陈寻转过身,一边朝外走去, 一边再有压低声音,轻声说:“很想你。”
说完, 在身后白烟忽得被微风吹散, 于无形飘动,好似烟云化人点头间,陈寻也缓缓走到了灵堂门口。
但还不等他跨步走出堂前,于外间便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旋即在陈寻还未反应过来之际, 一身着月白长袍,脚蹬稽云靴, 腰着白玉佩的清俊青年就快步走进了灵堂之内。
“江北赵家赵宸,携领赵府一众,前来吊唁长青族长。”
“望……”赵宸先是低着头,微微躬身以朝陈长青的灵牌拜有四拜。
待此举结束,他才是再抬首侧目,欲出言宽解身侧的陈家族人两句。
但在眸光于旁一扫后,他的视线却忽得定住。
等得过有数息,他方再是使劲揉搓双目,而后带着难以掩盖的诧异与不可置信之情,朝身前人看了又看。
“你……”赵宸微张着的嘴缓缓吐出一字,紧接着在陈寻略带讶异的目光中,他又再抿了抿唇,直是朝陈寻所在之处快走两步,而后一把抱住身前人,语气激动道:“兄长!”
“宸,宸弟,”陈寻张了张嘴,双手有些无措地凌空放于身侧,同时面上也显露出一抹讶然诧异之色。
而听到陈寻的回答,本就因对方出现,以致心情无比激动的赵宸,面上也再有扬起一抹亢奋之色,继而再是道:“真是!兄长!”
“兄长,你,”赵宸抬手在身前人的背上拍了拍,随后身子又微微向后一仰,仔细打量了陈寻两眼,再又道:“兄长……”
“瘦了。”
“但……”赵宸说到这,目光也微微一转,旋即便是有见堂前白帆,正于陈寻身后随风飘动。
也是因此,在陈寻刚欲启唇,再有说些什么时,他便好似被冷水猛地浇透一般,原先的亢奋之色骤然退去。
紧接着双手也从陈寻身上放开,朝身后退了两步。
待一切作罢,他才是再微微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朝陈寻闷声开口道:“小弟一时激动,有所失态冒犯,还望兄长见谅。”
说完,不等陈寻回应,他又转身朝陈长青的灵牌处,再又躬身一拜,语气中也多了几分歉意,道:“小子一时昏头,忘了身处何地,还望长青族长勿要见谅,勿要见谅。”
话落,在陈寻注视下,他复又侧身朝着陈寻处低声说了一句,“还望兄长稍等小弟片刻。”
陈寻闻言,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见状,赵宸也朝陈寻再有笑了笑,而后便侧转回身,又一正面上神色,一边点香行拜,一边口念吊唁之词。
等到这一系列操作完毕,他才是缓缓舒了口气,朝陈寻点了点头,一齐缓步走出灵堂。
……
清风卷起一地落叶,也吹动树荫下,正并肩而行的两人衣袍。
望着已越发成熟稳重,不复见年少时傲气尽显于外的陈寻,在默默收回视线后,赵宸语气中也多了几分关切探寻之意,轻声道:“不知兄长,近来可好?”
“为兄?”陈寻脚步顿了顿,因着对方刚才的热情之举,他原先因十年未与对方见面,而升起的少许陌生之感,是有淡去不少。
不过陌生之情虽去,但两人终是十年未见,加之当下见面时机也算不得好。
是以两人之间,终究还有着少许尴尬气氛留存。
也是如此,在赵宸话音落下后,在有稍稍迟疑两息,陈寻就为缓解两人之间的凝重氛围,朝着赵宸笑了笑,继而开口道:“尚算安好。”
说完,不待赵宸再有说些什么,陈寻便眼带些微好奇关切之色,复又低声以问道:“却不知,宸弟近来如何?”
“小弟?”赵宸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朝陈寻回有一笑,道:“近来也还不错。”
“前些日子族中与陈家有一贸易往来,为确保贸易无忧,族长便派我护送物资前来江左。”
“可,”赵宸说到这,面上也闪过一抹惋惜之色,低声叹道:“谁知我等车队刚有抵至江左,还未来得及交割物资,便收到了长青族长逝去的消息。”
“小弟也因此,在匆匆将货物交由下属后,便选择先行出发,赶赴陈家。”
“不过,”赵宸看了看面色还尚算平和的陈寻,在缓缓吐出一口气后,眼中也多了几分真切的讶异之色,道:“小弟也未曾料到,会在这见到兄长。”
“要知在兄长离于赵府半载后,小弟就曾遣人来赴陈府,以寻兄长。”
“但孰未曾想,对方竟言兄长不曾在家。”
“也是自那之后,小弟每过半载,便会派人前来江左一趟,可每一次,所得结果都未曾如愿。”
赵宸摇了摇头,面上也闪过一抹晦暗之色,不过很快他又将面上表情一收,旋即再是看向陈寻轻笑道:“算算日子,我与兄长也有近十年未见。”
“这十年,”赵宸顿了顿,似是也要缓和两人之间的沉闷与还隐存的隔阂一般,于眉目间直是显出几分骄矜傲然之色,道:“小弟可从未停下作画一途。”
“如今小弟画技,虽不说比得上姜国画道顶流,但在江北一地,也尚算出色。”
“所以,”赵宸眼中笑意再有深上三分,语气也微微扬起,道:“小弟可未曾辜负兄长当初寄予。”
“倒是兄长,”赵宸侧目看向陈寻,语气又微微放低,不解道:“缘何十年来,未曾回过一封书信于小弟?”
“甚至连诸国画道界,也未再有兄长名声传出,倒是叫小弟,凭白担忧十载。”
“我……”陈寻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每每话已至嘴边,他又觉得不妥,故又收了回去。
直到过有半晌,在望见自家院落已隐隐显露一角后,陈寻才是缓缓吐出一口气,朝着赵宸反问道:“宸弟……真不知我近况?”
“嗯?”赵宸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看向陈寻的目光也多了几分不解与困惑之色,再又道:“小弟身处江北十年,但这十年来,前三年足不出户以习学书笔画道。”
“后四年,则是游步江北诸地,一边帮扶江北诸民修建家园,一边又采以山水融入画中,以此精进画道。”
“如此之后,这末了三年,小弟即是在家族示意、父亲示意,加之小弟也自觉画道陷入瓶颈,需要暂且休息一段时间,以缓解压力,用以突破瓶颈下,便投身族中,从事家族的底层商贸一事。”
“同时也欲以此锻炼自身,学习着从细微处把控家族发展。”
“也是因此,在这十年中,小弟虽走遍大江南北,也持掌过权利权柄,但因所接触的人或事,都是为底层,所以对于外界消息,了解并不算多。”
“再加上,如今时局颇为动荡,纵是江北江左相邻有近,但终非一地,是以小弟对于江左所掌握的消息,确实不甚灵通。”
“所以,”赵宸顿了顿,看向陈寻的目光中困惑之色也愈发浓郁,道:“小弟,实有不知兄长近况。”
“可兄长如今这般说……”赵宸抿了抿唇,目光也微微偏向一旁,语气也多了几分不肯定,道:“莫不是兄长未曾遮掩自身行踪?也早于其他领域声名四起?仅是小弟消息不通,才造成了如今误会?”
说着,赵宸面上也泛起一阵尴尬和羞愧之色,道:“小弟原以为是兄长瞧之不上小弟,故不理会小弟,如今看来……”
“倒时小弟错怪了兄长。”
“小弟,”赵宸抬手覆面,语气也满是歉意,道:“羞愧难当。”
“这,”陈寻看着赵宸,面上也适时闪过一抹真切的诧异之色。
要知自他离开江北,赶赴玄都,以成国师后,虽少于朝堂之前露面,但因着前几年身份暴露一事,朝堂上的诸多世家大臣,对他的来处也并不陌生。
而赵宸之父,赵淮承为人本就精明,加上对方也于京中任职,更是曾与他见过数面。
按道理在知道他的身份境遇后,对方多少会跟赵宸说些自己的事。
但如今看来……
陈寻抬手在赵宸的肩上拍了拍,语气也多了几分自嘲之意,以缓解两人之间越发浓郁的尴尬气氛,道:“却不是宸弟消息不通,实是为兄有些自以为是了。”
“兄长,我,”赵宸看着面前微笑摇头的陈寻,在面色胀红不少后,也忙是连声回道:“这怎为兄长自以为是?”
“要知小弟所掌握的消息渠道,本就不甚灵通,莫说知悉江左地界消息,纵是于江北也称不上是多好。”
“更何况小弟这十年来,多是专心书画,少有参与家族之事,故也未曾倚靠家族,以知悉江北、江左道上,除画道之外的其他领域事情。”
“是以,”赵宸摇了摇头,语气也多了几分不好意思,道:“归根结底,还是小弟掌握消息不足所致,又怎怪得了兄长?”
“不过,”赵宸说到这,面上羞愧之意也渐渐淡去,转而又扬起一抹笑容,轻声道:“小弟日前收到父亲消息,言说不久后,要小弟去往玄都,以任职。”
“虽小弟不喜为官,但食家族资粮成长,自要为家族奉献,再者父亲年事渐高,赵家不可于京中无有耳目。”
“所以小弟任性数十年,也终要担起家族责任。”
“不过小弟原以为此事虽非坏事,但称之为好事,也算之不上。”
“但如今,”赵宸看向陈寻,语气也再有上挑几分,道:“如今得见兄长,等小弟抵至京都,消息渠道便会有得灵通数倍,倒那时,小弟当可与兄长多多联系。”
“是以如此看来,这,未尝不可说是一场好事。”
而听到赵宸的话,陈寻在沉默少时后,便不由得挑了挑眉,而后低声笑道:“那,我便等宸弟于京中安稳后,与我常联系。”
“宸弟,可莫要忘了为兄。”
“怎会忘了兄长!”赵宸扬着眉,冲陈寻笑了笑。
旋即在陈寻抬手推开院落大门,以示意赵宸一同入内时,赵宸又再有笑道:“不过未来之事暂且不提,小弟如今,却是想知道兄长这十年,有得经历多少趣事。”
“你我兄弟,多年未见,小弟也有太多话,欲对兄长言说。”
“那,”陈寻冲赵宸又回以一笑,道:“你我可要促膝长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