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卫兵匆匆跑进骑士宅邸。
“什么事这么慌张?”正与家人聚在一起吃完饭的布赖讷骑士,暂且放下手中的面包愤愤问道。
站在一边的卫兵瞥一眼木桌上被撕扯成碎片的烧鸡,他下意识地咽下唾沫,又继续慌慌张张地说:“出大事了。我们北方的世界好像烧起来了。大人!您快出门看看吧!天空都在燃烧。就好似,炽天使降临了。”
“炽天使降临?”骑士看看自己的家人不禁乐出声,“以你愚蠢的脑袋好好想想,我要是能被炽天使看中就好了。”
骑士摆摆手示意其离开,又对自己的家人嘟囔:“平凡人没见过世面。咱们先吃饭,等一会儿我再去瞧瞧。”
骑士根本不以为意,但报信的卫兵根本不愿离开。
啃了些鸡肉的骑士抬头一瞧:“诶?你怎么还在?”
“大人。真的出大事了。”卫兵哆哆嗦嗦地继续解释:“我求求您出门看看吧!现在整个城堡都出乱子了,大家都在说北方的天空在燃烧。”
“天空在燃烧?那不是晚霞吗?”
“但是大人?您见过北方的晚霞吗?”
卫兵话音刚落,骑士勃然而起。尊贵的布赖讷骑士安格贝特无意斥责自己部下的讥讽,难道晚霞还能出现在北部?莫非北方真的出乱子了?
撂下仍旧吃饭的家人,骑士一身便装纷纷离开餐厅。
他的身份虽然是伯爵,却是住在一座真正的石头城堡中。家宅的核心
都是石料,主要房舍的房顶是坚硬的榆木、栎木,房顶瓦片一样是石板。
住在全由石头制作的堡垒不见得比住在木屋里舒服,倒是它有着极强的防御能力,更能免除雨水的侵蚀。
毕竟布赖讷骑士领背靠大森林与大湖,本地的水有些太多了,待到夏季降雨频繁时,自己的石头城堡完全不担心淹水与木料发霉的窘境。
恰恰是核心建筑被石墙团团包围,骑士意欲看清楚堡垒外发生的情况,就不得不登上石墙一探究竟。
他才刚刚站在户外,就看到自己的卫兵们居然已经自发聚集起来,他们举着火把情绪激动七嘴八舌讨论着一些大事,这在以往绝无可能。
再看石墙上,可见一些卫兵于夜幕下朦胧的身影。
哪怕骑士尚未站在石墙,他抬头一看就能感觉到北方的天空明显明亮。
直到他真的站在城垛之上,现在浑身的颤抖可比那报信的卫兵更甚。
“大人。难道……北方出现了森林大火?”一名卫兵审慎地询问道。
“我怎么知道?可恶……准没好事。别是有村民点火做饭时引燃了森林。难道……”忽然,一个糟糕至极的念头浮在脑中。
骑士又看了一阵子,意识到情况很棘手,这便抓紧时间将堡垒内乱糟糟的卫兵集合一番,作为军事贵族的骑士安格贝特,本能的觉察到恐怕北方真的燃起大火。
现在正是战争时期,自己的血亲、特鲁瓦伯爵已
经与勃艮第人签订契约。所谓伯国实力孱弱并不具备大举征兵并远征勤王的实力,勤王重任就由欧塞尔伯爵与普罗旺斯小国王牵头。
特鲁瓦伯国只要守住现在封地就好,但这不意味着待在老家当缩头乌龟。
所谓敌对的图尔伯国必然在新一年里继续猛攻奥尔良,奥尔良伯国的战败恐怕是无法避免的。
一旦奥尔良的威廉战败,做大的图尔必将直接进攻巴黎,或是趁着欧塞尔空虚,向着东北方向继续进攻。
届时,不出兵勤王的巴黎、圣康坦-苏瓦松、欧塞尔、特鲁瓦,就必须全面下场与做大的图尔战斗。因为那不止是图尔伯爵,而是来自整个纽斯特里亚地区的敌意,甚至敌对阿基坦和图卢兹的贵族也要全面北上了。
作为伯爵的亲戚,布赖讷骑士已经做出动员。
骑士不相信普通农夫构成的民兵,能在可能发生的大战中狠狠击败来自图尔的大军。他信得过的就是自己的精锐扈从们,除此外就是从各村选拔的身强力壮者。
一如被罗斯骑兵俘虏的欧奈骑士所不切实际吹牛的那般,布赖讷骑士领当然拿不出两千名战士,组织起三百名骑兵还是可以的。
环湖区域地势平坦,由于湖泊季节性的涨落,湖畔大片区域根本不支持树木生存。到处是草甸的环境使得本地人适宜饲养牛羊,也就更适宜饲养马匹。
也是如此,布赖讷骑士的确有能力组织
出三百名“骑马士兵”,只是其中可谓之为骑兵的,就只有一百人。
在这一百人里,又有一半人平时留在各自的滨湖村子务农,若有战事才会将他们征集起来。
被布赖讷骑士以财产供养的完全脱产士兵就只有五十名,他们平日负责城堡防卫、下乡征收税赋、为领主送信等,当此夜幕之下乱作一团的也是这些士兵。
安格贝特的爵位虽然是骑士,他觉得自己明显应该被封做男爵。
不过平日里任何的抱怨在现在都该憋着,倘若有敌人袭击特鲁瓦,作为伯爵家族的血亲,自己当然要出击。
夜幕蒙蔽双眼,也更加显得北方的天空一团火热。
他担心有敌人发动了一次偷袭,现在已经是春季了,考虑到去年间他获悉的一些消息,所谓图尔伯爵的那一群如野人般的贵族骑兵,在奥尔良城附近的村庄恶意杀戮,所用手段与诺曼人无异!
说不定奥尔良已经战败,一支图尔骑兵已经极其狡猾地摸了过来,出其不意的打算从特鲁瓦的北部发动大规模进攻。
无论是全面进攻还是偷袭佯攻,特鲁瓦方面的关注点一定会转移到北方。
特鲁瓦的西北方向直接与奥尔良伯国接壤,伯国将精力转移到北部后,图尔军队说不定就能大摇大摆的兵临城下,届时自己的表亲、特鲁瓦的阿勒兰又当如何面对?
布赖讷骑士短时间的头脑风暴过后更加感觉事态棘手,他是
一个聪明人,即想到了伯爵家族与整个特鲁瓦城面临危机,也想到倘若大规模战争爆发,自己的家族当何去何从。
家族城堡可以抵挡涨水的湖泊侵蚀,如何抵挡恶意攻击自己的图尔军队呢?就算那些家伙缺乏攻破城墙的能力,只要大量骑兵在城外转悠,完全靠消耗战也能耗死自己。
在内心深处,布赖讷骑士不相信北方发红的天空是什么“炽天使带来的焚天之火”,他不断的心理暗示,觉得那就是图尔伯爵的渗透部队,针对自己骑士领的边缘村庄发动偷袭。如此一来再荒谬的揣测都成了“事实”,为了验证自己研判是正确的,骑士便挑选十名勇士以夜幕为掩护去北边一探究竟。
他召集部下丑话说在前,所谓此次侦查很可能遭遇图尔伯爵的渗透部队偷袭……
“你们的任务是去看看到底是谁在放火。你们只是去看看!无论是大地真的发生裂缝,无数魔鬼钻出来。还是图尔军渗透过来搞破坏。我要你们快点去一探究竟,发现情况就带着消息火速回来。对于所有的勇士,我会赏赐他们每人十枚银币!”
大家互相看看,一听有十枚银币的赏钱,紧张感逐渐消散,他们变得跃跃欲试。
骑士首先支付了一枚银币的定金,又承诺剩下的九枚回来了再给。
十名骑兵都是老扈从,这番穿上锁子甲,为了避免自身暴露,还特意浑身裹了一层黑布
。
他们打扮得时分灰暗,这便悄咪咪地离开城堡向北而去。
……
此刻,罗斯骑兵在奥兹村全面呼呼大睡,唯独留在村外的四个哨所保持警惕。
也许今夜又是安静无聊的,轮流执勤的战士愈发松懈。他们在打瞌睡,远方的大火将世界照得微微亮,哨兵看一眼由他们亲自制造的烈火才稍微兴奋一下。
北方因大火明亮,南方就是一片灰暗了。
就算欧奈骑士声称本地领主的宅邸并不远,彼此由罗马古道连接,距离也是折合五公里之远。
除非罗斯战士长着一双猫头鹰般的眼睛,否则如何看清五公里外的布赖讷城堡的城墙上那晃动的火把呢?
一边罗斯骑兵连人带马呼呼大睡,另一边是十名布赖讷骑兵沿着大路摸黑侦查。
由于燃起大火的是莱斯蒙特村,该村距离城堡的支线距离超过十公里,骑兵赶夜路侦查本就是一种冒险举措,为了安全起见,奉命行动的十名侦察者就互相照应着在大道上谨慎前进,每隔一段时间还以保存的火种点燃浸泡松油的火把照明。
照明是其次,主要是确保同伴不要走散。
他们过于招摇,当一些晃动的光点赫然出现在平地上,昏昏欲睡的罗斯哨兵顿时不困了。
哨兵踢醒自己的同伴,一个小组的三人合计一下立刻吹响准备好的牛角号。
安静的夜里号角声何其响亮?
十名布赖讷骑兵其实远远就看到北部的暗夜下出现
一些篝火,他们都清楚那里可能是奥兹村的所在。通常当地人砍柴烧火是要交税了,倘若领主没有发现,这群村民捡拾枯枝点篝火一事就无从追究。
村民“夜间偷火”不过是多缴纳一些粮食的小罪,反倒是看到了这里有活生生的定居点,十名骑兵对走夜路的恐惧顿时消散不少。
但突如其来的号角声,那难道不是来自地狱的呼嚎?
十名骑兵纷纷哆嗦顿时不敢继续前进了。
仅仅短暂的犹豫,他们就听到不远处突然热闹起来。
原来,神经紧张的罗斯战士听到号角声本能地以为有敌袭。他们纷纷爬起来,抄起手边的武器就要战斗。
身经百战的功勋战马们也都被唤醒,一批先苏醒的战士顾不得睡眼惺忪,上了马就开始集结,罢了再互相询问“敌人到底在哪里”。
大家都在询问敌人何在,一些战士干脆举着火把在奥兹村附近兜圈子。
大量出现的火把干脆吓跑了那十名骑兵,为首之人根本没有深入奥兹村探查,他觉得已经没有冒险侦查的意义。
于是,对于哨兵而言,他们看到了身后的兄弟们慌慌张张起来迎战,也注意到不远处晃动的光点正快速向南方移动,仔细听还能清楚听到马匹嘶鸣与马蹄踏步的响声。
在罗斯军的营地,乱糟糟的场面逐渐恢复秩序,回来述职的哨兵向一脑门起床气的菲斯克说明情况。
经验丰富的菲斯克几乎没有琢
磨,就断定那就是敌人的侦察兵。
这下可好,大家刚睡去没多久敌人的侦察兵就来了,几乎铁定意味着明日必有一场大战。趁着大家已经紧张苏醒意欲打一场罕见的夜战,趁此机会,菲斯克干脆告知聚集起来的人们:“敌人完全知道我们的存在了。明日一早,我们就沿着大路猛攻!所有人做好大战的准备。”
就算再疑虑的战士也调整好心态,罗斯战士们因为一路上太顺利,普遍有了轻敌意识,一时间大家已经忘了前些日子自己还是被勃艮第骑兵追得撒腿就跑。
敌人居然嚣张到敢在夜晚派出侦察兵,他们的战斗力不容小觑。
另一方面,慌张逃回来的十位侦察兵,对于他们,获得剩下的九枚银币的赏赐完全是次要问题的。
整个骑士领被大军压境,虽说没有人说得清窃据奥兹村的强大势力是什么。
诡异的号角声、夜幕下到处都是的火把,以及令人毛骨悚然的轰隆隆声,一切都暗指着骑士大人的判断完全正确——图尔伯国的渗透部队真的出现了。
十位骑兵带着他们自以为全部正确的情报抵达城堡,聚在一起向他们的主人汇报骇人的悲剧。
惊恐的骑士在石室里踱步,照明的油灯似乎都摄于惶恐而疯狂跳动。
骑士安格贝特冷汗涔涔,他一边走动一边骂骂咧咧:“我宁可希望那是大地裂开口子是无数魔鬼钻出来。居然真的是图尔伯国
的恶棍,他们居然把奥兹村毁了。难道那该死的大火,是我莱斯蒙特村在燃烧?”
一位骑兵惶恐地附和:“大人,说不定我们的北部邻居,欧奈骑士已经毁灭了。我们居然……浑然不知。”
“还好,睿智的我还有一些时间准备。”
骑士安格贝特都要气晕过去,他虽然与欧奈骑士平日里关系平淡,这番大难临头,对方居然不派遣任何的信使来报告灾难么?
还是说,欧奈骑士自知不敌干脆和图尔伯爵军同流合污了。
急疯了的安格贝特只相信自己的老战士们,考虑到敌人就在奥兹村,只要敌人想攻击,明早待晨雾散去,野蛮的骑兵就能杀来。
安格贝特早就听说过图尔贵族骑兵的野蛮做派,考虑到自己现在的情况,几乎不可能一夜之间凑够三百骑兵。
就算凑够了又如何?图尔骑兵在奥尔良的暴行,证明了那群向魔鬼出卖灵魂的恶人就是以杀戮为乐。他们固然不能飞跃城堡的石墙,但是会对遇到的每个村庄赶尽杀绝,北方的大火就是明证!
所有人都在等待骑士老爷的决定,尤其被惊醒的家人们,意识到大难临头,骑士夫人哭丧着脸爬过来,抱住丈夫的大腿哀嚎:“我们这是要死了么……”
一时间妻子哭孩子闹,在场的老扈从们一想到自己的家人、亲戚普遍依傍着骑士城堡居住,倘若敌人杀过来,自己的家人可没有石墙保护,他们
都将殒命。
骑士安格贝特,他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恶梦。奈何北方的天空似乎越烧越旺。
终于,布赖讷骑士安格贝特,做出了身为军事贵族最耻辱的一个决定——带上细软,趁着夜色组织所有能联系的平民,逃向特鲁瓦城。
骑士家族的亲眷必须撤离,卫兵扈从们的亲眷也必须连夜跟着走。考虑到图尔军队的恶名,不想被杀的村民也一定要跟着走。
至少,骑士安格贝特在下达耻辱性的命令后,没有将耻辱进行到底。
他决定带领尽可能组织起来的骑兵,为所有的逃亡者做殿后,如此就不能说自己是不战而逃。
虽说大家都是要撤到特鲁瓦城的,对于布赖讷骑士,安格贝特可以向自己的表亲、特鲁瓦伯爵阿勒兰描述:“为了广大民众的生命,我护送他们来了。现在是我们向图尔伯爵复仇的时机。”
就是基于这些真假难辨但领主完全确信的情报,布赖讷骑士领连夜开始大逃亡。
恐慌情绪随着传令骑兵传递到沿湖的各个村子,疑惑的民众听说莱斯蒙特村、奥兹村被杀戮毁灭,所有倦意全无,各村各户收拾细软就开始摸黑逃命。
至于命令各村组织民兵抵抗?
布赖讷骑士从来不觉得集合的民兵能发挥什么战斗力,危急时刻他就只要求记录在册的“会骑马的人”,带着分散在各村的战马来城堡报道,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