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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朦情寄于梦中梦如露如电有为法

    远福听到里头传来谢择的骂声,忽觉后背一凉,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老天爷啊,主子到底对苓娘子做了什么,能让大公子怒到动手。要知道这兄弟俩这么多年了,可从红过脸。

    自己今晚可真是开了眼了,也不知主子如何了。

    他听到里头动静息了,便缩在帘子边上,刚站定,谢择便掀帘而出,足尖一点朝密林掠去,怀中似乎抱着个人。

    正是苓娘子。

    主子还不出来。

    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刚咬牙走到帘子前头,就听到远处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远福刚鼓足的勇气就这么泄了,他探头看去,就见消失已久的元绿跑来,大冷的天却出了一额头汗。

    元绿看谢珩身边的长随在这,心中的最后一丝庆幸也无了,脸色煞白。

    她跑到远福跟前,气还没喘匀就连声问道:“小姐如何了?”

    远福朝帐子努了努嘴道:“你闯大祸了,知不知道?”

    元绿大惊失色,神色万分惶恐愧疚,不待远福反应过来,就一把掀开帘子冲了进去,口中大叫着:“小姐!”

    “诶诶诶你急什么,你家小姐没事了!”

    远福来不及阻拦,赶忙跟上去。

    帐内漆黑,元绿被倒在地上的桌椅碎片绊倒,她手脚并用爬起来,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看到了最里头靠床而立,看不清声色的谢珩。

    她环顾一周,除了被砸得稀巴烂的陈设外,没看到主子的影子,顿时慌了神。

    也顾不得对谢珩的畏惧,她小跑到谢珩跟前,扑通跪下问道:“二公子,我家小姐呢?”

    远福看见主子状态不对,心里咯噔一下,将元绿扯起来,小声解释道:“你这丫头可真是急性子,话都不听完就跑。”

    “你家小姐被大公子带走治病去了,不会有事。”

    元绿的心稍微放下了点,就听到谢珩忽然出声了。

    嗓音十分沙哑,带着沉郁阴森之感,比往日更要令人害怕。

    “说说看。”

    元绿明白这是谢珩叫她解释为何离开帐子,又为何久久不归。

    她面色苍白地跪下,垂头不敢看谢珩,尽量让颤抖的声音平稳一些:“回二公子,半个时辰前有和矮个卫兵来寻奴婢,说是奴婢妹妹折柳突发急症,并且出示了令牌和妹妹的亲笔信。”

    “奴婢看信上字迹确实是妹妹的,于是失了分寸,独自前往妹妹营帐。去了后,发现妹妹安然无恙,才知自己受了骗。”

    “奴婢本想回来,却被猎场的卫兵拦住去路,说是太后赐给清河郡主的镯子丢了,要所有人去看台集合,要搜查。”

    “他们不放人,强行将奴婢带去。当时所有人都到营地看台,除了小姐和您,以及王闵公子。听周围的人说您和小姐白日受伤不便劳累,便不用去叫了,王闵公子则是下午就离开了,并不在营地。”

    “奴婢想着尽快脱身,谁知林华仪小姐的侍女忽然说我深夜离帐,嫌疑重大,于是奴婢被盘问了许久,还里里外外搜了身,才放奴婢离开。”

    说完,元绿跪伏在地上,一旁的远福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偷瞄谢珩。

    半晌,谢珩才开口。

    “远福。”

    “奴才在!”

    “笞二十,送回谢府关入柴房。”

    “奴才领命!”

    元绿对谢珩重重磕了三个头,颤声道:“奴婢谢过二公子。”

    她不怨谢珩,心中知晓这处罚已是看在主子未出事的份上,不然自己怕是赔命都不够。

    谢珩绕过她,捡起地上的剑,又对远福吩咐道:“快马回谢府,将府医于明日卯时正刻前带至定国公府的温泉山庄。”

    远福弯腰恭敬领命“是,奴才这就去。”

    谢珩转身离开。

    ——

    夜明星稀,细雪如盐。

    谢择大氅中紧裹着谢苓,在林中飞跃,隔着衣裳都感觉到了她身上灼人的滚烫。

    他脑海里回荡着一向冷漠的亲弟对堂妹做的事,下颌紧绷起来,神色复杂。

    没想到阿珩居然也对堂妹动了情。

    他们是兄妹啊,哪怕实际上没有亲缘关系,那也是名义上的堂妹。阿珩如何下得去手?

    他那弟弟,大小就沉稳冷淡,对事事都是运筹帷幄,不甚在意,就连父母,都是无情模样。自己从未想过有一天对方能像正常男子般动心成家。

    谢择觉得心堵。自小学得都是四书五经,人伦道德,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跟弟弟都是禽兽,喜欢上了堂妹。

    他想起自己看到的旖旎场面,几乎咬碎了牙。

    阿珩可以,他为什么不行?既无亲缘,堂妹又无婚嫁,他也可以争上一争。

    谢择逐渐说服了自己,抱着谢苓的手紧了紧。

    到了密林深处的浅湖,他飘然落下,脱下身上的大氅铺在地上,把半昏迷的谢苓放了上去裹住,自己先去湖边探了探水。

    雪天,但好在此湖地处深林,又是活水,因此上面仅结了层薄冰。

    他抬掌击碎一方冰层,确保水里没什么伤人的东西,才转回头把身着单衣的谢苓抱起来,慢慢放入湖岸边的浅水里。

    刚放进去,谢苓就如小兽般呜咽了声,脸上的潮红逐渐褪去,唇色有些发白。

    谢择一眨不眨盯着,有些心疼。

    湖水冰冷刺骨,为了解毒却并无它法,只恨那贼人龌龊,居然用如此下流的手段。真当他谢家无人,随意欺辱。

    谢择眉眼凌厉,肃杀之气弥漫周身,恨不得此刻就将贼人千刀万剐。

    ……

    约莫一刻后,谢苓觉得浑身又热又冷,说不出的难受,混沌的思绪逐渐回归清晰,她缓缓睁开了眸子。

    入目便是积着薄雪,白茫茫的一片湖。

    她微微转头,就看到身后一身劲衣蓝袍的谢择。

    转念一想,谢苓便明白发生什么了——放她入湖,是为了解毒。

    冷意慢慢压倒体内热浪,她觉得包围着她的湖水冰冷刺骨,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兄长,可否劳烦您拉苓娘一把?”

    谢择看她醒来,脸上神色松了几分,刚想说什么,就听到清灵虚弱的女声响起。

    他点头道:“堂妹稍等。”

    说着,他侧过头,避开谢苓被水沾湿的身子,伸手把她拉了出来。

    等确定谢苓上岸,他拿起地上的大氅抖了抖,递过去道:“先凑合穿着御寒。”

    谢苓也不推脱,她确实浑身发冷,若不穿着,怕是要得风寒。

    裹好大氅,谢择道:“得罪了。”

    说罢,她被谢择拦腰抱起,几息间就跃出数十步,速度快得惊人。

    不愧是征战沙场,以武力出名的大将军谢择。

    很快,二人便回到谢苓的帐子外,门口是白日里为她看过病的老大夫,以及一个未见过的青衣侍女。并不见元绿身影。

    谢择放下她道:“先进帐子,让大夫看看。”

    谢苓点头,二人一前一后进帐子。

    帐内已恢复整洁,烛火明亮,炭盆中烧着上好的银丝碳,温暖亦春。

    她脱下大氅递给谢择道:“多谢兄长关怀,苓娘已经无事。”

    谢择摆手,肃穆的眉眼软了几分,语气柔和:“小事,堂妹先更衣看诊,我在门口侯着,有事喊我便是。”

    说完便出去了。

    那面生的侍女随即轻脚进来,屈膝行礼道:“问苓娘子安,奴婢是二公子院里的紫竹,奉命特来伺候您。”

    听到谢珩的名字,她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似乎遗忘了什么。

    她顿了顿,依旧什么都记不起来,忽而又想起莫名离开不归的元绿,回过神来颔首道:“元绿呢?”

    紫竹老实答道:“按府中规矩笞二十,送回去关入柴房等候您发落了。”

    谢苓默了默,才道:“近日劳烦紫竹姐姐了。”

    元绿之事,她还未了解清楚,但她相信对方的品性。

    只是犯了错就得罚,在她身边本就危险重重,如此不谨慎,该让她长长记性。

    至于元绿是留是走,得看她自己选择。

    她道:“麻烦紫竹姐姐去给府里的人带个话,请个大夫给她看看伤,关着就好,莫要为难。”

    紫竹爽快应下。

    说罢,谢苓由她伺候着褪下湿漉漉的衣裳,换了身干爽的,又盖了毯子,才唤大夫进来。

    大夫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放下药箱,在谢苓手腕上放了条帕子,开始诊脉。

    谢苓见大夫眉头越皱越紧,心中有些担忧。

    先是蛇毒又是春/药,她该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许久,那大夫收了手,问道:“老夫观您面色苍白,唇色深红,再者脉忽急忽缓,可是中了热毒以冷水解之?”

    谢苓点头:“没错。”

    大夫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这热毒十分霸道,好在您及时泡了至寒之水,不然日后都会留下烧心之症。”

    “只是热毒已解,寒气却入体,再加未清除净的蛇毒,您怕得好生歇息一月,不可动怒,不可操劳。”

    谢苓应下:“多谢大夫,我省得了。”

    大夫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天蓝色的细口瓷瓶:“这是定国公大人命老夫送来的去腐生肌膏,您应当用得上。”

    谢苓道:“替我多谢定国公。”

    紫竹接过瓷瓶,打开塞子闻了闻,才将其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谢苓目光在紫竹脸上顿了一息,心说这侍女当是个精通药理的。

    大夫又交代了几句,便告退了。

    谢择耳力好,听到大夫说没事,心放下了大半。大夫出来后,他便掀开帘子进去。

    谢苓此时神情倦怠地坐在榻边,双眼微阖,葱白的手指轻柔着额侧。小脸苍白,朱唇又红若滴血,看起来病弱可怜。

    见他来了,谢苓坐直身子,撑着榻要起来。

    谢择忙摆手:“不必多礼,堂妹既无事,我便先回了。”

    想了想又补了句:

    “我派了亲卫在帐外守着,堂妹不必担忧,好好休息。”

    谢苓乖顺点头,声音虚弱无力:“多谢兄长。”

    谢择还想问她是否记得之前和阿珩发生的事,但看她面色如常,似乎不记得了,于是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沉默离开。

    他走出帐子,来到猎林边,拿出挂在脖上的骨哨吹响。

    不一会,树枝颤动,积雪飞扬,几道人影悄无声息跪在他面前。

    谢珩负手而立,浑身肃杀之气,声如冰碴:“查清今夜之事,把涉事之人押入府中地牢,该上的刑都上了。”

    几道人影拱手称是,又消失在林中。

    ……

    紫竹给谢苓摸了药膏,又伺候着她喝了姜汤,看着对方睡下后,才在屏风另一侧的榻上浅眠值夜。

    谢苓躺在床上,一点睡意也无。

    心惊肉跳了大半夜,即使并未出大事,也足以让她清醒。

    她捋了捋一整夜的事,结合从紫竹那问到的消息,大致猜到了王闵和林华仪的手段。

    只是记忆里有处空缺,怎么都填补不上。

    从王闵被救走后,到她出现在湖水,这期间发生的事,一片空白。

    想了许久,也只是零零星星几个模糊的画面。

    似乎是谢珩推开她,又抱住她?

    谢苓自嘲一笑。怎么可能呢,梦里她对这人动心,飞蛾扑火般为他做事,换来的也只是对方在她失去价值后,冷眼相对。

    现在几次相助,也不过是怕她这枚棋子被废。

    她真的很好奇,谢珩到底要用她做什么?梦里直到死,她好像都没查清楚。

    谢苓睁眼到天亮。

    晨光微

    熹时,帐子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吵吵嚷嚷的怒骂。

    声音越来越近,很显然,是冲她这个最偏僻遥远的帐子而来。

    她坐起身来,听清了外头那人的声音。

    “你们别拦着本郡主!我倒要看看这个乡巴佬为何藏头露尾不敢出来。”

    “郡主别急,苓妹妹怕是有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区区蛇毒又不是废了腿,我看就是她偷的镯子!”

    “……”

    帐外声音气愤至极的,正是昨夜紫竹口中丢了镯子,扣下所有人搜查的清河郡主,秦璇。

    而另一个,则是老“朋友”林华仪。

    谢苓冷笑,披衣而起,想着如何把林华仪拉下水,就听到嘈杂的声音静了。

    她敛神细听,便听到谢珩冷若冬雪的声音。

    “郡主若是闲来无事,本官乐意替您向陛下请愿,去麓山书院修习礼仪,陶冶情操。”

    第32章 我以疯癫证曲直谁人谓我心中意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竟然也有为自己出头的时候。

    谢苓想起梦里的谢珩亦是如此,看着冷淡,但每每自己受挫时,对方都会恰如其分出现。她一颗芳心,就是这么落在他身上的。

    梦里的她就如同着了魔,哪怕他分明事事向着林华仪,她也只是欺骗自己他们只是兄妹之情。

    现在发生的事儿和梦里何其相像,谢珩恐怕只是面上维护她,实际上是怕自己一怒之下,把他心上人做的事当众抖出来。

    外头传来秦璇恼羞成怒的声儿,以及林华仪柔声的规劝,谢苓轻笑一声收回思绪,坐到床侧唤紫竹进来伺候她穿衣洗漱。

    待洗漱穿戴好,账外说话声渐行渐远,显然是秦璇惹不起谢珩,遂偃旗息鼓走了。

    谢苓不甚在意,斯斯文文吃着眼前的清粥小菜,因着连中两回毒,又泡了冷水,身子十分不爽利,于是用了不到三分之一就停了筷。

    歇了半刻,帐子外传来定国公府侍女的声音。

    “苓娘子,奴婢是定国公府的菊月,奉谢大人之命前来送汤药。”

    谢苓叫人进来,帘子下一秒被掀开,投入一丝明媚的天光。

    菊月端着汤药,一身姜黄袄裙,长脸吊眼,十八九岁的样子,看到谢苓打量她,眼珠子嘀哩咕噜一转,露出个讨好的笑:“苓娘子,这是大人专门吩咐奴婢熬的药,您趁热喝。”

    谢苓嗯了声,菊月端着药碗上前,福下身拿起汤勺,十分僭越的要给谢苓喂药。

    她不适皱眉,心说堂堂定国公府的侍女,怎会如此没有规矩。

    紫竹抬手挡住菊月的动作,凑近药碗,用手扇着闻了闻,确定无毒后道:“放下吧,一会我来。”

    菊月倒也没纠缠,搁下药碗道:“那奴婢告退了,苓娘子一定要趁热喝啊。”

    谢苓道:“退下吧。”

    说完她端起药碗,用勺子搅合了一下,放到唇边。

    余光中,她无意间看到菊月掀开帘子后,站在原地朝她又看了一眼,头发遮挡下的耳环被太阳一照,晃了她的眼。

    谢苓哐一声把碗放下,抬眸看着半个身子已经踏出账外的菊月道:“回来。”

    菊月转过身,半张沐在阳光里的脸闪过一丝慌乱,她回过神,强笑道:“苓娘子可还有吩咐?”

    谢苓道:“上前来。”

    菊月不敢不从,磨磨蹭蹭走到谢苓跟前。

    谢苓望着她心虚的脸,冷声道:“当真是堂兄唤你来的?”

    菊月忙不迭点头:“是谢大人吩咐的,奴婢不敢说谎。”

    谢苓觉得心累,不知是谁大清早就生事,她眼风都未给对方,吩咐紫竹道:“把药灌给她。”

    紫竹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发生什么,顿时怒从中来,端起药碗气势汹汹朝菊月走。这小蹄子,竟然敢打着主子的名义害苓娘子!

    菊月见事情败露,转身就要逃跑,结果还未跑到帘子跟前,腰间顿时传来一阵剧痛,身子不受控制摔倒。她身体躬成虾子,捂着腰哀嚎出声,死活爬不起来。

    紫竹走到她跟前,蹲下掰住她的嘴,不由分说把药往里灌。菊月想掰开紫竹的手,却发现不论使多大劲都纹丝不动,她恐惧非常,又踢又打,咳嗽挣扎着要把药吐出去。

    紫竹看着药尽数灌完,甩掉撒在手上的药液,扯住菊月的头发,将她拖到谢苓脚下。

    菊月伏在地上,满脸眼泪鼻涕和褐色的药汁,一个劲扣着嗓子,想把药吐了,肩膀就被紫竹踢了一脚。

    “不想死就老实点!”

    菊月这才停了动作,连跪带爬抓住谢苓的裙摆,哭道:“奴婢知道错了,求娘子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不想死啊”

    谢苓抬脚把她甩开,视线从她脸上划过,音如碎冰:“说,谁指使的,下了什么药。

    菊月抹了把眼泪,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原来菊月乃是定国公府伙房打下手的末等侍女,此次贿赂了后厨的管事嬷嬷,得以落得个油差,随行来猎场,负责给贵人们传膳。

    可她地位低,期间油水尽数被一厨娘霸了去,什么也没捞着,还倒亏好几两。

    今儿个天蒙蒙亮,她起来打下手备早膳,去柴房拾柴时有个带面巾的侍女拦住她的路,给了她一对玉耳坠、几两银子和一个白瓷瓶,说事成之后还有重谢,让她给谢苓的汤药里下药。她没受住诱惑,接下了那人的东西,遂有了这一桩事。

    谢苓按了按眉心道:“给你东西的人是何模样?”

    菊月道:“奴婢没看到脸,她穿着天青色的侍女夹袄,个子不高,有点微胖。”

    说着她绞尽脑汁又想了想,想起了一处细节;“对了,那人手腕上套着个成色极好的白玉镯,不像是普通侍女!”

    谢苓道:“给你的东西,拿出来。”

    侍女赶忙从怀里拿出几枚碎银,又把耳朵上的玉耳坠取下来,双手呈给谢苓。

    “瓷器奴婢用完就丢了。”

    谢苓捏起耳坠看。

    这耳坠成色一般,也无花纹,是最常见的水滴样式,没什么特点。至于碎银子,流转不知多少手的东西,自然也发现不了什么。

    谢苓端起茶杯,杯沿刚搭在唇边,动作便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啜了口茶。

    搁下茶杯,她淡漠道:“退下吧,此事我不会告诉定国公府的人,至于那碗汤药里头是何毒,你是死还是活,端看你的造化了。”

    菊月不可置信的看谢苓,没想到对方不打算处罚她,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她不会被发卖,忧的是不知是什么毒。

    她重重磕了三个头,泣不成声:“多谢苓娘子放我一马,奴婢无以为报!”

    谢苓挥了挥手,菊月便一瘸一拐退了出去。

    紫竹没忍住问道:“苓娘子,您这么放过她了?”

    谢苓摇头:“这事没这么简单。”

    她目光落在那几枚碎银子上,又收了回来。方才她捏起碎银时,觉得触感有一丝怪异,喝茶时触碰过碎银的指尖上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清香。

    她很确定那不是菊月身上的味道,更像是某种昂贵的熏香。

    紫竹巴巴地望着谢苓,对方却一句话也不说了。

    她腹诽道,不亏跟主子是兄妹,都喜欢说话说一半。

    谢苓道:“收拾吧,得出发去温泉山庄了。”

    紫竹立刻应声,忙收拾行李去了

    辰时一刻,营地出口处已经停满了马车,不少贵女和郎君聚在一起说话,十分热闹。

    谢苓带着紫竹朝马车走去,离众人不过七八步时,说话声猝然一静,看向谢苓的目光带着探究和轻鄙。

    谢苓目不斜视走过,并不打算理睬。梦里她对这些人诸多忍让,卑微如尘,也未得到半分尊重与体面,甚至的了个上不得台面,却擅于钻营的名声。

    竟然如此,倒不如放开性子,起码心里舒坦些。

    与他们擦身而过时,她听到秦璇嗤了声,娇艳的眉眼带着轻蔑,语气张扬跋扈。

    “手零脚碎的东西,也好意思露面。”

    谢苓扯了扯嘴角,忽而露出受伤不已的神色,停下脚步,毫不避讳与秦璇对视,语气委屈:“郡主为何说苓娘手零脚碎?可是听了什么闲言碎语?”

    众人没想到谢苓一副胆小模样,竟然敢跟嚣张跋扈的清河郡主搭话。按照她的性子,若

    真偷了镯子,该畏畏缩缩避着郡主才是。

    可观她此时神色,脸上的委屈不似作假。要么真误会了人家,要么就是她心思太深。

    一干贵女郎君面面相觑起来,沉默着观望。

    秦璇也没料到对方敢反问,她也不是傻子,带着狐疑的目光看向坐在轮椅上的林华仪。

    林华仪低咳几声,语气温柔:“苓妹妹不必委屈,事情过了就算了,郡主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

    谢苓心中冷笑,暗道不愧是拱火的好手,一面给她的定了罪,一面明褒暗贬秦璇,将对方架在道德高地。

    秦璇此时若是继续嘲讽,就是斤斤计较,若是放过她,则心里又咽不下那口气。

    但秦璇向来不是能被道德裹挟的人物,她母亲是长公主,父亲是平淮侯,身份堪比受宠的公主。怒火被激起后,她自然不会怪罪身为“手帕交”的林华仪,而是全部转移到谢苓身上。

    谢苓观察秦璇神色,果不其然扬起了眉毛,准备对她出手。

    她抢在秦璇动手前,低泣道:“郡主倒是让苓娘死个明白,怎能不由分说就说我手脚不干净的?我好歹也是好人家的女儿。”

    她抽抽搭搭转头,对林华仪道:“您说是吧,华仪姐姐。”

    林华仪表情一僵,随即点头道:“妹妹说得是。”

    秦璇柳眉倒竖,怒道:“冥顽不灵,本郡主就让你做个明白鬼!”

    玉指点了身旁的侍女道:“你来说。”

    那矮个子微胖侍女福身行礼,上前一步道:“苓娘子好,太后赐给我家郡主的镯子丢了,而您的侍女是唯一一个半夜莫名出现在郡主帐子附近的人。”

    谢苓用帕子沾了沾泪水,疑惑道:“我听说郡主已经搜过身了,为何还说是我?”

    秦璇哼了一声道:“谁知道你那侍女用什么法子转移了镯子,谁不定就是你暗中接应她,不然你当夜为何不出现?”

    谢苓涨红了脸,怯懦的脸爬上屈辱的怒火,她脸上流着泪,一边解自己的披风,一边愤然道:“郡主既然疑罪从有,直接给我定罪,苓娘因不知全貌,遂无从辩解,只好脱衣搜查,以证自己无罪!”

    说着她解开披风一把甩开,又去解衣带。

    秦璇吓了一跳,一旁的林华仪也满目愕然,其他贵女纷纷愣住,郎君们转过身避开。

    没人想到传闻里怯懦胆小的谢苓居然会突然发疯,一时间竟无人阻拦。

    紫竹反应最快,忙去拉谢苓的手,满头大汗劝道:“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冷静点!”

    谢苓抽噎着,想扯开衣带,手却被紫竹用力抓住,她挣扎着恨声道:“莫要阻拦,我今日就让在场各位看看,我究竟有罪没罪!”

    紫竹还想劝,其他女郎也反应过来,谢灵音想着谢苓也是名义上的谢府女郎,若真叫对方当众脱了,她日后如何议亲?

    于是咬牙上前劝阻。

    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到一阵马蹄声传来,众人抬眼看去。

    谢苓趁机放松了动作,她跟随众人视线望去,就见谢珩、谢择,以及几个同龄郎君打马而来。

    为首的是谢择,谢珩紧随其后,与他并排的是那日盯着她看的紫衣马尾少年。

    “吁。”

    谢择老远就看到谢苓似乎受了欺负,于是来得最快。

    他翻身下马,他看到谢苓一身玉色大袖襦迎风而立,杏眼含泪,雪白的小脸挂着泪珠,裙带散乱,披风被丢在地上,十分委屈又倔强的站在众人之间,便意识到她受了不小的委屈。

    他大步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披风抖了抖,走近谢苓道,眯眼扫视一周,沉声道:“发生何事了?一群人欺负个弱女子,这就是诸位的教养?”

    战场上带出来的肃杀之气让谢择气势惊人,一圈人没有一个敢接话的,就连秦璇都噤了声。

    谢择收回视线,垂眸看着谢苓,柔了神色:“有什么跟兄长说,兄长替你做主。”

    说着想把披风重新披到谢苓身上,谁知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挡住了动作。

    他顺着手看过去,就见一向事不关己的谢珩不知何时跟来,神情淡淡,语气也冷如山雪:“披风脏了。”

    不等他动作,谢珩已经解下狐毛大氅,率先一步披在谢苓身上。

    第33章 白玉无瑕终昭雪~

    谢择举着披风的手在原地顿住,薄唇微抿,随后默然放下,将谢苓的披风递给旁边的紫竹。

    无人注意方才赶到的余有年也将大氅解了一半,紧接着便重新系好。

    带着温度的大氅盖在肩上,上面微苦的雪松香萦绕在鼻尖,包裹着她。谢苓轻嗅着,脑海中突然闪过几个零星的画面,叫她有些恍惚。

    直到谢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究竟发生了何事?”

    谢苓垂下眼帘,长睫上的泪珠摇摇欲坠,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了委屈。

    秦璇看着谢择的黑脸,强撑着害怕,双手环胸傲气扬着下巴,无语道:“还能怎么,她偷我镯子,我还没干嘛呢,她就突然发疯。”

    林华仪在一旁道:“苓妹妹或许是离了家乡不太适应,故情绪不佳,才做出了刚刚的举动,我们多担待些吧。”

    林华仪看向谢苓的目光好似在看一位不懂事的妹妹,带着宽恕的意味,把她恶心得够呛。

    谢苓抬起泪眼扫过秦璇和林华仪,声音还是有几分激动:“苓娘知道自己出身低,比不得诸位,但这不代表我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认真看着秦璇道:“更何况,在今日之前我并不曾见过郡主,又从哪里知晓郡主有个太后赏赐的镯子呢?就算知道了,我身份如此,怎敢冒犯到太后头上。”

    说完她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从雪腮边滚落。

    谢择看着有些心疼,低声安慰道:“莫哭,兄长为你做主。”

    余有年也上前一步道:“苓妹妹别怕,本公子也为你做主,绝对叫那小人跑不掉!”

    谢苓拿帕子沾了沾眼角,朝二人微微屈膝,哽咽道:“多谢兄长,多谢这位公子。”

    余有年脸一红,连忙摆手。

    旁边的谢灵音看看谢苓身上的披风,又看看谢择柔和的眉眼,心里有些酸。这叫什么事啊,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旁支这么好,反而对她们这些亲堂妹冷淡。

    谢择说完话,场面一时安静下来,秦璇看着谢苓若有所思。

    这貌美女郎,跟旁人说得根本不一样,她或许怯懦,但绝对不笨。做事看似无分寸,实际上皆有所图,说话时贬低自己,可条理清晰,不自觉会被她的话吸引。

    母亲说过,看人不可看她所说所表现的,而是要观察她的言行细节。

    她对林华仪的观感一直很奇怪,但每次一想到对方十年如一日关心自己,就会放下戒心。

    不知是哪个女郎对谢苓起了恻隐之心,小声说了句:“我看人家也不像小偷小摸之人。”

    此话一出,瞬间打破了沉寂,众人纷纷七嘴八舌说起话来,大意无非都是冤枉了谢苓。

    林华仪一想王闵失败,自己的也很有可能被拉下水,就心烦意乱。她抬头看垂头低泣的谢苓,就见到对方忽然微微侧脸,红唇无声吐出了两个字——蠢货。

    她看得分明,心口瞬间堵了一口气,怎么也出不去。

    谢苓也太过嚣张。

    林华仪咬牙,扯出个温婉的笑:“这事就这么过去吧,不管是谁做的,郡主大人有大量,也不会计较,”她转头看秦璇:“你说是吧,郡主。”

    秦璇嗯了声,算是同意揭过这件事,因为她心里也觉得自己是误会谢苓了,但由于面子问题,她拉不下脸来道歉。

    谢苓要的就是林华仪攀扯她不放,故而刻意激怒对方,听到对方再次话里话外给她泼脏水,她眼里闪过一丝嘲讽。

    还不等她开口,谢择就皱眉看向林华仪。

    “你这女郎有意思,话里话外给我堂妹定罪,”他眼神一厉,扫视一周,重新定格在林华仪脸上,语气冷肃:“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谁也不得离开。”

    旁边的人有些不满,觉得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有人小声嘟囔了句:“不至于吧。”

    谢择道:“如何不至于?今日若不查清,谁知日后会传出什么闲话来。””

    三人成虎的道理,你们应该懂。”

    众人不再作声,虽还有些怨言,但不得不承认谢择说得对。

    再者他们也想知道究竟是谁做了这局来陷害谢苓。

    谢择问秦璇道:“昨日晚上我也在,但走得较早,郡主说说后续的事。”

    秦璇三言两语说了,便双手环胸冷脸站在一旁。

    谢择招手叫来发现这件事的侍女,细细盘问了一番后,发现了里头的漏洞。

    昨日亥时末刻,秦璇忽然想把玩太后送的镯子,结果保管首饰的侍女发现东西不见了。

    根据侍女所言,除了亥时她出去打水外,放首饰的盒子并未离开过她的视线,而亥时出现在郡主帐子附近的,只有谢苓的侍女元绿。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可细细想来,问题却不少。

    譬如秦璇为何突然要把玩镯子。

    昨夜的情况谢择知道一些,元绿分明是被人故意支走的。

    可这话,他不好说,毕竟谢苓昨日的遭遇,于她而言是伤害,于别人而言就是“污点”。

    谢择问道:“郡主昨夜为何忽然想把玩镯子?”

    秦璇一愣,随即思索了一番,眼神忽然落在林华仪身上。

    她想起来了,那天下午,林华仪突然提起了太后,说起今日去温泉要配什么首饰才相得益彰。因此睡前她便想起来太后曾赐给她过一对青蓝色的镯子,正适合泡温泉戴。

    她一时拿不准林华仪是故意说的,还只是碰巧。

    可一想起二人的关系,以及林华仪对自己的付出,秦璇怎么都说不出口。

    收回目光,她道:“就是忽然想把玩把玩,没有理由。”

    可谢择是谁,他在边境审讯过不知凡几的叛徒和细作,怎么可能连这点神情变化都看不出?

    他对一旁的卫兵招手,准备吩咐一二。

    谢苓忽然上前一步,开口道:“劳烦这位大哥,去把郡主帐子外五丈内的地皮翻开。”

    士兵带着人领命离开,众人不解谢苓要做什么。

    唯有谢择眼神明亮,带着赞赏地看着她。

    苓娘比他想象中要聪慧。

    他们二人也算是心有灵犀了。

    此事其实极容易查清——昨夜篝火会结束将近亥时,众人回帐子的时间约莫都过了亥时二刻,而镯子是亥时末刻发现不在的。

    若郡主的侍女未撒谎,那镯子只可能是在亥时内丢失。

    在不到一个时辰内,还要躲避开一刻便巡逻一次的卫兵,这人能下手的时机不多,一定极其熟悉郡主,并且她不可能把镯子带太远。

    后续又要面对搜查,也不可能带在身上。

    只可能藏在了郡主帐子周围。

    谢择深深看了眼林华仪。

    凶手的目的本就不是偷窃,而是栽赃嫁祸。

    林华仪有些慌,她悄无声息跟旁边鹅蛋脸的侍女对了个眼神,见对方脸色有些发白,无力地敛下眼眸。

    一刻后,卫兵匆忙赶来,手中捧着个沾着泥土的粉色帕子。

    谢择接过东西打开,里头正是断成几截的玉镯。

    而帕子上的右下角,绣着个小小的兰花。

    “还要继续查吗?”

    余有年拿过那方帕子,扬声道:“若是再藏头露尾,别怪本公子心狠手辣!”

    半晌,林华仪身旁一直垂头的鹅蛋脸侍女突然站了出来,跪在秦璇脚下,砰砰磕头:“是奴婢做的,奴婢家中老母病了,实在不好意思问小姐借钱,情急之下便动了歪心思,趁郡主身边的琳琅姐姐出去,偷了那镯子。”

    秦璇凤眼一扬,抬脚就把侍女踹倒在地上,怒骂道:“好你个腌臜货,竟敢把我们耍得团团转!”

    在场的贵女郎君们,都看向这侍女的主人,林华仪。

    她此刻满脸震惊,随即脸色煞白,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恨声道:“袭兰,你这是何苦!你缺什么你倒是跟我说呀,我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袭兰爬起来,朝林华仪磕头道:“小姐帮奴婢太多了,奴婢不好意思再劳烦您,因此犯了大错。”

    说着她双目含泪,语气悲伤:“小姐,您就当没我这个奴婢吧。”

    谢苓看着主仆二人演戏,啧啧称奇。

    看看,多感人的主仆情深,明明是害得别人差点受不白之冤,竟然还能塑造成无可奈何才偷东西的可怜形象。

    也不知林华仪是如何让这侍女死心塌地,甘愿担下这一切的。

    只可惜还是不够谨慎,居然留了这么大的漏洞。

    谢苓道:“那为何镯子是碎的,你不曾带走?”

    袭兰回道:“奴婢躲在暗处看到了巡逻而来的卫兵,心中惊惧,不慎摔碎镯子,于是偷摸埋在了郡主帐外。”

    余有年道:“胡说八道,这几天下雪,土地湿润松软,镯子摔碎需多大力气?你当卫兵吃素的吗,离近了这么大声还听不到?”

    袭兰一慌,不知怎么解释,下意识看向自家小姐。

    见对方不做声,便慌忙找了个理由:“奴婢把镯子不慎摔在了碎石上。”

    秦璇冷笑道:“林华仪,你这侍女倒是聪明。”

    林华仪歉疚道:“郡主,是我御下不严,给您添麻烦了。”

    秦璇道:“你不止该给我道歉,还应该给谢苓道歉!”

    林华仪强颜欢笑,看着谢苓咬了咬牙,吐出一句道歉:“苓妹妹,今日真是对不住了。”

    说完,她胸口重重起伏几下,感觉有些眩晕。

    谢苓还想让这件事继续“深挖”,把林华仪这个罪魁祸首挖出来。

    她刚准备开口,忽然就被一直沉默不语的谢珩打断。

    谢珩淡声道:“拖下去杖毙,此事到此为止。”

    谢择不满看向弟弟,不懂他为何要非维护林华仪,但也不能在此驳了对方的面子,故而皱了皱眉头,不吭声了。

    谢苓自然也不能明面上反驳谢珩,只幽怨失望地瞧了他一眼,也缄默下来。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维护林华仪,不论对方做了什么,是何心肠。

    那侍女很快就被拖走了,不远处传来棍棒击打在身上的沉闷之声,以及袭兰越来越虚弱的惨叫。

    等一丝动静也无了,众人像是约好般,各回各马车。

    秦璇看了眼面如金纸的林华仪,第一次没有理会她。

    她不是傻子,不会连真相都猜不到。换作旁人她就当场发作了,可林华仪同她有多年情谊,她不愿让二人失了最后的体面。

    林华仪由身旁微胖的侍女扶着上马车,掀开帘子的一瞬,她忽然回头看向还在原地站着的谢苓。

    十分别扭地说了句:“今日之事,是本郡主的错!”

    谢苓微讶,随即眉眼一弯,摇头道:“都是小事。”

    秦璇也笑了,神色放松了不少,挥了挥手道:“山庄见。”

    谢苓也笑着挥手。望见扶着秦璇的侍女手腕上露出的白玉镯时,她目光微顿。

    紫竹习武,眼力更好,她也看见了那枚白玉镯。

    谢择不知道这件事,看了看天色后,对谢苓道:“出发吧,定国公该在山庄等急了。”

    谢苓点头称是,乖顺地走近自己的马车,由紫竹扶着上去。

    谢择和谢珩各自上马,跟在车队最后头,慢悠悠行进。

    ——

    马车上,谢苓倚窗小憩,紫竹犹豫了半天,还是凑近她低声问道:“小姐,下毒的是郡主身边的侍女吗?”

    谢苓道:“暂且不知,莫要打草惊蛇。”

    紫竹哦了一声,看谢苓又不打算解释,只好心痒难耐地闭嘴了。

    她想着要找机会把这件事禀报给公子,不然谁知会不会闹出什么乱子,扰乱公子的计划。

    谢苓阖眸,思索

    着近日的事儿,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王闵算是初步解决了,可林华仪实在难办。倒不是对方有多足智多谋,而是出手太过频繁,谢珩又总是护着,弄得她十分被动。

    好在今日之事,虽被谢珩武断地压下去,可在座哪位不是人精?恐怕心里都清楚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谁。

    哪怕猜不到,也会觉得林华仪御下不严,不如传闻中德才兼备。

    谢苓叹了口气,觉得十分疲惫。

    短短两个月,她就陷入危险不知多少次,遑论日后呢。

    还有二十来天就是十月底,荆州忽遇地龙翻身,而后又是百年不遇的雪灾,无数百姓被地动压死,侥幸活下来的,又被冻死于长街。

    剩下为数不多的流民涌向周边几个城池,一时间粮价飞涨,难以抑制,还有不少匪寇顺势揭竿而起。

    圣上趁此机会派谢珩前去赈灾,要求是安抚流民、平抑物价,以及剿匪。

    谢珩奉使而去,谢择又再次出征边境,王氏和皇帝趁机拔除了不少朝堂中谢氏一门的人。

    梦里他于荆州赈灾时,有一日那边忽然传来了急报,说是谢珩路上偶遇流寇,被逼落山崖,最后消失不见。

    她梦里还为谢珩伤心了好一阵,最后才知道这次消失,本就是谢珩下的棋。

    这人心思太深,太过可怕。

    不过这些事都跟她关系不大,她要做的,是提前囤粮。

    一方面为了自己,一方面也是为了那一州的百姓。

    谢苓心中暗暗谋划,不知不觉就到了温泉山庄。

    这温泉山庄本是前朝皇族的东西,里头极为奢华,分大大小小不同宫室,皆筑着汤池。除了宫室中私人用的,还有个占地几亩的共池,被一块巨石隔开,分男汤女汤。

    后来这山庄被本朝太祖皇帝赐给定国公,定国公又按照现下流行的样式进行改造,便有了今日的样子。

    谢家女眷被分到【秋合宫】,里头正好一个主殿,四间侧殿。

    主殿自然是身为二小姐的谢灵音住,谢苓被分不大不小一间名为【芳菲殿】的侧殿。

    去往芳菲殿的路上,紫竹因肚子痛,着急忙慌去了茅厕,谢家其他女眷早早走了,周围不知为何也没有侍女小厮在,她不识得路,便站在原地未动。

    等了好一会,也不见紫竹回来,她便想着随便走走。

    谢珩忽然打一旁的石桥上走来,淡淡扫了她一眼后,说道:“秋合宫?”

    谢苓道:“堂兄,是那。”

    谢珩点头道:“走吧。”

    这是要带谢苓去的意思。

    谢苓不懂他为何突然这么闲,抿了抿唇,连忙跟了上去。

    走到一处穿堂尽头,谢珩停下了脚步,谢苓仰头望左右两边的大门,见上面分别挂着【羲和】和【碧华】两个牌匾。

    谢珩目光毫无波澜地看相谢苓道:“碧华门内是女眷所住之地。”

    谢苓软声道谢:“多谢堂兄。”

    谢珩沉默了一瞬,又道:“今夜子时在殿中等我。”

    谢苓不解,小声问道:“堂兄有何要事?”

    谢珩道:“莫要多问。”

    说完便抬步朝另一边的羲和门去了。

    第34章 地下云台显莫测~

    谢苓无言,看着谢珩的背影消失在羲和门,也转身离去,独自一人前往秋合宫,在其中的芳菲殿安顿下来。

    芳菲殿的后室内就是个不大的温泉汤池,形似花瓣,此时池子里头已经淌满了水,上面有庄内侍女提前放好的桃花瓣,水雾氤氲,香气宜人。

    谢苓几日被折腾的不轻,又是蛇毒又是春/药,还泡了寒潭,身体早已吃不消,十分疲乏酸软。

    现下紫竹又不在,她一个人泡汤也不方便,于是回到寝室歇下了。

    约莫酉时过些,谢苓才睡醒,紫竹也早就回来了,只不过她睡得熟,一点动静也不曾听见。

    起来简单洗漱了番,又用了饭,谢灵音便上门来唤她,说是贵女们要去共池一起泡泡。

    谢苓以身子不适婉言拒了,独自倚坐在罗汉榻上看书,直到双眼有些发酸,才惊觉自己已经看了两个时辰书。

    她放下书卷,唤来外间值守的紫竹,准备泡汤沐浴。

    紫竹替她更衣,谢苓也自己动手把头上的钗子取下来,散下头发,随口道:“你可知堂兄今夜子时有何事?”

    紫竹摇头道:“奴婢不敢探听公子的事,因此不知。”

    说着帮谢苓披了件薄纱衣。

    谢苓再没多问,看着紫竹端好放澡豆和布子的铜盘,便朝后室汤池去了。

    赤足走到池边,她褪下纱衣,抬脚顺着石梯下池,温热的池水慢慢吞没她的白玉般的足尖,最终堪堪没过那抹起伏的春色。

    温泉包裹着身子,谢苓感觉酸痛紧绷的身子瞬间松软下来,她轻叹出声,将手搭在侧边,靠在池壁上小憩。

    紫竹从后边给谢苓擦背净发,被对方雪腻的背晃了眼。

    她定了定神,垂下眼不敢多看,心中感叹竟真有人完全符合“肤如凝脂”四个字。

    ……

    泡了小半时辰,谢苓感觉有些头闷,便出了汤池,由紫竹伺候着烘发和涂抹了桃花香脂。

    收拾完,她喝了侍女端来的汤药,漱口后又交代紫竹子时前唤她,便歇下了。

    ……

    月上柳梢。

    谢苓感觉自己还没怎么睡,就被紫竹唤醒。

    “苓娘子,二公子估摸着快到了,奴婢伺候您穿衣。”

    谢苓打了个呵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起来,觉得浑身乏力。

    紫竹扶着她起身,手脚麻利地给她换了件藕荷色的大袖襦,梳了个十字髻,又配上白玉珠钗首饰,就算是收拾妥帖。

    谢苓稍微清醒了些,她正欲系上披风出秋合宫等谢珩,就听到殿门被推开,紧接着是谢珩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檐下。

    他穿着件玉色长衫,外披白狐毛大氅,乌发用玉冠束起,脸上扣着个银丝半遮面具,仅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和淡色的薄唇。

    皎洁的月色衬得他飘然若仙,遗世独立。

    谢苓系好披风迎上前去,朱唇弯出个柔和的笑:“问堂兄安。”

    谢珩目无波澜扫了她一眼,将手中的金丝镶玉面具递给她,声如冷雪:“戴上。”

    谢苓不明所以,乖乖接过面具扣在面上,问道:“堂兄要带苓娘去哪?”

    谢珩目光扫过她面具下露出的朱唇,脑海中闪过几个旖旎的画面,以及那难以忘却的温泉触感。他微微一顿,随即转开,淡声道:“不必多问,随我来。”

    说罢便直冲着内室去了,谢苓一愣,赶忙跟上。

    内室有什么?她今日白天似乎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难不成有暗室?

    不等她再多想,谢珩已经走到汤池右侧的山水石刻墙壁边,用手转动了几只飞鸟。

    只听得“轰隆”一声轻响,石刻墙壁慢慢转动起来,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洞口里阴风阵阵,谢苓朝里头望了望,发现什么都看不清。

    她有些害怕,怀疑谢珩要带她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说不定会把她卖了,于是退几步,压下心头的恐慌,稳住声线问道:“堂兄,要去做什么,你总得让苓娘心里有个数吧?”

    谢珩接过紫竹取来的烛台,一边朝洞内走,一边道:“放心,于你无害。”

    谢苓不敢不从,只好咬牙跟上去。

    踏入洞口的刹那,那道石刻墙壁瞬间合住,谢苓朝后看了眼,觉得后背生寒。

    她强忍恐惧转回头,抬眼看去,才发现烛火的光把洞内照出一团昏黄的亮,终于看清洞内是何模样。

    洞约十尺高,两人宽,璧上皆画着彩色的画,只是或许时间太久,已经脱了色,看不清原貌。

    她正欲上手去触摸壁画,就听到谢珩如清泉般的声音响起。

    “壁画有毒,别碰。”

    谢苓赶忙收手。

    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沉默着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最后到一处深不见底的阶梯处。

    烛台上的蜡已经燃了大半,光线愈发昏暗,谢珩熟悉此路,仿佛白天般四平八稳地拾级而下。

    谢苓有些看不清路,犹豫了一下拽住了他的衣角,软声道:“堂兄,我看不清。”

    谢珩没有拒绝,嗯了一声后放慢了步子。

    “一会要去的地方叫云台地下城,此处有些禁忌,我说于你听,务必牢记。”

    地下城?

    梦中似乎并没有出现此处,谢珩为何要带自己来?

    她收回纷乱的思绪,应道:“是,堂兄。”

    谢珩道:“进去后不可表身份姓名,亦不可打探他人。不可摘面具,不可去城西旧人街。”

    “若遇巡卫问暗语,答‘天下茫茫,谁人识君’即可。

    进去后你唤我兄长,我唤你三妹。

    最后,少说话,听我指示。”

    谢苓一一记下,也不多问,默默跟在后面。

    又走了两刻,二人总算来到台阶底,几步开外是一面石门,上头刻着两条栩栩如生的黑龙。

    谢珩上前去轻扣三下,石门应声而开,二人随即进去。

    门内是一处雕梁画栋的长廊,谢珩带着她穿出长廊,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面前是高大巍峨的城门,城门外有身着深蓝盔甲,手持长戟的卫兵把守。

    谢珩从怀中拿出一枚深蓝玉佩递过去,卫兵接过一看,又看了眼旁边的谢苓,便躬身一礼,急忙让开路来。

    二人顺利进城。

    这座城十分修筑的十分奢华,道路以黑玉石铺就,旁边的楼宇铺子皆是琉璃瓦做顶,路上的行人各个衣着华贵,戴着面具,时而有金丝楠木的马车驶过,金铃摇晃,香风四起。

    最令谢苓惊讶的,是这云台城明明在地下,却亮如白昼。

    谢苓抬头望去,才发现顶上镶嵌着大大小小的夜明珠,数不胜数。

    她很想问谢珩这城的来历,但想起方才他交代的,又把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谢珩垂眸看着她充满着好奇,亮晶晶的乌眸,心下一软,主动解释道:

    “此城存在多久无人知晓,也并无消息在坊间流传,城主身份成迷。只知晓若在外说出云台城三字,便会暴毙而亡,并且三日内灭族。

    入云台城,要么有令牌,要么是与有令牌之人随行。这令牌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据我所知,大多有令牌的都是王宫贵胄,豪商巨贾,或者江湖有名的侠客。”

    谢苓被这消息惊到。

    没想到天子脚下居然有这么一处割据存在。

    历代皇帝为何不灭了这城?是灭不吊,亦或者是不需要灭?

    况且这令牌如何得到,她十分好奇。

    想着她便问道:“兄长,令牌是如何得到的?有人专门送入府邸吗?”

    谢珩道:“这不得而知,令牌是忽然出现在案上的,连带着一封阅完即焚的信。我当时并未查出是何人进府。”

    谢苓若有所思,心说这城主手段了得,要知道谢府的守卫可谓是密不透风,送令牌之人居然能如入无人之境,来去自如。

    她随意点头,朝谢珩道谢:“多谢兄长解答。”

    谢珩嗯了声,继续道:“城内分设六街十八巷,其中旧人街是禁地,不可入。

    除此之外,城内的楼肆和建康差不多,只多了一个斗兽场。”

    谢苓挑眉,问道:“斗兽场?”

    谢珩点头,视线看向几丈外一处雕着巨大兽头的门,说道:“看到西侧的的兽阁了吗?那就是斗兽场。”

    “里面有兽斗,也有人兽斗。”

    谢苓目光微凝,仰头看谢珩,只见对方面具下的凤眸冷淡,薄唇微闭,看不出丝毫情绪。

    人兽斗,这城主究竟是何人,竟然容忍如此野蛮又骇人听闻的地方存在。

    果真是人命如草芥。

    她情绪不佳,便没心情多问,二人又沉默下来。

    谢珩带着谢苓走到此次的目的地,雁声楼。

    雁声楼,是云台城最大的戏楼,戏目繁杂且不外传,但听一场价格也不凡。

    戏台最前头的地字号众席,一人五金,二楼人字号雅间则需十五金。

    视野最清晰,环境最奢华舒适的,是三楼的天字间,此处仅供深蓝玉牌的客人使用,需五十金。

    楼内的小厮一见谢珩拿出深蓝玉牌,便忙不迭佝着腰招呼。

    “二位贵客,是去二楼还是三楼?”

    谢珩道:“三楼。”

    小厮把手头的布子甩在肩上,笑道:“得嘞!”

    说着弯腰引二人上三楼。

    谢苓不懂这些,跟着进去后打量着戏楼奢靡的景象,抿了抿唇,垂眸由小厮引上三楼。

    到了三楼的雅间,小厮上好茶果,退出去把门合上,谢珩忽然开口道:“拿着令牌去趟后台,说你要唱一场,让他们给你扮相。”

    第35章 台上伶人台下客梨园一曲招人醉

    谢苓柳眉微蹙,面具下的芙蓉面上满是诧意。

    许久,她才从袖中伸出莹白的细指,接过那块深蓝令牌。

    她咬了咬唇,问道:“兄长,苓娘未曾学过…这下九流的玩意。”

    谢珩端坐在椅上,眉目淡漠依旧。

    “无妨,我已安排妥当,你只需露面,不用出声。”

    他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说罢便端起茶杯浅啜,不再看谢苓。

    “是,兄长。”谢苓敛下眼底的戒备和抗拒,轻声应了,将玉佩收好,推门出去。

    ……

    谢苓慢吞吞朝楼下走,心中又惊又气,不明白他突然是来哪一出,竟然让自己如同伶人一般登台唱戏。

    梦里从到到尾都从未出现过云台城,因此也就没这么一桩事。

    或许是她改变了梦境里许多事,才使得有了如今的变化。

    也不知是福是祸。

    谢珩费这么大劲亲自带她来,只能说今日的谋划十分重要。

    她现在势单力薄,日后许多计划还要借谢珩的力,今日自然得乖乖听话。

    走下楼,谢苓向侯在一旁的小厮问了路,便自行绕过众席,到戏台后头的一处门帘外。

    掀开门帘进去,就看到有两个面上施朱敷白,穿着水袖戏袍的花旦迎面走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贵人,您可是迷了路?”

    谢苓从怀中拿出令牌,柔声道:“我找你们楼主,劳烦。”

    其中一个伶人接过令牌看了两眼,眼中闪过丝了然,态度愈发恭敬。

    “请贵人随奴家来。”

    谢苓颔首:“有劳。”

    ……

    那伶人引着她走出长廊,来到一处幽静的院落,在柳树下停了步子道:“贵人稍等片刻。”

    说罢伶人走到几步开外的朱红色雕花门前,边叩边唤:“楼主,行玉公子带了贵人来求见。”

    行玉?原来这是谢珩在云台城的名号。

    谢苓若有所思。

    只消一会,便听得屋门吱一声被推开,从里头走出来个带着粉玉鎏金面具的年轻男人。

    十月的天,哪怕是地下也冷意逼人,这男子却仅穿了个流光溢彩的淡粉大袖衫,腰间系着白玉带,领口开至腰间,露出雪白结实的胸膛,摇着羽扇,一派风流。

    谢苓微微避开眼,不再多看。

    不等谢苓主动上前说明来意,那男人就散漫走近,忽然弯下腰,一双眉目含情的桃花眼撞进她的双眼。

    只见那人红唇微勾,有些好奇地看着她:“行玉是你何人?”

    嗓音如同他本人,尾音带着些若有若无的勾人味道。

    谢苓垂眸,后退一步离那人稍远,才道:“是我兄长。”

    那男人拉长语调“哦~”了声,站直身子,似笑非笑看着她,让她心里有些发毛。

    好在对方仅看了一眼,笑眯眯道:“早都安排好了,直接去吧。”

    “凝云,好生伺候着小美人儿,不可怠慢。”

    “是,楼主。”

    一旁垂眸低眸静候的伶人凝云朝楼主福身行礼,便伸出手,来引谢苓前往后台梳妆扮相。

    谢苓对着楼主轻点头道谢,转过身随凝云离开。

    方踏出去几步,就听那道缠绵勾人的嗓音再次响起。

    “美人儿且慢。”

    谢苓停下脚步,侧过头,略微不解地看他。

    “我叫雁声,美人儿可记好了。”

    谢苓愣了一瞬,没想到对方叫住她只是为了说个名号。

    她只当对方性格如此,便随口起了个名字,回礼道:“我叫阿婵。”

    “阿婵,阿婵,”雁声忽然摇着扇子朗声笑起来:“好名。”

    谢苓被她两句“阿婵”喊得发毛,袖间白润的掌心出了层细汗。

    她没有回应,朝一旁的凝云低声说了句“走吧”,便率先朝来时的路走。

    踏入长廊时,她没忍住转过头去看树木掩映下的院落,在斑驳的空隙中,看到了那道风流身影还停在原地。

    谢苓觉得这人有些奇怪,让她觉得十分危险。

    她加快脚步,飞快远离了这处地界。

    ……

    雁声楼专门给谢苓收拾了个宽敞的屋子出来,里头的架子上挂着花花绿绿的戏服,还有头面装饰。

    凝云在楼里地位极高,是花旦第一人,也是扮相手艺最好的伶人。

    把谢苓带到屋子后,凝云便拿出一折子戏文出来,恭敬放到她面前,介绍道:“这折子上是今儿个贵人要唱的戏文,您记记词,届时大致对上口型,不用真唱,楼里安排了与您嗓子相近的花旦在后台唱。”

    “等扮完相,奴家再教您几个简单动作。”

    谢苓点头,随意翻看这折子,过了一会后,装作不经意问道:“这次的事,我兄长可有跟你们交代清楚?”

    凝云面色不变,摇头道:“奴家只是个伶人,没资格知晓主子们的事儿。”

    谢苓白皙的手指微顿,随后若无其事合住折子,眉眼一弯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甜笑,将手放在凝云的手背上:

    “我方才见姐姐便觉得亲切,况且您也十分得楼主重视,日后所有什么变故,还望姐姐能指点一二。”

    凝云看着手背上柔白的玉手,微愣了下,随即快速抽回手,福身一礼,黄鹂般的嗓子有几分慌乱:“贵人可真是折煞奴家了,您唤我凝云就好,若有什么吩咐尽管提。”

    倒是谨慎,说起话来滴水不漏。方才手掌虽一触即分,却还是让她摸到了虎口出的薄茧。

    这凝云看着身娇体柔,没想到是个练家子。看来这楼里的伶人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她收了试探的心思,不好意思笑道:“是我唐突了。”

    “我记下词了,可以开始梳妆扮相了。”

    凝云好似轻轻松口了气,赶忙走到架子前挑选戏服。

    不一会,凝云便拿给谢苓一件镂金百蝶穿花软烟罗戏服。

    谢苓换了衣裳,坐在台镜前等凝云扮相。

    “贵人,您自己把面具摘了吧。”

    谢苓有些好奇道:“不是说云台城不能摘吗?”

    凝云一面解谢苓乌发上的簪子,一面笑道:“是不能,但雁声楼是个例外。”

    “只要是在后台扮相的,保证不在外头露出真面目,就没问题。”

    “原来如此。”谢苓解下面具放在台面上,对凝云道:“劳烦凝云姐姐了。”

    凝云正好把头发散开梳顺,她放下梳子,打算看看谢苓的眉目脸型。

    她绕到前头,看到对方样貌的刹那,愣了片刻。

    这女郎的容色,是她平生见之所最,甚至比得过楼主。

    她定了定了心神,拿起水墨油彩来为谢苓扮相。

    ……

    每日丑时,是云台城最热闹的时候。

    烟花柳巷满楼红袖招,斗兽场赌/楼人声鼎沸,可这些都比不过云台城最大的销金窟雁声楼。

    不仅是因为此处唱戏的伶人各个貌比西施,声若黄鹂,也不仅是因为能来此处是身份地位的证明,这些达官贵人,名流巨贾来,还是为了碰运气见楼主,说不上就能得到对方一幅价值千金的画作。

    云台城外,雁声的画有市无价,一幅少则百金,多则千金。对于这些人而言,金子或许没那么重要,对于他们来说,更重要的是传说雁声楼主的画能保自己一命。

    无论何时,何罪。

    云台城相传前任太师死遁,正是雁声楼主所做。

    此时的雁声楼众席已满,不少衣着华贵的客人无处可坐,只得遗憾离场。

    有位客人在一干锦衣华服间分外打眼,他身形干瘦,身着白色粗布长衫,长发在身后随意系了个布条,额前的一缕发丝银白如雪,面具下的双目温和,看着似乎就是个中年穷酸文人。

    可在座都清楚,能来这雁声楼的,都不是普通人。

    他们也只当对方为人低调朴素。

    男人身旁大腹便便、浑身珠光宝气的中年商贾,有些好奇地打量对方。

    他是雁声楼的常客,每个月都来十几次,印象中他从未见过这号人物。

    商贾一向对读书人敬佩,尤其是这种看着就颇有风骨的文人。

    他没忍住凑过去道:“这位兄台,你可知接下来是哪出戏?”

    那文人摇摇头,声音温和有礼:“在下初来乍到,并不知晓。”

    商贾挪了挪椅子,凑过去小声道:“方才我听小厮说,今儿个楼里来了个貌美的新角儿,要唱《踏摇娘》。”

    文人道:“貌美的新角儿?”他给商贾倒了杯茶,笑道:“可有咱们大靖的慧德贵妃貌美?”

    商贾听到这话,觉得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对方胆子如此大,就这么不加掩饰的谈论起当今贵妃。

    他抬眼看文人,见对方神色自若,微微咋舌。

    果然不是普通人。

    商贾眼珠一转,起了交好的心思,回道:“这就不知道了,看看才知。”

    说着,就听到报幕的声音响起,商贾喝了口茶,指了指台子笑道:“你看,这不就来了。”

    “不若我们打个赌,若是这新角儿比贵妃娘娘还美,我便赠兄台千金。”

    说着他加重语气又道了句:“以兄台审美为主。”

    文人但笑不语,明白对方是在讨好自己。

    白来的好处为何不要?

    他应下赌注,朝台上望去。

    不一会,乐声起,一女郎自台下飘然入场,烟霞色的软烟罗如云如雾,台上伶人如花中仙,洛水神。

    她云步轻踏,唱音如娇莺软鹂。素手兰花转,水袖轻挥叠皓腕,裙摆飘荡,秋水眸含嗔又含情。

    他喝了口茶,宛若端详货物般欣赏了片刻,眼中慢慢带上满意之色。

    这次为主子搜集的美人,一定深得他心。

    此时台上的谢苓还不知,她已经被人盯上。

    第36章 当局者迷思纷纷“别打她主意。”……

    谢苓的戏文不多,一刻钟后就退下台,卸完面上的油彩,戴上面具换回衣裳后,她便绕开众席朝三楼去了。

    叩门而入,屋内鎏金兽炉香风袅袅,碳火烧的极旺,谢珩依旧端坐在八仙椅上,身上的大氅早已挂到一旁的架子上,只着一件银白圆领袍。

    他垂着眼眸,不知在沉思些什么,冷白修长的指尖把玩着一串和田玉珠,眉目还是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

    谢苓轻咳一声,对方才抬眸看她。

    “坐吧。”

    谢苓点头,将披风解下挂到架子上,坐到他右侧的椅子上。

    饮了杯热茶后,她朝窗外的戏台看,并没有再说其他话。

    谢珩目光扫过一旁女郎雪白艳丽的侧脸,又想起对方登台时,他无意间望去,惊鸿一瞥。

    他那时在想什么?

    竟然对送出她一事,有所犹豫。

    谢珩一向波澜不惊的眼底闪过丝烦躁,他觉得自从把谢苓纳入谋划,意外之事便层出不穷。

    他不得不承认谢苓影响到了自己,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

    谢苓心不在焉看着戏台,感觉到谢珩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后,有些坐立难安。

    她被盯得心慌,索性转过身端起热茶来喝,余光观察着谢珩。

    只见对方敛了眉眼,薄唇微启,忽然出声:

    “半个时辰后你从鸿鹄街东侧的大门独自出城,到地面后东侧树林会有马车,记得上马车前摘下面具。

    “我会在暗中跟随。”

    说着,他冰雪般的漆眸微抬,凝视着她。

    谢苓将手放在膝上,神色柔顺乖巧,夹袄领上的一小圈白色短毛,衬得她宛若一只雪兔。

    可说出的话却没那么乖顺。

    “堂兄这大半夜的又是让唱戏,又是让独自出城的,未免也太折腾人。”

    “苓娘还病着,这病…可跟您的小青梅脱不开关系。”

    谢珩捏着玉珠串的手微微一顿,他眉心一拧,看向谢苓的目光中闪过诧异。

    她唇角勾着,漂亮的杏眼带着不可忽视的冷意,一眨不眨盯着自己。

    显然是对今日之事,以及前两日他多次维护林华仪之事分外不满。

    二人默然对视。

    谢苓虽怕对方,却不愿意退却。

    “你只管听命,其余事,日后会补偿。”

    许久,谢珩才开口,说完便起身穿好大氅,推门离开。

    谢苓看着对方背影,暗暗咬牙,却也放松下来。

    端起茶杯来喝时,她才发觉指尖有些颤抖。

    她不明白,明明做了那样一场梦,能够预知未来,她为何还是对谢珩心有恐惧。

    ……

    谢珩一路来到雁声楼后院,刚一出长廊,就看到雁声懒洋洋倚在柱子上,一身花里胡哨的粉衣大敞着。

    他面无表情扫了对方不正经的笑脸。

    “穿好。”

    雁声站直身子,胡乱把衣裳拉了两下,堪堪遮住胸膛,语气轻佻:“行玉啊行玉,你这副老古板的样子,阿婵不烦吗?”

    谢珩眉心微凝。

    阿婵?

    他没有回应对方,走到雁声书房,抬手在书架上按了几下,一道石门缓缓打开,地下出现层陡峭的阶梯,两旁挂着夜明珠,他抬步下去。

    雁声习惯了对方冷漠无情的样子,紧随其后。

    地下暗室中心摆着两张椅子和一张书案,墙壁一周是青铜书架,上面分门别类放着书信、画像以及各国的舆图。

    这地方是谢珩的消息驿站,有些不方便黑鳞卫办的事、打探的消息,便由雁声派人去做。

    这些堆积如山的信件中,不乏一些辛密。

    他之前告诉谢苓关于云台城的倒也不错,只不过有件事他撒了谎——他历经三年查出了云台城的代城主,雁声。

    并且经过谈判后,和对方达成合作。

    天下一统后,他要皇位,雁声要一个人。

    至于城主,他只见过一面,那人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谢珩从其中一格中取出一沓信,坐案前翻看起来。

    雁声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对着另外一沓信勾勾画画,轻浮放浪的气质顿时变得严肃沉稳起来。

    半晌,谢珩将信看完,他拿起其中一张信纸递给雁声。

    “明年年末,前秦使者来我朝和亲的消息有几分把握?”

    雁声看了眼信,看到右下角的标识时,笑道:“若那线人不死,前秦的皇帝不换,便是十成十的把握。”

    倒不是他吹,他这线人可是万里挑一的好手,现在已经是前秦皇帝的宠妃。

    谢珩嗯了声,又问道:“城主还是没消息?”

    雁声叹了口气,面色凝重起来。

    他摇了摇头道:“一点消息也无,咱们没见过城主真面目,她若不主动现身,咱们能找到的概率很小。”

    谢珩沉吟片刻,冷声道:“再找找,实在找不到……就只能由你这个代城主取而代之。”

    雁声点头赞同。

    二人又处理了会事务,便出了暗室。

    谢珩又交代了几句,看了看天色后准备直接在鸿鹄街暗处等谢苓。

    雁声送他到长廊上,他拱手告辞,转身欲离开。

    “行玉,你那阿婵妹妹十分有趣,长得也合我口味,不若将她送于我?”

    雁声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笑。

    谢珩神色微暗,转过身凝视着对方的双眼。

    “别打她主意。”

    雁声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漆黑的眼底一片冷冽,还带着微不可查的杀意,便察觉出对方的心思。

    他慢慢收了笑,目光难得严肃起来,一字一句警告。

    “谢珩,情爱只会让你我死无葬身之地。”

    “若我发现她影响了大计,不会手下留情。”

    谢珩淡淡“嗯”了声,大步走了。

    ……

    谢珩离开后,她靠在椅背上猜测谢珩的谋划,看着时辰差不多,便召来小厮问了具体的路线,系上披风独自一人前往鸿鹄街。

    此时的云台城比她刚入城时还热闹几分,路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还有不少摊贩在叫卖吆喝。

    谢苓走马观花地看过去,发现这些小摊上的东西竟都是以银计价,一直普普通通的木簪,都要四五两。

    她摸了摸自己空瘪的荷包,微微叹了口气,放弃了给雪柳带礼物的心思。

    穷啊,真穷,搞钱的事必须要提前了。

    她慢悠悠在街上走着,离城门还有百米时,感觉到身后有人不近不远的尾随着自己。

    她放慢脚步,那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也放慢脚步,她转身,那道身影便消失不见。

    谢苓先是心中一慌,随即想起谢珩说会跟着,便稍微放宽了点心。

    只是她不敢全信谢珩,还是警惕着尾随者。

    出了城门,又走过和来时一样的长廊,上了长长的石阶,打开机关石门,便来到了地面。

    此处入口是在荒郊野地,谢苓并不认得是哪。

    天上不知何时飘起细雪,野原一片素白,枯树上压着积雪,时不时有断裂的脆响传来。

    她环顾毫无人烟的四周,心底有些害怕,却还是稳了心绪,随便找了个方向,踏雪前行。

    走出百米后,树林中出现一辆和雪月同色的马车,车夫裹着厚实的棉袍,连头脸都包着,见到她来后跳了下来,恭敬弯腰行礼:“小姐来了。”

    她颔首,朝后看了眼,装作什么都没发觉到的样子,抬手冻红的指尖呼了几口热气,将面具摘下,由车夫扶着提起裙摆上了马车。

    掀开帘子,就见谢珩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

    谢苓腹诽了句神出鬼没,嘴上乖顺地打了招呼。

    “堂兄。”

    谢珩颔首,算是应了,连眼都不睁。

    谢苓悄悄撇了下嘴,不吭声了。

    车内温暖如春,她脱下沾了雪屑的披风丢在一旁,端起热茶来喝。

    喝了会,她忽然感觉鞋袜发潮发凉,湿乎乎的黏在足上十分难受。

    她低头一看,才发现鞋尖早被化了的雪水浸透,还沾了些泥点。

    谢苓想把鞋袜直接脱了,又碍于谢珩在场,便忍了下来,想着回去了再换。

    “夹层有鞋袜。”

    谢珩蓦地说话,把谢苓吓了一跳,她朝他看去,却发现对方并未睁眼。

    她软声细语地道谢,心里嘀咕谢珩是不是有天眼,不看都知道。

    拉开马车另一侧座位下的夹层,果然看到里头放着双崭新的鞋袜,以及巾帕。

    她拿出来一看,正是自己的尺码。

    谢苓悄悄看谢珩,见他没有要睁眼的意思,便背对着他褪下鞋袜,准备换上干爽的。

    谁知罗袜刚套了一半,马车忽然剧烈颠簸了一下,她本就半屈着条腿,如此一来根本坐不稳,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前栽去。

    下意识地,她闭眼朝身侧抓扶,掌心下便出现温热柔滑的触感。

    她知道自己抓住了谢珩的衣裳,刚稳住身子准备松手,马车就又一个颠簸。她赶忙把半松的手抓了回去,就听到“刺啦”一声,身子再次不受控制摔了出去。

    惊慌中她听到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声,紧接手臂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握住,一把拉了回去。

    她七荤八素地坐回去,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谢珩。

    “多……”

    哪知一转头,她就看到谢珩的衣襟被扯开了不少,露出了点如玉的胸膛,他正抬手整理。

    再往上看,谢珩神色是少见的无奈。

    谢苓看到自己的“杰作”,面上一热,轻咳一声转过头,把道谢的话说完:“多谢堂兄。”

    谢珩似乎又轻叹了声,声如冷雪,夹杂着复杂的意味。

    “过来。”

    谢苓不明所以转头,鸦羽似的长睫眨了眨。

    “什么?”

    未曾反应过来,对方便忽然半跪到狐毛毯上,冷白如玉的长指握住了她的足踝,

    轻轻放在他的膝头。

    第37章 雪满冬野心满春几回梦中与相逢……

    “属下该死,这里雪太大,方才没看清雪底下埋着大石头。”

    “主子可还好?”

    外头车夫慌乱的声音传进来,谢珩淡淡应了声。

    谢苓被足踝上的温凉触感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足尖微蜷,下意识便要缩回裙底。

    “堂兄…这于礼不合。”

    她说话时声音还有些微颤,纤弱的背微微后仰,靠在马车壁上,朱唇紧抿,巴掌大的脸上还有着诧异之色。

    谁知那只修长的手指却十分有力量,牢牢将她的右足按在膝头。

    谢珩低垂的羽睫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明明做的事十分唐突,却看不见半分旖念。

    “被蛇咬过的地方有些发炎。”

    谢苓微愣,朝右踝上方看去,才发现被蛇咬过的两个小孔中心红肿,外圈发黑,还有些出血。

    她沉默了一瞬,再次试图收回脚。

    “多谢堂兄关怀,我自己处理就好。”

    谁知谢珩却加重了力道,微微抬眸,漆黑的眼底看不出情绪,只是声音似乎比往常更冷些。

    “你会处理?”

    他凝视着谢苓,黑沉的凤眸闪过丝转瞬即逝的不悦。

    谢珩自认一向心平气和,喜怒不形于色,可看到这伤口时,心中却是压抑不住的生气。

    谢苓不说话,手掌按在座子上,指节有些发白,羊脂玉般莹润的小腿因为用力而紧绷着,神色倔强。

    “回去了让紫枝处理。”

    男女大防,即使是兄妹也不该有如此亲密的行为,更何况他们本就无血缘关系。

    谢珩瞥了她一眼,从旁边的抽屉里取出块干净的布子,轻轻按在伤口上。

    “嘶…”

    谢苓下意识痛呼出声,足踝上侧的刺痛顺着小腿一路痛到膝窝,她脸色瞬间发白。

    明明伤口那么小,可轻轻一按,那痛却像是搅碎了伤口一周的骨肉,难以忍受。

    可这不代表她非要身为堂兄的谢珩帮她处理。

    谢苓只觉得对方莫名其妙。

    正准备再次拒绝,谢珩已经用帕子沾了清水,轻柔地擦拭起红肿的伤口。

    “白练蛇毒有腐蚀性,伤口看似小,内部的血肉却会被腐蚀。那日我虽替你清过蛇毒,但毕竟不是直接用清毒丸,因此效果有限。”

    “之前让你按时服药,就是怕蛇毒进一步腐蚀肌里血肉。”

    “堂妹可有好好听话?”

    最后一句的尾音上扬,说得不疾不徐,却十分有压迫感。

    谢苓怔然垂眸,对上谢珩忽然抬起的凤眸。

    她长睫一颤,慌乱错开视线,继而心虚起来。

    前日被蛇咬伤后,她满打满算就喝了两顿药,其他时候的药,一顿有毒,还有两顿被她倒了。

    倒不是她怕苦,只是实在害怕林华仪不依不饶继续下药,她也懒得心惊胆战排查,因此想着忍忍了回府在治疗。

    谁知这蛇毒如此厉害。

    “此处离温泉山庄还有几十里路,估摸着两个时辰才能到,你这伤口若再不处理……”

    谢珩的温凉的指尖在伤口周围轻画了一圈,继续道:“好了也会留下个拳头大小的坑。”

    右踝上的痒意,让谢苓觉得一股酥麻顺着他指尖的触碰爬上脊背,令她下意识蜷起粉嫩圆润的足尖。

    谢苓平稳了紊乱的气息,忍住要退缩的冲动,咬了咬唇瓣,不再拒绝谢珩的好意。

    她不敢看谢珩,偏过头去,粉白的指尖按在软垫上,压出一圈白印。

    谢珩看她不再抗拒,心情好了几分。

    “停车,外头守着。”

    “是,主子。”

    马车在几息后稳稳停了下来。

    谢珩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药箱,从里头拿出个指头长的小刀,放在烛火上烤了烤,又把一块干净的白布递给谢苓。

    “若是害怕就咬着。”

    谢苓转回头看他,就见他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中拿着柄小刀,另一只手递给她块折好的白布。

    她瞬间明白了谢珩要做什么,漂亮的杏眸微微睁大,透着害怕。

    “堂兄……”

    她嗓音发颤,软声唤谢珩,想拒绝这等残忍的处理手法。

    谢珩柔和了神色,安慰道:“伤口内已经有些腐烂了,再加白练蛇毒有麻痹作用,不会有多少痛感的。”

    谢苓一想也是,不然为何伤口都成这样了,居然只要不碰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可看到那泛着寒光的刀刃,她就忍不住害怕发抖。

    她接过白布,侧过头闭上眼,深呼吸了好一会,才道:“我准备好了,堂兄。”

    谢珩嗯了声,一只手握住那轻颤的、纤细雪白的足踝,防止她乱动,一只手快而准地在伤口处一剜。

    寒光一闪,两个指甲盖大小的小坑瞬间出现。

    他拿起准备好纱布把流出的鲜血擦了擦,将药粉洒在上面,又裹了几圈干净的纱布,就算处理好了。

    “好了。”

    谢珩握着她的小腿,把谢苓的脚放下来,用干净的帕子一点一点擦了手,坐回了原处。

    谢苓睫毛一颤,水蒙蒙的双眸慢慢张开,朝腿上看去。

    小腿上此时包了一圈纱布,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没想到这么快,方才只感觉微微一痛,一股暖流顺着伤口流了下来,就再无其他感觉了。

    谢苓扬起抹真心实意的笑,朝谢珩道谢:“堂兄,居然真的不痛。”

    谢珩清冷如月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声音淡漠:“一会就开始痛了,这几日你不能再用这条腿走路。”

    谢苓乖巧点头,穿上鞋袜,不说话了。

    “走吧。”

    外头地车夫应了声,马车很快再次行驶起来。

    刚走了没半个时辰,谢苓的伤口就剧痛起来,她软软靠在马车上,巴掌大的小脸潮红,额头上的发丝被冷汗黏在脸侧,粉嫩的唇瓣也有些发白。

    她咬着唇内的软肉,想压制这股蔓延到膝窝的剧痛,可随着马车一个轻微的颠簸,身子一晃,猛烈的痛让她没忍住溢出了声轻呼。

    谢珩翻着书页的手一顿,他转头看谢苓,眉头拧了一下。

    看她脸色,似乎是发热了。

    掀开帘子,朝覆满白雪的野外看去,见离山庄至少还得半个时辰,眼底略沉。

    他垂眸,没有片刻犹豫,放在膝盖上的手掌微动,一股暖流自掌心渗入膝间,缓解了受寒的钝痛。

    应当能坚持到回温泉山庄。

    他叫停了马车,朝谢苓道:“我带你回去。”

    谢苓此时已经有点迷糊了,她睁开眼,“唔”了声,想强撑着坐直身子,谁知浑身乏力,又软软靠回马车壁上。

    见她浑身无力,连纤细的雪颈和小巧的耳垂都微微发红,谢珩知晓发热事大,不好再耽搁,便给她裹上大氅,横抱起来,出了马车。

    “把马车驾回山庄,明日由你送小姐回府。”

    交代完,他足尖轻点,飞身跃起,在林间飞快穿梭。

    飘逸的身影眨眼间便在雪色中变成一个小点。

    谢苓缩在谢珩温暖的怀里,听着他胸膛的心跳,感觉模糊的意识更加不清晰了。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

    ……

    冰河月冻,雪满冬野。

    紫竹在暖融融的芳菲殿外间小榻上浅憩,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按规矩起身去山庄的膳堂拿早膳。

    她拉开殿门朝外走去,待到秋合宫门口,便看见茫茫大雪中,有人走来。

    那人身着银白狐毛大氅,身姿颀长高大,乌发落着星星点点的雪花,面容清疏,神色沉冷,怀中抱着个人,被大氅遮得严严实实,看不见分毫。

    不是她的主子谢珩是谁。

    “让远福把府医带来,你进来伺候。”谢珩音色冷冷。

    紫竹赶忙应了,把殿内耳房的小侍女叫起来去找远福,随后赶忙跟了上去,在后方给谢珩撑伞。

    院中的雪还未来得及清扫,谢珩长腿一迈跨过芳菲殿院落的门槛,抱着谢苓在雪窝中走得又快又稳,紫竹得小跑才跟得上。

    她透过飞雪偷偷看向谢珩的怀抱,看到晃动的大氅下露出的一只鹅黄绣鞋,反应过来这是抱着苓娘子。

    她心中惊讶,面上却不敢显露。

    谢珩疾步走进内室,弯下腰,把怀里的谢苓放在床上,刚想起身,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昏了过去,双眸紧闭,软白细嫩的小手紧紧扯着他的衣襟不放。

    紫竹在后头根本不敢吭声。

    她活了十八年,身边不少情窦初开的小姐妹,怎会不知道这样的情形说明了什么?

    她偷偷

    看着自家主子,就见谢珩似乎叹了口气,一只手轻掰苓娘子的手指。

    可能是苓娘子抓得太紧,也可能是主子不想太用力怕伤到她,总之是没掰开。

    谢珩最终坐到了谢苓身边。

    ……

    府医是远福昨儿一早就带到山庄的,他本来准备早早去给谢苓面诊,谁知谢灵音派人来说自己头痛,府医一时间找不到远福,自己也不敢推拒,只好先去给谢灵音看病。

    给谢灵音看完后,谢苓就休息了,他便想着等对方睡醒了再看。

    谁知这就出了问题。

    府医提着药箱一路狂奔,到芳菲殿后气都没喘匀,就在内室外头跪下请罪。

    “二公子,小的该死……”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冰冷低沉的嗓音打断。

    “还不快滚进来?”

    府医手脚并用爬起来,赶忙进了内室。

    他不敢看谢珩,低眉敛目跪在床侧,把帕子搭在谢苓手腕上,开始诊脉。

    诊完脉,又扒开谢苓眼皮瞧了瞧,便了然了。

    “主子,苓娘子近日中了蛇毒和烈性药,受了风寒和惊吓,发高热是正常的。”

    “不是大问题,退了热就好了,只不过苓娘子不能再受凉,至于蛇毒如何…小的得看看才知。”

    谢珩颔首,看了紫竹一眼。

    紫竹明白了他的意思,到床尾掀开了一点被子,露出了谢苓裹着纱布的小腿。

    府医上前去,用镊子轻轻取开纱布,看了眼伤口后重新换药包扎好,朝谢珩恭敬道:“伤口有些发炎,不过处理得很好,后续继续用药就好。”

    谢珩视线落在谢苓潮红的小脸上,替她掖了掖被角,转过头道:“把府中的珍珠白玉膏拿来。”

    府医一愣,惊讶间无意抬头,对上了谢珩漆黑的凤眸。

    他吓得一个激灵,慌忙低下头应声。

    “是,二公子。”

    这珍珠白玉膏用料极其珍贵,十分难得,有续骨生肌之效,谢府有三瓶,整个大靖不过十瓶。

    二公子居然为了个旁支女,拿出这么珍贵的东西。

    哪怕这伤口虽然用不了多少,但这药膏按道理也不是苓娘子这身份能用的。

    府医神色复杂,躬身退了出去,老老实实去住处拿珍珠白玉膏。

    之前远福让他带这东西的时候,他还说远福发神经,现在一看,人家分明是有眼力见儿。

    ……

    谢苓睡得极不踏实,一会梦到自己中了药,神志不清和对方相拥而吻,发丝纠缠。一会又梦到她被绑在菜市口烈火焚身,谢珩就在不远处的楼上淡漠地看她。

    直到足踝一凉,她才从冗长混乱的梦中醒来。

    殿内无窗,十分昏暗。

    她撑开迷蒙的双眸,挣扎着要起来,就听到紫竹惊喜的声音。

    “苓娘子,您醒了!”

    她朝床脚下看,就见紫竹半坐在床侧的春凳上,给她小腿处的伤口涂药膏。

    “我这是怎么了?”

    谢苓嗓音有些沙哑,喉咙发干,火辣辣的痛。

    紫竹替谢苓涂完药,裹好纱布,一边解释:“您发了高热,已经昏睡一天一夜了。”一边将她扶着半靠在床头,走去倒了温水端来。

    谢苓喝了口温水,感觉喉咙舒服些了。

    “其他人呢?”

    紫竹道:“都还在,说是准备明日回去。”

    谢苓想起是谢珩送自己回来的,便又问道:“堂兄可还好?”

    紫竹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不听主子的话,她选择说出实情。

    “主子天生畏寒,小时候又受过伤,因此膝盖不好。

    上次为您清蛇毒受了寒,昨儿又冒风雪施展轻功送您回来,因此加重了病情,现在正在泡药浴祛寒。”

    谢苓呼吸一滞,一时间有些恍神,她感觉心绪纷乱,脑子像有乱麻缠绕。

    好一会,她才轻轻点了下头,再未言语。

    她头疼的厉害,脑海里回荡着紫竹的话,又夹杂着自己做的乱七八糟的梦。

    除了之前就能到过的预知梦外,她居然梦到…梦到和谢珩拥吻。

    那泛红的眼尾,盛满情/欲的漆黑凤眸,那带着微苦雪松香的温热唇瓣,以及那双环着她腰肢的手臂,真实的让她觉得恍惚。

    如果真发生过这些,那“上辈子”的她一定很欢喜。

    想着,她自嘲一笑。

    谢珩一向矜贵冷情,最是洁身自好,更何况他有意中人。他如今三番两次救自己已是极限,怎会与自己有如此不合规矩、如此亲密的接触呢?

    或许是“上辈子”的妄念还未消散,梦里都是对他的旖念。

    她叹了口气收回思绪,想着日后有机会了好好向谢珩道谢。

    和他互相利用是一码事,感谢又是一码事。

    谢苓吩咐紫竹伺候她沐浴更衣。

    等沐浴出来,暖阁罗汉榻上的檀木小桌上已经摆了吃食。

    两个半荤不素的菜,还有一碗鸡丝粥,

    紫竹站到一侧,解释道:“苓娘子昏了一整天,风寒还未过,身子虚弱,奴婢怕荤腥太重的食物吃了影响药性,还可能积食,便自作主张让膳堂弄了些清淡的。”

    谢苓朝她点头,侧过身坐到罗汉榻上,拿起银箸用饭。

    她昏了一天,饿得厉害,但紫竹说不能一次用太多,便各样都用了几口。

    正吃着,就听到有道慌乱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还夹杂着卫兵的呵斥声。

    她唤紫竹拉开门去看看,紫竹还没有到门口,屋门就被大力撞开,一道身影连滚带爬扑到她脚下。

    “苓娘子救我!”

    那女子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脓疮的脸,谢苓惊了一跳,手里的银箸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响。

    紫竹呵斥一声:“哪来的刁奴,竟敢冲撞苓娘子!”

    说着一脚把人踢开,扯住了她的后衣领,防止她上前。

    谢苓柳眉微蹙,苍白的小脸十分冷漠,细细打量之下才发现是那个下毒的侍女,菊月。

    第38章 秋水妒杀夏芙蕖人心冷薄恰如纱

    芳菲殿内。

    几个侍卫匆匆赶来,跟谢苓行礼告罪后,二话不说便堵了菊月的嘴,捆住双手押走。

    谢苓给紫竹使了眼色,紫竹意会,挂着笑脸上前阻拦道:“各位大哥,这侍女是犯了何罪?。”

    侍卫头子低头踢了一脚挣扎不停的菊月,转过头又堆出笑,朝二人解释道:“这侍女乃是我国公府的低等侍女,前些日子在猎场后厨打下手,昨日准备回府时她忽然起了满脸脓包。”

    “管事嬷嬷怕她传了病给贵人,命人看守起来,准备日后恢复了再送回府。”

    “谁知她居然跑了出来,溜进山庄。我们也是才收到消息,搜查一番后发现她偷偷朝秋合宫来了。”

    说着他再次朝谢苓拱手告罪:“若是冲撞到了苓娘子,还望您原谅择个。”

    “无妨,”谢苓好脾气地摇了下头,迎上侍女充满希冀的目光,又缓缓道:“我这侍女懂些医术,或许能帮她看看脸。”

    “这……”侍卫看看呜呜挣扎,惨不忍睹的菊月,又看看柔弱温和的谢苓,终究是没有拒绝。

    他在国公府当了十年侍卫,知晓这侍女被带回去就只有死路一条,什么“等她好了”就是句漂亮话。

    都是苦命人,他不忍心断了她最后的希望。

    侍卫点了点头,命人按住菊月,扯出她的头发强行抬起脸,让紫竹来看。

    紫竹走上前去,从腰间挂着的荷包里拿出个带着棉球的工具,在菊月脸上破溃的脓包处轻轻沾了点。

    她端详着菊月的

    脸,又拿起棉球看了看,皱眉道:“是能致人面目生疮,最终烂及口舌窒息而死的颜生花,不过似乎还掺杂着些其他药,需要看看心口处才能确定”

    谢苓道:“劳烦各位大哥出去稍等。”

    侍卫想着他们守在外面,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于是带着人退了出去。

    关门声响起,谢苓神色淡淡地望着菊月道:“给她看看。”

    紫竹点头,用手拉开了菊月单薄的夹袄,露出了有些发红的心口。

    “是回春散,中者最开始心跳会强劲有力,心口处出现指甲盖大的红点,等七日后红点开始发黑,最终心跳过速而亡。只不过药量轻微,估计发作会慢几天。”

    “两种药都下得不重,再加上被汤药掩盖了味道,怪不得那日我闻不出来。”

    菊月一听顿时急了,扑通一声跪下,用膝盖蹭着向前,因手被绑住,身体不稳,狼狈地摔在谢苓精致的藕色绣鞋前。

    谢苓叹了口气,由紫竹扶着起身。

    她俯身凝视着对方红肿的双眸,压低嗓音道:“想活吗?”

    菊月趴在地上,拼命点头。

    谢苓微微凑近,低语了几句后直起身子。

    菊月闻言满脸茫然,还有些恐惧和犹豫,俄而眼神又坚定起来,化为孤注一掷的神情。

    紫竹耳力好,再加上谢苓并未避着她,因此听得十分清楚。

    只是哪怕听清了,也琢磨不透谢苓的目的。

    谢苓见紫竹所有所思,也不甚在意。对方一定会把此事一五一十禀给谢珩,毕竟他才是她的主子。

    可那又如何呢?谢珩知道了也改变不了结局。

    她轻咳了声,示意回过神来的紫竹给菊月松绑。

    紫竹虽不明白,却还是照做。

    松绑后,谢苓把小几上削苹果皮的小刀丢到菊月面前,微微点头。

    菊月取出堵嘴的布子,心一横,一咬牙,捡起小刀冲上前去,挟持住谢苓,将小刀虚放在她纤细的脖颈上,随后大声道:“照我说得做,不然我杀了你!”

    紫竹配合厉声呵斥:“你这黑心肝的贱婢,还不快放开苓娘子!我家娘子好心为你看诊,你居然下此毒手!”

    屋外的侍卫听到动静,头皮一炸,忙不迭推门进屋。

    一进去,眼前的景象顿时让侍卫慌了神。

    柔弱的苓娘子此刻被恶奴拿刀比着脖颈,巴掌大的小脸雪白,杏眼含泪,身子摇摇欲坠,似乎快要晕厥。

    而那菊月赤红着双目,头发凌乱,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

    侍卫不敢惹怒对方,怕对方失控动手伤了谢苓,只好放缓语气好言相劝。

    “你冷静点,有话好好说,苓娘子既答应了帮你诊治,就不会食言。”

    谁知菊月冷笑一声,哑着嗓子道:“治?这毒药就是她灌给我的!”

    侍卫头子一惊,但长时间在国公府做事,知晓无论何时都不能做出对贵人不敬的神色,于是瞬间收敛了表情,又转过头眼神警告了身后小声嘀咕的年轻侍卫,斟酌道:“怕是有什么误会,你先放开苓娘子,有何冤屈国公大人会为你做主。”

    紫竹在一旁跟腔,谢苓也颤巍巍出声安抚。

    菊月神色未变,大笑起来:“你们这群烂心肠的,我不信你们的话!。”

    说着她把刀又放近了几分,恶狠狠威胁:“去,把庄子里的贵人一个不漏都叫出来,动作要快,不然我死也要拉她垫背。”

    说完,她一手把刀比着,一手推谢苓往外走。

    侍卫头子急得满头大汗追出去,身后的年轻侍卫小声问道:“头儿,咋办?”

    “咋办?照做啊还能咋办!”侍卫头子拍了一把对方的头,咬牙切齿道:“苓娘子要是没命,咱哥儿几个都得陪葬,你忘了谢大人对她有多重视吗?”

    “还不快去叫人!”

    年轻侍卫缩了缩脖子,忙应声朝殿外奔去。

    同在秋合宫住着的谢家三姐妹听到动静,纷纷披了衣裳朝外走来。

    见谢苓穿着单衣被个满脸生疮的侍女拿刀挟持,皆是一惊。

    谢灵音眼中划过一丝幸灾乐祸,转而担忧道:“这是哪家的侍女?怎么好端端朝苓妹妹下手?”

    菊月警惕地看着她,并不作声。

    紫竹不好无视她,再讨厌毕竟也是谢府嫡女,于是解释道:“这侍女中了毒,命不久矣,便发疯挟持了苓娘子。”

    谢灵音捂着嘴,“哎呀”一声,转而道:“你这侍女,有话好好说呀,我们都能为你做主的。”

    这院子这么大,怎么就偏偏挟持谢苓呢?指不定是她做了什么。

    “有什么冤屈你说出来,我们不会包庇任何人。”她意有所指看着谢苓,表情还是温温柔柔,仿佛真的是个正直可亲的贵女。

    谢灵鸢身着石榴红斗篷,双手环胸站在一旁,听到谢灵音的话后长眉一竖,冷声道:“二姐是怕谢苓死得不够快吗?”

    谢灵音面色一僵,又碍于对方一向耿直,怕说多了丢人的还是自己,于是讪讪闭嘴。

    谢灵巧若有所思看着看似吓人,实则并未伤到谢苓分毫的刀,垂眸掩下眼底的兴味。

    庭中一时静了下来,偶有人出声劝阻菊月,侍卫一眨不眨盯着刀,就怕她突然发难。

    刚清扫净的雪不知何时又覆了薄薄一层。

    谢家三姐妹的侍女都拿来了伞给主子撑着,紫竹也带了几个小侍女离开去叫人,唯剩菊月挟持着谢苓站在雪花飘洒的庭中,不一会便满头银霜。

    谢苓刚退了热,此时身着单衣站在雪中,身子忍不住的发颤,冷雪夹杂着寒风,如利刃打在身上,几乎渗透骨髓。

    不一会她的脸上便无了血色,玉白的细指冻得发红。

    她攥紧手指,掌心传来的刺痛让她神志愈加清明。既然决定演这出苦肉计,那她就必须忍耐到底。只要能达尝所愿,受点风寒又何妨?

    ……

    过了不到一刻,秋合宫外传来了阵阵踏雪而来的脚步声,谢苓闻声松了口气,身后的菊月却瞬间崩紧了身体,小刀一晃,脖颈上瞬间出现一道细微的血线。

    不知是谁低呼一声,又瞬间噤声。

    为首而来的是清河郡主秦璇,侧后方是坐着轮椅的林华仪,还有其他贵女和郎君。

    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不知为何并未前来。

    谢苓粗略扫了眼,发现人群中没有谢珩和谢择,抿了抿唇。

    秦璇在离侍女十来步的地方停下了步子,上上下下打量着二人。

    待看见谢苓一身白色单衣,病殃殃被胁迫着,眉睫上结了白霜,细颈上还有道细细的伤口。

    往日美得惊人小脸白得吓人。

    她心中闪过不忍,柳眉一拧厉声道:“说,有何冤屈,为何出手伤人?”

    菊月裂皮的嘴唇一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好一会才道:“苓娘子给我灌了毒药,我只是想活命。”

    话音一落,来看热闹的贵女郎君们窃窃私语起来,唯有林华仪出声安慰谢苓。

    谢苓目光扫过她身后的侍女,垂下眼帘。

    若细心看去,便能发现林华仪身后推着轮椅的侍女脸色僵硬,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余有年面色一怒,从腰间抽出软鞭直指菊月:“你个贱婢,怎敢空口白牙污蔑人?!”

    菊月被余有年吓着,后退几步,大声威胁道:“你别过来,再过来当心我割了她的喉咙!”

    余有年精致的眉眼一慌,想上前英雄救美,又担心动作不够快,反而害了谢苓,只能收了鞭子原地干着急。

    他急得来回踱步,头一次后悔自己没好好学武。

    一旁的卢执和卢固有些无奈,轻轻拽了他一把,在他耳边道:“别晃了,不会有事的,等小谢大人和谢将军来了,一箭解决的事儿。”

    余有年闻言更难受了,却也停下脚步,试图跟菊月谈判,让她放人。

    林华仪掩唇虚弱地咳嗽了几声,如水温柔的浅棕眸子里闪过一丝得逞,随即换作担忧,顺着余有年劝阻的话道:

    “这位姑娘,若是有苦衷说出来就是了,冤枉人是不对的。”

    菊月冷哼一声,不搭理二人。

    她牢牢记着苓娘子交代的话,知道说多错多,为了活命,她一点差错都不敢有。

    秦璇思索了一番,觉得谢苓怎么看都不像是苛待下人的主,于是问身后沉默不语的紫竹

    道:“近几日是你伺候谢苓?”

    紫竹站出来,屈膝道:“回郡主,是奴婢。”

    秦璇点头道:“你来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是。”

    紫竹看向谢苓,见对方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于是把那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说完后,庭中所有人都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觉得这侍女胆大包天,下毒害人不成居然又挟持相要。

    那最开始让她下毒的又是谁呢?

    秦璇心知下毒之人定是这群人里的其中一个,她环顾一周,视线在林华仪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错开。

    之前她诬陷谢苓偷窃,那这次呢?

    秦璇面沉如水,袖中抱着手炉的手指慢慢收紧,最终问道:“你想要什么?”

    “给我解毒,放我离开,”她长满脓疮的脸上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哪怕害怕到止不住得颤,也嘲讽开口:“我还要郡主查出真凶,好让大家伙儿看看,你们平日高高在上、满口仁义道德的贵人还不如老百姓,居然做得出这等黑心肝的事儿。”

    她最开始只是演,后来越说越激动,怨气里有九分都成了真。

    “都是害人,凭什么我被发现就要像野狗一样去死,她却好好继续做不沾污泥的贵人?”

    在场的贵人们有的面露被言辞冒犯的愠色,有的则是沉默不语。

    林华仪后面侍女不知何时松了握在轮椅上的手,低头立着,指甲紧紧扣在掌心,抠破了皮肤都没感觉到。

    她这几天惴惴不安,怕自己也落得个被杖杀的下场。

    …

    秦璇皱眉,涂着丹蔻的玉指点了身后几个侍卫,吩咐道:“去把前几日跟随去猎场服侍的侍女都叫来,让她好好认认,究竟是谁买她下毒。”

    侍卫领命而去,林华仪心中冷笑。

    查吧,快点查出来才好,迫不及待要看两个贱人攀咬起来。

    谢苓敢夺走珩哥哥的关注,就得做好死的准备。

    她看着谢苓颈上的伤口,眸中透过惋惜。

    这侍女也真是,怎么就不直接杀了谢苓这小贱人呢?

    第39章 心有灵犀合一计-

    乌云盖顶,风刮得很紧,廊檐下的灯笼被吹得晃个不停,被积雪压得不堪重负跌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谢苓睫毛挂着白霜,视线模糊不清,冷风吹面,呼吸都是针扎似的痛。

    她晕乎乎的,闻声又清醒了几分。

    满目雪片像柳絮一样飘飘扬扬,堆积在地上,慢慢没过她的足背。

    秦璇看着她目露不忍,遥遥一指廊檐,朝菊月道:“本郡主答应了你的求情,不会食言,你可以放了谢苓。”

    菊月拒绝道:“谁知我放了她你们会不会反悔杀我?”

    “你们这群人,最是言而无信!”

    秦璇头一次被她眼中的蝼蚁嘲讽,顿时气结,又觉得跟个文墨不通的疯侍女计较丢了份儿。

    她身边的侍女早都看不顺眼这个害自己大冷天出来受冻的疯子,上前一步斥道:“大胆贱婢,居然这么跟郡主说话!”

    菊月拿着刀的手一晃,可怖的脸上神情扭曲,恶声恶气道:“再多嘴,我手里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秦璇对侍女说了句“退下”,随后强压着脾气道:“这样,你先带着谢苓去屋里,不然不等你杀她,她也要冻死在这。”

    菊月也感觉到了谢苓体温越来越低,假装思索后,点头应了。

    谢苓被菊月挟着轻推了一把,她抬起陷在雪窝里的脚,还未走出去,被冻得毫无知觉的双腿顿时一软,身子朝侧边一倒。

    这番动静吓得庭中众人惊呼,余有年不管不顾就要大步上前,结果被卢家二兄弟死死拉住。

    好在菊月在她侧后方,又是常年干粗活的,力气不小,脚步一挪,撑住了谢苓差点仰倒的身子。

    谢苓轻轻动了下灌铅似的腿,强撑着往前迈了一步。

    菊月在谢苓身后亦步亦趋,生怕她跌倒撞上刀刃,自己也跟着丧命。

    不过五丈的路谢苓仿佛走了几个时辰。

    一进殿内,浓烈热气使她冰寒刺骨的身子不由得打了个颤。

    冷热交替之下,苍白的小脸瞬间爬上一团浸了花汁似的红。

    她低咳几声,纤弱的肩膀随着咳嗽微颤,宛若枝头将枯的梨花。

    众人紧随其后进殿,主子们按照身份排坐在大堂的椅子上,坐不下的便差人搬来内室的椅子,随地摆了来坐。

    随侍的侍女立在后头,屋内一片寂静,只余炭火燃烧和风雪拍窗的声音。

    菊月站在大堂最里侧,脸上的脓疮一冷一热之下开始发痒,她难受得像挠,又怕一松手就漏了破绽,只得龇牙咧嘴忍着。

    ……

    少顷,屋外雪小了,领命的侍卫们带着十几个侍女鱼贯而入。

    坐在主位的秦璇站起身,让屋内所有侍女站成三排,冷声道:“过来指认吧。”

    菊月有些紧张,后背一层黏腻的冷汗,手心也濡湿一片,滑地几乎握不住刀柄。

    她吞了口口水,带着谢苓走到三排侍女跟前,扬声道:“把袖子卷起来。”

    侍女们有些嫌恶菊月生疮的脸,怕被传染,但主子们都在,不敢不从,遂纷纷拉起袖子。

    菊月挨个看过去,还没看完一排,脚步忽然一顿,停在个身量不高,有些微胖,腕带白玉镯的侍女跟前。

    她细细观察着侍女,回忆着当天晚上那人的样貌,随即笃定道:“就是她!”

    那侍女一愣,随即慌张摇头,朝秦璇的方向直直跪下,辩解道:“不是我,她胡说八道!”

    屋内蓦地静了。

    菊月不解其意,在场贵人们的反应与她想象中不同。

    不是了然,不是愤怒,而是惊讶之余还有着迟疑。

    谢苓只让她放心指认,却没说她们会这般反应。

    菊月忍不住抖起来,若不是谢苓还在刀刃之下,她几乎以为对方耍她。

    良久,秦璇神色莫测走近二人,问道:“你确定是她?”

    菊月不是傻子,知道了这侍女是清河郡主的人,心中有些害怕谢苓保不住自己,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毫不犹豫重重点头。

    再者那日她看得分明,这白玉镯子不是普通侍女能带得起的。

    秦璇深吸一口气,甩袖坐回主位,白皙的手重重按在扶手上,目光如刀盯着菊月。

    “你说是我的侍女琳琅,可有证据?”

    秦璇身为郡主,由长公主教养长大,又常伴在太后身侧,耳濡目染之下,举手投足间的贵气与威仪自是不必多说。

    菊月瑟缩了一下,冷汗顺着额头直流,疯狂吞咽口水缓解恐慌,绞尽脑汁想如何证明。

    俄顷,她目光一亮,语速极快说道:“她的玉镯上有个人字形的裂纹!”

    琳琅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菊月,不明白对方怎么知道自己镯子裂了。

    她脸色倏地涨红,跪在地上一个劲朝秦璇磕头。

    “郡主,不是奴婢,真的不是奴婢!”

    秦璇眉眼一压,命身边的侍女珍玉把镯子呈上来。

    这玉镯是她赏给琳琅的,只不过赏给她时并未有裂纹。

    她拿近镯子一看,在外侧看到了一截手指长的人字裂纹。

    秦璇眉头一挑,忽然笑了。

    有裂纹又怎样,有裂纹就说明真是她侍女?

    她只笑背后那人胆大妄为,居然敢打自己的主意。

    秦璇把玉镯丢在桌面上,一旁另一个贵女拿起来一瞧,脸色微变,却没有作声,而是轻轻放回镯子。

    林华仪见状差不多了,觉得添一把火。

    “你这侍女,莫不是眼花认错了人?”

    “郡主身份高贵,她身边的侍女都堪比富户的小姐,犯得着收买你去害人?”

    菊月到底没在高门大户近身伺候过贵人,不懂这些话里的弯弯绕绕,只觉得听完十分气愤。

    她怕郡主,却不怕林华仪,翻了个白眼后把刀又凑近了

    点,嗓音如沙砾粗哑:“我怎么原因,我若是知道,就不会傻傻被利用!”

    秦璇傲气的性子让她眼里揉不得沙子。

    她站起身,慢条斯理扫视着屋内贵女公子们的脸,最终停在林华仪脸上。

    “你说的对,本郡主身份高贵,哪里需要雇凶杀人。”

    “直接动手不就好了。”

    林华仪被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心口一跳,她回看对方,像是没感觉到对方的怀疑似的,扬起人畜无害的温柔笑意。

    “郡主,这事恐怕另有隐情,”她看向狼狈的谢苓,毯子下的指节轻点着疼痛的腿,语调缓慢:“苓妹妹还是太过纯良,当时没有直接扣下这侍女,才有今日之祸。”

    在场之人都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

    是啊,当日不发落彻查,拖到今日结果被人挟持,莫不是这件事本就是她自导自演?

    可若是自导自演,也未免太能对自己下得去手——本就中了蛇毒,还高热将褪,又冻了那么久,别说是她,壮年男子都未必扛得住。

    谢苓哪管他们心思各异,毫无血色的唇瓣微张,声音虚弱无力:“郡主,事关咱们二人清名,还望您莫要姑息,彻查到底。”

    秦璇点头道:“这是自然。”

    “我倒要看看,是有人挑拨离间,还是说你谢苓心怀叵测,演了这么出苦肉计。”

    林华仪自信此事做得滴水不漏,不信秦璇这草包能查出来,放心地作为看客,在一旁若无其事喝茶,时不时出声煽风点火。

    秦璇拽下腰间的玉佩递给珍玉,叫她拿给菊月,说道:“放了她,这玉佩是我母亲的,见此玉如见长公主。”

    珍玉把玉佩拿起来给菊月看。

    菊月仔仔细细查看,看到玉佩边角上长公主的封号后,心中信了几分。

    但她没得到谢苓暗示,还不敢松手。

    正纠结着,就见谢苓低垂的小指微微勾起,又缓缓放下,动作十分自然。

    菊月得了暗示,朝珍玉道:“把玉佩放地上。”

    珍玉照做,把玉佩放在距离她两步的地上,后退到秦璇侧后方。

    菊月缓缓半蹲下来,快速捡起玉佩,然后一把推开谢苓。

    哪知道她没控制住力道,谢苓又实在虚弱,竟然膝盖一软朝地上摔去。

    紫竹一直紧紧盯着二人,见状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谢苓,一旁的珍玉也帮着搀扶。

    谢苓此时狼狈至极,乌发上的雪被屋内的热气融化,发丝被淋湿,丝丝缕缕黏在腮边。

    她身上的衣裙和鞋袜也被打湿了不少,好在冬日衣裳料子厚,并没有让她失态。只是衣物沾了水变得有些沉,冰冷冷、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十分不舒服。

    紫竹是个细心的,她一边扶着谢苓,一边屈膝行礼道:“还望郡主允许奴婢给苓娘子换身干爽的衣裙,不然我家娘子怕是会加重风寒。”

    秦璇颔首,算是应下。

    谢苓投以秦璇一个病气的笑,由紫竹搀着往内室走。

    离隔门还有几步时,她忽然回头,认真看着林华仪道:“我们谢府有个府医,现下正在山庄,苓娘听说他最擅毒术,有种极妙的药粉,只要有人五日内用手碰了毒,无论什么品种,只要撒上药粉,都能显出异常。”

    “这人或许对郡主彻查此事有所帮助。”

    说罢,她也不管其他人作何反应,拍了拍紫竹的手,拉回了对方呆愣茫然的思绪。

    ……

    谢苓一走,殿内又安静下来。

    秦璇坐在主位上,端起侍女将上的热茶,撇去浮沫轻呷了口,对谢苓的话若有所思。

    没听说谢府有这等奇人,也不知谢苓此计是想脱身,还是真想查出真相。

    她沉思片刻,决定信对方一次,于是放下茶盏,吩咐珍玉道:“去把谢府那个府医唤来。”

    林华仪垂眸敛下眼底的轻蔑。

    她不信谢府有这等奇人,若是有,珩哥哥能不告诉她?这八成是谢苓故意诈她的。

    也就秦璇这蠢货信。

    正当她准备开口表示质疑时,忽有小厮叩门三声前来通传。

    “各位贵人,谢大人来了。”

    林华仪眼中划过喜色,用手摸了摸鬓角,摆出病弱又温婉的姿态,抬眸朝殿门望去。

    小厮拉开殿门,恭敬退到一旁。

    那人手执青伞,身着玉色大氅踏雪而来,眉目秾艳,气质却矜贵疏冷。

    只是他唇色微白,带着几分病气。

    第40章 月未升时千山黑待至中天满清明

    “谢大人。”

    秦璇起身,朝他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谢珩回之一礼,神色淡淡扫视了屋内众人,最终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的一滩雪渍上。

    明明神情没有变化,可秦璇莫名觉得对方气压比刚来时还低。

    林华仪希冀的目光在谢珩视线略过她时,乍然消失。

    她轻咳了声,示意身后侍女曲荷推自己过去,谁知对方毫无动静,

    转头去看,见对方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些不悦,又不好发作,只得拍了下对方的手臂。

    “今日为何频频发呆?”

    曲荷回过神来,眼底压着恐惧,小声告罪后忙推着林华仪到了谢珩跟前。

    林华仪抿起秀气的唇,仰头望着谢珩扬起个柔柔的笑,嗓音清软喊了声:“珩哥哥。”

    谢珩垂眸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林华仪毯下的手指顿时绞在一起,表情凝固了一瞬。

    很快,她就恢复了柔笑,指挥身后的曲荷:“曲荷,帮珩哥哥把氅解下来,屋里热。”

    曲荷对这冷如九天神君的谢大人怕得要死,闻言推着轮椅的手就一抖,可她也没有拒绝的权利,只得低垂着头,对着谢珩行了一礼,就要为他解开大氅。

    谢珩扫了林华仪一眼,眉心微皱,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不必了。”

    说完便自己解开大氅,扔给了身后的远福,找了椅子坐下。

    远福接过,把沾了雪屑的大氅抱到炭盆跟前的架子上挂好。

    林华仪神色失落,让曲荷推着自己过去。

    曲荷偷偷松了口气。

    她就不明白了,小姐为什么对一个心狠手辣之人情根深种,甚至不惜手染鲜血。虽然谢大人貌若谪仙,惊才绝艳,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不通情爱,难以亲近。

    就算哪怕有一日成亲,也只是为了繁衍子嗣罢了。

    ……

    屋内温暖如春,屋外冷雪压枝。

    谢珩一身月白圆领大袖衫,眉目淡漠地坐在那,视线不轻不重地落在角落里的菊月身上。

    远福上前一步,朝菊月道:“把那日的事细细说来,撒一句谎,削一根手指。”

    话音刚落,就见几个挎着长刀冷面黑甲卫进了屋,一左一右架起菊月,拖到谢珩脚下。

    明明是如此残忍的手段,从远福嘴里说出来,却仿佛是喝水吃饭一样的常事。

    屋里的世家女和年轻公子,无不胆寒。

    菊月抖如筛糠,求救似的看向秦璇。

    “郡主,你不是说放了我吗?”

    秦璇啜了口茶,随意道:“是放了你,可也没说让你全须全尾出去。”

    菊月只觉得血一下涌到头顶,她环顾一周,见一圈锦衣华服的贵人冷眼看着她,好像在嘲讽她的天真愚蠢。

    在这位谢大人面前,即使有天大怨气,她也不敢泄出分毫。

    菊月战战兢兢,伏在地上把那日的经过磕磕绊绊说了。

    谢珩垂着漆眸,睫羽在眼下打出一片漠然的阴影,叫人看不清情绪。

    良久,他抬手一挥,黑甲卫便退了出去。

    菊月绷着的弦一松,瘫软在地,冷汗顺着额头滴溅在地板上,洇出一团湿痕。

    秦璇嫌弃皱眉,转头对谢珩道

    :“谢大人,听说你们谢府有个擅毒的神医,我方才已经唤人去传,你不介意吧?”

    谢珩来时早已事无巨细知晓今日发生的事,包括谢苓杜撰府医有神妙的药粉。

    他道:“郡主自便。”

    这次换秦璇怀疑自个儿了。

    众所周知谢珩向来有一说一,从不说假话。

    更何况,他应当不会为了个远房堂妹撒谎,还是个容易被拆穿的谎。

    不多时,府医被人引进来。

    “二公子、郡主、各位贵人安。”

    府医先是做辑行礼,随后从随身带着的药箱里拿出个青玉瓷瓶。

    秦璇招了招手,身旁的珍玉把东西呈给了她。

    她把玩着瓷瓶,打开塞子凑过去嗅了嗅,闻到一股类似苦苣的味道。

    “这便是你那能显示毒药痕迹的药粉?”

    府医心里直慌,感觉后脖子凉嗖嗖。

    他偷偷看了眼二公子,见对方面色如常,便故作高深点头。

    鬼知道二公子和苓娘子为何要杜撰出个不存在的药,把他架在火上烤。

    秦璇“啧”了声,又道:“可带了毒药来?”

    府医早有准备,拿出另一个瓷瓶,双手呈上:“回郡主,这是砒霜。”

    秦璇身旁的珍玉接过,把砒霜倒在手心一撮,又去一旁准备好的铜盆里净手,怕洗不干净,换了四盆水,还用了胰子。

    做完这些,秦璇把青玉瓷瓶里的药粉倒在了珍玉掌心。

    在座的贵女公子们都一眨不眨望着,只消几息,药粉便成了黑色。

    周遭先是一静,随即喧闹起来。

    “真有如此神药!”

    “这府医好生厉害。”

    “……”

    谢珩掀起狭长的凤眼,看到林华仪脸色微僵,漆黑深邃的眸低划过嘲意。

    他靠在椅背上,修长如玉的手指摩挲着扳指,神色难辨。

    秦璇此时已经对药粉信了九分,她招手让跪在地上的琳琅上前,把药粉撒了上去。

    等了整整半刻,药粉也不见变化。

    琳琅强撑着的身子一软,圆润的脸颊顷刻沾满泪水,她哽咽道:“郡主,奴婢是不是没事了?”

    秦璇拍了拍琳琅的手背以示安抚,紧皱的眉心松了许多。

    “委屈你了。”

    一旁的珍玉也松了口气,扶着琳琅站到了秦璇身后。

    秦璇站起身,凌厉的目光扫过屋内其他人,娇艳的芙蓉面沉着,上扬的桃花眼内一片冰冷。

    “本郡主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连我都敢算计。”

    说着就要让人去挨个撒药。

    谢珩敛下眼底的情绪,忽而对远福吩咐。

    “去把苓娘唤来。”

    远福躬身应了,快步去隔着一道窄门的内室唤人。

    珍玉拿着药粉挨个撒了,撒一个等一会,很快便验完第一排的侍女。

    ……

    谢苓换完衣裳,给伤口换了药,盖着毯子靠在姜黄色的引枕上歇息。

    她羊脂玉般的娇颜被热气熏染上一层绯色,只是唇色依旧苍白,带着病气。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落在窗外缠雪梅枝上,微微出神,玉白的指尖捏着汤勺,慢悠悠搅动着黑乎乎的汤药。

    汤勺碰撞到碗壁上时不时发出轻响,紫竹的心跟着起起落落,莫名有些慌。

    她半跪在脚踏上,头也不敢抬,捧着着个暖炉放在谢苓腿边,烘烤着对方的膝盖和各处关节。

    明明看起来是个柔软温和的主儿,可那周身的气场,竟比府中其他小姐都要强。

    紫竹有些害怕,这件事从头到尾苓娘子都未避着她,她清楚的知晓对方是在针对某个贵女,并且连带公子也算计了进去。

    她擅作主张把事儿都报备给主子,实属无奈。她就是个奴才,不报,主子不会饶了她,报了,苓娘子或许会秋后算账。

    怎么做似乎都会脱层皮。

    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谢苓的目光轻轻落在紫竹乌黑的发顶,又转而落在汤药里,唇角勾出个意味不明的笑。

    半晌,暖炉里的炭燃了大半,她僵冷的身子慢慢温软了下来,麻木的小腿和足踝也恢复了知觉,身上渐渐暖和起来。

    她坐直身子,将温了的汤药一饮而尽,端起一旁的茶水漱口,吐到紫竹端着的铜盂里。

    正拿帕子沾了唇上的水渍,就听到远福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她抱着紫竹准备好的手炉,掸了掸衣摆,将手搭在紫竹的手背上款款起身。

    谢珩叫她,想必是暗示自己放过林华仪。

    她柔柔轻笑,转头对紫竹道:“你说,堂兄可会真心实意爱人?”

    紫竹被问懵了,她小心翼翼答道:“主子的事奴婢也不知道。”

    谢苓却不说话了。

    ……

    谢苓到时,谢珩正端坐在椅上,狭长的凤眸如古井毫无波澜,幽深冰冷。

    她虚弱地轻倚在紫竹身侧,抿唇露出浅笑。

    “堂兄。”

    “嗯。”谢珩目光落在她染了绯色的玉颜上,划过虚弱苍白的唇瓣,定格在缠着一圈白布的细颈上。

    面对她病若西子的单薄身姿,谢珩凤眸微眯,周身气息又冷了几分。

    正堂比内室要热,小小的芳菲殿几乎被人填满,她站在三排侍女后边,透过人群迎上了谢珩的目光。

    她扶着紫竹的指尖微蜷,雪齿咬着唇瓣,轻轻低头,鬓边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含了哂意的乌眸。

    谢珩盯着她的弱柳扶风,看似柔弱可欺的身姿,薄唇微抿。

    他一直知道她不笨,甚至称得上聪慧机敏,也一直知晓对方私下的小动作,觉得不过是女眷间的小打小闹,无伤大雅。

    可他今日方才发觉,或许是自己太过自负。

    谢珩长睫微垂,忽而轻笑。

    他忽然想知道,谢苓这张娇柔胆怯的芙蓉面下,究竟是何面目。

    “坐下吧。”

    他淡声开口,示意远福搬了张椅子放在自己旁边。

    谢苓屈膝一礼,乖顺地坐在谢珩身旁。

    秦璇正好在谢苓旁边,她凑到跟前,关心道:“看你脸色不大好,可是身子撑不住了?”

    谢苓礼貌道谢,轻声细语回道:“谢郡主关心,苓娘还好,可以坚持。”

    秦璇点了点头,命珍玉继续验人。

    谢苓正看着,余光忽瞥见林华仪身后的侍女面如金纸,神色游移。而林华仪竟然浑然不觉,痴缠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谢珩身上。

    谢苓心底冷笑,心说好一个痴情种。

    等珍玉验完第二排,她忽然望着秦璇和谢珩开口。

    “堂兄,郡主,苓娘觉得应当把屋内其他侍女都验一遍,不单单是这三排。”

    话音刚落,秦璇正要说好,正堂内忽而传来“哐当”一声。

    闻声而望,便看见林华仪身后的侍女半蹲下捡起落在地上的手炉。

    林华仪见众人看过来,抱歉一笑,低声谴责身后的曲荷。

    “怎得连个手炉也接不住?”

    曲荷抱着凉透的手炉跪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脸色难看得厉害。

    “奴婢知错。”

    林华仪缓了神色,扬起和善的笑,亲自扶着曲荷的手腕,保养得宜的长甲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抠进对方肉里。

    曲荷吃痛,却不敢出声,赶忙站起来。

    “不想你爹妈死,就稳重点。”

    擦肩而起时,她听得自家小姐的声音轻如微风,忽而消失不见。

    曲荷用袖子遮住被抠破的手腕,心底一片冰冷,面上浮现出浓的死意。

    凭什么?就凭她是家生子,爹娘姊妹都在林华仪手上,就得日日受她虐打辱骂?将苦水咽在肚里?

    未做林华仪奴婢前,她也是天真烂漫的女娘。

    跟了她以后,为了让父母活命,自己做尽了恶事,日日心惊胆战,梦里都是那些人来报仇锁命。

    林华仪并未发现曲荷的异常,心想着回去后要好好收拾这个一点小事都做不好的贱婢。

    谢苓一直观察着她,自然是看到了曲荷的神色。

    她略一琢磨,明白了几分。

    之前她还在想上次被杖杀的侍女袭兰,为何心甘情愿替林华仪担罪。原以为是林华仪有几分良心,对身边侍女极好,可今日一见她对曲荷的态度,显然不是个温和慈善的主儿。

    对侍女严苛,却还能得到对方维护,那只能是手中有这些侍女的把柄。

    比自己命还重要的,除了亲人,她想不到别的。

    …

    很快,三排人都验完,轮到了屋内其他侍女。

    珍玉从最末端,身份最低的贵女公子的侍女开始

    验起,不一会,就过了一半。

    谢珩微垂着眼,玉白的指节在桌面轻叩了下,忽而道:“若是主动承认,我留你个全尸,若是叫我查到……”

    剩下的话谢珩并未说完,但在座的人都懂他的意思。

    谢苓比旁人想得更深些,认为这话明面上听起来最正常不过,只是在威胁恐吓。

    可她却知道,对方是在警告林华仪身后的侍女曲荷——最好乖乖主动出来替林华仪担罪,不然死无全尸。

    谢苓端起茶杯,掩唇抿了口,遮住了唇边的讽意。

    好一对心狠手辣的青梅竹马。

    谢苓却并不阻止,因为她了解林华仪。

    梦里的林华仪十分自信,哪怕计谋漏洞百出,也从不收手低头。

    或许这是谢珩处处维护,给她带来的嚣张底气。

    果不其然,林华仪像是没听懂,四平八稳坐在那,并不怕曲荷真出来承认。

    曲荷低着头,发丝被冷汗黏在侧脸,抱着手炉的手指越来越紧,把铜炉上的细丝压弯了一块都毫无察觉。

    谢苓恰时添了把火。

    “忘记说了,我方才已经命人快马加鞭去城中药铺中查账,颜生花和回春散这两种药,源自西域,可不多见。”

    谢苓的目光掠过婉约柔和的林华仪,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叫场中所有人都听清。

    谢珩抬眸瞥向谢苓温软的笑眼,四目相对,他分明看到对方笑意不达眼底,有着一闪而过的冷色。

    他忽然想起那天夜里,对方柔软的手臂缠着他,雾蒙蒙的水眸里满是依赖和渴求。

    而今日这样的神色,他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