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比如现在,你看起来就很想吻我。”
盛迦第二天上午再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九点了。
她和宋霁安昨晚基本上都是刚刚沾枕头就在帐篷里睡着了,不过今早她再醒来时身边却已经没有了宋霁安的身影。
沈祈做的计划是今天再修整小半天,到下午一点再启程。
后面的路途基本都是苔原,海拔虽然变高了,但是路途没有昨天那么艰难,基本都是一片坦途。
盛迦从帐篷里走出来时外面正在刮大风,只有宋霁安和沈祈坐在昨晚搭好的椅子上,正对着阳光晒太阳。
这种带点凉风的暖阳最舒服,金灿灿一片洒在地面,照出一片漂亮的棕红,远处的水滩里有不少飞鸟在排队饮水清洗羽毛,丝毫不在意这里多了许多本不该出现的人类。
盛迦走近两人,拎起另一把折叠椅坐到宋霁安身旁。
“醒了?”宋霁安看向她,目光平静。
盛迦点点头,“其她人呢?”
“艾莉和东臻去林子里拍照了,希尔达和孟叶冉去前面追水鸟了,”沈祈回答道:“你们呢?有什么地方想去的吗?”
“不用,坐这晒晒太阳挺好的,”盛迦大概是刚起床,声音里带点懒散,她抬起自己的脸,任由阳光落在脸上,连细小的绒毛都被照得分明。
“你们俩给我的回答一模一样,”沈祈笑了一下,“很少有探险者会不想去欣赏自己好不容易探寻到的好风光。”
“坐在这也能看到好风光,”盛迦回答道:“你们吃早饭了吗?”
宋霁安把一旁的黑芝麻糊端给盛迦,“你要吗?我们倒是都吃完了。”
“要,”盛迦接过,就着早上新燃起来的火将黑芝麻糊快速吃完补充好体力。
沈祈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唇角的伤口,大抵是看出了些什么,但她从来不打听雇主的事,便只往火里添了把柴,温声说:“到晚上十点左右我们大概能走到奥威尼斯点,到了那里再往前就没有苔原了,只剩下一片荒原,这座岛的尽头虽然不冻,但是是一片雪原,挺美的。”
“为什么你当初会想来这里挑战?”宋霁安有些好奇地问道。
盛迦见状瞟了宋霁安一眼,好奇年少时的宋霁安经常出现的情绪,就如同她当初就是因为好奇盛迦才会走近盛迦,但从她和宋霁安相逢以后,宋霁安变仿佛永久地失去了这种情绪,在她身上最常出现的情绪变成了倦怠、疲惫以及无欲无求。
她垂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上面还留有一个昨天宋霁安咬下的印记。
说真的,看到宋霁安重新出现了好奇的情绪,盛迦还挺高兴。
“为了钱啊,”沈祈直白回答道:“有个富豪给我们打了一笔钱雇我们满世界帮她去挑战极端环境,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为什么她要雇人去呢?”宋霁安托腮接着问道。
“这是客户的隐私,不能告知,”沈祈笑了下。
也没有人去追问,她们的聊天氛围格外轻松,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许多人有不同的兴趣爱好,做人做久了什么人都有可能遇见。
她们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那座小山头离我们远吗?”宋霁安眯着眼睛指了指不远处顶尖覆盖着白雪的山峦。
“不远,但是并没有攀爬的必要,”沈祈回答:“那是白尾海雕的巢穴,壁崖上有不少窝,去了会让它们感到焦虑。”
白尾海雕或许已经是这座岛食物链的顶端,全岛最高的山便是它们的栖息地,沈祈第一次上岛的时候上去过,那是她并不愿意让人打扰的风景,人类的加入很大概率会毁掉那一片世界的美感。
当然,面对雇主她还是考虑了一下她们的想法,“不过可以在山下拍照,用相机的三十二倍放大足够清晰看到它们。”
“不用了,”宋霁安摆摆手,“我也就随口一说。”
“我觉得去拍张照也不是不可以,”盛迦突然说道:“昨晚上孟叶冉向我们炫耀了很久你们在爬上来的路上遇到了一只白尾海雕,就这么目送着你们登上高原。”
“那确实是,”沈祈说:“昨天那一幕如果有专业摄影师大概能拿奖吧。”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更想亲眼瞧瞧了,”盛迦往后靠了靠,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云图,标记了一下那座山,并不远,顶多十来分钟就能走到山脚下,“去不去?”
刚刚还懒得动弹的盛迦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宋霁安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一旁的沈祈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两人一眼,随即说道:“也行,你们徒步过去很快,不过最好一个小时内往返,别消耗太多体力。反正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光坐在这里也挺无趣的。”
“行吧,”宋霁安点头,也同意了这个建议。
两人说走就走,回了帐篷换了身适合的冲锋衣之后就各自背了个小腰包准备出发,沈祈坐在原座没动,她还得在这守基地,更不想做电灯泡,于是只拎起玻璃酒瓶冲两人举了举,淡声说:“玩得开心。”
背对着她的两人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听到了。
那座山确实没多远,但周围湿地感很强,到处都是浅滩,天然便方便了水鸟们在其中生活。
等到看不到人影时,宋霁安突然拽住了盛迦的胳膊。
“怎么了?”盛迦明知故问。
她带着护目镜,宋霁安看不清她的眼神,但是却能看到她破损的唇角轻轻勾起,显然心情不错。
宋霁安:“你想做什么?”
“你觉得呢?”盛迦反问。
宋霁安抬手摘下了她的护目镜,刺目的光线袭来,令盛迦下意识眯了眯眼,宋霁安捧住她两侧的脸颊肉往中间轻轻捏了两下,大拇指摩挲在她眼角,缓声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盛迦。”
她明明看穿了盛迦想要什么,可是却又像吊着胡萝卜似的,想让盛迦自己说出口。
这种时候她确实有些恶趣味。
盛迦扭头在她手腕上轻咬,眼睛却直直看向她,是一种带着侵略感又像引诱的目光。
她的手腕上留下了一个和盛迦手腕上类似的牙印,宋霁安抿了抿唇,突然发觉这种情况里她似乎真的没有盛迦会蛊惑对方。
“都在哪儿学的?”她很认真地请教。
在此之前她一直觉得她们俩大概需要好好恶补一下生理知识,这方面她是典型的学院派,但是昨天之后她发现无论是接吻还是耳鬓厮磨这种事似乎也不需要学什么,遵从内心欲望就能学会。
可盛迦这种引诱的方式显然并不是遵从内心就能学会的。
“你觉得我会没有准备就在岛上和你摊牌吗?”盛迦嗤笑了一声,握着她的手一寸寸抚摸在自己脸上,“把你拉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到上,又或许是把你带来挪威,就是蓄谋已久啊。”
盛迦或许对待事情的态度变了,可她的本质从未改变。
极强的掌控欲下是必须步步为营的筹划,甚至她早已知晓了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引诱宋霁安和她沉沦。
就像现在。
“宋霁安,你想学吗?”盛迦与她对视,“又或许,你不用学,只要发自本心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了。”
“比如现在,你看起来就很想吻我。”
宋霁安无言半晌,终于有些轻嘲地笑出声来,“你不会永远占上风的。”
盛迦这种势在必得的神情令她心底的毁坏欲一寸寸炸裂,她该实话实说,她不喜欢盛迦这样一切尽在掌控的样子,太过完美的面具总会令人想去打碎,就像盛迦当初想打碎宋霁安的面具一样。
既然盛迦引出了她的阴暗面,那她绝不希望对方能独善其身。
宋霁安捏了捏她的耳垂,不出所料,那里顿时一片通红,与盛迦现在还冷静的目光比起来格外割裂。
她没有再犹豫,吻上了盛迦的唇。
风在她们耳边徜徉,头顶的飞鸟盘旋,遥远的雪山和空旷的苔原上只有她们。
她们可以释放任何情绪,愤怒的,心动的,不安的,想共同沉沦的。
从一开始,她们命运的红线纠缠到一起时,或许已经没有明哲保身的可能,这是一汪幽潭,只会拽着理智的人不断下陷。
昨晚的练习令这个吻更加激烈,有些像是同类之间毫不留情的撕咬,哪怕再次布满了血腥味也不再有人松口。
这是盛迦想要的,也是宋霁安想要的。
唇舌是连接口,是窥探对方欲望的唯一路径,是感受对方汹涌澎湃情绪的最佳方式。
谁都不平静,谁都想占领上风,盛迦垂眸,眼睫扫过宋霁安的脸,她感受到了她与自己不相上下的掌控欲。
宋霁安也想掌控盛迦,她的胜负欲早已被盛迦调动,想要赢得这场胜利。
就如同她年少时走过的路里,每一项都是优,每一条履历都充满了她对事物和人生的掌控欲,她从不认为自己会失败。
宋霁安不应该是个颓丧且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人,她的人生本就不该随波逐流。
她明明最是鲜活不过。
盛迦想重溯这种鲜活。
第112章 她们已经是一切疯狂的同谋。
从苔原前往岛屿另一面的路不难走,盛迦和宋霁安回营地之后艾莉几人也陆陆续续归来。
艾莉捧着自己的相机显然兴致勃勃的样子,她在这一块拍到了不少令人沉醉的景色,昨天的疲惫都被完全抹除,此刻只有兴奋伴随身边。
反倒是孟叶冉和希尔达看起来氛围有些怪怪的,准确来说她们开始拒绝与对方的眼神交汇,原本或许还会斗斗嘴,后续的路程却连斗嘴都没有了。
聊天的主力少了俩,加上艾莉后续体力不支,她们剩下的一天半竟然安静得不像话,仿佛真的融入了这片荒原之中,成了荒原的一部分。
或许也是有些不同的,宋霁安和盛迦已经无暇再顾及别人的情况,她们的视线中仿佛增添了无数的诱捕剂,对视便代表着情欲丛生,她们会在帐篷里接吻,会在雪山下接吻,会在湿滩边接吻,冲破内心的防线后灼热的吻成了她们唯一能够追求的事物。
这是盛迦想要的,现在或许也成了宋霁安想要的。
理智的人生里拥有抛弃理智的机会,弥足珍贵。
第三天的傍晚她们终于抵达目的地,也是岛屿的尽头,整座岛屿都在北纬六十九度以内,绝对的北极圈以内,但到了这里才有真正的进入北极圈的实感,四周都被雪花覆盖,入眼是白茫茫一片,仿佛真的已经来到了世界的尽头。
海岛之外是几座冰川,它们漂浮在深黑的海面上,像一群没有目的地的旅人,在随着洋流向前行动。
急行了三天,七人已经精疲力尽,身上的冲锋衣早就换成了羽绒服,她们在抵达的那一刻便忍不住躺倒在地,雪面上除了脚印立时砸出数个深坑。
“我下次再也不做这种事了,”希尔达喘着气大声说:“来这里走一趟,命都要废了半条。”
“希尔达姐姐,那你后悔来这里吗?”艾莉大笑着问。
“那还是不后悔的,”希尔达也忍不住笑起来。
其实这是徒步最简单的路线,没有任何风险和危机,唯一需要考验的是体力。
极致的疲惫后大自然送给她们的奖励是极致的风景。
孟叶冉狠狠喘了几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她用嘴叼出来一根,想点燃却点不燃。
沈祈从她指尖抽开了烟,她是唯一一个没有累到躺倒的人,此刻只盘腿坐在她们头顶的位置,自北冰洋吹来的风扬起她的发丝,她目视前方,修长的指节把玩着这根女士香烟,缓声说:“虽然岛屿的归属是你们,但是我还是想提醒,在这里抽烟很容易造成环境污染,并不推荐。”
孟叶冉一愣,“我把垃圾带走也不行吗?”
“会有空气污染,”沈祈认真回答。
孟叶冉倒也不是非抽烟不可,她闻言没多纠结,沈祈却将一个塑料的高脚杯递到了她的面前。
“但是可以喝点酒,”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两瓶啤酒,就是烂大街的便宜啤酒,出了名的辣口和烈。
“你还带了这个?”艾莉诧异起来,“你背了一路啊?”
这一路为了减轻负担,她们都是轻装简行,就连身上多余的衣服都是中途丢在了苔原上,只等未来用直升机再来清理掉,这也是孟叶冉习惯性的想法,抽完烟要么带走,要么等直升机再过来清理。
“对,”沈祈颔首,她从包里又拿出了剩下的六个塑料高脚杯,“不重,好不容易一路走过来,总得有点庆祝的方式。”
她可是非常会考虑客户需求的领队。
东臻冲她竖了个大拇指,“厉害,我现在别说两瓶啤酒了,就是一个啤酒罐都懒得背了。”
“所以你们要试试吗?”
当然没有人会拒绝在这样寒冷的荒原来一杯灼烈的暖身酒。
杯子很快便到了每一个人掌心,啤酒在寒冷的情况下已经有些结冰,成了一堆沙冰,倒进杯中再引入喉底,入口即化的口感令它的辣度降低了许多。
宋霁安和盛迦坐得并不算远,几乎可以说是肩并肩,盛迦冲她举杯,低声问:“干杯?”
宋霁安和她碰了一下,冷硬的声音在塑料杯之间响起,她轻轻说:“谢谢你。”
“谢什么?”盛迦问。
“没有你,我大概也看不到这片风景。”宋霁安笑了一下,她眯着眼眺望向远方的冰川,“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冒险的快感了。”
似乎她的时间早已停止在高考结束后,那些勇气与无所顾忌已经太久没有出现在她身上了。
“就算没有我,你也可以来到这里,”盛迦并不认同她的话,“你本来就拥有无限可能。”
“不,”宋霁安垂下眸子,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可她也没有继续未尽的话语。
假如没有盛迦的出现,或许她现在依旧在殡仪馆里忙忙碌碌,在为钱财发愁,沉湎于颓丧之中,想着就这么糊糊涂涂过下去算了。
或许有朝一日她会想通,但也绝不是现在这样,在世界的尽头闲散地享受这一切。
她的指尖上多了一抹温热,是盛迦将自己的指尖搭在上面。
隔着薄薄的手套,在冰天雪地下传递一份微暗的温度,不被任何人窥探。
她们这些天再放纵也会在亲密时避开人群,这样克制的触碰反而暧昧丛生,令宋霁安指尖轻颤。
某一刻,她很想在岛屿上再次吻上盛迦的唇。
这大概是因为短短两天,她们就已然养成了习惯,这就是纵容欲望的结果。
盛迦大抵看到了她的目光,她摘下自己的口罩,偏过头,故作要同宋霁安低语,可实际却用嘴唇剐蹭过了她的耳廓,她轻声说:“再过一个小时,会有邮轮来接我们回主岛,它会行驶地很慢很慢,要一整天才能抵达阿利亚群岛的中心。”
宋霁安抿了抿唇,与盛迦对视,突然笑了,笑容竟然难得有些散漫。
“好,我会好好珍惜船上的一整天。”-
这次来接她们的船是私人邮轮,中小型,船上只有她们几个人。
阿利亚岛的北部早就休憩了一个小型的私人港湾,只足够小吞吐量的船只进入。
上船之后疲惫的几人才觉得自己算是活了过来,终于过上了有热水的日子。
水资源是珍贵资源,并且背起来极重,所以这几天她们在水资源的利用上极为小心,就连第一天泡的泡面都是吃的清淡口味,唯恐盐分摄入过多导致极度缺水的情况。
盛迦和宋霁安的房间在邮轮中间,虽然说只是中小型的邮轮,但实际上它也拥有高达四十多间房间,可以随意选择。
她们七人分散在不同的楼层间,除了她们俩,基本没有挨靠的情况。
这一次随船来的还有阿尼尔斯主岛上的高级厨师,餐厅里她们早就准备好了丰盛的午餐。
用过午餐之后大家的选择大多是回房补觉,恢复体力。
船长是极为有经验的老船长,她会将船开得很慢很慢,慢到足以船上的所有人都能完成她们想做的事。
盛迦坐在阳台上的躺椅上,膝盖间摆放着笔记本正在处理工作。
她前往阿利亚岛岛这段时间简单的内容都甩给了魏盼,剩下的需要她来做决策的内容则只能等她回来再进行。
跨洋视频里魏盼的脸色显然有些憔悴,这段时间宋宁秋还在非洲做项目考察没回来,集团里盛迦负责的板块全天都转到了她手中,这三天她只觉得自己忙得脑袋快冒烟了,此刻见到了盛迦的脸,她摸了摸自己有些毛躁的头发,扬起职业微笑,“小盛总,您总算回来了。”
“嗯,”盛迦的头发柔顺地披在肩头,她脸上带了副银边眼镜,这两年用眼过度,医生给她开了副矫正镜片,平常她不怎么喜欢戴,但今天有些不同,魏盼作为她的助理看出来了,但是没多问,只等着对方接着说:“可以准备一下我们和奥普特孟家的三方合同了。”
“嗯?您这次就谈妥了?”魏盼微微诧异。
盛迦做出的决策绝对不会是她一个人单独做的,手下的智囊团多得很,在她前往挪威之前就开过许多次会议,盛迦定下了大方向,智囊团讨论可行性,最终她们得出的开掘比例也是那时候定下的,只是那时候盛迦就提出了促进三家合作的想法,智囊团商议过后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但难度有些大。
让竞争对手变合作对象本身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没有,不过应该快了,”盛迦眸光略暗,想起了岛上希尔达和孟叶冉之间奇异的氛围,“你们准备好合同就行,顶多下个月,应该能签上。”
魏盼闻言很是惊喜道:“好的,明天我就发下通知。这实在是一件大好事。”
盛迦淡声回答:“辛苦你们了,等我回去该给你们个长假。”
“好呀,那就提前谢谢小盛总了,”魏盼应道,说着她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接着说:“对了,再过五天宋董就回来了,您到时候如果回国是否要提前安排出空闲时间?”
盛迦回国之后的生活可以遇见,绝对非常忙碌。
盛迦垂眸,指尖轻点着椅臂,思索片刻才缓声说:“我预计后天回国,你可以直接空出五天后的时间,我去接机。”
魏盼顿了顿,似乎对她的选择有些意外,但随即又极有职业素养地说:“好的,那那一天为您空出整天的行程,宋董的飞机大概会在下午四点降落首都国际机场,正好您前一天要去那里参加项目竞标。”
盛迦已经快两个月没见到宋宁秋了。
她并没有向宋霁安撒谎,她和宋宁秋的关系甚至可以用相敬如宾来形容。
宋宁秋对盛迦总是小心翼翼,不敢轻也不敢重,盛迦对她恭敬居多,她和宋宁秋重聚时已经成年,她无法像真的从小生长在宋宁秋身边一般对她撒娇,与她亲近。
两人并非没有努力过,可是最终宋宁秋妄图与盛迦建立如同宋霁安一般联系的计划无疾而终,因为宋宁秋已经发现了盛迦并不是宋霁安,她和宋霁安的性格南辕北辙,一味的靠近,只会令盛迦压力极大,所以她选择了能让盛迦更加轻松舒服的距离。
按照盛迦的性格或许不会对此提出异议,但是宋宁秋已经不忍心让盛迦再为了这个陌生的家做出改变,所以只能让她这个母亲来做出改变,她来无限地容忍盛迦的行为习惯,绝不强求。
盛迦原本也想试试能否同宋宁秋相处成亲密的母女,就如同她曾经幻想的那样,可最终她也放弃了。
她做不到。
哪怕面对盛怀樱她都做不到的事,在宋宁秋面前她更加做不到。
这也是她提出同宋霁安合作的基础之一。
在此之前,盛迦很少主动去亲近宋宁秋,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亲近宋宁秋。
可这一次,她突然想再试一试。
魏盼的话音刚刚落下,旁边房间的阳台门便被打开。
阳台是联通的,宋霁安从另一头走了过来,她注意到了盛迦戴着耳机,屏幕也亮着,便没有走近。
盛迦抬头看了她一眼,就见宋霁安无声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又指了指船外。
阳台不是全封闭,哪怕有暖气也时不时有些冷风卷入,令人头脑清醒,更刮散了些屋内的暖气。
盛迦看出她在说什么,突然笑了笑。
——你坐外面不冷吗?
她无声回答:有点儿。
宋霁安便举起手又指向了屋子里。
——那怎么不进去?
盛迦:坐这里更清醒。
摄像头偏移,屏幕里的魏盼只能见到盛迦的下巴和唇角突然勾起的笑。
她并不知晓对面是谁,只能看到遥遥出现在屏幕里的一双穿着深黑缎面睡裤的腿和一双毛绒拖鞋,但她还是识趣地向盛迦提出挂断了电话。
从五年前她跟着盛迦起,她就没见过盛迦笑成这样,她对对面是谁有些好奇,可守住八卦的心是她的职业操守。
盛迦听到了电话挂断的声音,但是没有摘下耳机,她只朝宋霁安招了招手,在宋霁安稍微走近两步时将她一把拉到了这把足够两人挤在一处的座椅上,她肩头披着的紫色毯子也分了一半给宋霁安。
“你干嘛?”宋霁安反向单膝跪坐在摇椅上,看不到电脑屏幕,连忙趴在她耳边低声问,眼底多了点紧张。
她并不打算出现在盛迦的工作电话里。
盛迦抱住她,将下巴搭在她肩头,也低声说:“你不是说你不会浪费船上的每一刻吗?”
宋霁安的耳垂顿时就红了,她一只手撑在盛迦肩膀上,连忙说:“那也不是现在这种情况。”
她耳边传来盛迦的哼笑声:“电话早就挂了。”
宋霁安微愣,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盛迦捧着脸吻了上来。
呼吸交缠,她渐渐陷入了柔软的纠缠里。
她同盛迦的吻很少有这样细腻温柔的情况,可是此刻听着海浪声,突然又觉得这样的纠缠似乎也不错。
她的指尖抚摸着盛迦的耳垂,渐渐往下,到了她的肩头。
冰凉的手令盛迦打了个寒颤,她停下了吻却没有放开宋霁安的脸。
隔着这样亲昵的距离,盛迦突然问:“宋霁安,你想不想试试别的?”
宋霁安撞进了她的眼底,这一刻只觉得她的目光幽深又充满诱惑,像是要将人彻底勾入海底溺亡的海妖。
可她无法逃避,又像是在自愿沉溺,毕竟在阿利亚岛上选择与盛迦抛弃一切来度过这五天开始,她们便已经是一切疯狂的同谋。
第113章 这足以证明她们昨夜究竟做了什么。
或许在盛迦的耳语出现的那一刻,便代表着某些东西已经不可控制。
宋霁安倚靠在躺椅上,注视着邮轮行驶过的巨浪与冰川时已经很难再聚焦视线。
在阿利亚岛上,受困于环境,她与盛迦只在唇舌间探索彼此,但现在,一切的氛围都那样好,她们可堪探索的东西又变得更多了些。
原本搭在盛迦肩头的深灰色毯子已经覆盖到了宋霁安肩头,她似乎听到了比海浪翻滚更近的水声。
盛迦趴在她耳边,低声说:“我好像被包裹住了。”
宋霁安说不出话来,她也难以挣脱,扭头想一口咬在盛迦脖颈上,却只咬住了她的一缕发丝。
紧接着,这缕发丝从她唇边抽离,宋霁安握紧了扶手,转瞬又被一股力量撑开了指缝,盛迦强势地同她左手五指紧扣,她感受到她中指指尖到骨节的濡湿,下意识想挣脱却又被再一次扣紧。
“盛迦,坐回椅子上吧,”宋霁安感受到温热的吐息,那不在她脖颈间,更不在她耳畔,而是更令她捉襟见肘的地方,让她想捂住盛迦的口鼻,让她无法再用呼吸作怪。
可做不到,盛迦似乎掌控了她,令她说完这句话后只能用空闲的手按住她低下的肩膀,将她熨烫整洁的衬衫抓皱,直到盛迦自己抬起头来。
她单膝跪在地面,眼镜片上多了几抹污痕,或许也不止眼镜片,挺翘的鼻梁上也是。
宋霁安咬了咬牙,她反握住两人紧扣的手,将盛迦一把从地面拉到了躺椅上。
宽阔的躺椅足够容纳两人,但也仅仅容纳两人,她们靠得极近,透过轻薄的睡衣,热度在彼此间传递。
宋霁安面色绯红,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心跳这样剧烈,盛迦带给了她此前从未感受过的感觉,像是穷冬时分在她体内点燃了一簇火苗,转瞬便灼烧至全身。
她抬手捧住盛迦的脸,眼底突然有眼泪流出来,眼睫轻颤,眼泪就成了一串珠子。
宋霁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没有时间去理清自己的思绪,她只遵循本能地去寻找盛迦湿润的唇。
她们再次在颠簸的巨浪中亲吻,从这片阳台到了房间巨大的落地窗边。
象征着欲|望与放纵的魔盒在两人心底被彻底打开,安静的卧室内只余下一片不成调的喘息。
再晚些,有盛迦定时过的催眠乐曲在室内播放。
飘渺的女声宛如塞壬在轻声吟唱,无法令人安眠,也无法令人清醒。
她低声重复着——
痛苦的人们啊,你们陷入疯狂了吗?
温柔的余韵中是谁在亲吻你的脸颊。
难以压抑的情绪绵延,撕咬着压抑的欲望。
你从未离开,如影随形,无法摆脱。
昼夜轮回,只有头顶的月亮知晓一切。
挪威语的顿挫中,宋霁安抬手穿过盛迦已经湿透的发丝,哑声说:“是你。”
玻璃上印出两人的身影,无数的掌印扣在上面,一个覆盖着一个,盛迦与镜子里的她对视,低声问:“什么意思?”
哪怕盛迦再怎么优秀,也不可能这样轻易掌握挪威语言这样的小众语种。
可宋霁安听得懂,她在回答。
——温柔的余韵中是谁在亲吻你的脸颊。
——是你。
是盛迦。
她从未这样大胆地承认盛迦对于她的吸引力。
这趟回程的船只盛迦和宋霁安再没有出过房间。
有时是在窗台边,有时是在床上,有时是在房间的酒架旁,烈酒开了几瓶,宋霁安对盛迦的破坏欲毫无遗漏,她甚至将烈酒沿着盛迦下巴浇下,淋了她全身,当然,最终她也被反扣在了酒台边,那些滚烫的酒液通过吻回到了她的口中,她也学着盛迦的方式,在别的地方尝到了更多不同的汁液。
她们的疯狂直至船将靠岸。
阿尼尔斯主岛标志性的海港浮现在她们眼前。
盛迦躺倒在床头,视野里的一切都在倒转。
她早已精疲力尽。
宋霁安擦着头发,拖着疲惫的身体从浴室中走出来,看了一眼盛迦后将一条薄毯丢到了她身上。
“去洗澡吧,”她目光幽深,“还有半个小时,船就要靠岸了。”
盛迦笑了一下,这种时候她倒是有些理解孟叶冉和宋霁安到了精神空白的时候总喜欢靠烟和酒来度过是什么感觉的。
这种时候确实需要一点东西来让她的大脑恢复理智。
当然,也可以是别的什么。
盛迦捏了捏眉心,她唇角边的牙印这次大概没那么容易消下去,窗外已经再也看不到冰山,逐渐黑下去的天和海连成一片,只能遥遥看到主岛上那座高高矗立的灯塔发出的一丁点儿光亮,这是海天一色中唯一的一颗星星。
盛迦丢开薄毯,赤|身|裸|体地从床上站起来,她从宋霁安身侧越过,懒散地走进了浴室。
宋霁安站在原地,别说盛迦的脸上有咬痕,就是她自己脖颈和手腕上也满是咬痕和吻痕。
这足以证明她们昨夜究竟做了什么。
可现在船要靠岸了。
顶多再过十个小时,她们就要离开。
这五天的放纵,也要结束。
她坐在酒台边,将昨晚播放的那张黑胶唱片重新放回了房间里的复古留声机里。
昨晚没人有心思去停止它,不知道在耳边重复了多少遍,后续是她们从落地窗前挪去酒台边,宋霁安颤着手将碟片抽出来的,彼时盛迦在故意作怪,令她寸步难行,最终被她用酒又泼了满下巴作为结束。
房间里到处都是衣服,乱得不成样子,宋霁安托着下巴,将这段唱片又听了一次。
等盛迦从浴室里出来时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
只有那段熟悉的音乐还在放。
盛迦走到了留声机边,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她重新打开了电脑,将昨夜还没有来得及处理完的工作后续解决。
宋霁安是不可能陪她疯到最后一刻的,她需要时间去将放纵的心神收拢,从疯狂中抽离。
盛迦并不打算逼得太紧。
又或许该说,她也需要时间来恢复正常。
她从没有打算过两人就这么一直疯下去,底色为理智的人无法享受长久的疯狂,那只会将人彻底摧毁,就如同她高中得知真相后压抑的那两年。
如果不是借机靠近了宋霁安,她或许会变得更疯狂。
很快,邮轮便停泊在了阿尼尔斯群岛的主岛边,内部响起船长的提醒,还有专门的船员前来敲门。
盛迦关闭了电脑,隔着房门淡声应了句好。
等她走出房门后,她身侧的房门也一同打开,宋霁安拿着行李箱走出了门,两人对视一眼,都默契地没有说什么,并肩沿着走廊向前走去。
直到到了甲板上才重新见着孟叶冉几人,希尔达和艾莉沈祈比她们早几分钟下船,船廊边只剩下了孟叶冉和东臻,她们见着了两人,打了个招呼。
“你们终于下来了,”东臻从口袋里把手抽出来,两根特制冰棍出现在她手上,“船上的大厨说昨天一整天没看到你们,这份礼物也来不及送出去了。她自制的冰棍,听说平常很少做出来,托我转交给你们。”
盛迦和宋霁安分别接过,同样叼着冰棍的孟叶冉打量了两人一眼。
说实话,七人自从上船开始,谁能碰到谁都是随机的,就连孟叶冉在船上也只遇到过东臻和希尔达,剩下的人她那是一个都没见过,毕竟船对于七个人来说确实是宽敞得过分。
但是看盛迦和宋霁安的状态大概也能看出她们这一天肯定是一直呆在一起的。
不过孟叶冉现在有些自顾不暇,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来看盛迦和宋霁安的乐子。
反倒是东臻还记得这回来的目的,这也是她和孟叶冉等在这里的原因。
“所以你和希尔达究竟达成了什么交易?”东臻直白问道。
就要回去了,她也需要向付明琅复命。
“百分之二十的开采权以及国内低价输送渠道,”盛迦没有藏私,直白回答道。
“行,”东臻懒洋洋点头,她当然知道这中间肯定还有什么别的条件,但这显然是需要盛迦和孟叶冉去操心的事。
东臻这些年变得圆滑了很多,当然,也懒惰了更多,她绝对不会给自己自找麻烦。
盛迦怎么说她就怎么信,至于这百分之二十的开采权在三家内部怎么分配,那就不关她们的事,自有三家的集团来商议。
“下船之后你们什么行程?”东臻再次问道。
“我们回国,”盛迦说:“需要和希尔达谈的事谈清楚了,后续有问题去国内谈也一样。”
她说的我们指的自然是自己和宋霁安。
宋霁安没有反驳。
东臻看了宋霁安一眼,手里的另一样东西倒是有些犹豫究竟要不要拿出来了。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宋霁安看出了她的迟疑,善解人意地问道。
“是有件礼物,朱莉亚托我送给你。”东臻有些无奈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两个盒子,“你还记得五年前我们在安德斯特岛上吗?那时候朱莉亚冲着黄蜂玉去的,但她最后没有拿到岛屿归属权。是你无偿给了她百分之一的开采权圆了她对黄蜂玉的执念,这几年她没有忘记,但是也找不到你,这次听说我们要来挪威本来想自己来见你,但是家里有事拖住了脚步。所以只能拜托我将这件礼物转交给你。”
宋霁安微愣,终于想起了这件事。
当年她们寒假结束后她就偷偷给了朱莉亚权限,只是后来,这座岛已经与她无关,也被她自愿放弃了。
她明白了东臻犹豫的原因。
宋宁秋在过去替她介绍上层朋友方面从来都是极为精细,无论是东臻还是朱莉亚都绝对不是拜高踩低的人,就如同当初她们可以平等对待盛迦,现在也能平等对待宋霁安,绝不会让她们任何人感到不适。
这一次与东臻重新见面也一样,她没有表现出任何讶异与疏离,仿佛中间五年的空白未曾出现一般,这是格外令人舒心没有压力的做法。
但她并不清楚宋霁安对这些过往是否还愿意提起。
宋霁安接过她手中的礼盒,只笑了下,“替我谢谢她,我收下了。”
她身侧的盛迦抬眼看向她,又很快收回这一眼。
东臻应道:“行,明天我就去替你谢她。”
“你不回国吗?”
东臻摇头,“朱莉亚邀请我去她那儿玩两天。”
“那你呢?”盛迦问孟叶冉。
孟叶冉意味深长地回答:“我在北欧还要留两天,去冰岛解决点事情。”
盛迦点点头,没有过多追问孟叶冉要做什么,但她猜测大概率和维尔玛有关,毕竟冰岛才是维尔玛的大本营。
但她还是提醒道:“如果希尔达的条件你想通了,随时可以联系我。”
“行,”孟叶冉这次没多抵触,只直言道:“我想多玩几天而已,做什么选择,你不早就给我们选好了吗?也没别的选择可做。”
盛迦假装听不到她话语里的抱怨和阴阳怪气,四人下了船,懒得等待别墅等车辆过来,干脆直接坐上了摆渡大巴车。
盛迦和宋霁安坐到了车窗最后一排,小镇悠闲的景致快速划过,在一片沉默中她低声对宋霁安说:“安德斯特岛依旧在你名下。赛琳娜留下了的那条蛇也还在好好养着。”
宋霁安微顿,她扭头看向窗外,突然笑了,“是吗?可它不该属于我。”
“它可以属于你。”盛迦缓缓说:“宋霁安,不要急着拒绝。你没有发现,你其实已经有了些变化了吗?”
起码在她刚刚和盛迦重逢的时候,她绝对无法接受朱莉亚的礼物。
第114章 回应她的是盛迦的拥抱,盛迦将她紧紧抱住。
从挪威回到景江时已经进入八月,正是最热的时候。
挪威的凉爽彻底消失,她们重新换上了轻薄的衣物。
留在阿尼尔斯主岛的最后五个小时,盛迦同希尔达进行了一场长谈,这场谈话只有她和希尔达两人,谈话结束后她和宋霁安便踏上了回国的道路。
宋霁安整理情绪的能力比盛迦想象的要更强。
到她们上飞机的那一刻,岛上的暧昧与占有欲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对视不再是情绪的引诱剂,她们竟然可以堪称平静地坐在临座。
飞机逐渐升起,掠过雪山与欧洲细碎的岛屿,她们在整整十四个小时的航行后看到了熟悉的风景,也到达了熟悉的城市。
灼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宋霁安和盛迦的鼻尖顿时多了一层薄汗。
魏盼早已得到了她们回程的消息,安排好的车辆在机场外等候,直到坐上了车,她们才终于有了这一长段行程中的第一次对话。
“去哪里?”盛迦问道。
宋霁安收起下飞机之后重新接收信息的手机,看向窗外,报了个位置,“去我家吧。”
她指的是她靠近殡仪馆的那个家。
盛迦垂下眼睑,冲司机点了点头。
车辆平稳地行驶上了滨海大道,最近机场高速联通城区的路线在进行维修,她们许多年都不曾再来过的滨海大道反倒成了现在要回到宋霁安家的必经之路。
车内又恢复了安静。
其实从盛迦那天说宋霁安变得不同起,她们之间的沉默便已经开始了。
那句话似乎戳中了宋霁安的心神,令她变得有些恐惧。
封闭心房太久了,她不敢让自己有所改变,那是她自我防卫的手段。
当她在不知不觉中有所改变时第一反应不是窃喜,而是恐惧,她怕自己好不容易重新树起的坚硬外壳就这样消失。
于是她开始退缩,她又忍不住将自己龟缩进了那个壳子里。
可是两人之间异于平常的安静已经象征着她们心底的不平静。
因为离开封闭的孤岛,回到了她们熟悉的环境中,那些放纵变成了一种罪恶,她们烙印在彼此身体上的每一个痕迹都是罪证,至于那些难以计清的吻和情/欲更是罪无可恕的事。
记忆无法被抹除,便只能假装忘记。
回了景江,她们依旧是殡仪师宋霁安和小盛总盛迦,她们之间依旧横峦着十八年的亏欠与整整一年的欺骗,还有五年的分别。
她们真正的问题似乎并没有得到彻底的解决,却已经因为盛迦和宋霁安的越界而令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复杂。
盛迦坐在车内,她静静凝视着拎着行李箱走上楼的宋霁安。
她并不知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可是她很清楚,假如她不这样做,宋霁安只会离她越来越远。
她们的距离如果在未曾重逢前是负一万米,那她绞尽脑汁找到她与她重逢就仿佛已经走过了五千米,可余下的五千米依旧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长路,甚至更为崎岖。
她只能步步紧逼,步步靠近。
直到此刻,她们的关系已经变成了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宋霁安再也没有了脱身的可能。
车辆长久地驻留在了楼下,香樟树的阴影打在车窗上,宋霁安透过玻璃窗只能看到沉默的车身,她坐在床边有些出神。
她掌心里握着的是东臻递给她的黄蜂玉,黄澄澄的矿石被做成了吊坠,可以看出雕刻它的人十分用心,打磨得格外光滑,想一颗水珠似的。在回来的路上她无数次觉得这已然成了一块烫手山芋。
可到底还是舍不得丢。
窗外有阳光落在她脸上,一块光斑跳动着,最终停留在了她眼睑之下。
宋霁安垂头看向掌心,最终还是忍不住将玉丢到床上,她向后一倒也陷进了并不柔软的床上,抬手将胳膊搭在了眼睛上,试图掩盖住眼底汹涌的情绪。
因为盛迦那句话,她在挪威就已经算是落荒而逃,再平静的表面都难以掩盖住她内心的慌张,这令她只想快些回家,免得在盛迦面前溃不成军。
承认吧,宋霁安。
你很讨厌现在的自己,你自厌又不想珍惜生活,终日得过且过。
可是这样的你,在怀念过去意气风发的自己。
黄蜂玉的出现像是将她的过去与现在终于重合在了一起,令她不得不去面对那是多么割裂的两个自己。
她强行忽略的记忆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冲破她设下的囚笼澎湃而出。
回想起挪威的经历,只让这种割裂感更加强烈。
因为在那里大多时候不是现在的宋霁安,那是挣脱了束缚后终于敢往前迈出步伐的宋霁安。
可现在她回来了,她失去了能让她勇敢往前走的环境,她只剩下了空茫茫的坠落感,无力又不甘。
有水珠从眼角落了下来。
宋霁安突然有些痛恨盛迦,痛恨她非要再次走近自己,痛恨她非要再将过去的宋霁安翻出,痛恨她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那个样子喜欢悄无声息地给人一击,痛恨她为什么要逼自己认清现实,如果她不提起自己的变化,或许自己不会这么快意识到这一切。
可她最痛恨的或许是自己。
她痛恨自己把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她痛恨自己被软弱所占据,她痛恨自己消失的勇气。
在挪威和在景江真的有那么大的不同吗?在挪威她们之间的矛盾就不存在了吗?
为什么挪威可以,景江就不可以?
是借口,一切都是借口。
唯一的答案是因为她在重新见到盛迦的那一刻,也在心动着。
年少时未曾完成的梦,在盛迦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膨胀成了贪婪,令她只能努力克制着想得到盛迦的欲|望,直到盛迦替她找到了借口。
看啊,我们在遥远的大洋彼岸,我们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我们可以做我们想要的一切。
于是宋霁安便真的不去克制了,她便真的将一切都抛去脑后了。
她们是两个虚伪的,蓄意欺骗着对方,哄骗着对方的坏人。
现在梦醒了。
宋霁安看到了挪威之行的真面目。
可是她开始怀念过去的自己了。
没有哪一刻令她更想回到过去,变回那个勇往直前的宋霁安。
她不知在床上静静躺了多久,直到门铃声在屋子里重复地响起。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才从床上爬起来,可拉开房门见到的却是本该离去的盛迦。
她应该像宋霁安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遵守两人的约定的。
“你怎么还没走……”宋霁安看着门前的盛迦微愣,心底不知为何隐隐有些不安,盛迦异常的登门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盛迦看向她通红的眼圈,眸光微变,却在乖乖回答她的问题,“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是什么?”
盛迦笑了笑,“楼下的太阳太大了,车抛锚,走不了,我只能上来找你。”
“真话呢?”
盛迦的目光认真起来,她抬手触碰向宋霁安的脸。
挪威整整四天的旅程并不是一点改变都没有的,起码此刻宋霁安因为对盛迦身体和气息的熟悉,她甚至忘记了躲避。
盛迦的指尖触碰到了她的眼尾,摘下了那滴眼泪,她注视着她轻声说:“因为不放心,总觉得你好像正陷在痛苦里。”
她在楼下坐了整整半个小时,最终还是做出了另一个按她此刻的计划不应该做出的决定。
人的情感,是不能按部就班的。
这是宋霁安教会她的道理。
她并不知晓自己重新上楼会带来什么影响,会不会与她意料中的发展出现偏差,会不会被宋霁安冷漠地请走,她只是觉得那一刻她该上楼看看。
但在宋霁安开门的这一刻,或许这个决定并没有做错。
宋霁安握紧了拳头,她刚刚干涸的眼泪在盛迦这句话下再忍不住,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你不应该上来的,”她哑声说:“你不上来,说不定我可以恢复正常。”
“你指的正常是变回我们再次见面时的宋霁安,还是变回十八岁的宋霁安?”盛迦反问。
宋霁安咬牙笑了一下,眼泪却越落越凶,她握紧的拳头终于打到了盛迦肩头,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不是在泄恨,只是在嘲笑盛迦的明知故问。
“我变不回十八岁的宋霁安了,”她说。
“那二十四岁的宋霁安该是什么样子。”盛迦问:“起码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我觉得她自己或许也不想变成这个样子。”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宋霁安冷声说道:“你又怎么知道二十四岁的我不想变成这样?”
“因为你在哭,”盛迦直白地回答:“因为你在痛苦,你在哭,无论是初次见面时的宋霁安还是十八岁的宋霁安,你都已经变不回去了,不是吗?”
“因为我已经带给了你改变,因为你也想畅快肆意地生活,因为你从头到尾,心底的冲动都只是被压制不曾被消磨。”
“盛迦,你真是个混账,”宋霁安的情绪已经到了忍耐的边缘,她有些崩溃地说道:“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在十八岁改变我一次,又要在二十四岁再改变我一次?”
“我不是你的玩具,我承认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可是不可以放过我吗?”
回应她的是盛迦的拥抱,盛迦将她紧紧抱住。
宋霁安仿佛突然就失了力,她顺着门框跌坐到了地面,她知道自己只是在不理智的时候向盛迦迁怒而已,可是她在看到盛迦的那一刻,委屈就已经再难控制。
她也知道,只有盛迦,哪怕她用这样尖锐的言语去迁怒也不会愤怒,因为她这是属于她们之间的默契,她太了解宋霁安,宋霁安也太了解她。
宋霁安的眼泪大颗大颗落到了盛迦手腕上,打湿了她的肩头,她在痛苦中挣扎着,不知该走向何方。
“没有,”盛迦拢住她的后脑勺,让她能更紧地靠在自己肩头,不知为何,她眼底也有了湿意,她重复道:“宋霁安,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我不可以放过你。”
因为宋霁安已经在她的介入下失去了龟缩的躯壳,她已经摇摇欲坠,她只能选择前行。
“宋霁安,让我试一试好吗?”她的眼泪砸在宋霁安耳畔,她靠在宋霁安耳边恳求,“求求你,相信我吧。”
盛迦的语气从未如此坚定过,她和宋霁安贴在一起,她能感受到宋霁安的轻颤,她的话没有回音,可宋霁安的拥抱却更加用力。
可有时候,没有回音或许本身就是一种回应。
宋霁安心底那抹从来不曾消磨的冲动促使着她再相信一次盛迦。
没有人会想要追逐痛苦,宋霁安的迷茫由盛迦来破除或许本身就是一种命中注定。
第115章 今后不骗你了
她们在门口以拥抱的姿态保持了很久,直到宋霁安恢复了平静,推开盛迦。
人不可能一直处于崩溃的状态,可宋霁安自己心底清楚,在她打开这扇门见到盛迦的那一刻,盛迦的目标实现了,她无法再简单地推开盛迦,更无法做什么从挪威回国之后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美梦。
或许盛迦并没有对她撒谎,她没有任何计划,这是完全出于本能的举动,五年前的宋霁安会毫不犹豫地相信盛迦愿意为了拯救她而陪她痛哭与她感同身受,可现在是五年后的宋霁安,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在恢复平静后第一时间想的是盛迦达成了她的目的。
她已经无法用最客观的思绪去考虑盛迦的举动,她只觉得盛迦做的每一件事都在编织成一条令她无力挣脱也越来越不想挣脱的粗线。
她有些出神地抬手抚摸上盛迦的侧脸,那里还有一滴眼泪挂在面颊上,盛迦偏了偏头,像只小狗一样蹭了蹭她柔软的掌心。
过去盛迦的掌心有薄薄的茧,宋霁安的掌心是平滑的、柔软的,唯一坚硬的地方是她日复一日握笔的中指骨节,那里代表着她的荣誉与付出,现在宋霁安的五指甚至还有掌心都覆盖着薄茧,这是她成为入殓师后在每一个用心工作的深夜里练就的。
盛迦曾肆意地舔舐过她的每一根指节,在将她送上云端时更喜欢十指紧扣着抚摸她坚硬的茧子,她清楚地知晓这只手上每一条纹路。
她似乎从高中开始就总喜欢将自己的目光定在她的手上,她很喜欢她的手,因为总是充满着温暖与力量。
可现在,这只手在抚摸她的眼泪,指腹与皮肤接触,其实有些轻微的刺。
她知道宋霁安此刻想要什么,所以她不语,只处于低位凝眸仰视着她,直到她竟然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视线,妄图将手抽走。
盛迦握住她的手腕,转瞬便将她重新拥进了怀里。
这一次她没有再抱多紧,是宋霁安随时可以挣脱的拥抱,可她没有,她就这么静静待在了盛迦怀里,下巴抵在盛迦肩头。
盛迦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轻声说:“宋霁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用感到愧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既然觉得我做什么都是在计划,那为什么不觉得我这一次计划的最终目标就是你呢?”
“一个健康的,快乐的,不用背负任何阴霾的你。”
说罢,她缓缓松开了她,将她扶了起来。
也不知道宋霁安有没有邻居,如果有的话,那看到她们俩在门口又哭又闹大概会觉得很莫名其妙。
她问出这个问题时宋霁安只说:“对面没有邻居。”
宋霁安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她只有些别扭地别过头,不想和盛迦对视。
盛迦轻声笑了一下,她说:“那我走了。”
宋霁安抿了抿唇,很想像往常一样露出点笑,但最后也只是低声问:“你不是车抛锚,走不了吗?”
“骗你的,”盛迦按下电梯,“今后不骗你了,就是感觉你在难过,特意上来的。”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盛迦走进了电梯里。
银色的钢门迅速合上,电梯字数在跳动,从六渐渐到了一,又是叮的一声。
她走了。
宋霁安靠在门框边,轻轻呼了一口气,她关上门,转身进了房。
玄关的镜子里映出她的身影。
她眼角余光扫过,眼底有些诧异,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
镜子里狼狈的宋霁安也摸了摸自己的唇角,那里挂着一抹她自己都不知道何时扬起的浅笑-
盛迦下楼之后很快就上了车,这一次司机没有再久候,迅速踩油门上了高速。
窗外的景色倒退,盛迦脸上早已收起了面对宋霁安时的耐心与温和,她冷淡地看向掌心的平板,上面正放着几份文件,是在昨天晚上发到她邮箱里的。
邮件的发件人是王慧秋的律师刘梦。
王慧秋是盛迦被宋宁秋认回宋家之后认识的第一个长辈,也是盛迦这些年最熟悉的长辈。
她一直都是宋煜梅嫡系,一辈子都与宋家利益共绑,哪怕退下来之后也绝对维护宋家的利益。
宋宁秋要保证盛迦顺利进入宋氏,做出的第一个努力便是请她出山做盛迦的老师。
这也是盛迦对她尤其熟悉的原因,这五年她见王慧秋的时间可能比见宋宁秋还要多许多,能这么顺利进入集团也多亏了王慧秋毫无保留的帮助。
不过因为去年王慧秋觉得盛迦已经完全能够自己应付集团里大多数事情,所以早早的就再次选择光荣退休,懒得再过问集团里的事。
盛迦倒是逢年过节都会去看望她,偶尔遇到不解的事也要舔着脸上门去问问,不过平常的探望王慧秋就懒得见她了。
这小老太太特立独行得很,压根就不喜欢小辈去看她,只嫌吵闹。
可现在这个老太太的律师却将一份遗嘱提前发到了她的邮箱里,时间甚至是在昨晚十点整。
有钱人立遗嘱并不奇怪,可遗嘱一般会在最后公布,除非老太太人不太行了,律师才会提前通知。
盛迦刚刚才打电话问过魏盼王慧秋的近况,魏盼只说问过了王慧秋的助理说她一切都好,前两天还特意去做了个体检,身体指标比年轻她六七岁的付明琅还硬朗,最近还计划要去西北玩一趟。
这就有些奇怪了。
盛迦扫了眼地图,她们已经开出了景江,现在正往首都去。
原本她就定了这两天在北京的行程,后天则空出来去接宋宁秋。
“转个道,去云泽。”盛迦对前面的司机吩咐道。
“去云泽的话可能会耽误您北京的行程。”司机提醒道。
“我们先去,去完之后换乘飞机去北京。”盛迦说。
司机应了声好,在下一个收费站下高速掉头。
云泽离这里并不远,这是王慧秋特意找的小镇,生活闲适散漫,植被覆盖率高,空气质量全国数一数二,是很小众的养老城市。
盛迦并不是1回 到这里,她看了眼手表,“去京宏广场。”
盛迦想讨一个人喜欢,很少有做不到的情况,当初为了让王慧秋对她倾囊相授她做过不少努力,对这老太太也颇为了解。
京宏广场此刻人并不多,盛迦下车之后便直奔广场后的大坪,一群穿红衣服老太太们正在巨大的音响后跳广场舞。
盛迦一眼瞄到了里面最高高瘦瘦的那位,快步走到了她身后的空位上,也跟着跳了起来。
“王奶奶,”她喊道。
在盛迦进队伍时就已经看到她的王慧秋假装自己没听到,卖力地把手挥成了大风车。
“王奶奶!”盛迦声音大了点儿。
周围几个老太太听见了,仔细打量了一眼盛迦之后忍不住笑起来。
“这不是小盛吗?好久没看到你陪你奶奶来这了。”
盛迦冲她们笑笑,避无可避的王慧秋只能回头看了她一眼,提醒道:“跳完再说。”
于是盛迦不再说话,只跟着王慧秋她们的步伐跳了一小段,很快蓝牙音响的音乐就到了尽头,盛迦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王慧秋,对一旁的几位说道:“我和我奶奶还有点事要谈,您几位先补补她的位置吧?”
几人朗声应了好,直言让她们祖孙去叙旧就是。
王慧秋甚至没有丝毫插话的空间。
两人很快就走到了无人的绿化带旁边,这里有片小草坪,上头是联排的木椅,直到落座了王慧秋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在生闷气。
“王奶奶,”盛迦没和她客气,主动说道:“您说的跳完就说,现在怎么又不理人了?”
王慧秋拎起自己的水壶灌了一口,靠在椅背上慢吞吞问:“那你要说什么啊?”
回应她的是盛迦掌心早就调好的平板和上头的遗嘱,“您的刘律师昨晚上给我发送了这份邮件,为什么?”
“她昨晚给你发的?”王慧秋脸上半点心虚都没有,回答道:“估计是喝多了发错了吧?”
“不愧是跟着我奶奶打江山的王总,撒起谎来面不改色,”盛迦面无表情地给她鼓鼓掌,“我建议您还是说实话比较好,刘姐是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的,如果她是在您没有指派过的情况下自己将这份邮件发给我,那一定是因为出现了什么她劝阻不了并且可能危及您生命的事。”
“哪儿有这种事啊?”王慧秋被她盯着,眼底这时候倒是多了点心虚。
她一辈子活得都很孤僻,喜静不喜闹,过得也算无拘无束,因为年轻时和宋煜梅经历过不少尔虞我诈,她常常是唱红脸的那个,所以这么多年来面对小辈也习惯了板着脸满是严肃,无论是宋宁秋还是以前的宋霁安其实都挺怕她,可是在她年老的时候偏偏遇到了盛迦这个硬茬子。
盛迦不止不怕她,还摸清楚了她的脾气性格,还学会了怎么制住她犯轴。
“您还给我在这撒谎呢?”盛迦捏了捏眉心,“那我现在给刘姐打个电话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就说您对她的行为很不满意,觉得她随意泄漏客户隐私,我替您开除她吧。”
“你敢!”王慧秋急了,她对盛迦这些年也有些了解,这孩子说到那是真可能会做到。
盛迦这才抱胸看向她,“那您坦白从宽。”
“你在审问我吗?”王慧秋企图拿出长辈的款来,可盛迦不吃她这一套,“对啊,就审问您呢。您也知道我没有见过我奶奶,您和付女士我都当亲奶奶看,谁出点事我都得难受,要么您坦白,要么我开除泄漏您隐私的律师,您自己选吧。”
“我的律师,你有什么资格开除啊?”王慧秋骂道:“我带了你四年,你就这么回报我?”
“说狠话对我没用,”盛迦耸耸肩,“这还是您教我的,我是没资格开除,但是我可以开三倍工资把她挖过来再开除。您觉得呢?对了,这招也是您以前教我的。”
王慧秋指着她一瞬间有些说不出话来,显然被气得不轻,最终只能深吸一口气,“你真想知道?”
“当然,”盛迦点点头。
“那你保证我告诉你之后你不告诉别人。”王慧秋盯着她说道。
“那您觉得您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本是什么?”盛迦反问。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呢?”王慧秋嘀咕起来。
盛迦慢悠悠回答:“两年前,我想做个项目您不让,我和您对峙之后,您就和我说过这句话。”
“那后来不还是让你做了嘛,你还记仇呢?”王慧秋企图转移话题。
“您还是快点交代吧,我在首都还有个投标会呢,您什么时候说了,我就什么时候动身。”
“……”
“你爱动身不动身!”王慧秋骂道:“你威胁谁呢?”
“是首都牵桥搭线的和国外的合作项目,预计两年内将创收百亿以上。”
“好好好,我说我说!”
王慧秋绝对难以容忍盛迦因为她的原因错过这么重要的会议造成宋氏的巨大损失。
但她还是有些头疼地揪了揪自己的头发,过了很久才吞吞吐吐地说:“是因为我准备去西北旅游一趟,小刘不放心,但是又劝不住我,所以才给你发消息的。”
“只是去旅游一趟?要去哪些地方?”盛迦可不会被她三言两语就骗到,出门玩一趟怎么可能让刘姐这么紧张,而且来的路上她看过了王慧秋的体检单,极尽详细,比她过去几十年做的还要多了十来个项目。
“就、就在盐湖啊,黄沙城啊这些地方晃一圈,然后转道再去趟西藏……”
“去西藏哪儿啊?”
“珠峰。”
“……”盛迦有些不敢置信并且抱着一点希望地问道:“去珠峰脚下看看吗?”
王慧秋此刻该说的都说了,反倒没那么心虚了,她看了眼头顶的天,突然笑起来,“不,是登顶。”
“我想这件事,想了二十多年了。”
第116章 女儿和妈妈有碰撞才是正常的
首都国际机场
盛迦昨天刚刚开完会,浅浅休息了一下就迅速来了这边准备迎接宋宁秋。
她和宋宁秋算起来应该快整整两个月没见了,上一次两人见面时是盛迦将挪威的天然气田调查报告放到对方桌子上时。
忙碌是宋宁秋的底色。
其实无论是对宋霁安还是对盛迦来说都是如此,但是宋宁秋很想当个合格的母亲,所以她会努力抽时间去陪伴自己的女儿。
但对宋霁安和盛迦显然不能用同样的方式去对待,又或许该说,对待小孩和对待心智已经成熟的大人是不一样的。
盛迦甚至在公司也只会叫她“宋董”,公事公办,距离感十足。
宋宁秋那时看过天然气田的报告后颇为克制地夸赞了盛迦做事周到,随即让她等待自己半个小时,并且约下了她六点之后的时间。
盛迦并没有拒绝,因为宋宁秋是想同她吃顿饭,第二天她就将要启程前往非洲勘探项目,起码要出差一个月。
在包房里,两人的氛围倒是松快了些,可是更多的时间也都是沉默。
宋宁秋偶尔找些话题,询问一下盛迦的生活,盛迦从始至终都只是在回答,直到宋宁秋也沉默下来。
烈火炙烤的牛舌在空气中翻卷,宋宁秋垂眸用公筷给盛迦添菜,似乎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最终只留下一句嘱咐,“如果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给妈妈。”
那一天留给盛迦的印象是宋宁秋离去的背影——她开车送宋宁秋回家之后,宋宁秋慢悠悠往里迈步的背影。
她看到了很多的无奈与彷徨,甚至还在这个尚且意气风发的女人身上看到了一丝落寞。
在宋宁秋心中,盛迦并非可有可无的人,这是她想尽力补偿却不知该怎样交心的女儿,她在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懊恼。
也是那一天,盛迦最终决定做出些改变。
比起母亲的符号,宋宁秋对她来说或许更像是年少时的偶像,她无法见证偶像因为自己的原因而产生本不该属于她的落寞。
她需要找到与母亲的相处方式,一个能让双方都能感到舒适的方式。
机场内的广播响起,宋宁秋的航班已然落地。
盛迦从车里走出去,外面灼热的气浪和接机出口内散发出的冷气融合在一起,她缓步走了进去。
手机发出一阵震动,盛迦看了眼来电显示,按下接听,对面传来王慧秋的声音。
“怎么样,接到你妈了吗?”
“还没呢,”盛迦低声回答:“她才刚刚落地,估计还要一会儿才出来。您……”
王慧秋结束了她的欲言又止,接话道:“我已经上了火车,去西北的火车。”
“注意安全吧,”盛迦只叮嘱道。
“你可以直接告诉你妈这件事,”王慧秋在电话另一头笑了起来,“不过她或许会骂你。”
“让她吃顿安生饭再说吧,”盛迦说:“而且,她没有和我红过脸。”
“可是正常的母女,总会红脸的,争吵是人和人相处必不可少的内容。”王慧秋回答:“你忘了我说过什么吗?”
盛迦深吸一口气,“记得。”
——把她当妈妈,而不是偶像或一个前进的符号。
王慧秋说起自己想登顶珠峰时无异于在盛迦面前投来了一个烈性炸弹。
她当然不可能赞同她的行为。
王慧秋今年已经七十多了,这个年纪去趟西北都可能在高原反应下受不少罪,更别说去登顶珠峰,这和送死没有什么两样。
不止盛迦了,就是宋宁秋知晓了这件事估计都会连夜飞来阻止。
可是王慧秋那时看着头顶的天空说:“你摸过云吗?”
“我没摸过,但我想试试,”她说:“我一辈子都在城市里飞来飞去,为了宋氏打拼,你知道从三十岁开始,我们每年都要做两次体检,严格保证身体健康,因为那时候宋氏没那么稳定,所以我们作为煜梅信任且依靠的伙伴不能出事,我们每一个人出事对她而言都会是重大打击。我们的目标是发展和稳定,为了这个目标我们几乎奋斗了一辈子。”
“后来退休了,但是有些习惯改不掉了,惜命、稳定,还有你们以前说我的总喜欢把事情往最坏了去想,这些都刻进骨子里了。所以我什么都不敢做,想着活久点就行,但是老朋友一个接一个走,我这么惜命走到最后大概也是个孤独终老,这样太没意思了。”
“所以我想做点有意思的事。做点其实很久之前我就想做但又不敢做的事。”
盛迦抿了抿唇,“别的事不可以吗?就一定要是玩命的事吗?您身体还这么硬朗,大可以用剩余的时间去看不同的风景。”
“没有那么久了,”王慧秋扭头看向她,眼底有些无奈,“盛迦,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你查过我的体检记录对吧?”她接着说:“但是能被你们轻易查到的并不是真的,我也算是一辈子打拼到这个地位,怎么可能让你们这些小辈轻易知道我的情况?”
“我只有一年不到了。”
这个消息炸得盛迦竟然有些头晕眼花。
她不敢置信地抬头,动了动嘴唇,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最终只能喃喃道:“您别开这种玩笑好吗?”
王慧秋直视她,目光炯炯,“不要自欺欺人,你知道我不会用这种事来骗你的。”
“半年前我就发现了,躯体老化,思维变得缓慢,时常忘记一些事情,心脏开始心肌肿大,这是不可逆的,迟早有一天它会越来越肥肿,直到撑死我,无法再跳动。”
“没有办法控制吗?”盛迦眨眨眼,眼底却有了些酸涩。
因为她也知道,但凡还有一点控制的可能,王慧秋都不会这样违背自己骨子里养成的习惯,做下这样有去无回的决定。
“你说呢?”王慧秋反问,“所以盛迦,不要阻拦我,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这件事就由你去告知你妈妈吧,我实在不想面对她哭哭啼啼的脸。”
此刻盛迦已然妥协,她无法再阻拦王慧秋的决定,于是只吸了吸鼻子,低声说:“那她会很难过的,或许还会生您的气。”
“如果她生气了,你来代替我对她说话吧,”王慧秋笑起来,“你该知道我如果面对她,会说什么的。”
“我不擅长与她争吵,”盛迦轻轻说。
“不,”王慧秋直白说道:“你很会吵架,你和我会吵架,你和付明琅也会吵架,甚至前几天孟家的小姑娘打电话问候我,告诉我你和她们甚至和霁安都会吵架,在你回到宋家之前,宁秋让我调查宋家的亲属关系,我觉得不对劲,顺着往下查也查到了你,那时候的你和你盛家的妈妈也会吵架。可为什么,你唯独不和你的亲生母亲吵架呢?”
盛迦微愣,“因为我不想让她不开心。”
“女儿和妈妈有碰撞才是正常的,”王慧秋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从来就没有一帆风顺的母女,凡是讲客气的,那都是一方并没有把另一方当真正的亲人。”
“你和你盛家那位妈妈讲过客气吗?”
没有。
盛迦从未同盛怀樱有过任何客气的时候,她们甚至有的时候不像母女,更像并肩而战的朋友。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宁秋不是你妈妈,她只是你的榜样,”王慧秋缓缓说:“你这五年,急着补完所有知识,急着进入集团,急着把一切都做好,逼自己不能犯错,都是因为你只把她当榜样,当恩人,所以你不敢出错,事事小心。”
“你从没有想过,你就算犯错了,宁秋也会毫无怨言地为你兜底,你就算没有那么优秀,宁秋也会坚定地为你挡掉一切闲言碎语和阻力让你坐稳现在的位置,你一直都觉得自己没有退路。”
“可不是的,她是妈妈,宋家就是你的后盾。甚至不止宋家,我、付明琅,我们这些长辈也是你的后盾。”
最终,她只拍了拍盛迦的肩膀。
“言尽于此,盛迦,后天我就要上火车了。”
盛迦仰头看她,站起来的老人此刻背脊笔直,看不出任何病痛,她眼底曾经的锋锐消失殆尽,只剩下了洒脱与包容。
“一路顺风。”盛迦沉默许久后回答:“玩得开心。”
这或许是王慧秋最想得到的祝福了。
也确实如此,她离开广场前,朗笑着拍了拍盛迦的肩,她对她说:“好姑娘,我没看错你,今后拿着我一辈子的遗产做点辉煌的好事。”
而现在,电话挂断,盛迦从回忆中抽离,再抬头,看到的已经是拖着行李箱从远处走出来的宋宁秋。
两个月不见,宋宁秋晒黑了许多,但她遥遥望到盛迦时原本面无表情的脸顿时多了抹笑。
“迦迦?来接我还带着花?”宋宁秋走近后抬手拍了拍盛迦的肩膀,眼底满是诧异。
盛迦将花递给她,突然说道:“妈妈,这么久不见了,可以给我个拥抱吗?”
宋宁秋微愣,她仿佛不认识盛迦了一般,将她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遍。
可是盛迦脸上的表情完美无缺,仿佛真的只是想讨要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于是宋宁秋也只当自己没有发现这些异常一般,抬手将自己的女儿拥进怀里,笑着说:“瘦了,最近是不是太忙了?”
“还好,挪威之行收获不小,应该能给咱们赚一大笔,”盛迦也笑了笑,她很快从宋宁秋怀里退出来,哪怕努力去做,可依旧有些不太适应。
宋宁秋抱着花,盛迦自觉接过了她的行李,“我定了一家好吃的餐馆,您和我去试试吗?作为接风洗尘。”
“可以,”宋宁秋甚至没有主动问吃什么菜,就这么将一切都交给盛迦安排。
她甚至怀抱着些小心翼翼,这五年来,盛迦从未这样主动同她亲近过,她生怕一不小心就打破这一切。
事实上,在得知盛迦想来给她接机的时候这种不敢置信的感觉就出现了。
盛迦这次没有带任何助理,自己开车带着宋宁秋到了一家私房菜馆,这还是付明琅曾经带她来吃过的地方,口味很不错。
宋宁秋多次打量着她,总有些怀疑盛迦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们的用餐依旧是沉默保持的时间更长,盛迦盯着自己面前的菜,突然就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王慧秋可能的离去对她来说尚且令她惊慌失措,难过异常,对宋宁秋而言只会更痛。
“迦迦,你想说什么?”
她片刻的犹豫便已经足够让宋宁秋捕捉,她直言不讳地问道:“从机场见到你开始,我就觉得你有些欲言又止,不要再犹豫了,可以直接说的。”
“妈妈很希望你和妈妈说任何想说的话。”
她的眼底带着期待与鼓励。
盛迦的沉默更甚。
她该怎么对着这双眼睛说出这样残忍的消息。
王慧秋给了她一项太过艰难的任务。
可最终,她也只能缓缓说:“妈妈,王奶奶只剩下一年不到的寿命了。”
第117章 她从未见过王慧秋笑得这么开心。
水杯摔碎的声音在此刻分外明显。
宋宁秋的表情有一瞬间凝滞。
玻璃渣掉在了她脚面上,又哗啦啦地掉落在了地面。
“抱歉,我失态了,”宋宁秋下意识说道:“但是迦迦,你说什么?”
盛迦对这样的眼神太过熟悉,大概她在王慧秋说出这件事时也是这样怀揣着希望地看向对方,期望对方给自己一个否定的答案。
但很可惜,无论她们多不想承认,答案就在那里。
“这是王慧秋王奶奶的诊断报告,半年前她就得到了这份报告,医生推断,她大概只有一年的寿命了。”盛迦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但是她不想让人担心,也不愿意住院,所以将这份体检报告隐瞒了下来。”
宋宁秋深吸口气,沉默着接过。
她快速地在上面扫视而过,随即给自己的助理拨号,那头响了两声之后就接通。
“给我订两张前往云泽的机票,”她快速说道:“要最近的,从首都出发……”
“不用了,”盛迦打断她,“王奶奶不在云泽。”
宋宁秋微愣,“对、对,她现在生病了,在哪个医院,我们去看她。”
“妈妈,”盛迦抿了抿唇,抬头与她对视,撞进了她悲戚的眼睛里,“您知道的,她都不愿意把病告诉我们,又怎么会去医院呢?”
宋宁秋在许多方面都是可靠的代名词,可是唯有在亲情上是她的弱点。
她是在爱里成长起来的人,她周围大多数人都很爱她,长辈、朋友、孩子都会令她时时刻刻感受到爱。
这也令她处理这些亲人朋友的离去时分手足无措。
她总觉得爱是自然而然就该有的,是付出之后就能得到回报的,所以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盛迦相处得这样如履薄冰,但是她总觉得没关系,可以慢慢来,她还有很长的时间去治愈盛迦;所以她也很难处理亲人可能离去时带给自己的恐惧,或许总有人说,越是不缺爱的人才越不畏惧离别,可她大概就是那个异类,宋家一脉相承的掌控欲令她难以忍受自己在意的人轻易离去。
宋宁秋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更冷静些,“那她现在在那里?”
“她在去西北的火车上,”盛迦如实回答道:“她说要用剩余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迦迦,你在撒谎,”宋宁秋直白问:“只是去旅行你不会这么欲言又止,她到底做什么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对盛迦露出近乎审视的目光。
盛迦被这样的目光所笼罩,不知为何,反倒松了口气,心里多了些隐秘的快意。
过去宋宁秋面对她永远只有关怀备至与小心翼翼,就像盛迦对待她总是很客气像对待偶像一样,宋宁秋对待她也像是捧着个瓷娃娃,带着面具在与她相处,唯恐她不满意。
可是这一刻,盛迦发现她如此喜欢宋宁秋面对她时露出的诘责,这才是两个正常的,有情绪的人该做出的反应。
宋宁秋很快发现了自己的情绪异常,她捏了捏眉心,出于习惯控制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后才放轻声音问道:“迦迦,她到底去了哪里?”
那张面具又戴上了。
盛迦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她回答道:“她说要去登珠峰,现在正在路上。”
“你再说一遍?”宋宁秋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盛迦没有重复第二遍,她就这么直直看向她,甚至没有再说话,却已经在用自己的态度表明她并没有听错。
“你没有阻止她吗?”宋宁秋不敢置信地问。
“我没有。”
“盛迦!”
宋宁秋语气微沉,“你怎么可以不阻止她?”
盛迦说:“妈妈,您觉得我应该阻止她吗?”
“心脏出了问题就该去治,她这么年迈了还要去登顶珠峰,回来就只会是一具尸体,”宋宁秋眉心紧蹙,“你想不到这点吗?”
“可这是她想要的,”盛迦缓声说:“她不愿意待在病房里度过剩下的生命,在医生告知她剩下的时刻起,她或许就已经开始这样打算了。”
“但她如果还留在云泽好好调养,或许能活得更长些,”宋宁秋反驳道:“老人家想一出是一出,可我们不能这样由着她们啊迦迦。更大的医院去过了吗?更好的医生看过了吗?就这么想在刺激中结束自己的生命,你不觉得这件事太过草率了吗?”
这就是王慧秋不愿告知宋宁秋的原因,她太了解这个她从小看大的孩子了,执拗得很,她尊重一切生命,所以她更不能理解有人想通过这样的方法草率地结束生命。
依照宋宁秋的性格,大概王慧秋刚刚出省就得被她找理由拦下拉去医院仔细检查。
可王慧秋已经没心思和宋宁秋再玩这样的游戏了,她的目标坚定极了,她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才是她轻易告知盛迦并且让盛迦来和宋宁秋说的原因。
她知道盛迦一定会尊重自己的选择,并且也只有盛迦能挡住宋宁秋,好好说服宋宁秋。
“妈妈,您觉得这样的日子能延长多久,王奶奶又要受多少罪。”盛迦满脸不认同,她反驳道:“住院,吃药,手术,打针,治疗的哪一项是舒服的,而结果我们谁都无法预知。她不想去,也不愿意去,比起在药和痛苦中度过余生,她宁愿自己死在追求梦想的路上。”
“所以我选择尊重她的选择,她也很希望妈妈您能认同她的选择。”
宋宁秋沉默了下来。
“我没有办法这么轻易认同她的选择,”宋宁秋说:“她现在到哪儿了?”
“我不能告诉您,”盛迦摇头,“您如果知晓她的去向,应该会去阻拦她吧,我不会让您这样做的。”
宋宁秋深深呼吸了两下,她垂下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过了良久才有些挫败地说道:“她生了病,第一反应是告诉你,有想要去的地方,第一反应也是告诉你,甚至早早猜中了我不会赞同她的想法让你来阻拦我。”
“我才是那个失败的后辈。”
着急与慌乱导致理智脱离大脑也就这么一会儿,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大概率是王慧秋自己设计的一切,她不能奢求盛迦一个小孩去抵抗长辈早有筹谋的要求,更何况盛迦向来对王慧秋格外尊敬。
她依旧无法认同王慧秋的选择,可也做不到逼迫盛迦违背她与王慧秋的约定。
“妈妈,你不是,”盛迦突然就想起来前几天,她面对宋霁安时似乎也这样坚定地脱口而出“你不是”三个字,“正是因为王奶奶太了解你,你们太过密切,她才会这样想方设法让我阻拦住你,避免你们之间产生争执。在她心底,您是很优秀的后辈,是她们的骄傲。”
宋宁秋眼底有了些涩意,她缓了片刻这才恢复平静,对盛迦道歉:“抱歉,妈妈不该因为这件事怪罪你。”
“你可以怪罪我,”盛迦说:“不会有人对情绪能永远冷静理智,说实话,我很开心您也会对我发火了。”
她说出这句话后脸上多了些热意,对她来说这样的话是肉麻的,可想起王慧秋的点拨,她觉得或许对宋宁秋而言,这样直白的话语才最能打开两人的心扉。
宋宁秋撑着额头忍不住笑了笑,这一瞬间她似乎也发现了些什么,“我们把饭吃完吧,你们不愿意现在告知我王姨的去向没关系,但是等她到了珠峰脚下,总得告诉我一声吧?”
说这话时她眼底依旧满是悲戚,可无论是盛迦还是她自己,甚至是王慧秋都知晓,她最终依旧会妥协。
因为所有爱她的人告知她的第一课就是尊重。
尊重不同的想法,尊重不同的人格。
正是如此,她才能培养出同样懂得尊重与理解的宋霁安。
“她会告诉您的,”盛迦轻声说:“她离去前,最想见的大概就是您。”
宋宁秋捧着面前的被子,点了点头,声音发哑,“好。”-
王慧秋的消息是在第三天之后才传来的,那时她已经抵达了珠峰脚下,她领略完了自己所想要的大漠风光,见到了崇山峻岭,也看过了无垠的荒原,她没有产生任何高原反应,一路顺畅地来到了珠峰脚下,笑着给宋宁秋发来了视频。
彼时盛迦正跟在宋宁秋身边准备宋氏的年中会议,漫长而冗杂的事务令两人脸上都带着疲倦,而另一头的王慧秋正伴着风雪大声向她们问好。
连续几日心情不佳的宋宁秋终究在看到她的笑脸那一刻,彻底放下了对她一意孤行的担忧与不甘,她收起了自己眼底的不舍,如同往常一般同她闲聊,她听到了王慧秋那头剧烈的风声,仿佛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象征着这个被工作与责任束缚了一辈子的老人有多快乐。
“宁秋,我现在觉得特别畅快,”王慧秋的声音有些朦胧,山脚下信号并不算多好,她将手机再放近些,在放大的视频里看到了盛迦的脸,便接着说道:“盛迦,安慰安慰你妈,你看她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我哪里有您说的样子,”宋宁秋忍不住反驳道:“您这是在造谣啊。”
“真的吗?”王慧秋又凑近了些,她像小时候哄宋宁秋那样笑着说:“那是王姨看错了,我们宁秋确实笑得很开心。”
宋宁秋眨了眨眼,她握紧了平板,低声说:“对啊……我在为您开心呢。”
这通电话很短暂,在它挂断后,遥远的珠峰脚下,已然有一队勇敢的人,开始一步步向上攀爬。
而办公室里恢复了它原有的寂静。
宋宁秋盯着屏幕在出神,她的内心并不如她表现的那样平静,因为她知晓王慧秋正在走向一条注定死亡的道路。
可更多的却是释然。
她从未见过王慧秋笑得这么开心。
整整四十年,她印象中的王慧秋大多时候都是严肃的,哪怕偶尔哄哄她的时刻也能用一只手数过来,小时候她崇拜母亲、喜欢付明琅,最畏惧的只有王慧秋,她就像是一块坚硬的钢板,托举着她前行。
“盛迦。”她突然笑了笑,“你是对的。”
盛迦站在她对面,黝黑的眼底满是复杂,最终只沉默着俯身拥抱了一下宋宁秋。
宋宁秋在她肩头轻轻叹了口气,“妈妈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大,会不会令你失望?”
“我也没有我表现出来的那样懂事,思想偏激,行为偏执,您在当初发现我才是您的女儿时,会失望吗?”盛迦反问道。
“不会,”宋宁秋闭着眼睛低声说:“那不是你的错,是我把你弄丢了。你是很优秀的孩子,是长在淤泥里,顶天立地的小树。”
“那您也永远不会令我感到失望,”盛迦回答:“您是我从小崇拜,想要长成的大树。”
宋宁秋摸了摸她的脑袋,这是五年来她们母女最亲昵的时刻,心底有什么地方在松动。
那道她们都想冲破的代表着交心的大门似乎打开了一条缝隙。
第118章 她选择了盛迦,可这不代表她问心无愧。
八月末,景江的酷暑几乎达到顶峰。
旺芬殡仪馆经过半个月的升级改装,里面的绿化做得更好了,几个场馆也做了些扩容,当然,最重要的是火葬设备还有宋霁安的遗体入殓室做了一次彻底的升级,连空调都换了单独的8匹大功率空调。
成方阳直呼自己从来没这么富裕过。
宋霁安回来没几天就重新上手了新工作,因为成方阳终于有了投广告的资金,精打细算之后她将旺芬殡仪馆的广告投进了几家医院的大坪公告上。
效果并没有太显著,不过知名度起码提上去了些,现在她们的客户大多还是来自于中心医院的分配。
不过因为这半个月她又招了几个有经验的殡仪师,顺便还招了几个会开车力气大的搬运员工,她们的到来让殡仪馆能接手的客户比往常增加了三倍,还减轻了宋霁安的一部分工作,起码自从宋霁安回来之后已经整整一周没加过班了。
成方阳看了一眼办公室的排班,对坐在一旁的工位补觉的宋霁安说:“今天下午有位大客户上门,指名让你和我一起去接待,就想排你的班,你还记得这事吧?”
宋霁安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虽说她这几天没加班,但是工作量也不少,新来的几位殡仪师姑娘很专业,但是成方阳一次性接待的客户并不少,还有好几位是车祸后被送来的,遗体需要拼凑才能完整,巨大的工作量不可能单独一位殡仪师能完成,大多时候都需要几人配合。
宋霁安基本这段时间从早到晚就没个休息的时候。
她并不知晓自己是因为同盛迦的心结解开了些许还是这段时间过于疲惫,总之她回家之后大多数时候倒头就睡,只有极少数的一两天需要靠酒精来助眠。
今天这么一会儿的清闲,主要来源于昨天就和成方阳约好并且付了定金的这位大客户,对方点名要由宋霁安负责遗体,并且希望详谈,定金付得更是大手笔。
成方阳对对方的重视程度一下拉到顶格,立马给宋霁安重新排了个班,替她将今天下午的所有工作都推了。
成方阳的手机在下午两点准时响起,她看了眼联系人,拍了拍宋霁安面前的桌面,“师妹,人来了,我们去门口接一下。”
宋霁安点点头,她握着桌面上的凉茶喝了一口,拎起自己脱下的外套。
口袋里的手机似乎震动了一下,她摸出来看了眼,是自从说让她相信她之后就整整一周不见人影的盛迦发来的信息。
手机正锁着也看不到发来了什么,成方阳在门口催促道:“咱们快点儿,别让人久等了。”
宋霁安应了声,将手机又丢了回去。
盛迦要真有什么急事大概会直接打电话,既然发的是消息那估计晚点看也没事。
她披好外套朝成方阳走去。
殡仪馆外热得离谱,刚一踏出门便是近乎灼烧的热浪扑面而来。
两人踏着阴凉处一路走到了大门口,只见一辆宾利驶来,随即从车上下来了个宋霁安从未想过会在此处见到的熟人。
甚至她们一周前还一同在挪威的小岛上。
——东臻。
东臻坐在副驾,她下车后只冲宋霁安点了点头,随即便恭敬地走向后排。
能让东臻这样恭敬的人不多,但宋霁安已然猜出了这一次前来的大客户究竟是谁。
后排车门打开,五年未见的付明琅从后排走了出来。
她戴着墨镜,令人看不清神色,只在走近宋霁安时朝她伸来手,温声说道:“霁安,好久不见。”
宋霁安沉默了下来。
若说见到东臻孟叶冉这些旧友,她心情只是有些不平静,那再见付明琅这位从小就对她格外宠爱的长辈时,她就一时不知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了。
又或许该说,她不知道自己该亲昵还是疏远。
五年前付明琅在得知盛迦的真实身份后选择了帮助盛迦,这是一件很好的事,起码令盛迦的委屈和痛苦有人知晓,也让宋霁安的负罪感少了许多。
但是再见到付明琅,哪怕对方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曾经夺走盛迦一切的人,还有没有资格像过去一般与她交谈。
可付明琅并没有给她犹豫的机会,她没有放下自己的手,宋霁安不可能令长辈就这样遭遇冷场,顶着成方阳诧异的目光,她抬手握住了付明琅的手。
这只手在她小时候拉过,在她少年时拉过,而在她长大之后,这是第一次握住。
依旧温暖且充满力量。
“我们进去谈吧,”宋霁安缓声说:“付女士,好久不见。”
付明琅打量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往里走的路上成方阳一边给付明琅介绍园区,一边偷瞄宋霁安,而宋霁安却在与东臻并肩而行。
这一趟她察觉到了无论是付明琅还是东臻,脸上的神情都不算好,尤其是付明琅,哪怕戴着墨镜,可宋霁安还是能感觉到她全身溢满的疲惫,显然发生了什么事。
“谁去世了?”宋霁安直白的向东臻问道。
付明琅活到这个年纪,许多事早就看开了,能让她露出这幅神情的人大概率是对她很重要的老朋友。
东臻闻言诧异地看向她,“盛迦没告诉你吗?”
听到盛迦的名字,宋霁安心头一紧。
如果是需要盛迦告知,那代表着这个人她和盛迦都认识。
“她这一周都没联系我,”宋霁安回答道。
“也是,她这周忙得要命,现在还在西北没回来,”东臻眉心紧蹙,“我们先进去吧,付女士会告诉你的。”
宋霁安抬头看了一眼付明琅的背影,捏了捏自己的指尖,让心底的那抹慌乱稍微压下些许。
很快几人便到了会客室,付明琅坐在宽阔的沙发上,从自己的肩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她取下自己的墨镜,露出了微红的眼睛,看向宋霁安,缓缓说道:“死者叫王慧秋,她死前指明希望由宋霁安女士处理她的遗体,并在旺芬殡仪馆举行自己的哀悼会。哀悼会结束后她要选择火化的形式,骨灰要求做成黑胶唱片。”
宋霁安愣住了。
她指尖轻颤,突然问道:“您说,死者是谁?”
“王慧秋,”付明琅重复道:“宋氏重工联合创始人之一,前执行副总裁。”
宋霁安当然知道这是谁,她只是有些不敢置信罢了。
王慧秋在她心底向来是位威严的长辈,不近人情是她的代名词,可从小到大也是她护宋霁安护得最密不透风,因为她是她好友宋煜梅的孙女。
越长大,宋霁安去探望王慧秋的次数便越少些,她无法时常前往云泽,也有些惧怕对方。
这是属于小辈天然对长辈的畏惧。
直到她身份曝光的那一年,她离开前甚至不敢同王慧秋告别,也认为自己再没有资格同对方告别。
顶着那样尴尬的身份,何必再去让老人家为难。
可现在再听到王慧秋的消息,竟然是死讯。
而付明琅短短一句话已经足够让宋霁安清楚,哪怕她自以为离开了宋家,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不再打扰那个世界的人,可无论是付明琅还是王慧秋,其实依旧对她的生活有过关注。
她们并没有在她离开之后便认为她不再有资格做她们喜爱的小辈。
相反,她们在包容着宋霁安做出的选择,她们从未打扰过她,只这样默默关注着她。
宋霁安垂下头,有些失神的问:“那她,是怎么去世的呢?”
“她去爬珠峰,死在登山的路上,不怎么痛苦。”付明琅缓声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那……宋宁秋女士呢,”宋霁安低声问。
王慧秋的离去对于她来说都如此难以接受,她无法想象宋宁秋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她啊,做了准备,但还是很难过。”付明琅感叹一声,回答:“王慧秋死讯传来的时候,她挺冷静的,和盛迦一起飞去西北接她回来,估计明天才能到。”
“这样啊,”宋霁安点点头,突然发觉自己的脸上竟然也有些湿润,她抬手摸去,原来是眼泪。
场面一时沉寂下来,哪怕一直没插上话的成方阳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滞,这并不是一个问话的好时机。哪怕满脑子都是疑问,她还是率先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出神的宋霁安,让她方便擦拭眼泪。
“霁安,我以为你会怪我,”付明琅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响起,在宋霁安未曾注意的时刻,她一直在细细端详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可实际上你眼底对我没有一点怨怪。”
“不,我不是神,我是人,我其实怪过您,人在无措且痛苦的时候总要找些目标来转移,但是那些头脑发热的情绪冷下去之后我只发现了一件事,”宋霁安哑声说:“您的选择让我很庆幸,如果盛迦真的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那才是这件事最大的悲哀。”
“而且您除了替盛迦隐瞒真相外,也没做什么别的事。”
很冷静的态度。
如果是以前,付明琅看到这样的宋霁安一定会夸一句她已经能够无比出色的管理自己的情绪,可现在她心底却只觉得颇为复杂。
“原来是这样,”付明琅笑了笑,“我应该更早些来和你说抱歉。我对你很抱歉。”
她选择了盛迦,可这不代表她问心无愧。
她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她只对宋霁安感到抱歉。
就如宋霁安所说,在那种境况下,她如果在发现了真相后不选择盛迦,那这孩子就太可怜了些。
付明琅对盛迦欣赏且共情,她共享了她的秘密,也共享了秘密背后的痛苦,她无法看她孤立无援,在她做下选择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做好了被宋霁安怨怪的准备。
她其实并不强求宋霁安理解这件事,因为理解这件事对宋霁安来说也是对伤口的撕扯,付明琅倒宁愿她将怨怪发泄在自己身上,将自己当作能够转嫁痛苦的对象。
可宋霁安比所有人想象的更加理智。
这种理智才最危险,令人连逃避现实的机会都彻底失去,只能来回被撕扯。
但真正的结并不在她这里。
她看向宋霁安泛红的眼,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叮嘱道:“慧秋就交给你了,霁安。”
她眼底露出一抹更为明显的疲惫,从王慧秋遇难开始到现在,她已经整整四十八个小时没有合过眼。
宋霁安颔首,尽量收整好自己的情绪,她轻声说:“好。”
第119章 可能你犯蠢的样子也挺感人的
王慧秋的遗体在第三天才运达。
宋宁秋与盛迦亲自去接,带了专机保护被冻僵的身躯,她的心脏本就老化肿胀,登上高原之后这种症状加剧,但她忍着不适,强行登山又坚持了整整两天,最终死在了登顶之前。
陪伴她上山的几个夏尔巴姑娘收下了她的巨额酬金,带着她的遗体最终登上了山巅,随后又将她带了下来。
盛迦与宋宁秋连夜赶去了尼泊尔处理后事,整整经过两天才辗转回到景江。
机场里刘梦律师早已在等候,王慧秋的遗体会率先送往旺芬殡仪馆,至于盛迦和宋宁秋则会在稍后再坐车前往。
付明琅和宋霁安今天一早就已经在殡仪馆进行准备。
宋宁秋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疲倦,她穿着一身黑西装,坐在车里一言不发。
这几天,她整个人都显得平静得过分,办理交接、感谢夏尔巴人、递交遗体回国的申请、增加专机运输,甚至还请了当地负责丧葬事宜的人替遗体进行了防腐工作。
但谁都知晓,她的精神正紧绷到极致,她一眼都不敢看王慧秋发白僵硬的身体。
搬运上飞机的工作全程都由盛迦来进行,她亲自握着老人的手放松,将她的遗体摆放成了安详的模样,仿佛她只是睡着了一般。
“妈妈,”盛迦握住了宋宁秋的手,她低声说:“我们就快到了。”
“是吗?”宋宁秋微愣,她抬头看向窗外熟悉的街景,王慧秋的遗愿她当然知晓,只是因为亲人死亡的巨大痛楚掩盖了一切剩余的情绪,令她此刻甚至有些忘却了她终于将要光明正大的见到宋霁安。
“付女士说王奶奶的遗体已经送到了,宋霁安已经开始替她入殓。”盛迦收起手机缓声说。
此刻安慰的话太过苍白,盛迦也不知晓该说什么来宽慰宋宁秋,她只能将母亲的手握得更紧几分,直到她们的车开入殡仪馆内,沿着林荫绿道,一路到了宋霁安早已安排好的场馆前。
成方阳正在馆前等候,她见车来了连忙帮忙打开车门,等盛迦宋宁秋还有刘梦出来之后引着她们往里走。
“霁安的殡仪室和悼念厅相连,处理遗体还需要一段时间,付女士已经在里面等候,几位可以去休息室稍候片刻,那里同殡仪室相连可以看清我们的殡仪师的一切工作流程。”
穿过大厅,她们进了铺着软黑地毯的长廊,成方阳打开了休息室的大门,一直没说话的宋宁秋却在门前驻足,她抿了抿唇,额头上泛起一层冷汗,突然开口说道:“你们先进去,我在外面透口气。”
盛迦回头看了她一眼,王慧秋死去后的第五天,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这样无助的背影,她没有说话,只对一旁的成方阳说道:“没事,我们先进去。”
刘梦律师插话道:“正好王慧秋女士还有一些遗物需要由我单独转交给宋宁秋女士。”
她冲两人略微颔首便转身走到了宋宁秋身侧,直到休息室的关门声响起,她才从自己随身带公文包中拿出一封信件,低声说:“王慧秋女士生前已经对自己的遗产进行了分割,宋氏重工的全部股权她都要求转赠于盛迦女士,她名下的几栋私人别墅要求拍卖后向山区女童进行捐赠,她剩余收藏的文玩字画以及她名下的一所私人博物馆还有内部藏品她要求转增给宋霁安女士。此外她还有剩余的一部分不动产和名下的几家风投公司以及掌控的股权全部都转增给您。”
“我知道了,”宋宁秋点点头,她并不在意王慧秋如何进行遗产分配,但此刻知道老人家的一份心,强压下的酸涩又一次涌了上来。
“除了遗嘱外,她还给您写下了一封家书,从尼泊尔寄出,两天前到达我的手中,指明需要交给您。”刘梦将一封还盖着邮戳的信件递向宋宁秋。
宋宁秋垂眸看向她的手,僵硬的指尖蜷了蜷,这才伸手接过,将信紧紧攥在掌心。
刘梦是个有眼力见的律师,她跟了王慧秋五年,对她身边的人多少有些了解,并没有再说什么,任务完成后便安静地走向休息室,留下走廊的空间给宋宁秋独自静静。
宋宁秋愣神地看向窗外。
这几天她不敢睡,不敢思考,总觉得这样王慧秋或许就没死。
可这一切是自欺欺人,手中的信件戳破一切。
最终,她还是展开了信。
王慧秋年少时流行用钢笔,她也写得一手好字,纵横捭阖带着锐利,同她的性格一般。
可信里的内容却只剩下了温和与洒脱。
她说——
宁秋,你知道的,我和你母亲,还有付明琅看着你从小小一个到长大成人,恨不得将一切宝贵的事物捧到你的面前,让你拥有骄傲地面对世界的勇气。
我们都很开心,长大后的你确实有了这样的能力,甚至比我们想象的要更好。
你十八岁时许下过心愿,说要像我们保护你那般保护好我们。
你母亲去世的那一年,我们拥抱着二十五岁哭得泪眼朦胧的你对你说过时间是每个人都无法摆脱的囚笼,它会见证我们从意气风发到年老体弱,我们无力反抗,只能学会释然且从容的去面对死亡。
你说我们太残忍,就这么在你母亲的葬礼上剖明这世间的真相,连一点逃避的空间都不留。
可其实我们也很担忧,我们担忧你对我们太过依赖,感情太深,届时无法再承受我们的离去,所以我们决定不如残忍些,为你提前打好预防针。
你很好,我的记忆里早已覆盖了你从幼儿到现在顶梁柱的模样,我记得你人生中每一个精彩的瞬间。我还是那句话,你可以在金钱、权力、法律上保护我们,可你无法在时间与疾病上再袒护我,我终将离去。
我很高兴,你最终认同了我的选择,让我在死亡之前能再看到你意气风发笑着看向我的脸。
你是我们这辈子倾尽心血的作品,也是我们永远疼爱呵护的孩子,愿你今后远离自我怀疑与犹疑,能继续一往无前。
做你想做的事,做你觉得正确的事。
言尽于此,愿宁秋平安一生。
也愿你爱的盛迦与宋霁安平安一生。
信纸是王慧秋登珠峰前写下的,这是她们登山前都会写的遗书。
王慧秋只在这封信里提及了宋宁秋一人。
她本就不是什么情感充沛的人,甚至可以说她其实在情感上吝啬得很。
宋宁秋是她亲眼看大,付出真心的孩子,而对与盛迦与宋霁安的照拂,更多来源于爱屋及乌。
因为爱宋宁秋,所以她也爱这两个孩子,但没有什么比“女儿”更重要,她死前留下的只言片语里,只愿分给宋宁秋。
宋宁秋站在窗边,哪怕早有预料,可当真的看到这封信时,眼泪还是难以抑制地溢出眼眶。
可或许是王慧秋和付明琅曾经打过的预防针见了效,她指尖攥着栏杆,除了肩头轻颤,竟然没有任何失态。
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一只温暖的手搭在她肩头,付明琅这五年似乎老了许多,眼角的皱纹增加了七八条,头发也灰了大半。
她也老了。
她和王慧秋不一样,她没有王慧秋那样喜好奉献,愿意为宋宁秋奉献一生。
她爱自由,有自己的追求,天南海北到处走,挥霍着祖辈留下的积蓄,只做她自己。
但她也是宋宁秋拥有宽广胸怀的老师,她对这个世界的探索与渴求都来源于付明琅的启蒙。
这位老师此刻抬手揽住她的肩,并没有看她,只同她一起站在窗边,看着那片晴朗的天,轻声说:“王慧秋说自己死了或许会变成一只飞鸟,我以前说她每天心思这么重,大概变成鸟也飞不起来。”
“可其实那只是在打嘴仗,我很希望她能挣脱束缚飞起来,就像她这一辈子在最后的时光里终于大胆了一次一样。”
窗外时不时有迁徙的鸟翱翔而过,成群结队,在云彩前肆意地穿梭,偶尔发出一两声嘹亮的鸣叫,付明琅目光炯炯地看向它们,接着说:“你看,那里头说不定就有她呢。我们在这里伤心难过,她这个没心没肺的,已经变成鸟接着去登她的珠峰了,低头的时候大概还要笑话你几句,怎么眼泪这么便宜,哭得这么伤心。”
“我没有哭得很伤心,”宋宁秋哑声说:“付姨,您安慰人的话挺新奇的。”
“对啊,我一直都是出口就惊天动地的人,”付明琅笑起来,“盛迦和霁安她们还在里头等你呢,去看看?”
“等会儿吧,”宋宁秋默了默,她还没有做好见到王慧秋遗体的准备,更没有做好重新见到宋霁安的准备,所以她才会在休息室前驻足。
王慧秋很了解她,所以最后给她的是的的确确的衷告。
她已经在过去的五年里因为始终无法靠近盛迦而导致自信心被打击得稀碎。
在她五年前做出决定后,她似乎总是在出错,如何对待盛迦做错了,如何保护盛迦也做错了,还需要盛迦反过来提醒她该怎么做。
她有些恐惧自己该如何面对宋霁安才不会出错,才不会令她受到伤害。
她早已认识到自己在这件事上的胆小怯懦,发现自己在做母亲上或许还不如盛怀樱。
整整五年她都没有处理好自己与盛迦的关系,更没有脸出现在宋霁安面前,只能尊重宋霁安的选择。
太失败了。
“宁秋,以前我就说过,我觉得你被教育得太耿直了,”付明琅目光多了些令人避无可避的锐利,她从小看着宋宁秋长大,那双眼或许洞察不了世间的一切,可看穿宋宁秋此刻毫无防备下的所思所想却轻而易举,“你的耿直让我很不喜欢。做人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约束,不是你非要计划好每一件事才能保证事情能运作下去。”
“这个世界上多得是人没有计划地往下走,她们依旧能走下去,能走好。因为人生本来就有无数种选择,到岔路了就做个选择,做错了又能怎么样呢?没有重新来过的可能了吗?”
“你面对盛迦的态度一开始就错了,你不该做那个事事顺着她小心翼翼的母亲,唯恐自己哪句重话会伤害她,唯恐自己形象不对会令她失望。盛迦不喜欢这样。她这种心眼多城府又深的孩子,你和她打机锋她就会和你打机锋,你事事捧着她,她也就事事捧着你。你不和她交心,那她也绝对不会和你交心。她这个人只吃真诚,也只受不了别人的真诚。”
“可是你选错了又怎样呢?你还是有机会重来啊,你心是好的,你是因为太愧疚太想让她感受到温暖才变成这样,可她为什么就是不和你亲呢?你现在找到答案了对不对?其实你发现现在找到答案也没有太迟对不对?你还可以改,盛迦也还愿意给你机会。”
“人不可能一辈子什么错都不犯,你选条路走下去,错了再改嘛。你对待感情也总是一步想两步,两步想十步怎么可能不出错呢?感情千变万化,你怎么能真的推断出究竟会迎来什么结果?处处都要想着公不公平,正不正确,可是这么想着的结果就是你什么都辜负了。你错过了好多本该和两个孩子和睦相处的时光。盲目、圆滑、凭直觉做事有时候也是一种方式。起码对于你来说,或许是一种好方法,你就缺这个。”
“您真的觉得我是个耿直又事事讲公平的人吗?”宋宁秋闭了闭眼,“如果我真是这样,那在商场上活不下来的,早已被撕碎了。”
“不,你商场上的圆滑和你在对待感情上的耿直从来就不冲突。要是你真的能把在商场上那一套用在你两个姑娘身上可就好咯。”付明琅没忍住笑出声来,带着点轻嘲,她拍了拍宋宁秋的脑袋,“你在感情上耿直得过分了,一点迂回婉转都没有。你这个妈这几年当得笨拙得像个小学生。”
“我要是你,盛迦和你相认的当天就该抱着她哭,拉着她促膝长谈,剖白内心,抓着她的手一点一点把你这么多年的状况事无巨细都告诉她,把你这么一段时间的担忧也告诉她,虚心问她今后想怎么相处,打盛迦这孩子个措手不及。什么尊重她的个性,先告诉所有人她才是宋家的孩子这种事通通靠后,她都忍了这么多年了,还怕再等两天?等你们母女俩聊个两天两夜再出门,把臂出席,不更好更让她有底气吗?今后再在日常相处中加深感情,打开她的心防不比你整整五年都小心翼翼讨好她要好?”
“你真当盛迦这孩子非要赶走霁安是因为恨她?她憋了那么久只是想出口气,她代替霁安受了这么多年的罪,被霁安抢了她母亲,还要解决王家那些破事,怎么可能没有怨气,她最想要的是被你坚定选择一次罢了。但霁安没遗传你那么耿直,起码在那一年里她做得比你好,她真诚,勇敢又圆滑,不知情的时候就换来了盛迦不忍心,冷静的计划都被打乱变得匆匆忙忙。你这头和盛迦感情深了,集团企业都给她继承了,问问她的意见,她未尝不会赞同霁安再回家。”
“她也给过你机会了,你没把握住啊。你总想着公平公平的,她们真正要的可不是什么公平,谁都看得出两个女儿你都爱都喜欢,就连她们自己都看出来了也释怀了,只有你还在苦苦思索自己对孩子的爱公不公平。你早就给了盛迦她想要的东西了,无论你是因为什么做出的决定,但最终你选择了她,你笨拙的给了她偏疼。”
“可能你犯蠢的样子也挺感人的,反倒弥补了盛迦心里的遗憾,让她决定自己来做出改变,不然等你想明白,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了。”
宋宁秋:“……”
宋宁秋已经很多年没被付明琅这样明目张胆的骂一顿了。
可她只能承认,付明琅说得很对。
就像在她闭塞淤积的脑子里狠狠打了一拳,打得她头昏眼花,打得她手脚发麻,打出了一束浓墨重彩的光线,令人醍醐灌顶,她终于知晓了在同盛迦初次交心后叩出一条缝隙的那扇门后究竟是什么。
“您过去怎么不说?”大概面对的是从小就熟悉的长辈,她语气里多了点无奈,“就这么看着我一直犯蠢吗?”
“我没说吗?”付明琅撇了她一眼,“我哪次去看你们的时候没有叫过盛迦?我哪一次没有提醒你多和盛迦谈谈?我像今天一样直白告诉你,你就会听我的吗?”
不会。
宋宁秋有时是个很执拗的人。
她已经在一开始就陷入了思维困境,付明琅再如何提醒,她也总会思索自己做出的事会带来什么样的反馈,畏手畏脚,最终或许会弄得更糟。
她想要盛迦好好的,也想要宋霁安过得开心。
她以为自己小心翼翼讨好盛迦会让盛迦开心,她以为自己不再出现在宋霁安的生活中,如她所愿会让她少些对盛迦的愧疚,能好好生活。
可一切从一开始就错了,她才是那个母亲,那个该引导两个孩子走出痛苦的人。所谓的“尊重”或许才是对她们真正的远离。
宋宁秋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她此刻被付明琅点拨后已然拨开云雾,只希望一切都还不晚,可心口的钝痛已然快超越得知王慧秋死讯的那一刻,催得人源源不断落下泪来。
依旧是那只温暖的手,它的主人也有些无奈地再次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宁秋啊,你就如你王姨希望的,做你此刻想做的事,一往无前吧。”
第120章 这一次她也并不想辜负这种信任。
盛迦透过休息室的玻璃看向殡仪室内。
宋霁安穿着白色的隔离服,头发也通通被束进了发帽里,脸上则带着蓝色口罩,只能看到她认真的一双眼睛。
大概因为这几年她为太多遗体做过修饰,哪怕内心有再大的波澜,她也已经学会了平静冷静的面对。
她拿各类修饰品的手很稳,动作行云流水,从脸到僵硬的手臂大腿,她都细心地重新摆放。
休息室里也同样很安静,有开门声响起,盛迦听到了脚步声行至她身后,玻璃上隐约映出了李梦的身影。
紧接着,盛迦听到她轻声说:“盛迦女士,王慧秋女士留给了您她百分之七十的遗产。”
盛迦说:“我知道。”
李梦接着说:“还有百分之五的遗产留给了宋霁安女士。”
盛迦闻言看了一眼玻璃另一面的那道身影,没有回头,声音笃定,几乎没有什么思考,“她不会要。”
“王慧秋女士生前说过,这是她的遗愿之一,请您和宋宁秋女士务必令此达成。”李梦诚恳地说:“她说宋霁安女士或许会拒绝,但你们俩一定有让她收下的方法。”
“真是聪明的老太太,”盛迦笑了一下,她的语气带着些复杂,“我和宋宁秋女士会努力去做成这件事的。”
“她还有一句话留给您,”李梦迟疑了一下,她认识盛迦三年了,对她也有些许了解,更加知晓盛迦的本质绝对没有她在外表现得得体温良。
“你可以直说。”盛迦看出了她的为难,直白说道:“她离世之前无论留给我什么话,我都不会生气。”
因为她或许才是那个最早知晓王慧秋严肃且一丝不苟的外表下有颗多追寻自由和无拘无束的心的人。
她从不会介意王慧秋像个老顽童一般的玩笑。
“她让您今后与人相交少耍心眼,多用真诚,不然后悔都来不及。”李梦说完之后赶紧低下了头。
身前的盛迦却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眼角有了点湿意,王慧秋离世之后,她眼底很少有酸涩,与宋宁秋相似,因为她也尚未完全习惯对方的离世。
她近乎呢喃的说:“我知道了。”
她早已知道自己心底有了很多后悔的事。
可她听到王慧秋留下这么一句话时,对这老太太离去的感触才有了些实感。如果王慧秋还活着,大概绝对不会说出这些话。
她总觉得有些经验后辈得自己去悟,自己去学,自己去经历,只有这样她们才知道在什么时候要做什么。
她总觉得老一辈说破了嘴皮子大概年轻人也听不进去,就如同她永远不会在活着的时候去与宋宁秋争执该如何处理母女关系是好,因为她也知道宋宁秋不会听进去。
无论是盛迦还是宋宁秋都是很自我的人,她们有自己认定的事那就很难听进别人的话。
从某些角度来看,这母女俩真是一模一样。
可王慧秋要死了,那这些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所以她要劝宋宁秋真诚,也要劝盛迦真诚,她怕她们因为执拗而错过不愿错过的人,到时候遗憾终身。
不过在她的话落进盛迦和宋宁秋耳中时又那么恰好,她们都到了能听进去的时候。
因为她们的执拗已经带着她们撞上了南墙。
盛迦抬手放在玻璃上,她指尖的位置是宋霁安小小的脑袋,能被恰恰好好的遮挡,转瞬她又抬起手,那双认真的眼睛再次出现在了眼前。
在宋霁安终于处理好王慧秋的遗体时,宋宁秋与付明琅仿佛掐好了点般走进了休息室。
紧接着成方阳在门口探出脑袋,她轻声说:“请各位家属前往悼念厅。”
盛迦的目光落在依旧坐在殡仪室里的宋霁安,站在她身后的宋宁秋也在看她,却没有盛迦看得那样光明正大,她只轻轻一睹,仿佛怕视线惊扰了里面的人一般,可她眼底透露出的却是贪婪的情绪。
宋宁秋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宋霁安了。
在此之前,她同宋霁安尚且是母女时曾无数次挑灯夜话,谈论着宋霁安将来长大之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可宋霁安长大后的模样是她们从未设想过的。
替人收敛遗体需要耗费极大的体力,每分每秒都需要投入专注,宋霁安整整修饰了两个小时,休息室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去,她坐在座椅上低垂着头,这下连那双认真的眼睛都被碎发遮挡住了。
宋宁秋用指尖狠狠掐了掐掌心,她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扭头对屋里的其余人说道:“走吧。”
盛迦没有动,她只缓声回答:“您几位先去,我等会就来。”
宋宁秋拍了拍她的肩,带着众人向外走去。
单面玻璃无法令宋霁安看到休息室的景象,可盛迦却能清楚的在她工作的过程中看到她眼底的隐痛和疲惫。
她在这五年里不敢靠近任何人,不敢承认自己的过去,到了现在,就连过去相处了十八年的亲人她都只能看到对方的遗体。
或许亲手为王慧秋入殓是王慧秋在体谅宋霁安的想法下给她最后的不留遗憾的温柔。
可遗憾还是会产生,就像现在的宋霁安,再也支撑不住,她跌坐在工作台之下,膝行几步到了货柜边,颤着手从里面拿出了一瓶牛奶。
盛迦站在窗边静静地凝视着她,没有动。
宋霁安靠在墙边喘了口气,摘下了自己的口罩和发帽,她眼眶通红,抬手咬住了自己的指节,但她最终也没有流下眼泪来。
体力恢复一些后,她便扶着墙站了起来,缓慢地往外走去。
盛迦便也转身离开休息室。
她并没有在此刻走向宋霁安的想法,她前往了悼念厅。
这里早已布置好,鲜花摆得满满的,王慧秋的遗照前贴着一排她攀登珠峰时流下的照片,里面有她笑得灿烂的脸,向来肃穆的悼念厅这一次反倒布置得生机盎然。
这是王慧秋想要的,她并不愿意自己这一辈子都在肃穆庄重的氛围中走过,更不想自己的告别会上还惹得人太过伤心。
小周已然开始在台上念起悼词,盛迦走到了付明琅的身侧,付明琅向她递来一朵白花,盛迦接过,垂眸别在了西装左侧。
今日来的人其实比想象的更多些。
王慧秋生前在宋氏重工内部威望极高,她的死讯前些天甚至上了新闻,连同珠峰遇难者这个名字一同出现,她们并没有资格组织别人前来吊唁,而王慧秋自己也并没有对哀悼会有过什么要求。
过去的同事,宋氏重工里她带过的学生,有的已经离职了,有的在集团里步步高升,有的还在原岗打着转,但她们都来了。
王慧秋自认自己一辈子都孤僻,不愿意和人深交,可她的人生里,对被她惠及过的人来说,本就是一阵春风拂过,难以忘怀。
她是个凶巴巴的老师,也是个真诚的老师,从不藏私。
盛迦安静地听着小周温言细语地细数着李梦早已准备好的生平,她也安静地听着李梦上台宣布王慧秋的遗嘱和财产分配,过了良久才低声对一旁的付明琅说:“付女士,拜托您一件事,可以吗?”
付明琅问:“什么?”
“一件需要您帮忙的事。”盛迦舒出口气。
悼念会很快就到了尾声,成方阳和几个新聘来的搬运工推着王慧秋的遗体走向焚化炉,盛迦站在队伍前排,她回头,在堆叠的祭奠花环旁看到了宋霁安伶仃的身影。
宋霁安的目光似乎很长一段时间都落在她身上,两人隔着遥远的距离对视。
跟着成方阳前往内部的宋宁秋很快便抱着王慧秋的骨灰走了出来,宋宁秋身后跟随的人主动留下了空位,那是属于盛迦的位置。
盛迦走进队伍里,在她们即将迈过悼念厅的时候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宋霁安,”她回头,越过人群再次与宋霁安对视,她朗声说:“你可以过来。”
宋霁安微愣,又或许该说整条队伍的人都在发愣,就连宋宁秋都满脸诧异。
宋霁安抬眼,她沉默了下来。
走过去很简单,可走过去之后代表的意义却完全不同。
那是盛迦向她递来的橄榄枝,也是她重新走向宋宁秋的一条平坦大路。
可她——
花了这么多年才习惯了独自生活,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接受了这辈子都可能无法再接近妈妈的现实,她至今依旧无法偿还盛迦被替换的那十八年,每一天都带着负罪感生存,当她踏出这一步便意味着要再次重新推翻过去好不容易逼着自己认同的一切。
宋霁安看到了宋宁秋含泪却期待的眼睛,她也看到了盛迦冷静且带着鼓励的眼睛,她从未想过盛迦会在这样的场合做出这种选择。
“宋霁安,过来吧。”
盛迦的声音再次传进了她的耳中。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说出了一句轻飘飘的疑问,“我……真的有这个资格吗?”
人群那样远,盛迦听不到她的声音,可她的身后有另一只温暖的手推了推她的脊背,令她向前走了两步。
“去吧。”付明琅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无论是王慧秋还是宋宁秋,都很想让你走在队伍前列,”她缓慢而坚定的说:“你有这个资格。盛迦也说过。”
宋霁安回头看她,看向那双疲惫且温和的眼睛,她看到那双眼睛的主人说:“孩子,快过去吧,别让王慧秋等你太久。”
别让王慧秋等你太久,她已经是一缕幽魂野鬼,或许正在天际看着你们,看着错过的你们,看着产生误会的你们,看着无法摆脱喜怒哀乐的你们,她在等你们前行。
在等你宋霁安前行。
她的话音落下时,属于王慧秋遗言中根据她的骨灰制作出的歌曲在厅内响起,是首极为悠扬的音乐,似乎也在附和付明琅的话,用高昂的音调催促着宋霁安前行。
宋霁安咬了咬唇,在殡仪室强忍的眼泪在此刻终究是落了下来。她突然在所有人鼓励的目光中生出了一些久违的勇气,她大步向前走去,直到走到了宋宁秋和盛迦身前。
时隔五年,这是她们三人第一次面对面,宋宁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她一时没有言语,但她眼底的泪光或许出卖了她。
“霁安,”她低声念着宋霁安的名字,“跟我们走吧。”
宋霁安点点头,她抽出了自己的手,改为搀扶着她的手臂,她低垂着头,轻声说:“我们走吧。”
她与搀扶着宋宁秋另一侧手臂的盛迦对视,两人都没有说话。
送葬的队伍再次前行,直到机场边。
王慧秋为自己选的埋骨之地在云泽,她的骨灰也将送往云泽,而盛迦和宋宁秋将一同乘坐专机前往。
宋霁安站在机场前,她并没有选择再跟上,能陪伴盛迦和宋宁秋走完这段送别王慧秋的路她已经知足了。
这是她的选择,无论是盛迦还是宋宁秋都没有再勉强她。
她垂头给盛迦发去一条信息。
而在专机上的盛迦和宋宁秋静默无声地对坐着。
别说宋霁安被这突如其来的邀约打得不知所措,便是宋宁秋也不知所措。
因为她不知道盛迦是什么意思。
哪怕付明琅同她说不要每时每刻都揣测盛迦在想什么,可这几年的习惯还是令她下意识去这样做。
可想起付明琅的后一段话,宋宁秋闭了闭眼,主动说道:“迦迦,谢谢你。”
“您为什么要谢我?”盛迦并没有看她,而是在看窗外划过的云彩。
“是你让我和王姨不留遗憾,”她说:“为什么你愿意让霁安过来呢?”
“妈妈不是在质疑你,只是这几年妈妈似乎从来没有正确对待过你,也没有给你真正想要的,我自以为是的想法无法让你真正的快乐,但是妈妈现在想学,”她凝视着盛迦的侧脸,“请你教教我,该怎样得到你的信任与依赖。”
此刻她依旧笨拙,可如付明琅所说,不会有更错误的选择出现了,可她假如一成不变,那注定会让母女越走越远。
盛迦闻言深吸口气,她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宋宁秋微愣。
盛迦有些无奈地说:“妈妈,我不知道该怎么像普通的母女一样和你生活,我也不知道你想达成的程度该怎么做到。”
这是盛迦第一次在她面前示弱,从前盛迦面对她说的最多的就是“没关系”、“我可以”、“这件事我会圆满达成”,哪怕出了错误也从未有过颓势,只会平静地回答“请给我一点时间弥补”、“这是我的问题,但我可以解决”,她好像天生就带着冷静理智的头脑,这也是宋宁秋不知从何下手的原因之一。
盛迦从来不愿意让宋宁秋看到任何属于她的负面情绪,仿佛她就是一台精密的仪器,永远能够完美运作。
可是原来盛迦也会充满着无奈地说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突然就触碰到了一点属于盛迦的真实感。
“那,我们一起去探索好不好?”宋宁秋说道:“我们既然都不知道正确的做法是什么,那我们就去试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们一起去寻找我们母女之间究竟需要什么,好不好?”
这回轮到盛迦微愣了。
她也并未想过宋宁秋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些生着丝丝缕缕裂缝的灵魂似乎在她这番话下被温柔地抚摸着,宋宁秋是像水一样的母亲,她足够强大,可以接纳盛迦的一切,无论好坏,她也可以让盛迦拥有永远坚固的后盾。
她也有水一样的变通,她彻底发现问题时做事总是无比迅速,哪怕对面是孩子,她也愿意耐心去寻求解决的方法,并且不会制造任何压力。
盛迦未曾和宋宁秋有过这样亲昵的时刻,这不是简单的送花那样的母女亲昵,更不是简单的情绪宣泄,而是她们第一次将彼此的无奈袒露,比上一次交心更深入。
这甚至令盛迦产生了些别扭,她依旧没有回头,只轻轻点了点头,“好。”
宋宁秋露出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个微笑,带着欣慰与激动。
她并没有再询问盛迦为什么会愿意让宋霁安来到她们身边,但答案似乎早已不言而喻。
飞机在云泽落地时,盛迦终于收到了宋霁安的那条感谢信息。
很简单的“谢谢”两个字,没有别的任何内容。
盛迦在屏幕上敲了几个字,这才大步跟上了宋宁秋。
——我现在是你最信任的人。所以,不用谢。
陈述句。
殡仪室里是有摄像头的,那片屏幕在殡仪师眼前,展示的是休息室里的监控,方便殡仪师在工作过程中关注死者家属反应,及时做出改变,减少投诉率。
但屏幕很隐秘,并不算大,没什么人知晓,盛迦知道还是因为上一次进殡仪室找宋霁安时无意见到。
宋霁安透过屏幕看到了宋宁秋,看到了付明琅,也看到了盛迦。
她不敢在她们面前展露疲态,更不敢展露任何异样,直到所有人离去,只剩下盛迦时,她终于敢安心释放自己的疲惫,再难支撑地跌倒在地。
盛迦透过玻璃看她,她透过监控看盛迦。
盛迦是她现在唯一能卸下心防的人,她早已不惧盛迦见到她任何弱点与狼狈,也只能让盛迦看到这一切。
她早与宋霁安有过约定让宋霁安相信她,宋霁安哪怕从未直言,可她从身到心表现出来的信任也足够说明她再一次做出了大胆的选择。
这一次盛迦并不想辜负这种信任,也不想让宋霁安再输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