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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原来是喜欢呀

    按下发送键,五条怜回头望了一眼旁听席位。果然,甚尔已经起身了。虽然她也真的很想立刻动身,不过还是耐心地等了几秒钟(其实根本没有多少耐心嘛!),也从折叠椅上起来,俯身飞快地穿过席间,奔向出口。

    甚尔就站在那里等她,两个人像小偷似的会和,偷偷摸摸走在长廊上。一个教师模样的中年男人与他们对上了目光,忽然顿住脚步,像是要对他们说点什么,但在此之前,甚尔已经拉着她往前跑了。

    真有逃跑的必要吗?其实没有。但是快快从这个过分正式的场合逃走,倒是也挺不错的呢。

    那就继续向前吧,一路跑出会议中心,冲进春日的风中。领带被吹得翻飞不止,迈出的每一步都让发丝轻快地颤动。五条怜抬眸,似乎看到了甚尔在笑。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炽热的温度在掌心中发酵,伴着飞快的心跳游走到浑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

    啊啊。不想停下,如果能继续奔跑就好了,如果能继续握着他的手就好了。

    她果然……

    心中的事实再次得到了确认,于是内心大声呼唤。

    呼喊着,她很喜欢禅院甚尔这个事实。

    嗯。是的。

    五条怜喜欢他。

    一路跑到电车站前才停下脚步。五条怜几乎快要喘不上气,连责怪甚尔跑得太快的余力都没有了,只好轻轻锤了一下他的后背,可惜甚尔并没有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他问。

    五条怜猛喘了几口气,气恼似的挪开目光,刻意地不去看他。但这股没由来的气恼根本持续不了太久,才过了一秒钟,她就忍不住继续注视着甚尔了。

    “肚子饿了!”她把这话说得理直气壮,显然是准备让甚尔买单的意思。

    甚尔故意装听不懂。

    “饿了就自己去吃饭吧。”

    “想和你一起嘛!”她故意亲昵地揽住他的手臂,心跳还因为刚才那忙不迭的蹦跑而急促着呢,“虽然我还没想好吃什么。”

    “你每次都想不好。”

    “是啦是啦——”

    再怎么想不好,等到走出几步路,也就能想到了。五条怜任性地说要去原宿吃草莓芭菲,甚尔也就随她去了——反正今天也没别的什么事情要做,就陪着她吧。

    现在轮到五条怜拉着甚尔往前走了。

    依然是紧握的双手,依然是发酵的温暖,空落落的另一只手揣在口袋里,不安地捏成了拳头。

    这样的举动真的没关系吗?五条怜直到现在才忍不住去想这个问题。

    对待甚尔,她好像一直都是很亲昵。但会不会有点太亲昵了?

    在意识到自己对甚尔的这份喜欢之后,再去审视自己的行为,怎么看都带着一点不妥帖的暧昧感,不知道甚尔会不会有一样的感觉。

    如果他觉得不妥帖,却没有把真心话说出口怎么办?他会觉得自己很缠人很麻烦吗?又或者,他其实已经看穿自己的喜欢了,只是什么都没有说?

    五条怜忽然不安起来,落在人行道上的脚步也在这一刻变得无比虚浮。

    直到坐在了甜品店的露台,她还是忍不住在想这些无聊的问题,于是视线不自在地频频向他望去,似乎是想要从他的表情中找到端倪,但是除了一点点乏味的表情以外,她什么都没有找到。

    甚尔没有点任何甜品。“我不太想吃甜食。”这么说着的他点了一杯冰美式。

    冰美式也很像是甚尔的风格呢。带着香醇气味的苦涩。

    看着他灌吓一大口咖啡,玻璃杯中透黑色的液体瞬间少了一大半,他投来视线,带着一点困惑。

    “你今天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他肯定是憋了很久才丢出这个问题的。

    咔嚓——咬到金属勺子了,好痛!

    五条怜捂着嘴,总感觉有种莫名的心虚感。

    “有吗?”既然心虚了,当然要好好地掩饰一下才行,“你是不是看错了?”

    甚尔毫不留情地冲她白了一眼:“我怎么可能看错?”

    “唔……也是哦。”

    骗不过他的眼睛。

    五条怜揉揉脸颊,花了三秒钟,很顺利地给自己找到了借口:“因为你今天难得喘了西装,很帅气嘛!所以就忍不住多看两眼了。嗯,就是这样。”

    总不能说,是因为意识到自己真的很喜欢他,所以视线都要黏在他的身上了吧。

    可甚尔只是瘪了瘪嘴,看起来完全没有被五条怜说服。

    “又不是第一次看我穿西装。”他又端起咖啡杯了,“不过,这么直白的夸奖还是第一次说。”

    “没事,不用谢。”她已经替自己脑补好感谢了。

    “倒是你……”甚尔的细长眼眸上下一挑,把她打量了个遍,“你这身西装不太好看啊。”

    “……什么嘛!”

    为了应付入学式,她难得的买了一套黑色的西装,整个人都包裹在了正装和一步裙里,虽然很难受没错,但看起来也不至于沦落到“不太好看”的程度吧?甚尔的评价听得真叫人气恼。

    “对我的好话你从来不说,难听的话倒是一点都不犹豫呢!”

    五条怜气呼呼地冲甚尔吐舌头,挖了一勺奶油冰激凌丢进他的咖啡杯里,好过分的报复。

    不过嘛,考虑到是自己先说坏话在前,就算是如此拙劣的报仇手段,他也无话可说,除了无奈接受之外,没有别的选择了。

    “对了。”他用吸管把奶油冰激凌搅开,抿了一口,嫌弃地蹙起眉头,“别忘记了你的承诺。”

    五条怜茫然地眨眨眼:“承诺”

    她答应过的事情倒是不太多,但是被甚尔这么突兀地忽然提起来,她实在是想不起来说得究竟是那件事情了。

    “就是大学毕业之后养我的承诺啊。”他撇着嘴,“你不会真的忘记了吧?”

    “唔……”脸颊怎么这么烫?“没忘没忘没忘……”

    是是是,还有这么一件事来着呢。她发誓她真的没有忘记自己的约定,只是突然被甚尔这么提起来,多少觉得有点……微妙?

    “你为什么脸红起来了?”甚尔也在疑惑同一个问题,“不会是现在想要抵赖吧?”

    “‘抵赖’?我才做不出这种事情呢……哼!”

    五条怜重重地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并且又挖了一勺冰激凌丢到甚尔的咖啡杯里。这下他也不乐意了,赶紧把杯子挪到了最远的角落里,发誓绝不会轻易再让她碰到自己的咖啡了。

    而对于五条怜来说,到底是该为了眼下的小小报仇再度成功而高兴,还是该为了未来的复仇没有办法再实现而难过呢?这或许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可惜现在的她已经无暇去思考了。

    她只忍不住在想,圈养一只禅院甚尔需要怎样的财力。

    考虑到过去圈养了甚尔的都是鼎鼎有名的大富婆,自己在短时间之内显然是没有办法达到那种阶级的。但看在自己年轻力富的情况下,甚尔对自己的标准应该也可以稍微降低一点点……吧?

    但无论如何,自己都得努力一点了!

    “请放心,甚尔先生!”五条怜一本正经地握住他的手,“我绝对不会辜负我的承诺!”

    “哦……好。”

    虽然这确实是个很正经的问题没错,但她表现得是不是有点太过正经了?

    作为未来的利益即得者,甚尔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把上述发言说出口,只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心想阿怜这孩子果然还是很有责任心的。

    至于当下的努力该从哪里开始,这也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总而言之,高中时期的懒散学习态度是绝对不能再继续了。五条怜重新拾起好学生的态度,尽管没能因此顺利地成为教授眼中的顶级好学生,不过至少是没有愧对自己的心。

    “说起来,甚尔。你知道就职冰河期吗?”

    第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五条怜忽然提起这个话题。

    “就是当代适龄青年非常难找工作的一段时期。”

    甚尔一脸平静。

    “想抵赖了是吗?”

    五条怜赶紧替自己辩解:“我可没这么说!只是先给你打一针预防针。”

    “什么预防针?”

    “那就是我能够提供给你的生活水平可能不怎么样。”她一脸认真,“而且有可能养不起你。”

    禅院甚尔是一款开销非常惊人的男人,这一点她很早以前有概念了。

    至于甚尔本人是否对此心知肚明,这个问题倒是不好说。总之在这一刻,他确实哽住了——他可还没想过这么久远的事情。

    “对五条怜下达的投资未来一定能够得到回报”,这才是他能看到的最近的未来。在那之后的事,他一点都没想过。

    就连“如果她拥有了自己的人生后承诺是否还能继续履行”这种事情,也仅仅只是短暂地在他的脑海中停留过短暂的一秒钟而已。深思当然也是没有的。他才不要去想那种会让自己不高兴的事情。

    所以他说:“到那时候再说吧。”

    完全就是享乐主义者会有的想法。

    第142章 百分百享乐主义者

    不只是甚尔不太太乐意去想未来的事情,有时候五条怜自己也不愿意去想“以后”。

    未来太久远了,正如其名,全都是尚未到来的事情——既然还没到来,那想它干嘛?她甚至一度冒出过这种非常歪理的歪理。

    所以,她也理所应当地不会去想未来养着甚尔的人生会不会与自己心中这份浅淡的爱恋产生任何关联,又或者是要不要干脆直白地条过分好日子把爱意说出口。

    这些全部都是以后的事情。

    当下已经足够好了,而这就够了。

    如此看来,原来五条怜自己也是和甚尔一样的享乐主义者,但她并不那么想要承认这个事实。承认了,会显得她很没用的——当然,绝没有在暗示甚尔没用的意思。这是仅针对于她自己而言的说辞。

    就算是享乐主义者,眼下也有不得不苦恼的事情,那就是小海胆的教育问题。

    觉醒了不得了的十种影法术,这当然是大好事一桩,可正如之前所担忧的那样,眼下无论是甚尔还是五条怜,全都没办法好好地教导他。

    有咒力没术式的她和连术式都没有的甚尔,两个人拼在一起,连个完整的咒术师都凑不出来,怎么教嘛!

    正如之前所考虑的那样,对于教育为题的委托,唯一可行的办法是拜托五条悟,可惜之前的电话中,她没能成功地说服五条悟接下这个麻烦差事,且软磨硬泡了一整个学期也没能说动他半分。多么丢脸的挫败!

    ——我才不要当小屁孩的指导者嘞!

    他每次都这么说,一副不情不愿的态度,脑袋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说真的,五条怜心中的那点希望都要被他的断然拒绝给磨光了,但一想到小海胆的未来,她又觉得不得不鼓起劲才行。

    在这件事上,舍她其谁!

    于是,挑一个课最少的周三,早早地在中午她就把小海胆从幼儿园接回家了。怀揣着一副神秘兮兮的态度,五条怜对他说,要带他去见一个人。

    “要去见谁?”

    小海胆毫不意外的一脸茫然,而五条怜依然笑得神秘,倒是也不和他遮遮掩掩的,直说道:“去见我的哥哥。”

    “哦——”惠像是明白了什么,了然似的用力点点脑袋,“我知道他,他是阿怜不喜欢的家伙!”

    “呃!”

    怎么连这种事情都被他知道了!不对……他怎么知道的!

    五条怜尴尬到不行,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了,大脑则是自顾自地进行着复盘,尽力回想过去发表过的一切言论。

    太可惜了,她说过的话好像很多,完全记不得其中有多少是关于五条悟的,又有多少是和他相关的坏话。

    “反正现在没有不喜欢!”总之,得先更正一下小海胆脑袋里的错误印象才行,“而且,你绝对不能在我哥哥的面前说我不喜欢他哟。”

    “好。”

    禅院惠乖巧地点点他的海胆脑袋,接受得倒是挺快的。五条怜松了口气。

    总算是达成了共识,那就快点出发吧。

    从家里到咒术高专,需要换乘总计三次地铁,还要再搭乘三十分钟的巴士。禅院惠坐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在幼儿园里经历的有趣事情,五条怜有时候听得认真,有时候思绪则是飘到了不知何处去,搁在车窗上的脑袋伴随着公交车的摇晃幅度动个不停,思维都要飘到天外去了。

    “然后。”也不知道小海胆的话题进行到哪一步了,回过神来便听到他说,“田中和我说,他在和小美谈恋爱。”

    五条怜有点想笑:“小美是谁呀,你的同学吗?还是小猫小狗?”

    “是隔壁班的女孩子。”

    “啊——这样呀。”

    没想到爱情故事已经在幼儿园上演了,听着总叫人觉得有点违和,担心会不会是什么新型的家家酒游戏。但仔细想想,小孩子也该有喜欢别人的权利嘛。

    于是她问:“惠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你也不喜欢小美吗?”

    “我对她没有感觉。”板着面孔的禅院惠像个小大人似的,“阿怜呢?”

    “嗯?”

    她的脑子一时没有转过来。

    “阿怜有没有喜欢的人?”

    “……”

    很不争气的,五条怜在这时候愣了愣。与甚尔相似的这副面庞说出的这句话语,当真像是甚尔在问她,她不由得恍惚了一下,翕动的双唇几乎快要漏出事实。

    还好还好,理性在最后一刻归位了,她扯着嘴角,努力挤出了一抹笑容。

    “惠惠,你好八卦哦。”她笑着戳戳海胆圆滚滚的小脸蛋,“你很好奇吗?”

    禅院惠也不遮遮掩掩——这一点当然比甚尔好多了——一本正经点点头:“嗯。因为阿怜已经是大人了。”

    是大人就该有喜欢的人吗?这可是歪理哦。

    五条怜真想这么说,但毫不意外,这么现实的谎话一点都说不出口。

    “假如。”她必须提出假设,“惠惠有喜欢的人,那你会向喜欢的人告白吗?”

    “唔——”

    小海胆陷入了深思。

    不得不说,这个问题对于一颗五岁的海胆来说,还是稍微有一点太难了。

    他当真想了很久很久,久到公交车都靠站了,他还在沉吟。

    看来她不该把这么深奥的问题交给海胆去处理的。

    正想说“还是先不说这个了吧”,一直耷拉着的小海胆脑袋终于抬起来了。

    “‘告白’是什么?”

    原来他在纠结的是这个问题呀!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五条怜冒出的感受居然是释怀——刚才完全白紧张了嘛!然后才解释了一下告白的含义,总算是填补上了海胆的知识盲区。

    然后又是长久的思考。

    陷入思索的禅院惠也很像是甚尔。唯一的区别大概是,甚尔很少会思索得这么久,而小海胆现在摆出来的姿态当真像是一个大思想家。

    一路走到高专前的长长楼梯,跨越重重鸟居投下的数到影子,思想家大人终于想到合适的答案了。

    “如果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的话,我就告白。”他很认真地说。

    五条怜想了想,不得不提出疑问:“那就是说,要是人家不喜欢你,你就不告白啦?”

    “对!”

    “你怎么知道对方喜欢你?”

    “唔……”

    禅院惠不吭声了,显然是被问倒了。

    看来,深奥的问题不适合拿来和小孩子咨询呀。

    五条怜瞬间收起了绮丽的心思,无处安放的情感却在无限下坠,伴着她迈出的每一步零落在咒术高专前的这条楼梯上,而她只会固执地认为,自己只是因为久违地来到了咒术高专,所以过去不愉快的记忆在悄然折磨着自己而已。

    或许她应该和身边的朋友们讨论一下这个问题。

    她的朋友不多,最适合讨论恋爱话题的显然是七井没有错,只不过她最近总忙于全国大赛的训练,连日常小聚都无暇参与,更不要说花上大把大把时间倾听她的恋爱繁闹了。

    而且,五条怜也并不很想和别人说起自己的这份情感。

    倘若说出了“爱”,那必定要将爱背后的一切过去还有回忆全盘托出,于是一切好的或者是不好的也全都藏不住了,这种感觉真像是被窥探了隐私。她也太自私了,根本不想分享那些过分私人的感受。

    所以呀,还是独自苦恼吧。

    “所以,阿怜有喜欢的人吗?”小海胆把问题又抛过来了。

    他或许真的很好奇。

    五条怜想了想,才终于点头。

    “有哦。”

    “哇,那好棒!”禅院惠替她欢呼起来,“阿怜喜欢的人是谁?”

    “是个秘密哦。”

    “不告诉我吗?”

    “嗯,现在不告诉你。”

    禅院惠眨眨眼,倒是不觉得多么失落,眼底漾着的那层好奇也一点也没有减少,只是很乖的没有再追问了。

    “以后会告诉我吗?”

    “以后呀……”以后该是多久之后呢?五条怜没有概念,“也许会吧。”

    “那阿怜会告白吗?”

    “暂时还不会吧。”

    五条怜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希望自己的笑意看起来不要太过苦涩。

    “因为我不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不是喜欢我嘛。”

    或许他握住自己的手,完全只是因为那一刻适合这么做;或许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依旧还只是看着一个麻烦的孩子;或许他的心里依然存在着必须哀悼的对象,而自己根本无法走进他的最深处。

    有好多的或许,也有好多的理由。她内心深处的不自信在诉说着一切的不可能。

    所以,她不会说的——至少现在不会。

    “惠,这是我的秘密。你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好吗?”她勾住禅院惠的小拇指,“我们就这么约定好了,可以吗?”

    禅院惠不疑有他,乖巧地点点头,但还是忍不住犹豫了一下。

    “连爸爸都不能说吗?”

    “不能哦。”

    正因为是他,所以更加不能说了。

    “这件事情,必须从成为我们之间的秘密。”

    所以,在确定他的内心之前,五条怜一定一定,连半个字都不会说出口的。

    第143章 成为事实

    楼梯只走了一半,小海胆已经开始哼哼唧唧地撒娇了。

    “阿怜,我走不动啦!”

    他说得理直气壮的。

    五条怜步履不停,决心不要在今天过分惯着这孩子。

    “你累了吗?”所以,她决定把既定的事实再重复一遍,“如果累了的话,需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吗?”

    禅院惠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我想让阿怜抱我。”

    “不可以哦。你得自己走上去才行。”

    忽然想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可能性。

    “我在想呀。”她牵起禅院惠的手,“说不定等你长大之后,也会常常走过这条路呢。”

    毕竟咒术高专是成为正经咒术师的前置环节(当然也完全可以跳过这一步)。如果想要让禅院惠好好地发挥才能,那他未来就一定会来到这里。

    五条怜感觉到了一种没由来的宿命感——这一刻的选择将会决定未来的很多事情。

    于是也很顺便地想到了,关于未来的事情,她还从来都没有和禅院惠本人聊过呢。

    很多事情,都是她和甚尔自顾自地做出了决定……不对。

    绝大多数时候做出决定的人,是甚尔才对,自己只是他身边的小小的应声虫而已,可没有那么强烈的自我意识可以作祟。

    “应声虫”,想到这个词总觉得有种莫名的悲哀感。于是她甩甩脑袋,不再把思维浪费在无聊的事情上。

    还是说点正经的事情吧:“惠惠想要成为咒术师吗?”

    小海胆一脸茫然,想也不想就说:“咒术师是什么?”

    “咒术师呀?”

    是了,该怎么解释咒术师?五条怜后知后觉地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重要的问题。

    她当然不知道咒术师是什么——她又没能成为咒术师。

    至于身边的咒术师……能想起来的只有家主。

    真不愿意在这种时候想起不称职的父亲,于是连带着心目中“咒术师”的这个角色都显得扭曲了一些。但一想到五条悟也是咒术师,这个未知的形象好像又添上了几分正面的、并且幼稚的色彩?

    噗嗤——她笑出声来了。

    “咒术师呀……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才好。”她必须坦白,“总之,能够成为咒术师的人一般都是天才,你就这么理解吧。”

    “我也是天才吗?”

    “是哦。”五条怜搓搓海胆脑袋,“能够从影子里召唤出一大群兔子,真的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对于她这番很不靠谱的发言,禅院惠认真琢磨了一会儿。

    “阿怜和爸爸都不是咒术师吗?”

    他这么说,让五条怜有点意外:“不是。我们没能成为咒术师。”

    “可我觉得阿怜和爸爸都是天才。”

    她还是很茫然:“哪方面的天才?”

    “唔——”禅院惠歪着头,海胆脑袋一颤一颤,“很懂得怎么爱我的天才?”

    “……什么嘛!”

    五条怜忍不住了,大笑出声。

    “在这方面,只有我才是天才哦。你爸爸不是啦。”她毫不留情地说着甚尔的坏话,“他那么不坦率!”

    禅院惠想了想,也笑起来:“是哦!”

    远在家里睡午觉的甚尔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结实到他整个人都从沙发上弹起来了。他知道的,绝对是五条怜在说她的坏话。

    偷摸摸在心里也骂她一句,翻个身继续睡觉,于是这股酸涩的喷嚏便乘着风钻进了五条怜的鼻子里。

    啊——啊————嚏!

    五条怜差点没喘上气。

    “啊,不好!”禅院惠一脸严肃,“肯定是被爸爸知道我们在说他的坏话了!”

    “诶?哪、哪会有这种事啊!”五条怜心虚地扯扯嘴角,拉着他走到鸟居的影子里躲太阳,“别想这么多啦。”

    “真的吗?好吧。”

    总感觉小海胆的顾虑还是没有被打消,但她这会儿也顾不上这点小事了。眼下更麻烦的事情是无趣的等待,她开始后悔没有提前摸清五条悟的日程安排了。

    原定的计划是这样的,她要偷摸摸来到咒术高专,趁着五条悟离开学校的当口把他截住,然后正经地和他讨论一下——其实是想要挟一下——让他接手禅院惠的教育问题的大事。

    都面对面了,他肯定没办法再拒绝自己的要求了吧!她坚定地如此认为。

    设想得还算不错,但现实情况貌似不是这么一回事。她只知道今天五条悟绝对会在学校,却不知道他大概什么时候才会跨出校门。倒是也可以直接走进学校去找他,但这种事多少有点别扭,想想还是留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再实行吧。

    耐心等待。耐心等待。耐心等……来啦!

    远远地看到白色脑袋出现在了视野之中,旁边还跟着一位奇怪刘海的家伙,五条怜想起他是很了不得的那位咒灵操使。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这两位应该是关系相当不错的朋友才对,但此刻看来,他们俩像是要吵架了,或者是已经吵完了一通,彼此阴沉着脸,脚步也越走越失去了一致的频率,也难怪最后是咒灵操使最先冲到了校门前,与五条怜打了个照面。

    不经意间对上视线,他看起来有几分错愕,显然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这种场合见到她——上一次他们面对面,还要追溯到星浆体事件,而那段记忆可算不上是美好的回忆。

    想到甚尔曾经在他的躯干上划下了一道深深的十字,五条怜就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心虚,在四目相对的那个瞬间更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了,只好沉默着颔首,连礼节性的笑意也忘了添上。

    其实也用不着笑的,毕竟夏油杰也不打算和她寒暄。只神色紧绷地看了她一眼,他就收回了目光,加快脚步往前走,很快就消失在了楼梯的尽头。

    呼——五条怜很怂地松了口气。

    还以为要挨骂或是经历什么不愉快的体验了呢。只被无视,可真是太棒了。

    她真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在为了这种事情而庆幸。

    再等上几分钟,五条悟就走出来了,一脸不情不愿,显然是猜透了五条怜的用意。

    “我说你怎么突*然很殷勤地问我今天的安排呢。”他撇着嘴,不太高兴的表情却很像是故意装出来的,“原来是要来找我,还带着……呃啊,这小屁孩怎么长得和他爸爸一模一样!”

    “别问我这种问题啦,我没办法回答你。”

    五条怜手动帮他把快要掉到地上的下巴合拢,忍不住嗔怪起来。

    “谁叫你总是不答应我。没办法,我现在只能来面对面求你了。”她双手合十,一脸真诚且虔诚的模样像是在乞求神明大人,“拜托啦,天才的悟大人,请好好地指导我家孩子吧!”

    “诶?会很麻烦啦。”

    “我家孩子很乖的,才不会给你添麻烦呢。”

    “你肯定会这么说的嘛。”

    明明是和小海胆息息相关的话题,小海胆本人却被完全撇除在了话题之外。禅院惠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怨言,毕竟他也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他好奇地睁大着眼,一会儿看看五条悟,一会儿又瞧瞧五条怜,发现了一个很了不得的事实。

    “你们一点也不像。”

    不太相似却同是深蓝色的两双眸子同时落在了他的身上,一双眼眸写着意料之外的欣喜,另一位则当然是大吃一惊。

    五条怜一下子搂住了他,满脸都是欣慰:“说得真好呢惠惠!是啦,是啦,就是这样没错啦!”

    五条悟忙着捂住自己快要掉下去的下巴:“果然连说话都像他爸爸一样讨人厌……”

    “你这是爱屋及乌。”

    “这明明就是事实。”

    感觉快要吵起来了,最后还是以五条怜重重的“哼”一声作为收尾。

    “所以你真的不想收惠惠当弟子吗?”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她立刻变回了软和的态度,“我家孩子真的很聪明哦,人也很可爱。”

    五条悟别开脑袋,刻意不去看那颗圆滚滚的海胆脑袋:“嘁——”

    “而且继承了十种影法术哦。”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绝对是个天才!”

    “这个嘛……”

    “所以拜托你了!”

    五条怜攥紧拳头,一本正经。

    “需要我跪下来求你吗?”她可是很认真的,“只要你乐意,我放下尊严对你土下座也没关系哦!”

    反正她也没多少尊严可说,要是简简单单土下座一下就能搞定,那绝对是最轻松的交易没错了!

    五条悟不高兴地皱着脸,琢磨了好久才说:“不用了。”

    “不用我土下座的意思还是答应我了的意思?”

    “答应了的意思。”

    “谢谢你!”五条怜赶紧把禅院惠推过来,“快快,惠惠也快说谢谢。”

    “谢谢。”

    直到听到这句话,五条悟的表情才看起来舒服了一点,大概是他心里的某处角落成功地得到了满足吧。

    目标达成,当然也没有必要再在荒凉的郊外多做停留了。

    蹭着辅助监督的车回到市中心,再搭电车回家,五条怜心情好到哼着歌跨过闸机,带着禅院惠和下班潮的人群一起挤进月台。

    说是下班潮,人倒是也没有那么多。远远地,还能看到一个背着吉他的瘦高青年,显然不在社畜的行列之中……哦,不对。

    那不是吉他,应该是贝斯才对。

    一定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可能是她哼着的小曲响亮到跨越了站台,青年抬起头来,诧异地一愣,喊出了她的名字。

    至于五条怜,她在长长的十秒钟过去之后,才终于想起了对方是谁。

    “……天满同学?”

    第144章 真是一对不懂摇滚乐有多好的没品父子

    没能想起天满隼的名字,理由很简单,纯粹只是因为五条怜的脑袋卡住了,一时之间没转过弯来。大概也要归咎于他又长高了一点,气色也比病恹恹的高中时期好了不少,以至于她突兀地冒出来了“我认识的人中除了五条悟以外再也没有这种身高的人了吧”的错觉。

    真对不起他教给自己(但根本没学会)的和弦,也对不起他辅导过(这些倒是成功了)的功课。五条怜笑得很抱歉,但她暗自希望这的笑容千万不要暴露出自己对天满隼的生疏。

    幸好幸好,他应该是没看出来。也可能已经发现了彼此之间的僵硬氛围,只是没有说破罢了。五条怜赶紧扯开话题。

    “天满同学还在积极地进行着乐队的活动吗?”

    她指了指天满隼背后的贝斯,本人也下意识地耸起肩膀,瞄了一眼身后巨大的背包。

    “是啊。”

    “和高中的前辈们一起吗?”

    “这倒不是。”他摆摆手,“我加入了别的乐队。”

    “那,天满同学现在就是专职当乐队手了吗?”

    记得他之前的志愿是考大学来着,但具体要去哪所学校,五条怜一直都没问过。最初是不想给他平添压力——毕竟要帮忙辅导自己这个没用家伙的功课就已经够让人头大的了——后来则是完全把这点好奇心忘了个精光,就连毕业典礼的那天都没有想起来一点。

    放弃大学跑去成为乐队手……这种事情果然还是有点超乎想象。但要是天满隼真的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她也不会有什么异议的。毕竟她的意见也不重要嘛。

    没想到(但也还算情理之中)天满隼笑着摆了摆手,摸着鼻子说,自己还在大学读书,乐队只是业余的爱好。

    “就在早稻田,其实离上智还挺近的。有空的话,或许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玩。”

    他说得很轻松,但五条怜心里想的是,他果然考上了比自己还要高上一个等级的学校,真是有够厉害的。

    至于这礼貌性的“下次一起玩”的邀约,她也只打算听听而已。反正“下次再说”从来都只是一种用来推脱的说辞而已嘛。

    姑且一起坐了几站电车,聊着聊着乐队的事情倒也成功打发掉了这段无聊的时间。

    临下车的时候,天满隼递上了一张海报,风格简约且帅气,写着乐队最近一场演出的时间。

    “如果方便的话……”

    他又开始摸鼻子了,很不自在的指尖挪到耳廓,仿佛他的脸上依然戴着那棉布的口罩。

    “你可以来看演出,也可以带上小朋友一起。”

    他说的小朋友,当然是被五条怜宣称为“我侄子”的禅院惠。

    “哦……好。”五条怜目不转睛地盯着海报,心想到底是谁做的排版和设计,意外的简洁好看,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紧接着说了一句,“我会去的。”

    天满隼笑了,像是松了一口气,终于垂下了始终不自在的手。

    车厢缓缓停下,天满隼该下车了。但他大概是没有留意到开启的车门,与她说着乐队的事情,直到关门的警示音吵闹地响起,他才回过神来,急急地冲出车门,却不忘向她挥挥手。

    “那就……下次见。”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拜拜。”

    “嗯。拜拜。”五条怜轻轻推着禅院惠的肩膀,“惠惠也快说再见。”

    可是禅院惠没有吭声,只是伸出手来,手掌晃动的幅度小到几乎看不到。

    这是突然闹起脾气来了吗?

    五条怜有点搞不懂他,当下也没说什么,直到换了个车厢,找到空位坐下之后,才听到他磨蹭着开口。

    “那就是阿怜喜欢的人吗?”

    她茫然地眨眨眼:“嗯?”

    “就是刚才的哥哥……叔叔?”他一时想不好合适的称呼了,干脆老气横秋地说,“刚才的男孩子!”

    要是天满隼知道自己在小屁孩禅院惠的口中被称做事“男孩子”,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呢?考虑到天满同学的性格一向很温和,所以就算是听到了,大概也只是会一笑了之,其他多余的话语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吧。

    对于天满隼来说可能是这样没错,但对于五条怜,她大可以放肆地大笑起来,摸摸禅院惠的脑袋,问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你们两个人看起来说话说得很开心的样子。”小海胆很诚实地说,“而且,他也长得很帅气,我觉得是阿怜你会喜欢的那种类型的男孩子……”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孩子?”

    “唔……”不知不觉,他居然涨红了脸,“就是有这种感觉!”

    这是什么小大人发言呀。

    五条怜还是笑眯眯,扬起的嘴角绝对一秒钟都掉不下去了。

    “我们没有说得很开心呀,只是正常的社交而已。”她拍拍海胆脑袋,“不用担心不用担心。”

    安心了吗?不好说。禅院惠仰着脑袋看她,看起来总像是心有余悸的模样:“阿怜喜欢的人真的不是他?”

    “不是哦。”她难得的在这个话题上很有耐心,“所以不可以在你爸爸面前随便乱说,好不好?”

    “好是好啦……那阿怜也不会离开家里咯?”

    继小大人发言之后,莫名其妙的发言也冒出来了。五条怜一时没听明白,只好困惑地眨眨眼。

    “你在说什么呢?”

    禅院惠一脸认真:“我在想啊,阿怜既然有喜欢的人,以后就会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不会待在家里,和我还有爸爸在一起了。”

    五条怜一时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直到这趟列车停靠在了他们的目的地,她才像是回过神来。

    “……这些事情,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她攥紧拳头,不知道为什么心脏漏跳了几拍,“还是说,是爸爸告诉你的?”

    “电视剧里说的呀。”

    “呼——电视剧啊……”

    不是甚尔说的就可以了。

    她瞬间觉得安心了,淤在胸口的一股闷气也终于吐了出来,于是心脏总算能够轻快地继续跳动。

    “不能再看这种乱七八糟的电视剧啦。”她板起面孔吓唬禅院惠,“你看你,都被电视剧里的价值观带坏了。”

    “诶?”小海胆耷拉着面孔,看起来好可怜,“不能看了呀?”

    “对,我要控制你看电视的时间了。回家还是好好地画画吧。”

    “好吧……”

    小海胆垂头丧气,五条怜则心满意足,牵着他的手走回家,一推门就看到了正泡在沙发上看着无聊肥皂剧的甚尔。她总算是知道这孩子是跟着谁学坏的了。

    赶紧抢走遥控器,关掉电视机,在甚尔满不情愿的嚷嚷声中板正面孔坚定自我,绝对不被他的“不把遥控器还过来我就如何如何”的要挟动摇。

    “蛮好一个工作日下午,倒是去做一点有价值的事情呀!”她用遥控机轻轻敲打着甚尔的脑袋,把没大没小的做派演绎得淋漓尽致,“天天窝在家里看电视算是怎么回事?”

    甚尔瘪着嘴,默默忍受着自己变成木鱼的这个事实,并且总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被遥控机砸扁了。

    “我能做什么有价值的事情,总不可能出门工作去吧?”他仰起头来,笑似的看着五条怜,“啊,我忘记了,有些人说着担心我的安危,还说要养着我,所以我才不能出去工作的,不是吗?”

    他故意用戏谑的语调说着他们之间早就已经达成共识的事情,听得五条怜好不自在,估计是某种不可言说的羞耻心在作祟吧,也可能是“养着你”这种发言太暧昧了,一旦想到就忍不住要脸红。

    早知道会有现在这么尴尬的场合上演,那时候就不要说出这么害臊的话语了……真后悔。

    明明那时候就已经喜欢上甚尔了的。

    眼下再接着懊恼,显然是已经来不及了。既然如此,那还是赶紧跳过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说点别的令人愉快——或者也没那么愉快的话题吧。

    “反正都要打发时间了,要不要去看乐队演出?”她从口袋里掏出叠成八折的海报,在空中用力甩甩,摊开到甚尔面前,“是我高中同学正在玩的乐队。”

    “别扯开话题。”甚尔可不打算罢休,“你没忘掉自己的承诺吧?”

    “当然没有。我已经和你表过忠心了,你忘记了吗?”

    “没忘记。只是再确认一下而已。”

    说到这里,他才终于抬起眼皮,随意地扫过一眼海报,丝毫提不起兴趣的样子。

    “摇滚演出就不去了。”他撇着嘴,“不太喜欢和摇滚相关的东西。”

    “好吧……惠惠要去吗?”

    转头看禅院惠,他也满脸抗拒,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透着警惕的感觉。

    真是……搞不懂他们父子。

    五条怜默默地把海报重新收好。

    “那我就一个人去咯?”

    “去吧。”甚尔摆摆手。

    “真的真的只有我一个人去了?”

    “嗯。”

    ……行吧。

    真是一对不懂摇滚乐有多好的没品父子。

    第145章 具有升值空间!

    得到了甚尔的首肯(其实没有他的肯定也完全没关系吧?),在周六的夜晚,五条怜早早地就来到了位于下北泽的livehouse。

    她甚至来得有点太早了,以至于不得不在周边的古着店里逛了好久,买了一枚戒指和两根项链,又去新开的北海道汤咖喱专卖店吃到肚子好撑,才总算是把时间磨蹭到了演出前夕。

    没想到天满隼的乐队还算小有名气,至少livehouse里几乎快被听众们占满。她不太容易地在角落里才找到了自己的容身之所,好在她就喜欢角落的氛围。

    等待上几分钟,就是开场时间了。

    镁光灯从天顶上落下,乐队成员们投落的影子在舞台上汇聚成一处。在主唱握住话筒的那一刻,底下的观众很恰到好处地发出欢呼。五条怜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配合着也发出点欢闹的声音,手机却自顾自地震动起来,一连响了好几下。

    说实在的,五条怜真的很想完全沉浸在演出之中,一点也不想去管这一连串的震动到底以为着什么。但想归想,是否真的能够随心所欲,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譬如像是现在,她立刻就被未知的信息攫去了注意力,彻底成为了手机的奴隶,只能很心虚地背过身去翻起了未读信息。

    不知道算不算是意料之中,发来一大堆短信的家伙是甚尔。

    至于他说的,全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Toji:你不在家?」

    「Toji:跑去哪里了?」

    「Toji:哦对,你去看摇滚乐队的演出了,我忘记了。忽略到我刚才说的话。」

    「Toji:回家记得帮忙带盒牛奶。」

    ……什么嘛,这简直比无关紧要还要无关紧要!

    为了这么几条消息而错过乐队开场时气氛最好的一刻的自己是笨蛋!

    五条怜对着手机龇牙咧嘴,仿佛凶恶的表情当真能够穿透一点八英寸的这块屏幕,传到遥远的甚尔的身边。

    难看的鬼脸做完了,郁闷的心情也表述完毕,她终于感觉平和了一点,自然也收起了恐怖的表情,默默敲打键盘。

    「Ryo:知道了。」

    下次再收到他的消息,她绝对不要立刻查看了——为了气人的家伙不值得!

    五条怜气呼呼地把手机收进口袋里,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根本没什么好气的。

    一抬头,恰好与同样站在舞台边缘的天满隼对上了目光。

    他今天穿了一件很白的衬衫,虽然和摇滚乐队的现场多少有点格格不入,但是看起来的确有够清爽,舞台的灯光衬在衣领上,投落下五色的光。

    看起来,他好像不怎么专心,总是抬眸不知道看些什么,只在必要的时候才低头扫弦。奇妙的是,就算维持着这么心不在焉的状态,他居然都能毫不出错地完成开场曲的演奏。五条怜莫名想起了高中时他和前辈们一起玩的乐队,那时候他们总是没办法好好地排练完几首歌。

    看来天满同学也成长了不少呢——冒出这种念头的五条怜觉得自己很像是个唠叨的老妈子。

    就这么心不在焉地搜寻了几个来回,他们的视线终于交汇在了一起。五条怜莫名冒出了一丝尴尬,大概是因为她刚才光顾着回复甚尔的消息了,根本没有在认真观看演出的那点心虚感正在作祟吧,所以她笑了笑,怎么想都觉得自己的笑容显得很笨拙很刻意。

    一定是出于礼节性的回复,天满隼也回以一笑,腾出按在弦上的一根手指,向她轻轻挥动着,像是在同她问好,于是她也竖起手掌,小幅度地晃晃。

    第三曲才刚刚结束,手机又开始震动起来了,不用想,八成又是甚尔的消息。真麻烦。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说绝对不会再轻易查看甚尔发来的短信了,但果然好奇心还是按捺不住。

    啊,绝不是因为她在乎甚尔哦,绝对不会是出于这种原因的!

    趁着MC环节刚刚结束,五条怜掏出手机,飞快地瞄了一眼。

    「Toji:你什么时候回家?」

    居然问她什么时候回家,真是稀奇!

    五条怜努力压住嘴角的弧度,不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个小人得志的家伙。

    「Ryo:怎么,在担心我吗?」

    「Toji:惠说想和你玩游戏。他不乐意和我玩。」

    行吧……

    就当是甚尔想念她的借口好了。

    在自我安慰这一方面,她已经算得上是天才了。

    「Ryo:演出一结束,我马上就从下北泽出发。」

    所以演出结束到底是什么时候呢?甚尔真想追问她,不过最后还是没有把这句话发过去——从五条怜的回复中,他已经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耐烦了,显然有些人已经开始嫌弃他了。

    甚尔不爽地皱着鼻子,把手机丢到一边,转头戳破了禅院惠满怀期待的泡泡。

    “阿怜暂时回不来。”他说得很直白,“你要么和我玩,要么自己玩。”

    “哦……”

    只嘀咕了这么一句,禅院惠就不说话了,转头把赖在沙发扶手上的丑宝搬下来,看来是绝对采纳甚尔的第二条建议——也就是自己玩的这个选项了。

    玩着玩着,似乎听到这孩子在嘀咕着“果然那家伙会把阿怜抢走”之类的话。

    “在说什么呢?”

    其实甚尔也没那么在意,只是忍不住想要多嘴问一句而已。

    抬起头,禅院惠看起来气呼呼的,但完全不知道他在气什么。只见他义愤填膺的,几乎要说点什么了,话都到了最边,却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赶紧捂住了嘴。

    “没事。”他摇摇头,像是为了要说服自己似的,又一叠声说,“没事没事没事。”

    “真的没事?”

    这孩子的状态怎么看都不对劲。

    虽然真的很想好好地追问一下,但真不想承认,以甚尔他在禅院惠心里的地位,大概是追问了也得不到答案的。既然如此,他干脆也不要多费劲了,撇撇嘴就当是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一小时后,五条怜就回来了,大概是如约地在演出结束后回来了吧,整个人如沐春风,心情好到开始哼起了他从没听过的曲子,大概是在这场演出中听到的什么歌吧。

    “甚尔,你看!”

    她把手里的海报摊开来给甚尔看,得意地指着写在上面的金色签名。

    “天满同学送给了我他们乐队的海报,还签名了!等到以后乐队出名了,说不定这就会成为无价之宝哟!”

    “是吗?”甚尔看起来不太提得起劲的样子,海报也只瞄了一眼而已,倒是多嘴问了句,“‘天满’是谁?”

    五条怜眨眨眼:“我同学呀。就是邀请我去看今天的演出的那位。”

    “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甚尔恹恹地应着。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对这件事这么提不起兴趣。而五条怜还在眯着眼看他,带着几分嗔怪的意味,这副表情当真像是准备张嘴嚎叫的小白猫。

    “你呀,一点都不认真听我说话。”她自顾自给甚尔治罪,“不认真!”

    莫名其妙就冠上了一个糟糕的评价,他一点都不准备放在心上,往耳边甩甩手,就算是甩开了她的这句“不认真”,话题也被轻巧地扯开了:“那演出呢,有意思吗?”

    “演出呀?还可以吧。”她又抖了抖手里的海报,“所以我才觉得海报会有收藏的价值嘛!”

    “……行吧。”

    无话可说了。

    甚尔看她欢欢喜喜地把海报收进文件夹里,随后文件夹又被藏进了书柜的最深处,看来她确实怀揣着一颗真诚的希望海报快快升值的心。

    “下次我们一起去看乐队的演出嘛,好不好?”她还是笑吟吟的,“livehouse真的很有趣哦!”

    他也依然固执,像是心头梗了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化作一句硬邦邦的:“不感兴趣。”

    “好吧……”

    既然甚尔不感兴趣,那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去看乐队的演出了。

    哪怕只是为了让签名海报实现价值最大化,顺便为高中同学的伟大乐队事业提供助力,她也必须要好好地支持天满隼的乐队才行了!

    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甚尔有多么不喜欢摇滚乐队。每次从下北泽回来,他都是一副微妙的表情,阴沉的面孔让人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了。更糟糕的是,露出这番扫兴表情的甚尔本人又从来不说扫兴话语,这份诡异的沉默更叫人觉得心情复杂了。

    是不是最好别逆着他的喜好,少看点摇滚乐队比较好呢?

    大概是在看了第五次演出之后,五条怜才冒出了这种念头。

    念头尚未付诸实际,忽然听到天满隼在唤她。

    见面的次数太多,姑且算是混熟了,大概是从第三次演出开始,他就能很直白地称呼她为“五条”,而无需加上累赘的“同学”这一后缀。

    “嗯?”五条怜停下乱七八糟的思绪,冲他一笑,“怎么了?”

    可别是要问她对今日演出的感想呀。她最怕这种索求反馈的环节了。

    很难得的,天满隼又带上了口罩,可能是最近流感频发——二月份的天气总是这样。

    他潮红的脸色藏在口罩下,话语几乎也要被罩住:“稍微有点唐突,但是……想问问你明天有空吗?”

    “明天呀?”五条怜在脑海中把日程表过了一遍,“应该是没什么事的。”

    “那么……”

    他很不自然地扯了扯口罩。

    “我们明天一起出去玩吧,可以吗?”

    第146章 明天是——?

    五条怜不想做一个扫兴的家伙,但在听到天满隼话语的这一刻,她脑海中跳出的最为鲜明的念头的居然是,他那时候说的“下次”居然不是什么随便说一说的客套发言。

    想想也是,天满隼一贯是个还算真诚的家伙,大概也是说不出什么拉扯的客套话吧。

    既然如此,是不是应当为此小小地高兴一下呢?五条怜不确定。

    她呆愣愣地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她想她应该意识到了一点不对劲,只是还没有探明这份违和感究竟源于何处,所以才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沉默的几秒钟当真难熬,能明显看到口罩下天满隼的面庞一点一点褪去血色,变成很紧张似的苍白。最后也是率先由他开口的,说了一句抱歉。

    “我知道,我的邀约来得有点太着急了。怎么有人会提前一个晚上才仓促地邀请别人一起出门玩呢?真不好意思,是不是给你带来压力了?”他讪笑着,摸了摸后脑勺,不经意间把凌乱的发丝揉得有点乱糟糟的,“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拒绝也完全没关系。是我欠考虑了。”

    “啊……没有没有。”忽然就收到了抱歉,五条怜莫名感觉好愧疚,连忙摇头,顺便给自己找了个最为合适的借口,“我刚才只是在……在想明天的日程安排而已。嗯。”

    谎话又信手拈来了,说出口来也脸不红心不跳的。五条怜甚至丝毫不觉得说了谎的自己有多么羞耻,仔细想想,这才是最糟糕的事情吧。

    但她决定先把羞耻感撇到一边,笑着点了点头:“好呀,我们一起去玩吧。”

    空调风倏地变得很热,把天满隼的脸颊吹出一点潮红色。五条怜看到他眨了眨眼,似乎不敢相信:“真的吗?”

    他简直像自己一样,总是下意识地发出质疑。她忍不住又笑了——这下倒是很真心的笑。

    “我又不会骗你。”

    啊,不对,刚刚才骗了人家呢。不过这应该不重要吧?

    五条怜垂下手,指尖悄悄抵在一起,发出的摩挲声很快就被话语盖住了:“想好去玩什么了吗,桌游或者别的什么的?不过,桌游的话,人多一点更好玩吧,要叫上乐队的小伙伴一起吗?我也可以叫上我的朋友一起来哦。”

    不知道甚尔喜不喜欢桌游。

    五条怜已经想好了,就算他像讨厌摇滚那样讨厌桌游,她也一定要把他拽到这个玩乐的场合之中,权当是对于他从来不看乐队演出的报复。

    “不是的。”天满隼颤抖的指尖指了指自己,“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出去玩,可以吗?”

    两个人啊……两个人可以玩什么有趣的东西呢?真想好好追问一下,但这么做好像不太礼貌。

    没有怎么犹豫,她还是点头了:“好。”

    似乎看到他悄悄地攥紧了拳头。是很高兴吗?

    “我明天来接你,好吗?”

    “啊……好。”

    一说到这个份上,忽然感觉“出去玩”这件事变得格外真实了。明明是自己说出了同意的回复,但在意识到这份真实感的当下,五条怜还是莫名地战栗了一下,无所适从的别扭感很快就攫取了所有的心神。

    她也不太确定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大概是跟着天满隼一起走到了小田急线的车站口才分开的,回到家了也还是觉得迷迷糊糊。

    明天要和天满隼一起出去玩……这件事该和甚尔说一下吧?省得他多担心——虽然他好像也不太担心自己的样子。

    甚尔这家伙呀,只会故意在自己高兴的时候利用短信轰炸的方式影响自己享乐的心情。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同住一个屋檐下,还是把自己的行踪好好地汇报一下吧。

    “我明天和同学出去玩哦。”顿了顿,她补上一句,“可能会晚点回来,晚上不用等我一起吃饭了。”

    刻意的后半句,仿佛“不一起吃饭”才是整段话的重点。

    甚尔“哦”了一声,似乎根本不在意。五条怜不太高兴——他倒是快说出点扫兴的话,就像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呀!

    “你都不问问我和谁一起出去玩吗?”

    “肯定是那个乐队男呗。”他看起来还是满不在意的,“你最近老是和那个乐队男混在一起玩。”

    “哪有‘老是’啊,你不要乱说。”

    最多就是经常支持乐队的演出而已,他所说的“混在一起玩”,明天才是1回 呢。

    甚尔不否认,只是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听起来真像是叹息,忽然问,明天是几号。

    “你自己看日历呀。”五条怜故意和他赌气。

    “太远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甚尔抱怨这,“你帮我看一眼。”

    “知道啦。”

    五条怜不情不愿地从房间挪到厨房。家里的挂历不知道为什么总摆在厨房里,这个深奥的问题需要和挂上日历的甚尔本人询问。

    看一下……哎呀,日期不对。今天已经是周三了。都怪有些懒惰的家伙(其中包括了五条怜自己)忘记在日历上画叉了。

    赶紧把已经度过的日子全都划掉,明天应该是十四日。

    二月十四日。

    日历上的这一天,标注为情人节。

    五条怜呆愣愣地看着花体字印刷的“ValentinesDay”,很不争气地呆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

    真不该怪她迟钝,但她真的没有意识到明天是什么节日——她也从来没过过情人节呀!

    高中的时候,有那么两年,班上的同学会送给她义理巧克力,但是她本人却是一次都没有送出过着带着甜蜜意味的糖果,每次也只有在收到巧克力的时候才会后知后觉地冒出“啊终于又到恋爱的节日了”的念头。

    除此之外,二月十四日就只是二月十四日而已,与一年中剩余的三百六十四天——偶尔是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任何区别。

    “你看好了吗?”

    久久没等到回复,不耐烦的甚尔开始催起来了。

    本来看到“情人节”就烦,被催促就更烦了。

    “你自己过来看!”

    她没好气地说,也难怪甚尔也会气恼地回复一声“啊?”了。

    “啊”归“啊”,他还是不情不愿地过来了,挤到五条怜的身边,目光与她一样落在了花体字的“ValentinesDay”上。

    然后就是沉默了。不算多么漫长,但绝对相当不好受的沉默。

    “明天是十四号?”

    甚尔率先开口,五条怜则是沉闷地“嗯”了一声。

    “然后,你要和乐队男出去玩?”

    “嗯。”又是很苍白的应答。

    “行吧。”

    “干嘛?”五条怜对他的反应很不爽,“你眼红了吗?”

    甚尔斜眼睨着她,满不在意似的:“我有什么好眼红的?”

    是了,甚尔有什么好眼红的呢?倒是说出这话的自己像是率先方寸大乱了。

    五条怜涨红了脸,真后悔自己说出了这种傻话。她干脆不吭声了,转头躲回房间,但“情人节”三个字还是在脑海里盘旋个不停,怎么都安静不下来。

    如果不知道明天是情人节,那她还能保持着一副清澈的愚蠢前去赴约。可现在知道了,总觉得什么都好像变味了。

    而且,自己是不是应该带上巧克力呢?就算是义理巧克力,也比两手空空地前去赴约好一点吧。

    瞄一眼窗外,黑漆漆的天色正在诉说着深夜的事实。现在就算是想要再去买巧克力,大概也来不及了,最多只能在便利店买到便宜且工业化的袋装巧克力了吧。

    什么都不准备,显得自己像个迟钝且失礼的笨蛋。如果准备了,又会让场合变得过分暧昧吧。五条怜拿不定主意。

    “甚尔。”她探头探脑,“你想吃巧克力吗?”

    “突然说这个干嘛?*”

    “不干嘛。”五条怜才不要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呢,“就是随便问问。你想吃的话我下楼去买。”

    “不吃。”

    “好吧。”

    那就不准备了。反正连甚尔都不想要巧克力。

    姑且是做出了一个决定,那么五条怜是否因此而觉得舒坦一点了呢?抱歉,完全没有。

    她一整晚都没有睡好,准确地说应该是连睡眠时间都短得可怜。一觉醒来,黑眼圈几乎都要掉到地上去了,吓到本人都对此吃了一惊,只好扑上更多的粉底和遮瑕,才总算是变回了人模人样的状态。

    “那我出门咯?”走之前,也不能忘例行汇报一下。

    甚尔摆摆手,看起来并不在意:“去吧。”

    “我会早点回来的。”

    “嗯。”

    他依然是那副事不关己的状态。真气人。但五条怜可不想怀揣着气呼呼的心情赴约,只好把他的冰冷态度完全撇开,连“再见”也没有说就出门了。

    天满隼的车早早地停在了楼下,无需等待就可以出发了。

    绝对是错觉,在拉开车门的瞬间,她感觉到了从高处投下的视线,而拿到实现一定在追随着自己。

    是甚尔在看她吗?也许吧。

    既然他连说都不愿意说的话,那就当做他的视线根本不存在吧。

    第147章 一场“约会”

    五条怜感觉自己正在和甚尔赌气,尽管赌气的理由和目的全都不明确。可以说,她就是纯粹地气闷着,就算坐上了天满隼的车,她还是觉得满心郁闷。

    “怎么了吗?”天满隼总是在打量她的表情,“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诶……是吗?”

    她承认自己确实是有一点郁闷没错,但不至于连情绪都浮到表面吧。

    五条怜赶紧甩甩脑袋,决定把甚尔烦人的影子从脑海中丢出去。

    成功了吗?不好说。至少在这一刻,她确实没有再想到禅院甚尔这个恼人的家伙了。

    “只是出门前和家里人稍稍闹了一点不愉快而已。”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没什么要紧的。我已经把这件事忘了个精光!”

    “是吗?那就好。希望不会影响到今天出游的心情。”

    “不会不会,天满同学就放心吧。”她笑着摆摆手,努力让自己的心情也同自己的笑容一样明媚起来,顺便扯开了话题,“今天我们去哪里玩?”

    昨天完全没讨论过这个问题,以至于今日的出游计划都成了完全的未知,倒是让人有点期待呢。

    “我们去水族馆吧。”他看起来满怀期待,笑着询问她的意见,“好吗?”

    “水族馆呀——”

    面对这样一双笑意吟吟的眼睛,就算真的不那么喜欢水族馆,五条怜也实在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语了,扯着嘴角,勉强着自己点了点头。

    “水族馆蛮好的呀。”甚至连违心的话语也能顺畅地说出口了,“我们出发吧。”

    “好……对了。”

    在扣下安全带的时候,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也可能是刻意地等到了现在,他探身到后排,摸出了一个扁扁的却很精致的纸盒,递到她的手上。

    “是巧克力。”他说,“今天是节日嘛,所以想着要送你一点什么才比较合适。”

    五条怜的脸很不争气地一下子红了:“唔……谢谢你……真不好意思,我什么都没有准备。我完全忘记今天还是一个节日了。”

    谎话又冒出来了——她好像总是在对天满隼撒谎?真是糟透了。

    也许是这句谎言说得足够精妙,也可能是他并不在意这点小事,只是笑着摆摆手,说没关系。

    “我的心意能够送到你的手上,这就足够了。”

    他总是能说出这么绅士的话语。

    如此一来,衬得五条怜的感谢都好苍白了。她抓着巧克力的盒子,有些不知所措,只好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姑且算是应付过去了吧。

    说是要去水族馆,但此行的目的地似乎并非局限在了东京二十三区的范围内。

    看着汽车驶上高架,五条怜最初还没有意识到不对劲。当写着“镰仓方向”的指示牌出现的时候,她依然没有冒出什么不妙的预感。

    大概是在熟悉的那片蓝色大海与远方的江之岛终于出现在车窗前时,她才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来到了镰仓。

    既然如此,那他们要去的目的地,大概就是……

    当车驶进江之岛水族馆的时候,五条怜彻底心死了——原来他们的终点真是这里。

    大概算得上值得一提的是,在上次来过这里之后,水族馆进行了一次巨大的翻修,彻底改头换面,连名字也变成了“新江之岛水族馆”,完全可以将这里当做是一个崭新的地方看待。

    话虽如此,五条怜果然还是心有芥蒂,车还没停稳就忍不住四下张望了。

    不会在这里遇到夏梨姐吧?

    在冒出这番愚蠢念头的当下,她就立刻否决了自己。照之前听说的,夏梨应该嫁去了大阪才对,绝不可能再出现在镰仓了。

    但是……万一呢。

    要是当真再度相见,她要摆出怎样的态度面对夏梨呢?至于那般高傲的大小姐,在时隔多年之后,她又将如此看待自己?一切都是未知,而她此刻最讨厌的就是未知。

    五条怜知道自己真的很不安,也知道东张西望的自己看起来真的很奇怪,也难怪天满隼会主动问他是不是还好。

    “我开车技术太差,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吗?”

    他倒是贴心,连台阶都准备好了,可惜五条怜实在不好意思就这么顺着他的意思踩下去,只好连忙摆摆手,解释说:“没有的事。只是我以前就住在镰仓,想着会不会在这里遇到认识的人呢。”

    可惜在这里认识的人就只有夏梨一个而已,并且五条怜也不想要遇到她。

    “对了。”还是先别去想那种扫兴的或是让人不高兴的事情了吧,她立刻扯开话题,“说起来,为什么要来镰仓的水族馆呢?开车还挺久的呢。”

    “因为这里引进了一条新的虎鲸,貌似是关东地区的首条大型鲸类。这么特别的事情,我想你也许会感兴趣的。”

    “啊哈哈,是这样呀——”

    真不好意思说,其实她对于水族馆这个地点就不感兴趣。

    但来都来了,当然不可能违背对方的好意,扫兴的话也是绝对不能说的。买了票,这就入场吧。

    果然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也可能是过去的记忆褪色得厉害,走在新江之岛水族馆里,当真像是行走在一个截然不同的空间之中。庞大的鱼缸里装着鲜艳的热带鱼与摇曳的水母。她没有找到海豚的踪迹,或许那只撞向玻璃的海豚已经消失无踪,或是彻底寿终正寝了吧。

    绕过三个场馆,虎鲸就露出踪迹了,人群拥挤在玻璃前,举起的相机们迫不及待地捕捉着那光滑黑色的影子。五条怜也带了相机,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太想要拿出来,看到蜂拥的人群也心生退却,一点都不想挤到前面去了。

    既然如此,那就远远地欣赏着这头美丽的水中巨兽吧。

    虎鲸缓缓浮向水面,隔着厚重的玻璃与人造海水,依然能够听到它喷气时发出的巨大动静。

    吸饱了氧气,它再度沉回水中,尾鳍几乎没有摆动,仿佛巨大的身躯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没入了水底。

    游到尽头,转身,再度游到尽头。庞大鱼缸在巨兽的认知中或许也只是一个小房间,而它只能不停在其中踱步,久久无法停下。

    “像小狗一样……”五条怜喃喃着。

    她知道自己说出了一句很奇怪的傻话,也难怪身旁的天满隼会轻笑出声了。

    “虎鲸是自然界最聪明的捕手,几乎可以不用加上‘之一’。”他告诉五条怜,“虎鲸还会成群结队地围猎幼年的座头鲸。”

    “是吗?”真难想象啊,“它们会咬死小鲸鱼,就像是鬣狗那样?”

    “差不多吧。虎鲸会轮番将幼年的小鲸鱼压到水底,这样小鲸鱼就没办法来到水面呼吸氧气了,几个回合下来就会窒息而亡。因为虎鲸知道小鲸鱼是自己的同类,也知道自己是没有氧气就无法活下去的动物。”

    “用自己的弱项推断出了对方的薄弱之处?”

    “差不多是这样没错。”

    “是嘛……”

    鱼缸中的虎鲸还在不停不停地绕着圈,藏在黑色皮肤下的眼睛究竟在看着什么呢?五条怜几乎要以为它眼下的两团白色斑纹才是它真正的眼睛了。

    “真好呢……确实是一种很聪明的生物呢。”如果此刻站在鱼缸前,那这层浅蓝色的玻璃一定能够淡淡地映出她的笑容,“我想,我要开始喜欢上虎鲸了。”

    充满智慧而暴戾的漆黑色生物,她真的很中意。

    在虎鲸的鱼缸前真的驻足了很久,久到她自己都意识到有点太久了,而在这段时间里,天满隼一直很耐心地等待着,时而看看游动的巨兽,但更多时候似乎实在看她,只是五条怜并未发现——她的心思全都挂在虎鲸的身上了。

    看过虎鲸之后,其他展馆里的小鱼们,也就全都失去了吸引力。快快地扫过那些无趣的鱼缸,出口处果然还是纪念品商店。五条怜买了一条小虎鲸。

    “回家送给我家惠惠玩。”她笑眯眯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狡黠的得意,“他肯定会很喜欢的。小时候我带他来过这个水族馆哦——不过那时候这里的名字还是‘江之岛水族馆’。”

    天满隼也笑了:“现在,你可以告诉他虎鲸的捕猎方式了。”

    “当然啦。这么有趣的事情,肯定不能对那孩子藏着掖着。”

    在水族馆度过了比想象之中更久一点时间。回到东京时,已经是傍晚了。本来以为晚饭会在随便什么小居酒屋解决的,或者干脆早点各回各家,就此结束今天难得的外出游玩,但没想到,天满隼却带她去了银座的旋转餐厅,多少有点让她意外。

    如果知道晚饭会安排在旋转餐厅,她就穿得更人模人样一样了。

    倒不是说她打扮得有多么奇怪啦。只是厚重的毛衣配上宽松的牛仔裤,还有旧到被磨破了一大块皮的马丁靴,怎么看都实在和周围穿着连衣裙的女孩子们格格不入。

    仔细想想,今天一见到她天满隼就扬起了嘴角……不会是在想自己穿得有够不得体的吧?

    第148章 第一次的花束

    想到自己可能被天满隼嫌弃了的这个可能性,五条怜顿时觉得不自在起来了。当然了,这点顾虑,她肯定是不会说出口的。

    就算是穿得不太端庄,自己也是消费者没有错——怎么能对消费者指手画脚呢!

    这么想着,她的底气瞬间变厚了,不过在拿起菜单的时候还是习惯性地计算起了账单的总价,暗自想着如果是带禅院惠过来,这孩子会点什么菜。

    不如下次带着甚尔和小海胆一起来吧?到时候就让甚尔付钱好了,这样一来,自己就用不着去计算账单的费用了,多轻松!

    想着甚尔不情不愿付钱的样子,五条怜忍不住要笑。

    似乎恰是在扬起嘴角的那个瞬间,一束花突兀地来到了她的怀中。

    要说没有被惊讶到,这绝对是假话无疑。五条怜下意识缩了缩肩膀,总觉得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来到了自己身边,直到花粉生涩的气味传入鼻腔,她才反应过来,这只是一束普通的花而已。

    或许也没有那么普通。满天星点缀在完美无瑕的浅粉色玫瑰之间,还有更多她说不出名字,但是色泽如此鲜艳,很像是交融得很完美的调色盘。

    “送给你。”

    拿着花的天满隼这么说。

    五条怜很不争气地愣了两秒钟,这才抬手指指自己,像个笨蛋似的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肯定是被她的笨蛋反应逗笑了,天满隼抿着唇,眯起的眼眸中也漏出笑意。

    “美丽的花送给美丽的人。”

    说完这话他就害羞了,涨红着脸,习惯性的抬起手摸摸脸颊,大概是想要扯一下口罩吧,可惜现在他可没有带着口罩。

    说实在的,五条怜也有点不好意思,心中不妙的预感更加强烈,却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才好,只好扯了扯嘴角,很小声地道了谢,接过她递来的花。

    这还是第一次收到花呢……怎么偏偏是在今天、是在这个场合呢。

    五条怜的心脏突突地跳得厉害,比起高兴此刻冒出更多的情绪居然是忧虑,简直是疯掉了。她微不可查地摇摇头,决定不要再沉浸在负面情绪之中,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

    “完全没法发现你是从哪里拿出花来的。”她决定开个小小的玩笑,“难道天满同学你还在简直当魔术师吗?”

    他挠挠头,居然不否认:“算是一点小小的魔术吧。也要庆幸你看菜单看得很认真。”

    “是吗?”五条怜脸红了,抱歉地笑笑,“我太饿啦。”

    “五条你总是很坦诚呢。”

    “我嘛?”

    难以置信。

    她才不坦诚呢,只有天晓得她隐瞒了多少的心思,又说过多少的谎话。

    但正因为只有天知道,所以在天满隼的眼里,自己大概真的只是一个很坦诚的形象吧。

    “正是因为这样,”他喃喃着,像是在自言自语,“所以我才……”

    所以,怎样呢?

    五条怜等待着他的后半句话,可他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只是笑着摇头,仿佛那真的只是一句自言自语而已。

    心脏又要不安地跳动起来了。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胃口,天满隼吃得也不多,结果还被餐厅的经理担心说是不是餐点不合胃口。没办法,只好解释说,是刚才去了很远的地方,路上有些奔波,疲惫感磨损了对美味的感知而已。

    “看。”目送着经理走开,五条怜转头对天满隼说,“我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很坦诚的。”

    似乎想要用这种方式破坏他心中对于自己的印象,但他依然只是笑笑:“我知道的。”

    他知道呀……

    五条怜越来越摸不透他的想法了。

    就算是抱有未知,天满隼依然开车送她回家了。

    驶到家楼下,迫不及待地已想要想要回去,他却忽然叫住她。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他说。

    五条的手几乎都快要握住门把手了,听到这句话才迟疑着收回。

    “你是说帮你带作业的那一次吗?”她不打算装傻,但也不想表现得太过机敏,“那次怎么了吗?”

    “虽然嘴上说没关系,但其实你等得很不耐烦吧?”

    要不要撒个谎呢?

    五条怜稍稍纠结了一下,选择回以一笑:“事到如今,还想再和我道歉吗?”

    “如果你愿意听的话,我会说的。”他也笑了,“就算你和我客气说‘根本没有这回事’,我也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哟。”

    “啊是吗……”她感觉好尴尬。

    天满隼似乎还沉在回忆里,望着车灯的方向。

    “我还记得那天,车灯照亮了家门,也照亮了站在门口的你。你就像是很突然地跳入了我的视野之中。知道吗?其实我有点被吓到了,因为我还没有见过你,但我看到你把一张便签纸匆匆地塞进课本里。

    “后来我发现了那张便签纸,上面还写着时间。所以我想,你肯定等得很累了,所以才要把时间写下来,暗示着你有多么辛苦。五条同学一定是个很有趣而且很坦率的家伙,我当时这么想。

    “可能就是在看到那张便签纸的瞬间,我就已经……开始喜欢你了吧。”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在狭小的车厢内回荡不止。

    喜欢——喜欢——喜欢——

    身旁的这个人,很轻松地说出了“喜欢”。

    或许他也不那么轻松,因为他整整等待了一天……不,不止一天。

    他等待了很久,才将这句本该很简单的话说出了口。

    但至少,他说出来了。与缩头乌龟的她截然不同。

    该说是有点意外吗,还是震惊,又或者早就已经有了相应的准备?五条怜的心脏并没有跳动得那么快,相反甚至变得有点缓慢,粘稠的血液裹挟着乱七八糟的思绪游走在全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一刻都不愿意停歇。

    他分明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为什么能够将“爱”说出口呢?不害怕这份心意弹到冰冷的墙上,就此变成碎片吗?

    在道出心声的瞬间,他在想什么,又在渴求什么呢?

    既然说出了爱,那所奢求的东西一定也是爱没有错。他如何能够笃信,自己就是可以给予他爱的那个人呢?

    到了这一刻,心中最强烈的情绪,竟然是很可笑的困惑。五条怜艰难地抬眸,想要知道答案,却没有足够的勇气去看天满隼,只能望向车内后视镜。他们的视线在镜中撞在一起,片刻后又匆忙分开。

    很糟糕的是,五条怜无法从他的眼眸中读到答案。

    更加糟糕的事情当然是,她根本无法给出回答,就连简单的一个“我”字都说不出口。到底是什么扼住了她的脖颈,害她连呼吸都变得凝滞了呢?

    沉默大概足够成为答案,但是否愿意接受事实,这又是另一个层面的顾虑了。

    五条怜觉得自己沉默了很久,久到车上的空调风都吹暖了冰冷的手指。她恍然意识到,怀里还抱着天满隼送给她的花束,沉重的分量压得手臂酸痛,生涩的花香气更是变得愈发刺鼻。她动了动唇,依然没能说点什么。

    最后,是制造了这份沉默了天满隼自己打破了僵局。

    “很晚了,你该快点回家了吧?不然家里人会担心你的。”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温柔,仿佛刚才的沉默根本不存在,也与僵硬着面孔的五条怜格格不入。真佩服他呢。

    “我不会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再把你留到很晚了。”

    “……好。”

    他送她到楼下。

    来自头顶的视线还存在着吗?无暇顾及了。内心绝对变成了一团乱麻。她没有感觉到天满隼轻轻地捏住了她的手,只听到他说,如果她需要时间思考,他会愿意等待的。

    真是……很大方呢。

    而不坦诚的五条怜,除了“好”之外,给不出任何答案。

    捧着花和巧克力回到家里,依然觉得大脑懵懵的。

    家里是黑漆漆一片,她也不太想要开灯,只是远远地看到沙发上有一道更黑的影子。她想她应该说一句“我回来了”,即便影子只给了一声“嗯”作为回答。

    果然,这种感觉还是太奇怪了。

    捧着花站在玄关,五条怜有点不知所措。是不是该把花藏起来呢,但藏起来是不是更奇怪了?还有巧克力,该怎么处理呢,现在立刻马上吃掉吗?

    根本来不及做出决定,沙发上的影子已经投来了目光,也一定穿透了昏暗的视野,看出了她很为难的表情。

    “今天去哪里了?”甚尔问她。

    五条怜磨蹭着走到客厅,话语也磨磨蹭蹭:“水族馆。新江之岛水族馆。”

    “跑去镰仓了,这么远?”

    “是啊。去看虎鲸了。”

    “你不是不爱去水族馆?”

    “他想去。而且开车的也是他。”

    所以,没办法拒绝嘛。

    五条怜相信自己这话说得没有歧义,可甚尔还是从鼻子里喷出了一声轻哼。

    他生气了吗?或许吧。但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思索着一切有概率实现的可能性,于是她想到了。

    她想,甚尔会不会是嫉妒了呢。

    第149章 丢掉吧

    好像,冒出了什么很了不得的念头?

    五条怜在心里嗤笑着自己的幼稚。

    甚尔这家伙,才不会为了她而嫉妒呢。

    要是他真的冒出了这种多余的情感,只能意味着,他也同样……

    五条怜猛甩脑袋。有点想太多了,不能再想下去了。

    任由疑惑在心中发酵,她把钥匙随手丢到桌上,巧克力也一起丢了过去,砸出很响亮的“啪”一声。稍稍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坐到了甚尔身旁。花香味一下子变得更加浓郁,甚尔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别过头去。

    即便如此,玫瑰的气味还是钻入鼻腔,让他几乎想要屏住呼吸才好。

    “还收到花了?”他小声嘀咕。

    简单的问话被他说得很有种嘲讽的意味。至于内心是否真的满怀嘲弄,他也不知道了。

    反正这话落在五条怜的耳朵里,意外得非常不让她喜欢。

    “是啊。”她干脆也变得尖锐起来,权当是对他的复仇,“是我第一次收到的花呢,你要看看吗?”

    “不要。”

    “看看嘛。”五条怜硬是把花推过去。

    “都说了,不要。”

    他推开了几乎要怼到脸上的花枝,烦躁感翻了个倍。

    话题最好赶紧从这束花或者是今天发生的事情上转移走吧,至少他这么期待着,但是事情似乎并不那么顺心如意。只消停了两秒钟,她就又开始说起花的事情了。

    “家里没有花瓶呢,怎么办?”

    他连“嗯”都懒得说,只有五条怜一个人在自顾自说个不停。

    “都怪我们从来都不买花。”她抚弄着花束,把粉色的包装纸碰撞出沙拉沙拉难听的声音,“以后要买一点吗?感觉很有意思。而且也很漂亮”

    “随便你。”

    “那,要把花放在哪里?干脆直接不拆来了,摆在桌上,可以吗?”

    “随便你。”

    还是这样的回答。

    说实话,五条怜很不高兴。她讨厌甚尔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是自己的事情那么不值得让他侧目一下吗?

    沉默了很久,她又说:“……花,真的不看一眼吗?”

    “不看。”

    “很漂亮哦。”

    “就算这样我也不想看。”

    “巧克力你吃吗?我觉得是他自己做的。”

    “不吃。”

    “真的不想吃吗?”

    “你要我说几回你才信?”

    他固执地别开脑袋,正如他说出的很固执的“不”,甚至不去看五条怜,于是她更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了。唯一比较清楚的大概是,他今天态度怎么格外的差。

    不会真的嫉妒了吧?但他有什么好嫉妒的——嫉妒自己收到了花和巧克力?

    除了花之外,还有别的事情更值得嫉妒吧?她必须说出口。

    “我啊,被乐队男告白了。”

    不知不觉,她也沾染上了甚尔的口癖。

    这个令人苦恼的现实,说出口时倒是意外得很轻松,大概因为倾听的对象是甚尔吧,尽管他并没有听得多认真——或是说,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认真。

    “他说他喜欢我,因为在他看来我是个坦诚的家伙。”

    听到甚尔轻哼了一声:“这不是很好吗?”

    “好在哪里?”

    “好在乐队男喜欢你。”

    “不是这样的……”

    不知不觉,五条怜已然涨红了脸。真该感谢此刻昏暗的灯光,谁也看不清她羞耻到潮红的脸色,就连她自己也不那么清楚。

    按在腿上的双手不知不觉攥得好紧,指甲抵在掌心里,留下难看的月牙形状,痛楚也被消磨得几乎不存在了。

    “他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她顿了顿,“即便如此,他还是说出了‘喜欢’。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哦。”

    依然是很简单的回答,但甚尔其实不想这么说的。

    既然他不知道真正的你,那就什么都不要说,别让他知道你是怎样的家伙。

    ——他是想要这么说的。

    为什么没能说出口呢?好像没有特别的理由。

    他就是不想说,否则就像是帮忙推了乐队男一把。他讨厌那家伙。

    讨厌他很绅士地把车开到楼下去接五条怜出门玩,讨厌他们一起去镰仓的水族馆看了虎鲸,也讨厌他握住了她的手。就连这束花散发出的馥郁芬芳也让他想要作呕。

    于是,一切厌恶都凝成冷淡的态度,变成了五条怜所看到的那个仿佛漠不关心的她。

    为什么不在意一下呢,还是说他根本就不在意?

    如果能够钻进甚尔的心里,那她一定能够知道甚尔全部的想法,可惜这种好事并不能轻松地做到。她看到的只是一个冰冷得仿佛平安夜那晚立在小巷里的男人,诸多的未知消磨了他身上全部的温度,五条怜只感觉到难过。

    倒是再多关心我一点啊。

    倒是问问我的想法啊。

    倒是不要给我敷衍的回应啊。

    真想把这些话丢到他的脸上。

    所以,真的这么做了吗?当然没有。

    这么尖锐的话,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只可能将话语全都拢在心里,任由尖刺扎穿所有的心绪,于是情绪也搅和在一起,变成奇形怪状的一大团,最后变成酸唧唧的话语,被她艰难地说出口。

    “你知道吗?我根本没有回应天满的告白。”

    甚尔笑了——这大概是他在这个夜晚做出的最过明显的反应了吧。

    “为什么不?”只是说出口的话语比想象得还要更具刻薄,“那家伙不是很好吗?他带你去了水族馆,也送给了你花,甚至连你想要得到的‘爱’也双手奉上了。还不赶紧抓住这个机会吗?”

    “我非要抓住这个机会干什么?”

    甚尔没有说话,他的心中一度也没有答案。

    或是已经猜想到这意味着什么了,只是不愿意把话直白地说出口而已,正如过去的每一次。

    这样的沉默却足够惹恼五条怜。

    她发出了一声很奇怪的尖笑,惊讶地瞪着他,却根本看出他的表情意味着什么。

    正如过去的每一次,她根本不懂这个男人。

    只能予以质问。

    “甚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站起身来,绕到甚尔面前,像是要强迫他看着自己。

    “你倒是说啊。摆着一张脸给我看算怎么回事?”

    甚尔依然别开视线,躲避着她尖锐的目光。

    他知道的。

    早就已经意识到了,五条怜不可能永远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是,即便有同类的这份相似维系着,总有一天,她也会从这个家离开吧。

    或许今日,或许明日。有朝一日。

    想到这个可能性让他烦躁,所以他从来都不去想这种事,仿佛只要不停地逃避,就能够无比顺利地从思维的漩涡中抽身而出,而他现在不得不面对现实了。

    乐队男邀请了她,乐队男一定喜欢她。而她也喜欢和乐队男混在一起,其中的意味一定很明了,逃避着不愿意去思考的未来就此迫近,强迫他必须面对事实,这就是为什么他无比烦躁。

    最可笑的是,从看到车窗后头的乐队男的那一刻起,他居然已经烦躁了好几个小时。负面情绪累加在一起,变成高塔,最后轻易地被这束花与“他说喜欢我”击坠,变成一堆废墟,扬起肮脏的一片粉尘,他狼狈地压在废墟之下,几乎无法喘息。

    “你非要我说吗?”他还是很平静的,“好,那我现在就说。”

    说出口的话语真的是心中所想的吗?

    “你还是赶紧从这个家里滚出去吧。”

    他该这么说吗?

    根本来不及想到答案,话语已经脱口而出了。

    “反正你无论如何都会离开,就不要再浪费时间,像狗一样赖在我的身边了。”

    沉默,依旧是长久的沉默。

    五条怜站在他的面前,难以置信。

    她想,绝对是自己的耳朵出现问题了。但她无法问出笨蛋般的“你说什么”——同样的话,她才不要听第二遍。

    她只是很惊讶,错愕到无法言语,翕动的双唇竟没办法挤出半点话语。不安感促使着她不停后退,指尖无意间碰触到了花束的包装纸,挤压出难听的沙沙声。这恼人的声响彻底点燃了甚尔心中最后的一点愤懑。他猛地站起来,抓起花束,掷到窗外。等五条怜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已经听到沙沙声坠往地面了。她慌忙去抓甚尔的手。

    “你干什么!怎么能把花丢出去?”

    要是砸到人了怎么办?这家伙根本没有考虑过这种事情吧。

    话语在空气中拐了个弯,落进甚尔的耳中,变成了其他的意思。他几乎是在咆哮:“你要为了那家伙送的花而和我生气吗?”

    那家伙那家伙那家伙——为什么天满隼的事情要说个不停?真烦人。

    传染性的烦躁一定爬到了五条怜的身上。她颤抖不止,连咒骂的话语都在战栗:“禅院甚尔,你这个疯子。”

    “你也没差。”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行,如你所愿。这就是你最满意的结果。”

    五条怜一把抓起桌上的钥匙,冲出家门。沉重的“砰”一声,她合上家门。

    然后是死寂。弥漫了一整晚的死寂。

    如愿以偿。

    她并没有回来。

    第150章 自我憎恨

    五条怜是冲出家门的,不理智的情绪还在大脑深处冲撞不停,撞得她整个人晕乎乎的,仿佛已然缺氧。

    或许真的已经失去氧气了。在被甚尔这么说过之后,还能怎么好好地喘息呢?

    她几乎快要窝囊地掉眼泪了,还好在几次深呼吸之后,情绪终于被重新压抑,只剩下悲戚感一点都没有消失,依旧盘踞在心口,根本消失不掉。

    甩甩脑袋。还是别去想甚尔的事情了。反正就算是惦记着他,这个讨人厌的家伙也不会领情的。他尽知道说些把人推开的话,真讨厌。

    五条怜在心里把甚尔骂了一百遍,这才终于走到了楼下。到处找了一圈,哪儿都没有找到掉落的花去了什么地方。

    ……凭空消失了吗?搞不明白。

    总觉得内心空落落的,空洞感的一部分大概是在为了消失无踪的花束哀悼——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她平生第一次收到花。抛开那些情情爱爱的附加值不说,光是这个难得的“第一次”,就很值得珍惜了。

    结果就这么被甚尔毫不留情地丢出去,还完全不见踪迹了。这家伙……

    新仇旧恨一起冒出来,气得五条怜牙疼。她在心里恶狠狠地把甚尔骂了个遍,甚至抬头瞪着那扇尚且敞开着的窗,仿佛这样她的怨念就能够顺利地传达到顶楼公寓一般。

    这么理想主义的事情,当然是没有办法*实现的。但姑且算是好消息的消息是,这一抬头,她终于找到花束在哪里了。

    毫不意外,花束并没有消失无踪——这么大一束花,就算是被砸得四分五裂,也不可能不见踪迹的。原来只是掉落在了绿化带的一颗杉树上,不巧还掉在了最顶上,如同圣诞树树顶的金色星星一样,注意到了之后才发现它原来如此瞩目。

    是不是该把花束拿下来呢?

    在这个问题上,五条怜纠结了五分钟——纠结这么久也真是有够不争气的。

    思来又想去,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花束固然珍贵,但只是为了一束花而付出过多的精力和体力,好像有点不太值得。还是把怨念继续挥洒在甚尔身上吧。

    这么想着,五条怜下意识往回走,几乎都要迈过楼下的大门了,才猛然想起了甚尔所说的话。

    他说,她还是早点从这个家滚出去吧。

    甚至用的措辞还是非常讨人厌的“滚”,还是搞不懂他在发什么疯……明明说了,不会让她走的,不是吗

    五条怜久久地在门口停着脚步,不知是否应该继续向前。

    出门时忘记穿上外套了,冬末或是说初春的阴冷的风吹得她颤抖不止,她却没有感觉到多么冰冷,或许是因为内心的温度更低,以至于整个人都要与此刻的温度同化了吧。

    从没有想过,许多年前的担忧会在今天实现,更想不到竟是以这种方式实现。真是……糟透了。

    依然在心里咒骂着甚尔,却有些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了。她忍不住嗤笑自己的无能。

    就算是被说成这样了也还是没办法真心实意地讨厌甚尔,她这家伙果然是像狗一样讨人厌吧。

    抱着手臂,五条怜转身离开。在街上走了很久很久,逐渐走到了热闹的地段,却花了很多时间才终于找到了空余的酒店房间,大概是因为她实在不专心,走着走着总忍不住回想着刚才的那段对话吧。

    哪怕是将自己浸泡在了满池温暖的热水里,她也还在想着甚尔的事情。

    想到黑暗里他的表情,似乎是狰狞得难看。果然是嫉妒在作祟吗,嫉妒着她得到了爱,而且收到了花束?应该不只是这样而已吧。

    五条怜沉进浴缸底部,把自己的脸没入到暖水之下。心跳忽然变得很急促,脸颊也被捂得滚烫。只待了几秒钟,她就忍受不了了,不得不再次浮出水面,可仓皇的心跳还是停不下来,甚至连懊恼都一起追出来了。

    她后悔了。她也该说出口的——应该把她的那份喜欢说出口,而不是像泄愤或是逼迫那样为他制造了很多的压力。

    如果说了,甚尔是不是就不会生气了呢?或者是更加生气?这也是很有可能的。

    懊恼也没用了。什么都没能说出口的她,是很无能的她。

    她站起来,脱离这池暖水,赤脚走到镜子前,用手抹去镜面上的雾气,倒映出的苍白的人形是自己的模样。

    这样的自己被爱着了。

    这样的自己正在爱别人。

    这样的自己真的值得给予爱,或是得到爱吗?

    想到这里,五条怜匆忙呼了一口气,将吐息打在镜子上,于是镜面上的人形又被一团氤氲盖住了。

    ……今天,应该不会回家了吧。

    等待了三小时之后,家里依然空空荡荡。甚尔在心里下定了这个结论。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地去睡觉吧。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他自嘲地在心里想,但还是僵持在原地,而那正是五条怜夺门而出的瞬间他所定住的姿态。

    无法挪动脚步,鲜花的香气也锁在家的每一个角落。

    他的烦躁感是否还根深蒂固?也许是的。

    尽管心跳依然缓慢,尽管呼吸早已平稳,但盘踞在心头的那些污浊的情绪根本没有消失,依旧如同满潮一般鲜明地存在着,所以他根本无法迈步向前,也无法做些别的什么。

    真是可笑。

    他在心里嗤笑着自己。

    嗤笑想了太多的自己,嗤笑被她骂成是疯子的自己。

    至于最可笑的部分,大概是,他真的快要变成疯子了。

    都怪那个乐队男吧。

    甚尔轻易地为自己的愤懑找到了出口。

    怪那个不识相的乐队男,怪他多余地存在于自己与五条怜之间。怪他激起了没必要的情绪,怪他送来漂亮的鲜花,怪他导致一切的发生。

    乐队男是罪魁祸首,才不可能是自己。

    甚尔这么想着,烦躁感却成倍增加了——明明已经把责任推开了,不是吗?

    大脑不停地在播放着三小时之前的事情,每一句话都重新在脑海中重新上演。

    所以,后悔了吗?

    他当然不可能轻易承认,于是看不见的悔恨感在心口发酵。

    抬起头,能看到贴在冰箱上的照片,是他们在迪士尼乐园的合影——他们之间少有的相片。

    照片上是一脸冷漠的自己和表情僵硬的五条怜。不用想也知道,她一定不是什么擅长拍照的家伙。

    在那之前,在那之前,明明经历了那么多,却在今天一分为二,真是……

    ……命中注定。

    就是从那张照片开始,五条怜向未来迈去。高中、大学,她已经为选择好了未来。在他们之中,只有自己尚且停留在当下。

    总有一天会被她抛下,不可能共同沉沦。他有这种预感。

    因此感到了,所以今天才成为了她口中的“疯子”?也许真是这样没错。

    甚尔不愿意再去想了。僵硬的脚步也终于能够迈出。他钻进房间,比起眼睛,决定什么都不再想了。

    这一晚当然是没有睡着。好不容易发酵出一丁点的睡意,马上就被禅院惠打乱了。

    “阿怜去哪儿了?”一开口就是他不爱听的话。

    甚尔挠挠脑袋,烦躁感又回来了:“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这是实话。要是他知道,现在就不会露出一副烦闷的表情了。

    小海胆有点失望:“好吧……那谁送我去幼儿园”

    “你自己不会去的吗?”

    “阿怜说不安全嘛。”

    阿怜……又是阿怜。

    在没有五条怜存在的这个清晨,她的存在感倒是意外得很是强烈呢。

    甚尔轻哼一声,终于从床上坐起来了:“你是想要我送你去上学,对吧?”

    “嗯!”

    “行吧……”

    真没办法。

    其实完全提不起干劲,但既然他这么说了,最好还是照着干吧,否则到时候还要多出一只麻烦的小海胆得哄,他的日子就别想消停了。

    下定了决心,甚尔总算是磨蹭着从床上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禅院惠忽然笑个不停。问他怎么了,他又不说,只是自顾自地跑走。

    真是……和五条怜一模一样。

    这念头一冒出来,昨天的记忆也突兀地回到了心里,那些烦躁也好郁闷也罢居然也齐齐变得鲜活起来,真让人觉得麻烦。

    套上外套时,小海胆终于跑回来了,手里拿着折叠式梳妆镜,显然是从五条怜的房间里拿来的。

    “看,爸爸!”他踮起脚,努力地举着镜子,“现在我们的发型一样了!”

    “啊?”

    低头瞄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头发乱翘,看起来确实是小海胆同款。

    换做平时,他大概已经笑出来了。可现在实在不是什么想笑的心情。他用手盖住镜子:“不要乱拿阿怜的东西。”

    “哦,对。”小海胆还是笑嘻嘻的,“她会生气的。”

    生气……是了,昨天的她应该就是很生气的样子吧。

    他们两个好像总是很擅长把对方惹毛,像是扭打在一起的野狗,非要把对方狠狠地咬出血不可。

    其实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想想还是觉得郁闷得很,甚尔抬手抓抓头发。

    “别把头发梳好呀!”小海胆匆匆忙忙制止他的行动,小脸上写满了认真,“否则阿怜回家之后就看不到了!”

    “……”

    阿怜可能不回来了哟。

    真想这么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