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糟透了
禅院家的麻烦协商解除,就又该回到读书的无趣日常之中了。
慢悠悠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踩在脚下的硬邦邦靴子与地砖挤压出难听的声响,一下子穿透了耳机里的音乐。五条怜关上MP3,又往前走了几步,脚步声还是好明显。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放轻脚步一点才好。
不过,这条路上也没什么。她又来早了——她最近总是来得很早。
低头看看自己的鞋子……嗯,今天应该也不会被说吧。
高中生的校服很可爱,但制服鞋实在是个讨厌的东西,看似小巧精致,实际上是一把柔韧的刀刃。
楦得不够宽松的鞋头挤压脚趾,平平的鞋帮挂不住脚跟,坚硬的鞋底仿佛钢板,哪怕只是走路的时候,都能感觉到鞋子里填满了松垮的空气,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这也是为什么她在逃亡的路上还能狼狈地把鞋子弄丢。
所以,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制服鞋都不适合五条怜。
意识到了这一点,小巧可爱的制服鞋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魅力,她也懒得再买新的了,干脆地套上了一双笨重的马丁靴,舒坦地走在两点一线的路上。
本来她也没觉得有什么的,直到昨天和同样早来学校的七井纪子在路上遇到了。
“五条同学来得真早!”她打着哈欠,怎么看都提不起精神,“难怪每次一到教室就能看到你坐在里头,好厉害。”
起得早也算厉害吗?
她纯粹只是为了躲避和小海胆的白天娱乐时间(换句话说就是想把育儿责任推给甚尔)才早早来学校的,这可不是什么崇高的值得敬佩的好事。
五条怜笨拙地笑了笑:“嗯,也没有啦……你今天也来得很早呀。”
“我是为了社团活动嘛。”
“哦——”
完全想不起七井是哪个社团的了,貌似她也没和自己说过来着。
还好还好,这点小事不成问题。七井自顾自抱怨起来,满满的怨念就算不插足也无妨。
“前辈们超折腾人的啊,说什么要在晨练之前把球场收拾干净,可昨晚结束训练的时候,我们不是早就收拾好球场了吗?唉……折磨人。”
五条怜默默听着,对社团的向往程度又降低了几个百分点:“这算是职权压迫吧?”
“是啦,肯定是!”七井像模像样地攥着拳头,“总有一天,我要掀翻这种压迫!”
“总有一天……今天不行吗?”
“今天?唔——”她握紧的拳头一下子掉下去了,“今天就先忍着吧。”
说罢,她低头叹气。但正是这一低头,让她看到了五条怜脚上那双截然不同的厚重靴子。
“五条同学的鞋好酷!”她发出小小的惊叹,“不过,你不怕被教导主任发现吗?”
“……诶?”
只是鞋子而已,和教导主任有什么关系?
七井一脸认真:“学生手册里写了,穿着打扮要符合规定,不可奇装异服。”
“是嘛——”
只是一双靴子,应该不算是什么奇装异服吧?
“我都穿了好几天了,好像没人说我有什么不对的?”五条怜挠挠头。
“真的吗,那太好了!”七井又攥紧拳头了,“从明天起,我也要直接穿运动鞋来上学!说真的,我一点都不喜欢制服鞋,为什么我们学校总是把什么都管得那么严呢?真讨厌。”
也许因为校训是“严谨诚实吧”,虽然穿怎样的鞋子和严谨根本没有关系就是了。
五条怜心里这么想着,但却没说出口,只是这段对话结束之后,她稍稍有点开始担心自己的鞋子会不会太扎眼了。
不过,担心归担心,今天还是照常穿着靴子来上学了,惴惴不安的情绪好像也没有多么强烈,只是脚步略显踟蹰。
今天没在路上见到七井,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前辈们终于厌倦了职权欺压,还是她终于掀翻了职权压迫。等待会儿见到她了再问问看吧。
这么想着,余光里*忽然闪过一抹反光,是日光照在了某个人秃顶的脑门上。不用想,一定是属于教导主任的光芒没错——正如每所学校的教导主任都是秃头那样,成实高中的教导主任的脑袋上也寸草不生。
起先,教导主任隔得远远的,五条怜没留意到他,他也没有留意到自己,两人相安无事地走着。
很忽然的,像是注意到了什么,教导主任推了推眼镜,低着脑袋走过来,表情很严肃。
“这位同学。”
用这么个称呼,显然是因为喊不出五条怜的名字,还好她也不知道教导主任姓什么。
“你的鞋子,貌似有点不太对啊。”
也没有什么严厉的指责,说出的话也算得上友好,可还是很让人觉得变扭。她忽然很希望自己穿着的是一条长裙,这样就能够把鞋子藏进裙摆里了。
她尴尬地挠挠头:“我原本的鞋子丢了来着……哈哈哈。”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非要添上两句笑声,听起来实在是太别扭了。
教导主任还是不太开心的样子:“这不应该是你不穿制服鞋的理由。”
“呃——”怎么就不是了?“我明白了。”
虽然心里满不情愿的,但果然嘴上还是得求饶。五条怜知道自己从成绩到出勤率都不算是顶尖的好学生,也就只能在作风上拉点好感度了。
“虽然很抱歉,但是。”教导主任说,“我得给你一个处分。”
“……处分?”
只是因为没有穿合适的鞋子,这就要收到处分了?
五条怜一下子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情愿?这当然了!
很生气?唔……好像也没有到这么夸张的程度。
总而言之,郁闷的心情是一定存在着的。五条怜很想替自己辩解几句,可惜也是无从下手。
既然如此,还是乖乖地接受处分吧。毕竟她还是想做明面上的乖孩子的。
耷拉着脑袋,跟着教导主任走进办公室,一边看着对方写下处分书,一边听他强调高中生的穿着打扮应当如何得体,而五条怜只能盯着他油光滑亮的皮鞋,心想到底是他的太太还是他自己把鞋子擦得如此干净。
唠叨持续了二十分钟,最后以一声叹气的“你先回去上课吧”结束。她听得快要缺氧了,艰难地走回教室。
“哎!”一踏进教室,七井就冲她招手,表情好得意,“今天是我来得比较早哦!”
好嘛,在这场早到竞赛中,终于轮到七井摘下桂冠了。
说实在的,五条怜并不觉得这算是什么很值得高兴的事情,毕竟胜者本该是她。但在度过了一个糟糕的清晨之后,她觉得这点幼稚的小小胜利也挺有趣了,勉强挤出了一点笑容。
“是啦,恭喜你。”五条怜圈起双手,摆出王冠的手势,往七井头上一放,“册封你为早到王。”
七井得意地仰着下巴:“哼哼——多谢您的册封!不过,你看起来怎么像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昨晚没睡好吗?”
努力挤出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下去了,五条怜的表情在一秒钟内迅速垮下去:“不是的……我只是吃了个处分。”
“‘只’!?”七井要跳起来了,“为什么?”
“因为我没穿制服鞋。”
“诶!?”
七井一惊一乍的动静太夸张了,有几个男生投来好奇的目光,就连更前排的桐原同学也转头过来,搬着椅子凑近了:“怎么怎么?”
姑且把早上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烦人的唠叨则是被压缩成了简短的几句话——五条怜可不要拿自己的痛苦折磨其他的听众。
“诶,怎么这样……”七井捂着嘴,“我今天也没穿制服鞋来上学来着,难怪没被逮住,原来是因为五条同学你被集中火力了。”
“哈哈哈……”五条怜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是啦……”
“我觉得好对不起五条同学。”
“没事啦,没什么好道歉的。是我误导了你才对。你没收到处分是好事”
反正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处分而已。五条怜这么宽慰自己。
“为什么非要穿制服鞋不可啊?”桐原搞不懂。
五条怜回想了一下教导主任口中的那些唠叨:“说是穿上校服就代表了学校,如果日常穿着得不够妥当,会让其他人误认为学校太过松散。还有就是,高中生都是穿制服鞋的。”
“什么嘛……”
桐原和七井几乎是同时撇了撇嘴,谁都觉得这番论调很离谱。
“先不说鞋子是不是真的能代表学校,制服鞋本身就很不好穿啊!”七井愤愤地说,“再说了,到了学校就得换成室内鞋了,通勤路上的这点时间,就不能穿些舒服的东西吗?还要为了这点小事处分,太夸张了。”
“对了。”桐原转头去问一旁的男同学,“男生要穿制服鞋吗?”
“没有这个要求,只说白色运动鞋就好,没有要求款式。”
“这就更加不公平了!”
七井的拳头又攥紧了,不过下一秒就放下了,并不是因为她的怒气突然消失无踪,而是她想到了一个很妙的念头。
“你说,我们发动‘制服鞋革命’,怎么样?”
第102章 打响JK反抗第一炮!
制服鞋革命……听起来像是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情。
有多了不得呢?几乎是在听到这个词的当下,五条怜就开始打退堂鼓了。
这种事情还是留给你们自己去搞吧——她真想这么说。
当然了,这话是说不出口的,虽然五条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直白地说出来。
不直白的下场很明确,当然是她也被卷入了这场革命之中。
说是“革命”,其实也没有那么吓人,毕竟她们的标的仅仅只是制服鞋而已。
由七井对班里班外的女孩子们进行游说,桐原负责搞计划和安排,而没什么擅长的五条怜,则是成为了这场革命的楷模人物——一个活生生的因为不穿制服鞋而遭到处分的例子。
“真的能有人加入我们的小联盟吗?”
帮着桐原写控诉大字报,五条怜忍不住问。
“还有,我们真不会吃处分吗?”
“大概会的。”七井坦白说,“但为了自由,吃个处分也没关系!啊,不过五条同学你已经背上一个处分了,要是再吃一个的话……嘶——你要不还是退出吧?”
事到如今才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桐原向七井投去一个白眼:“不是你自己把五条同学拉过来的吗?你呀,说话老是缺根筋。”
七井不服气:“我没有缺根筋!再说了,你能不能别老是冲我翻白眼呀!”
两个人像是要吵起来了,实际上这只是她们之间再常见不过的对话风格而已。
直到小小革命开始之后,她才知道,原来七井和桐原两个人在初中时候就是同班同学了。
更巧合的是,这个班上有不少人都是来自同一个初中,难怪形成了身为转学生的自己很不容易融入的环境。
“对了,五条同学。”
两个人的拌嘴稍稍停了一段,七井忽然唤她。她赶紧中断了胡思乱想,抬起头来:“嗯?”
“你今天是不是等了很久?”
革命事宜可不能在学校时间里完成,她们的计划是在社团活动结束之后,再腾出一点点时间,在学校旁边的这家连锁咖啡店进行。最近是在做大字报,下一步似乎是要定制横幅,总之弄得非常正经。
七井和桐原都是体育系社团的,与回家部的五条怜截然不同,是天没有彻底暗下之前绝对不可能结束部活的超级活力高中生。
既然被拉进了革命小联盟,什么都不做似乎显得不太好,况且回家之后也没什么事好做,五条怜干脆把时间全都丢进了等待之中。
“还好啦。”她说,“我有自己的消遣方式。”
五条怜打发时间的办法,包括但不限于趴在桌上打盹、在图书馆里绕着书架一圈一圈打转,以及盯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要是真的很无聊,也可以来看我们篮球社的练习赛。”桐原这么提议,“当然了,前提是你得喜欢篮球。”
“也可以来我这边!”七井迫不及待地举起手,“我们是成实高中女子排球社!”
“唔——是个不错的建议。”
虽然她一点都不懂篮球还有排球就是了。
但抛开对球类竞技的匮乏知识面,五条怜说出的这句“不错的建议”绝对不是什么客套的搪塞话。她真心觉得这想法不错。隔天的放课后,她难得地没有腻在教室里,迈步走向体育馆。
说起来,排球社和篮球社都在哪里练习的来着?昨天忘记问了。
五条怜摸索着前进,一不小心又绕回到了教学楼。音乐教室的门虚掩着,里头传来乐声,演奏着和这个学校格格不入的摇滚乐,她忍不住驻足,探头往里瞄了一眼,看到了架子鼓和吉他,还有看起来更酷的、她也叫不出名字的乐器。
似乎是乐队,正在排练着。但就在她偷瞄的时候,他们的练习停下了,里头的人也发现了门没关紧,走过来正准备合拢门扉,却正好和五条怜打了个照面。
啊,偷窥行径被抓现行了!
五条怜一时有点尴尬,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立刻逃走才好。
这会儿,逃跑好像也有点来不及了,开门的同学困惑地问她站在这里做什么。
“是不是想要加入我们的乐队?”看起来像是队长的前辈一脸兴奋,拉着她过来,“来吧来吧,玩乐队很有趣哦!”
“啊?不了不了,我只是路过……”
笨拙地笑笑,五条怜已经开始后退了,视线不自觉扫过音乐教室的每个角落,意外的居然看到了一个熟人——天满隼正背着吉他呢。
算了,先点头致意一下吧。
在这么尴尬的场合面对面,真是有够怪的。
虽然后退了,但前辈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么个跳进陷阱里的小小猎物。几乎是立刻,前辈就在脸上堆满了笑容,热情又诚挚地说着他们的乐队如今有多么缺人的事实,听得五条怜都动起恻隐之心了。
“可是……”
恻隐之心归恻隐之心,她可没有忘记现实情况。
“可是我不会乐器——一点都不会。”
如果摇滚乐队愿意接受三角铁演奏家的话,或许她可以试一试。毕竟三角铁可不需要什么乐理知识或者专业技巧。
前辈的表情稍微僵了僵,显然是没有预料到还有这种情况存在。还好窘迫感没有持续太久,前辈很快就释怀了。
“没事!”前辈大度地摆摆手,“那就来当我们的环节吧!我们急缺听众的反馈意见。”
当个听众?这倒是没问题。正巧她也想找个地方打发时间。
于是,搬一把小椅子坐在角落里。乐队好像在排练一首新歌,总是一段一段地练习合奏,却经常合不上。好几轮练习下来,都没有完整地演奏完一遍。
不晓得不顺利的磨合是不是容易带来枯燥感。天还没有彻底暗下,乐队的练习时间就结束了。看着前辈们收拾乐器,五条怜松了口气。
至少逃过了“听众反馈”这个环节。她想。
乐队里没有体育系社团严苛的上下级关系,不过还是要等到前辈们说了再见之后才能告辞。知道高一的自己还处在金字塔最下游,哪怕是挂着“听众”的免死金牌,五条怜还是很耐心地等到了最后。
“谢谢你来听我们今天的练习。”合上最后一条拉链时,天满隼忽然说。
“不用客气,我本来也没什么事要做。”
接下来也无事可做了。
五条怜瞄了一眼窗外,夕阳依旧明亮,不知道七井和桐原的部活什么时候结束。她轻轻叹气。
“怎么了?”
“没事。”
天满隼扯了扯口罩:“是在等七井和桐原吗?”
五条怜愣了一下,这才笑起来。
“我们的小联盟被你发现了?”
“嗯。我昨天看到你们了。”他似乎也笑了一下,“制服鞋革命,要加油啊。”
“谢谢。”
并肩走出音乐教室,长长的走廊汇聚了一段长长的沉默。天满隼推开教学楼的大门,回头问她,觉得今天的演奏怎么样。
“演奏呀?挺好的。”其实没怎么认真听,索性岔开话题吧,“没想到天满同学会弹吉他。说起来,我有一把和你很像的吉他。”
他这回肯定笑了,因为他的圆眼睛已经眯起来了:“我弹的是贝斯。”
“这样呀——”
难怪听不到声音呢。
“所以,五条同学有吉他,却不会弹吗?”他说。
五条怜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是的。”
当年可是为了吉他包才买下吉他的。说实话,那把吉他能保留到现在还没弄丢,可以算得上是奇迹了。
“这样的话……”天满隼和上门,很轻地咳了两声,大概这就是他涨红了脸的原因,“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教你弹吉他。”
五条怜眨眨眼:这有什么好介意的?”
“这是答应了的意思吗?”
“嗯。是的。”
反正也没别的事情可以做,能让吉他派上用场也不错。
“好。”
她松开了门把手,咔哒一声,整扇门很轻快地合拢了。
“那就,明天见吧。”
“明天见。”
五条怜目送着天满隼的背影,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就想起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大事当然是,她有点想不起来吉他放在哪儿了。
上一次见到吉他还是上一次搬家的时候,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七百天前的自己到底把吉他塞进了哪个犄角旮旯里,这是个值得好好思考一下的问题。
一回到家,五条怜就钻进每个储物间里开始搜寻了,把家里翻得乱糟糟闹哄哄,连小海胆都觉得奇怪了。
“没事吧,阿怜?”
“嗯?没事没事!”
一旁的甚尔被她找东西的动静闹得不得安生,忍不住撇嘴。
“你翻箱倒柜的干嘛?”
“在找吉他。”
“找吉他干嘛?”甚尔还是搞不懂她。
“嗯——”
五条怜忽然站直身,留下一个直挺挺的背影给甚尔,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干嘛,就是想找出来。”她只这么说了。
好像有点不对劲,但甚尔懒得理会。
反正,只是一把老旧的吉他而已。
第103章 他的手
“五条同学,最近都没有来看我的社团活动诶。”
坐在咖啡厅,七井哭唧唧,可怜巴巴的模样像是下一秒就要淌下眼泪了,看得让人好不忍心,也叫当事人五条怜好愧疚。
“抱歉啦。”她别扭地笑笑,“我最近放学后的时间都在学吉他来着,所以没办法来看你们的练习。”
课余时间的吉他课程已经进行了一周有余,学习进度好像没有显著的提升,大概要归功于五条怜不怎么认真的学习态度吧——虽然没本人觉得自己真的有在很认真地对待吉他学习这件事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学着学着,她的注意力就从“吉他”这件事上游走了。
于是,除了吉他以外的一切东西都变得很有意思,譬如像是轻轻一拨就会颤动着发出声响的弦,再比如天满隼按在指板上的手指。
天满隼长得高,手指也细长,骨节分明的,泛着一点病弱的苍白,也可能只是因为“天满同学身体不好”的这个想法影响到了她对于这双手的看法吧。
这样的一双手,总是轻轻松松就能按住好几个品。五条怜忍不住把他的手和甚尔的放在一起比较。
甚尔当然比天满隼更高,手掌也大,却不是什么细长的十指,而是结实得会让人怀疑他的手指上会不会也长满了肌肉的强壮双手。少有的几次握住他的手,很意外的能感觉到的居然是温暖的触感,明明禅院甚尔这家伙和“温暖”这个概念根本沾不上边。
如果甚尔也会弹奏什么乐器就好了。她很无厘头地想。
“五条同学。”
看的出神了,忽然听到天满隼喊她。她赶紧打起精神:“嗯?”
“刚才的和弦,你学会了吗?”
“啊——”
其实完全没有哦。但这种事真的能够承认吗?
不过嘛,就算是继续保持沉默,也骗不过对方的眼睛。天满隼已经看出她的不认真了。
批评当然是没有的,恼怒的抱怨自然也不存在,他只是抱歉地笑笑,仿佛那个没有认真听讲的人是他。
最近他总算是摘下口罩了,或许这意味着他的健康程度又变好了一点吧?
“我教得太枯燥了吧?”他挠挠头,“不好意思,我会努力让这段时间变得更有意思一点的。”
“没有没有没有!”五条怜赶紧摆手,“你说得真的很好,我只是……呃……对不起,我在发呆。”
“在想什么很有趣的事情吗,还是在担忧着期末考试的事情?”
“期末?哦对,马上就是期末考试了来着……对,我就是在想这件事情。”
差点把这件事情忘记了,不过眼下还是先拿这个作为幌子吧。她可不想被天满隼知道自己正在盯着他的手思索一大堆没有意义的事情。
“如果需要复习的话,我也可以帮忙的。”他不自觉地把调音块转了整整一圈,把某根弦绷得好紧,“因为五条同学你也帮过我。”
他说得好像还是早前给他送作业的那件事情。这点恩情真能记这么久吗?
五条怜真搞不懂他的想法,不过还是摇了摇头。
“没事的。”她只这么说了。
反正她也不在意期末考试或者是成绩——说句实话,在家里谁都不会在意。
“是嘛……”
天满隼还是笑着,搭在调音块上的手指不自觉摩挲着光滑的边缘。过了几秒,他才像是猛然想起似的,把那根绷紧的弦重新放散。
“那我们就继续吧,可以吗?”
“好。”
结果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全都耗在那一个和弦上了。
“所以说。”
桐原靠过来——她们最近的关系貌似已经好到可以轻松贴贴的程度了?——问五条怜。
“那个和弦,你学会了吗?”
“呃……”五条怜挠挠头,勉强地扯了下嘴角,“姑且算是,学会了?”
至于明天还能不能记得,就不好说了。
七井猛叹了口气,靠在卡座的椅背上,一下子释怀了:“原来五条同学找到了更有意义的使用时间的方式呀?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不来看我的部活也没关系了。其实我们最近总是在做扣球和接球练习来着,你就算是真的来旁观了,也会很无聊的。”
“啊,那我们社团的活动也很无聊来着。”桐原撇撇嘴,“我也想去学吉他……我明天干脆翘了部活算了。”
“真的呀,你们的部长不是个魔鬼学姐吗?”
“假的,我随便说说。”
“什么啦——”
七井气恼地往桐原脸上扇风,两个人的互动看得五条怜忍不住想笑。
“不过。”桐原躲开七井的手,侧身过来,问五条怜,“真没想到天满同学居然也是乐队的成员。”
这话听得五条怜有点疑惑:“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毕竟乐队到现在都还没正经演出过一回,一般也想不到天满同学这样的人会加入摇滚乐队。”
“我懂,我懂。”七井像模像样地点着头,“因为天满同学看起来很像是个老好人嘛。”
“‘看起来’……”
这个词听起来貌似有点微妙,五条怜一下子警惕起来了。
“难道说,他其实不是什么好人?”
她必须问个清楚!
造成了这番歧义话语的七井赶紧摆摆手:“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还是很表里如一的——除了喜欢摇滚这一点。”
“哦——”那就好。
在记事本上画下最后一笔,横幅的大致设计就完成了。接下来还要联系印刷厂进行制作,他们的革命事宜变得越来越像是这么一回事了。
结了账,一起走在通往车站的路上,新买的制服鞋直到今天还在磨痛着五条怜的脚趾。听到了啪嗒啪嗒的声音,好像是桐原的鞋子太过松垮,以至于每走一步,鞋跟都会打在人行道上。
“这双鞋真讨厌……”听到了桐原的叹息声,“等我们的革命胜利了,我要每天穿着篮球鞋上学。”
“美纪你就是没有追求啦!”七井故意拿她打趣,“如果是我的话,绝对会选择每天穿高跟鞋来学校哟!”
桐原也毫不留情:“高跟鞋配小腿袜会很土的。”
“那我就不穿小腿袜了呗。”
“不穿小腿袜也会不符合校服规定的。到时候我们还要额外发起‘小腿袜革命’哟。”
“那就把我们的革命变成‘小腿袜兼制服鞋革命’吧!”
“……这也太复杂了吧?”
“不复杂的!只要有心,什么都能达成!”
五条怜默默听着她们之间的对话,忍不住觉得有点好笑。
不过,高跟鞋呀……穿着高跟鞋上学,好像是有点太夸张了?
“五条——同学!”
七井一下子蹦到她面前,唤着她的话音特意拖得好长好长。
“等革命成功了,我们就一起穿高跟鞋上学吧!”
“啊哈哈——”虽然知道她这话八成是在开玩笑,不过五条怜还是没办法不认真对待,也必须要坦白说,“我没有高跟鞋哦。”
“诶?”七井难以置信地眨眨眼,忍不住把她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没有高跟鞋呀?”
“嗯,没有。”
“那得赶紧去买啦,这可是男孩子和女孩子都会很喜欢的单品哟。要是和男孩子约会的话,就更加要穿高跟鞋了!”她笑嘻嘻地用手臂轻轻推五条怜,“对了对了,池袋的parco有好多可爱的鞋店,五条同学有空的时候也可以去逛逛呀!”
七井的热情诚然真诚,但多少也让人有点无福消受。五条怜笑着点点头,一时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
所有人都会喜欢高跟鞋吗?这个事情,她倒是一次都还没想过。
“呐,甚尔。”
回到家,放下书包,五条怜就跑去找躺在沙发上的甚尔了,用手推推他的肩膀,试图把他从浅眠中唤醒。
“周末去不去池袋?”
甚尔翻了个身。刚从打盹中醒来,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看起来像个丑巴巴的外星生物,幸好只过了几秒钟,他就立刻恢复了原状——也就是说,他变回了一贯那副很讨人厌的表情。
“去池袋干嘛,玩柏青哥吗?”
“池袋还有柏青哥吗?”
“有啊。”他打了个哈欠,“挺多的,但以你的手气估计只会大亏特亏。”
说得好像他的运气就好到在柏青哥上大赚特赚了似的。
五条怜甩甩手,她可不要再继续这个少儿不宜的赌博话题了。
“才不是为了柏青哥啦!我想去买鞋。”
“那就自己去咯。”甚尔又窝回沙发的一角了,像个什么角落生物,“我周末还要伺候我的富婆大小姐呢,没时间陪你逛街。”
“知道啦!”
对着他的后脑勺,五条怜恶狠狠地做了个鬼脸。
“对了。”
才刚走出几步,忽然听到甚尔唤她。
“你最近回来得好晚。”
“……是吗?没有吧。”
五条怜明知故问,显然是一种莫名的心虚感在悄悄作祟,害她一不小心说出了一句谎话。
制服鞋革命(可能马上就要变成小腿袜与制服鞋革命了)的事情,好像是一件有点出格的小事,而且那么幼稚那么孩子气,如果被甚尔知道了,他一定会嘲笑自己的,连带着七井和桐原也会变成被他嘲弄的对象。
自己被嘲笑了倒是无所谓,反正一直以来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可要是自己的同学也在不知不觉之间被讽刺到了,这实在是……
“没有。”她为谎话加固了一层明知故犯的谎言,“我平常都是这个时间回来的。”
“没有?那随便你吧。”
看起来,甚尔好像并不在意。
第104章 并不愉快
跟着人群挤出电车,再跟着同样的一群人挤出车站,终于步入到地上了,然而路上依然是乌泱泱的一群人。五条怜踮起脚尖,短暂地从繁闹的人群中脱身而出,深呼吸了一口气。
这就是池袋——周末的、繁闹的池袋。
要说池袋的气味有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好像是没有,只是稍微热闹一点而已。大型电器行正在进行着年中促销,到处都挂满了红色的降价标签纸,人行道也好,街边的商铺也罢,毫不意外地全都挤满了人。有不少和自己同龄的高中女生也走在街头,之所以能看出这一点,完全是因为她们在休假日也穿着校服。
都到了周末了,为什么还不能摆脱工作日的装束呢?五条怜想不明白。
她承认,校服确实是挺可爱的,但也不能一周到头全都是校服穿搭吧?
搞不懂那些女孩子们在想什么,不过也没必要弄明白。五条怜翻着黄页上的黄页地图,一下子就找到了parco商场。
按照七井所说,这里能找到可爱的高跟鞋。
没错,她果然还是来买高跟鞋了——丢下了对逛街一事完全不感兴趣的甚尔,独自一人来的。
当然了,来买高跟鞋,可不是为了应付约会,也不是为了得到什么人的喜欢,更加不可能是为了履行和七井之间的一起穿高跟鞋上学的承诺(这件事情绝对不可能实现!)。
真实目的貌似不可考,非要说的话,可能是因为所有人都会喜欢的东西,她也很想得到一份吧。
照着地图上的路线往前走,parco近在眼前。在最后一个红绿灯口,她居然看到了熟悉的两个身影。
“呀,五条同学!哈喽哈喽!”
马路的另一侧,七井和桐原正在很热情地向她招手幅度大到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跳舞了。
现在再想装作没有看到彼此,实在是有点太晚了。
而且,抛开这种像是被抓包了的丢脸感之外,能够遇到关系不错的同学,其实也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嘛。
于是,五条怜也向她们笑着挥了挥手。
“真是太巧了,居然能在池袋遇到五条同学。”在马路的另一侧汇合,桐原说。
七井也笑眯眯的,像只得意的小猫:“你看我说的吧!我就说今天很有可能遇到五条同学的。”
“诶?”五条怜有点意外,“你已经学会读心术了吗?”
“读心术?倒也没有到这种程度啦。”她像模像样地思索了一会儿,“非要说的话,应该是一种心灵感应?”
心灵感应可比读心术更加离谱吧?
五条怜忍不住想笑,其实多少也能猜到为什么七井会觉得自己也会来池袋——当然是因为她在前几天回家的时候正好提到了池袋嘛。
“既然遇到了,我们今天就一起玩吧,怎么样?”七井热情地拉着她的手,“五条同学今天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吗?”
“没有。”
“那就棒极啦!parco,出发!……哎呀,等一等。”
七井煞有介事般惊呼了一声,突然缩起身子,像是要把自己的存在完全减少到不存在,可下一秒钟,她忽然又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的,不知道是在打量着什么。
一切疑惑的谜题,不过多久就能解开了。
“美纪,五条,快看!”她把五条怜和桐原都拉到身边,抬手一指前方,“前面有个白发的帅哥!”
白发的……?
五条怜浑身一颤。她知道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
就像是过去的每一次,她绝对是又冒出了不恰当的想法。
于是,就像是为了消除自己愚蠢的思维,她顺着七井的手指望去。
就在街的对侧,她看到了那个人。
那个她在很多时刻都期盼着见到,也在很多时候无情地咒骂,更在无时无刻的现实之中寻找他存在的影子的人。
五条悟。
他就站在那里。
恰在自己投去视线的瞬间,他也望向了自己,曾经很相似如今、却截然不同的蓝色眼眸交汇在一处,是否会引起一场深蓝色的爆炸呢?
不知道了。
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如何?这也是未知的谜题。
很奇怪的是,在这个瞬间,五条怜想到的是自己曾经对甚尔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东京很大,绝不可能轻易地在街上遇到六眼。
「这种可能性是低到没有下限的。」
如同嘲笑着这句话有多么愚蠢,不可能的事情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是第几年了……是离开五条家的第几年,又是与五条悟分开的第几年?
简单的减法,五条怜算不出来,看来高中白上了,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她真蠢。
在这分开的几年里,她长高了好多,而五条悟长高了更多,远远望去,他在人群中那么显眼。醒目的不只是他的白发或者是蓝色眼眸,倒不如说他的存在就该是瞩目的。
他是不是也在上高中?看到他穿了黑色的立领制服,看起来像是某所学校的校服。所以是什么学校?曾经听说过咒术师的培养机构,叫做咒术高专,如果非要说学校的话,他也只有那里可以去了吧?
咒术师……他现在是不是已经成为很了不得的咒术师了?一定是的,绝对是这样没错。
就像是她与生俱来的无能,五条悟也是生来就该成为咒术师的。
是了。是了。咒术师。
在五秒钟里冒出的这些念头,也在五秒钟内彻底清零。涌动在他们之间的人流把他们彻底切割开来了,仿佛从最初开始,他们之间就已经存在着这道看不见的屏障。
既然是如此,那就不要再看了吧。
终于回过神来,五条怜这才留意到胀痛的胸腔,指尖因缺氧而轻轻颤动着,真难受。原来是她忘记呼吸了——多蠢。
“五条同学……你没事吧?”七井轻轻捧着她的手,“你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看起来不太好呢……怎么了吗?”
她?怎么了?
五条怜发出一声古怪的笑声,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没事。我没事。”还好,一贯的*谎话很快就追上了,“我只是……身体有点不舒服。嗯,只是这样。”
她后退了几步,双手不自然地挥动着。她觉得自己像个奇怪的牵线木偶,正在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操控着。
“对不起,我得先回去了。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根本不敢听她们的回答,也不敢去看她们的表情,五条怜逃走了。
她是个蹩脚的叛逃者,甚至连逃跑都没办法专心,短短的一段路忍不住频频回头。
第一次回头,看到了表情失落的七井和桐原。
第二次回头,屏障另一侧的五条悟开始迈步。
再度回首……是错觉吗,还是不愿意相信?五条悟似乎离自己更近了。他在向自己走来……果然,不能再看了。
五条怜喘息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让胸腔撕扯发痛的空气,以至于耳边只剩下了自己的呼吸声而已,粗重而沙哑,真难听。
闷头往前走。来时短短的这段路,为什么变得很漫长了?迈出的每一步也好像也压缩得无限短小,她或许已经变成了一只蚂蚁,这就是为什么她明明走了这么多步,却始终没有迈进一点。
终于,站台入口出现在了眼前。五条怜再度深呼吸了一口气,初夏的空气居然变得比北海道的冬风还要更加刺人。
再迈出一步……而这一步被拉扯在了原地。
五条悟握住他的手腕,自己的喘气声中掺入了他急促的呼吸声。
不想回头,或者是不敢回头。五条怜呆滞地盯着人行道的接缝,觉得大脑几乎要陷入一片空白了,思维却自顾自地开始描绘着五条悟此刻可能的表情。
但不管怎么想,表情总归也就那些,愤怒或是恼怒,也可能是一点点的悲伤,总之一定不会冒出太多的后悔吧——他有什么好后悔的?
想到这,五条怜忍不住扯扯嘴角,发出了一声冷笑。试着抽回自己的手,但是他握得好紧,根本无法脱离这层桎梏。
“阿怜……”
他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就好像以前那样。
现在,五条怜有点笑不出来了。其实她本来也没有那么想要笑。
“什么?”她依然压低脑袋,躲避着周遭所有人的视线,“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
是动摇了吗,还是怎样?刻意感觉到的是,他的手稍稍松开了一点。五条怜立刻收回手,逃跑似的往前跑,汇入人群之中,磨蹭过无数个人的肩膀,口袋里的钥匙也被撞掉了,但她没办法停下。
直到乘上电车,她的心跳仍然急促地跳动着。
也是直到这一刻,她才抬起头来。
列车缓缓启动,月台上的每一幅面孔都从眼前掠过,都是些贫乏的、普通的面孔,而无那个瞩目的存在。
狂跳的心脏似乎沉寂下来了,只是变得有点过分沉寂,几乎要穿透车厢,坠到铁轨上。然后,一定会被急速的车轮碾成碎屑吧。
他没有追上来,正如过去那样。
第105章 如此消沉
傍晚,从托儿所接禅院惠回家时,甚尔收到了老师递上的幼儿园宣传手册。
“等到了明天的春假结束,小惠就该去上幼儿园了。”老师笑眯眯地说,“惠爸爸,从现在就可以开始考虑择校的事情了哟。”
区区一个幼儿园,居然也能说是“择校”了……
甚尔有点无语,虽然“惠爸爸”的这个称呼对他来说还是挺受用的,但是还要苦恼幼儿园的事情,多少让他觉得很麻烦。
宣传手册暂时先收下了,等到五条怜回家之后再让她去麻烦这个问题好了。甚尔暗自下定了这样的安排。
“好。”他把小海胆抱起来,“走了。”
短短的一段回家路,为了防止被海胆缠着闹腾,甚尔特地把丑宝放出来陪禅院惠玩。
至于会不会被路人看到丑宝的存在?抱歉,这种事情他一点都没有在意的。
乘着电梯来到顶楼,一边从口袋里摸钥匙,一边朝家的方向走去。走廊上的感应灯逐次亮起,一点一点照亮那个坐在家门前的影子。
“喂。”甚尔用脚尖碰了碰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影子,“干嘛坐在家门口睡觉?”
“啊!”
五条怜猛地惊醒。
其实她也没有睡着,只是在发呆而已,思绪不知不觉就飘到不知何处去了,根本没有留意到甚尔的脚步声。但要是没有被他这么唤了一声,说不定接下去她真的会直接睡着吧。
用手撑着地板,五条怜艰难地站起来。浑身上下的关节在同一个姿势保持了太久,一动起来就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痛到几乎快要散架了。她“嘶——”地扶着后腰,佝偻的模样真像个小老太婆,甚尔都没眼去看了。
“坐在家门口是你们JK的什么新型潮流吗?”甚尔揶揄了一句。
哪有这种新潮流啊!
五条怜真想抱怨这么一句,但现实情况是,她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吐槽他的难听话了,只好说出实话:“我的钥匙弄丢了。”
真是不出甚尔所料。“掉哪儿了?”他问。
“不知道……池袋的车站吧,或者是从池袋回家的路上?反正我已经懒得回去再找了。”
“行吧。你等了很久吗?”
“唔……可能吧。”
具体的时长,她已经不知道了,能记得的是,坐上回程的电车时还是白天,而现在天都快要彻底黑下去了。
甚尔很无奈:“丢了钥匙的话,打电话给我不就好了?”
“要是我打了电话,你就会送钥匙给我了吗?”
“不会。”
“那不就好了……”
也就是说,还不如就在这里等着他呢。
五条怜轻轻叹气。虽然有很多想抱怨的,但果然一句话都没办法说出来,只好默默绕到甚尔身后,等待他打开家门,这才终于步入了熟悉的家。
熟悉的家……家吗?
点亮的灯洒下一层暖暖的灯光,照亮了挂在玄关处的家务分工表,看起来井井有条,但不只是甚尔,就连五条怜自己也不常按照安排做事,最后家务事全都交给定期上门的钟点工阿姨帮忙处理了。
既然如此,家务分工表的存在意义是什么呢?大概是因为最近看的动画片里出现了,真的让她觉得很有趣吧。
小海胆迈过玄关,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我回来了”,然后转身扑进她的怀里:“欢迎回家,阿怜!”
五条怜愣了愣、
我们可是一起回家的哟。真想这么告诉他。
但果然,这句话也难以说出口。
“嗯。”她俯下身,轻轻抱着禅院惠,“我回来了。”
禅院惠蹭蹭她的脸,好像很高兴。
这小子,倒是从来都不会抱抱自己,然后说“欢迎回家”呢。
旁观着两人黏糊糊做派的甚尔如此想着。
嫉妒?呵,怎么可能!吃醋也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事情。最多只是觉得有点不公平而已。
而且……
甚尔眯起眼,打量着五条怜,看着她走到客厅又绕回到餐桌旁,拉开凳子,独自坐着,没有翻看杂志或是玩手机。
她就这么坐着,发呆般地望着,不知道脑袋里究竟包裹着怎样的思想,幸好他也没那么好奇。
非要说的话,就是觉得她这副模样很碍眼吧。
“阿怜。”甚尔推了推她,“想想晚饭吃什么。”
五条怜磨蹭了两秒才回过神来:“你还没吃晚饭吗?”
“要是吃过了,就不会这么问你了。”
“也是哦……”
被这么问了,五条怜才意识到自己的肚子也是空空如也的,但她不觉得有多么饿,真不知道有什么情绪流进了她的胃里,带来一种虚妄的饱腹感。
每次问到“吃什么”的话题,都是一场需要谨慎思考的难题,且每次她都给不出半点贴切的回答。这次也是一样。
被心事占满的大脑,现在更是什么都想不到了。
“我不知道。”她很诚恳地坦白说。
甚尔也推脱着:“随便想一个。”
“随便想吗?那就……松屋?”
可真是一个毫无新鲜感的回答呢。
甚尔撇嘴:“既然选松屋的话,还不如萨莉亚。”
五条怜不置可否,反正她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那就萨莉亚?”
“行。”
姑且算是达成了共识,那就出发吧。
去到最近的萨莉亚,点了一大桌子菜。对于小海胆来说,西餐依然是个新奇的玩意儿,总忍不住高兴地蹬腿,还好没有乐到大吵大叫,否则他们一定会被隔壁桌的顾客白眼的。
五条怜嘛,她全程都很安静,既不聊天,也不说点别的什么,就是悄不做声地吃着,仿佛整个人的存在感都将消失无踪了。
果然,很不对劲。
甚尔真的不想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但没有人对小海胆的童言童语搭腔果然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情,毕竟他在这方面完全不擅长,只能说点“嗯”或者是“啊”之类的乏味应答,久而久之,整个餐桌上的气氛都冷下来了。
姑且算是好事一桩,恰好实在气氛抵达冰冻的谷底时,这顿饭吃完了。结账回家,接下来的路上又该无聊地度过了。甚尔默默叹气,还是不确定是不是要问出“你怎么了”这句话。
沉默着走了一段路,五条怜终于出声了。
“惠……”
被她牵着走的禅院惠抬起头,很可爱地眨巴着眼睛:“嗯?”
“我没在叫你。”五条怜摸摸小海胆的脑袋,抬头去看甚尔,问他,“‘惠’,这个名字是谁取的,惠的妈妈吗?”
好突然的话题。
甚尔忽然感到有点不自在,还好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很快就消失了。他问:“为什么这么觉得?”
“感觉这名字很温柔,寓意也好,不像是……呃。”她忽然停下了,猛地甩甩头,“没什么没什么。”
甚尔有种不好的预感:“不像是什么?”
五条怜坦白了:“不像是你这种人会取出来的名字。”
……
预感成真了,就知道她说不出什么好话。
“就是我取的,怎么样?”甚尔不太高兴的样子。“你有意见?”
“意见?没有没有没有。”
她怎么敢有啊!
她只是在想,自己的名字里究竟藏着怎样的意思呢?
能知道的是,这个名字并不是她的母亲取的,但事到如今,她也没办法去找到家主了,更不可能直接开口说“为什么给我取名为‘怜’”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呢?
所以,她的名字,果然还是基于“可怜的存在”而诞生的吧。
想到名字是因为想起了五条家的事情,能想到五条家,当然是要归功于五条悟。
明明都已经不再见到他的身影了,也已经久久地将他的存在从记忆与脑海中驱逐,没想到还是会想起他……自己可真不争气啊。
五条怜自嘲地扯扯嘴角,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赶走他在脑海中的存在了。
“不过。”正思索着,甚尔忽然出声,“有件事情,你说对了。”
五条怜努力地回过神来:“什么事情?”
“惠的妈妈,确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这是第一次提到这样的话题吧?
五条怜有点意外,也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才好了。
“所以,和她在一起度过的时间是幸福的?”
这是她在长久的思索之后才给出的的答复。
甚尔点头:“对……可惜有点短。”
这话也是第一次听他说。
五条怜抿了抿唇,努力挤出笑容:“没事,有过就很好了。”
这话说得实在微妙,甚尔忍不住侧首。
“你说得好像现在过得不幸福。”
五条怜苦笑:“不是吗?”
“对我来说确实没那么幸福——别忘了,我可是负债二十亿的男人。”
当然了,负债也是自找的,所以没什么好抱怨的。
“但是,你不是还挺幸福的吗?有钱花,有饭吃,还能像个正常的小姑娘一样去上高中。这不是挺好?”
“不好……至少我今天很不好。”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脑袋又耷拉下去了。
“我……我今天遇到阿悟……遇到五条悟了。”
第106章 如此温暖
重重压在心底的烦恼事,在说出口的那个瞬间倒是没有感觉到多么强烈的压力,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五条怜忍不住这么想。
当然了,这绝不是说她的整个内心都在这一刻放松下来了。她现在只觉得更多情绪被吊起来了,就连甚尔投来的目光也像是某种审视,仿佛如任何时刻一般,一眼就能将她的内心完全看穿。
然后是沉默,不知道该算是漫长还是短暂的沉默。
“诶……”还是五条怜先出声的,“你要不要说点什么?”
甚尔好像满不在意的:“想要我说什么,说恭喜你终于与你的天才哥哥重逢了?”
真是……好奇怪的说法。
无论是前半句话还是后半句话,全都很怪。她莫名觉得,这话一点都不像是甚尔这种人会说出来的。
至于甚尔这样子的人应当给出怎样的答复……抱歉,她一时也想不到什么贴切的答案。毕竟她又不懂禅院甚尔。
所以,她只好说:“拜托你,别这么说了。”
“那我也给不出更好的回答了。”他耸耸肩,垂眸看她,“见面了,然后呢?高兴吗?说不定能回家了。”
“你说的回家是指什么?”
“回五条家。”
“什么呀……这又不是值得让人高兴的好事。”她顿了顿,“和五条悟见面也一样,全都不是值得让人高兴的好事。”
说罢,五条怜忍不住要叹气,可心口绷得紧紧的,这扫兴的声响最后还是被藏起来了。
“我逃走了。”这件事,虽然很羞耻,但是她必须向甚尔坦白,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我从这场丢人的重逢里逃走了。”
听到了甚尔的轻笑声,真不意外:“挺丢人的嘛。”
她的脑袋越来越低:“是啊……”
“你们到底是怎么遇上的?从头到尾说一遍吧。”
啊,是了。光顾着尽情地输出着自己的郁闷了,连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都还没有好好地解释过呢。
五条怜后知后觉地这才回过神来。
不过,到底要从哪里开始说呢?想了想,果然还是先从去池袋parco的路上遇到同学的那一秒钟开始讲起来吧。
说一说是如何在街对面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再把那一刻心中泛滥而起的思绪一起统统倒出来,最后向他坦白自己是如何仓皇逃窜的。
“然后,就把钥匙弄掉了。”她小声叹气,“再然后,我就只能在家门口等你了。故事就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你们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
“啧——”
听到他咋舌,五条怜这才抬起眼眸看他——这一天来她总是低垂着脑袋,根本不在乎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有点意外,但也没有那么意外,甚尔的脸上写着一点失望,而他失望的对象当然是五条怜没错了。
“你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她忍不住问。
“看你这么消极,我还以为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冲突。”他像模像样地叹气,“原来半点事情都没有发生啊。”
五条怜觉得好不服气:“可这是完全偶然的重逢啊!他没有想到会见到我,我也一点都没料到还会再见到他。说不定那时候我该对他说点什么的,或者硬气点和他进行对话……”
“但是你没这么做。”
“是啊……”
现在,五条怜也想叹气了。她忽然觉得好疲惫,连一步都走不了,索性停住了脚步,任性地往花坛边一坐。
小海胆有样学样,哒哒哒跑过来,也在她的身边坐下,两只小手拖着脑袋,像模像样地认真听着她和爸爸之间的对话。
其实嘛,他一点都听不懂。
“我也有点后悔今天去了池袋。”她说,“如果没去池袋,肯定这辈子都不会遇到五条悟了,然后就可以继续让深藏的那点情绪继续被藏着,不会像现在这样喷涌而出。真是……糟透了。”
“为什么要设想你没做出的决定会带来更好的结果?”
甚尔站在面前,街灯投下的暖光不经意间将他塑造成了一个分外高大的形象。他的影子笼罩住五条怜,而她也必须眯起眼才能看着他的模样。
他好像要说出什么很有道理的发言了。
她不由得冒出了这种念头。
“禅院甚尔”和“有道理的发言”,这两者通常是不会同时出现的。五条怜莫名有点期待,很想知道他会说点什么。
但他只是说:“所以我通常不会去想‘不这么做’的可能性。”
灯光有点刺眼,五条怜眯了眯眼:“好……然后呢?”
总觉得这句话还没说完,所以她才忍不住想要追问。
“然后啊——”可能自己都还没有想好,甚尔摸了摸下巴,“你不是想要当我的学人精吗?既然我都不会做这种事,你就也别做了。给自己找不痛快没什么好的。”
“学人精……”她不高兴地瘪嘴,“我不喜欢这个词。”
“那你要我怎么描述你?”
“就不能说是踩着你的脚印往前走的小狼吗?”
“和学人精也没什么区别吧?我说你啊,可真喜欢用狗作比喻。”
“狗是狗,狼是狼,不一样的!”
“是同一个物种。”
“什么嘛!”
短暂的拌嘴差点让五条怜气血上头,但也是在这么短暂的几秒钟里,她忘记了那点郁闷的感觉。在话音落下之后,心绪似乎又开始收拢,重新变得紧绷,让人喘不上气。
算了。学人精也好,雪地的小狼也罢,全都是一样的。
她曾经是五条悟虚假的复制品,现在也该是禅院甚尔的廉价版本。
五条怜看着他。他们截然不同,却如此相似。
“为什么像个呆子一样瞪着眼?”甚尔被她看得难受。
“我在想,为什么你对我说话总是这么直白呢?”
“直白”这个词都算是温柔的了。非要说的话,甚尔有时候对她的态度都算得上是言语霸凌了。
“你对你的那些女朋友们的态度可不是这么差的吧,不然你还怎么当小白脸?”她也说得直白,“你就不能像对待她们那样,温柔地对待我吗?”
甚尔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因为那是‘工作’。如果面对你还要摆出那副虚假的模样,我会累死的。”
“意思是,在我的面前就可以露出最恶劣的样子?”
“差不多吧。毕竟我们才是真正相似的。”
“好吧……”
即便抛开家族、过去与能力,他们依然相似。就是这么回事。
“那么。”五条怜问他,“你还会回想禅院家或是以前的事情吗?”
甚尔嘴边的伤口丑陋地狰狞了一下:“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是学人精。”
“你这家伙……”
他重重地叹气,仿佛真有这么无奈。
“偶尔会吧,但这又怎么了?”他似乎不太开心,“你有意见吗?”
“我当然没有意见。”
她甚至有点窃喜。
既然甚尔也会想到过去,那么会回想五条家的自己,也不显得那么窝囊了吧?
“啊啊——”她习惯性往后倒,差点跌进花坛里,“想把御三家炸了!”
“把御三家炸了?真是伟大的理想。”甚尔冲她鼓掌,“既然这样,你就别再保持着这样的低气压了。”
“为什么,难道我没有权利消沉吗?”
甚尔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你要是消沉起来,我也会觉得很麻烦的。”
“怎么就麻烦了?”
“因为你的情绪会影响到我。”
“知道啦……”
好像被嫌弃了。
五条怜轻轻叹气,努力挣扎着站起身来,可四肢还是好沉重,内心也是一样,止不住地往下坠,她几乎要陷进地里,一步都迈不出去。
“对不起,我果然还是有点难过……”她喃喃着,“我想被抱一抱。”
什么奇怪的请求。
甚尔搞不懂她在想什么,也不确定是不是她根深蒂固的孤独在作祟。这请求虽然有点出乎意料,却也不算离谱或是夸张。既然如此,那他就勉为其难地……
“抱抱!”
禅院惠兴奋地蹦跶着,伸直了双臂,向五条怜索求拥抱。
旁听了这么久,其实只有“想被抱一抱”这句话是小海胆能听懂的。
他的一脸真挚看得让人忍俊不禁。五条怜终于能稍稍轻快地笑一下了,伏低身子,紧紧抱住他。
小小海胆,当然是小小的一个,搂在怀中,像在拥抱一只小狗或是小猫,纤细的骨架带着一种不真实感,但同时她又知道,这个怀抱理应是真实的。多么奇妙的落差。
小小的拥抱持续了多久呢?好像失去了概念。五条怜迷迷糊糊地站直了身,又被拽进了另一个怀抱中。
眼下的时间,好像变得更真实了一点,怀抱的温暖如此鲜明,能感觉到他为了迁就自己而弓起的脊背,还有他的呼吸声。
不知为何,她的心脏猛地抽紧了一下,然后是略带痛楚的跳动。
为什么偏偏是痛楚?她不知道。
一时无言以对。
“那个……”
她小声嘀咕,却被甚尔打断了:“不用谢。”
“不是这个事……不过也还是先谢谢你。”
她苦笑了两声。
“但是,那个,我有点喘不上气了,甚尔。”
第107章 终于归还
“五条同学,你还好吗?”
一到学校,七井就挨了过来,询问着她的情况。
五条怜“嗯?”了一声,装傻了几秒钟,这才说下去。
“是在说周末的事情吗?”
“是的。”七井点点头,满眼担忧,“因为那天五条同学你的脸色真的很差嘛,而且看到你急匆匆地跑走了,今天也来得这么晚,我和美纪都有点担心你。”
“没事没事,不用担心我啦。”五条怜笑着摆摆手,“今天来得晚只是因为出门之前在陪侄子玩游戏而已。”
事实证明,如果在上学之前陪小海胆玩耍,确实是有极大概率会触发迟到的结局。得亏她今天紧赶慢赶,这才踏着死线抵达了教室。
七井好奇地眨眨眼:“五条同学和侄子住在一起呀?”
“嗯。我和哥哥一起住。”
谎言也能轻而易举地说出口了,只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头。
“哇……”不知道为什么,七井居然发出了很小声的惊叹,“五条同学果然很酷!”
“这就算酷了吗?”
“算呀——和一般人不一样就是很酷的事情。”
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理论呢。
“对了,五条同学,我有件事特别特别好奇。”这么说着的七井不自觉涨红了脸,能看出她真的很好奇了,不过她还是说,“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话,也没有关系哦。但你要是听了觉得不高兴的话,也不要对我生气呀。”
既然担心自己会生气,其实也可以不问的嘛。
五条怜暗自心想。
当然了,这么想着的她,实际上也没有觉得生气或是被冒犯。她多少能猜出七井会问什么——左不过就是周末发生在池袋的事情呗。
“没事的。”她大度地扬起嘴角,“你问吧。”
“你是不是认识池袋的那个帅哥呀?”
看嘛,果然就是这个话题没错!
梗在喉头的感觉好像变得更加强烈了一点,鲜明得有点挥之不去,她不自在地咳嗽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继续保持在笑眯眯的状态。
“为什么这么说?”她明知故问。
七井眨眨眼:“因为我和美纪看到帅哥后来朝你跑过去了。”
“是嘛……”原来是这样。
“我说啊。”七井又凑近了些,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他不会是……”
五条怜差点又要忘记呼吸了。
“……你的前男友?”
啊,原来只是这么个出乎意料但也不算太离谱的推测呀!
五条怜猛松了一口气,忽然感觉浑身都轻快了。
“是的是的。”虽然是百分之一百的谎话没错,但她表现得好像这就是真相,“所以我猜赶紧遁逃了嘛!你知道的,这种见面很尴尬嘛。”
七井一副明察秋毫的表情,像个煞有介事的侦探,立刻高呼起来:“我就知道!”
“但不要和别人说哦。”
“为什么?”
“路上遇到了前男友,结果被吓到临阵脱逃,这很丢人嘛。”五条怜缩起肩膀,装出一副无辜的可怜模样,“所以别告诉别人啦,拜托。”
她眯着眼合拢手掌,诚心诚意地拜托七井,于是七井也诚心诚意地接受了她的请求。
自此之后,这场尴尬的见面是不是就能埋在记忆之中了呢?说不好,但五条怜希望如此。
业余吉他课程和制服鞋革命当然还在继续,从第二学期持续到了寒假。不算漫长的冬季假日过去,她们就很正经地开始行动了。
挑了个街头占卜师钦定的好日子,被游说的女孩子们齐齐穿上了自己心仪的鞋子,还有几个好事的男生也换上了高跟鞋——真不晓得他们是从哪里淘到的。
虽然有种微妙的感觉,但果然支持者越多越好。
写满标语的横幅也拉起来了,大早上五条怜就跟着七井还有桐原站在校门口,举起空白的横幅请大家一起签名,果真是像模像样的主张行动。
果不其然,这样的行为会被教导主任们请去喝茶的。但不是骇人的那种狠厉指导,而是很心平气和的沟通。
这样的事件展开算是意料之中,五条怜不觉得多么意外,所以压根没觉得紧张。不过在老师认真地询问她们为什么要为了小小的制服鞋发出抗议时,她的心虚感还是小小的抽紧了一下。
“因为这限制了我们的自由!”
桐原很认真地说。
然后,她居然列出了一大堆的数据,举证东京的高中有多少所学校不会对鞋子有任何约束(五条怜都不知道她们还研究了这种数据),又说男生不受制服鞋的约束,这完全不是平权的表现(她还没听过“平权”这个词哩!)。
又来说了什么,说实在的,五条怜实在想不起来了。她只听得迷迷糊糊,心想自己还真像是个吉祥物。
如果这场小小的革命失败了,其实也无所谓。就算再吃一个处分,也完全没有关系。
看着一脸认真地说着自己主张的七井和桐原,五条怜忍不住这么想。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冒出了这种很不切实际般的念头。
毕竟,再吃一个处分,她就很有可能要退学了嘛。
五条怜等待着自己的处分审判,实际上审判并没有落下。
相反的,得到的消息是,校方愿意更改校规,把关于制服鞋的规定彻底移除。
所以,这是……成功了?
五条怜还有点懵,但七井和桐原已经搂着她的脖子蹦跶个不停了。或许自己也该蹦跶起来,不过呆滞状态下这好像是个高难度的动作。
不再有什么放课后的革命小联盟,倒是挺不错的。但同样应当随之结束的业余吉他课该怎么办呢?或许该想想该怎么结束了。
五条怜纠结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倒是天满隼先开口了。
“果然最近乐队的排练很忙。”他是这么说的,“我可能没办法继续教你弹吉他了,真是非常抱歉。”
明明是自己不愿意继续在这件事上消磨时间了,到了天满隼的口中,却变成了他自己的过错。五条怜一时哑口无言,不知道是应该点头应下,还是应当违心地说,自己还想继续学习吉他。
又或者,直接戳穿他的谎言?这么做显然不那么妥当,但也不是绝对不行。
最后她是怎么做的呢?不好意思,其实她什么也没做,除了呆愣愣地瞪着天满隼之外。
“你这样看着我,我会更加难过的。”他是笑着这么说的。
唔……所以他现在很难过吗?
虽然五条怜心里没有冒出太多的悲伤,但既然对方怀有这样的情感,那同为当事人的自己,也该说点什么安慰他才比较合适吧?
她连忙摆摆手:“乐队的演出,我还是会来看的呀。”
“嗯。而且平时上课也还是可以见面的。”他也像是在安慰自己,“真可惜,没能教你更多。”
“是我学得还不够多……”
这话倒是真的,她一点都没有认真在学。
那就提起吉他,挥挥手道别回家吧。她要完美履行回家部的部活了。但她也没那么着急,于是慢悠悠走在路上。
吉他包提手有几分粗糙,摩挲着指根,微微发痛,即便多么心不在焉,也忽略不了这股沉重下坠的触感。
说不定,应该把吉他背在身后,这样就能轻松一点了。可五条怜还是想要提着它,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本质是个受虐狂。
忍不住开始在大脑中整理学过的和弦,可是能记起来的实在不多。相较之下,更鲜明的回忆反倒是天满隼。
会想起天满隼的白衬衫,带着洗涤剂的清爽气味。想起他垂下的发丝和纤长手指扫过吉他弦。
然后,就像同类类比一样,她得想起甚尔的手了。
再之后,他的存在就会像是病毒一样,疯狂侵占大脑,好的他或是坏的他还有讨人厌的他的模样,一股脑全都冒出来了。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时候想到甚尔呢?
一旦他那黑漆漆的身影挤进来,酸涩的校园感不就消失无踪了嘛——而且还会转变成阴暗的淤泥呢。
五条怜甩甩脑袋,干脆把天满隼和甚尔全都从脑海里丢出去,总算是享受了片刻的安宁。只是一回到家,就又要面对黑漆漆的家伙了。
“我回来了。”
她推开门,把吉他放下,发出“咚”的一声响。
“哦。”这声响让甚尔忍不住侧首,“哎,你把吉他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说吉他啊?”
其实一直放在音乐教室里,但五条怜下意识地想要遮遮掩掩。
“你要用吉他吗?”
甚尔撇嘴,看起来也像是想要逃避这个问题:“也不是。”
“之后我都会早点到家的。”
“所以你前段时间那么晚都是在干嘛?”
“唔——”
五条怜挠挠头。
倒是可以把制服鞋*革命的事情说出来,但还是那句话,他八成会嘲笑自己孩子气。既然如此,还是继续隐瞒吧。
“没什么。”
“行吧。也是正好了。”
“正好什么?”
“正好能拉着你去干新的工作。”
像是想到了什么,甚尔笑了一声。
“这次很轻松,只需要你发挥你的大小姐本性就好了。”
第108章 并不存在的大小姐本性
五条怜既不是什么大小姐,更加不存在大小姐气性。即便如此,还总是被甚尔冠上“大小姐”的称号,怎么想都是他的性格太过恶劣的缘故。
“我说你啊。”五条怜第无数次发出抗议,“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大小姐,别再这么喊我了——我会生气哦!”
现在绝对就是她的生气状态没错啦!
如此平白直叙的要挟,真的对甚尔起到作用了吗?抱歉,没有。
说实在的,他也完全不担心五条怜的怒火——一只小狗咬人罢了,就算是有点痛楚,也绝对疼不到哪里去的。
所以他满不在意地摆摆手,完全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说:“你就是很适合当大小姐嘛。”
“你呀……”
五条怜一下子感觉怒火无处可去了,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索性不再和他争辩了,躲进房间里,赌气似的把门砸上,发出“咚”一声好响的动静,听得甚尔无奈地抓抓耳朵,心想青春期的小姑娘果然脾气暴躁。
至于工作到底是什么,又该为此做些什么准备,他倒是一回都没有主动说起过。
难道又要等到最后一刻才给她布置任务,就像过去的每一次那样吗?说到底,“最后一刻”到底会是什么时候呢?只要甚尔不说,那就是没有概念了。
等了好几天,五条怜实在憋不住了,主动拉下面子,也难得的主动说出了“大小姐”这个词。
“所以,要我扮演大小姐干嘛?”她顿了顿,不忘补充一句,“顺便告诉你,我真的不是大小姐,所以就算让我演大小姐,说不定也会让你失望的。到时候别对我生气啊。”
“生气?不会的。我知道你不是什么真正的大小姐。不过嘛……”
甚尔细长的眼眸一挑,把她上下打量了个遍。
“只要你把这副畏畏缩缩的胆小模样收敛一点,再表现得张扬一些——就像华原一样——就很像是五条家备受宠爱的大小姐了。”
讨厌的词汇接踵而来,从华原夏梨到五条家,像是飞来的石块接连砸在五条怜的脑门上,害得她一下子变得晕晕乎乎的,差点没能喘过气。
“你……你说这些干嘛?”她支支吾吾的,“夏梨姐……华原夏梨已经是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还提她做什么?”
“谁让她是你人生中少有遇到的大小姐呢?”
“唔——话是这么说的没错啦,但是……算了算了。”
这个话题光是说起来就不高兴,还是别多提了。
五条怜甩甩脑袋,继续追问:“‘五条家备受宠爱的大小姐’是什么意思?我觉得你今天遮遮掩掩的。快点坦白说吧,这次的工作到底是什么?”
“遮遮掩掩?”甚尔苦笑了一下,伸手指着自己,“你说我啊?”
“不然还有谁?难道我在说玩积木的你儿子惠惠吗,或者是被你枕在脑袋下面当做靠垫的丑宝?”
丑宝很适时地在这个时候发出了“叽”的一声,说不好到底是在发出抱怨,还是被压得很惬意。毕竟咒灵的心思总是很难猜的。
甚尔撇嘴:“我没有遮遮掩掩。”
“你现在说的这些废话就是在遮遮掩掩。”
“唉……”他无奈叹气,“行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需要参加一个咒术师的酒会,顺便暗杀掉酒会上的某个人罢了。”
“某个人是哪个人?”
“你不用知道。我带上你,只是想要有个入场的通行证罢了。”他摆摆手,笑得很奇怪,“你是五条家的嘛。”
不爱听的词汇又冒出来了。
说实在的,五条怜有点不高兴,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默默地把这点不爽藏进了心里。
“难道你不能独自一个人过去吗?你也是禅院家的。和我一样,都是御三家的血脉哟。”
“我可是被除名了的废物。”
五条怜不以为意,或是她故意地说:“那也依然是‘禅院’甚尔。”
“你啊……”
果不其然,甚尔的脸上扫过一点不满,显然是生气了。
他的愤怒一贯不是狂风暴雨,也不常伴随着大吼大叫。
非要说的话,甚尔的怒气是有些阴恻恻的,在不经意之间钻进骨髓里,让人忍不住想要发抖——好消息是,五条怜不会对他怕到这种程度。
他做了个很难看的表情,嘴角的疤痕拉扯出难看的弧度:“你,别‘禅院’‘禅院’说个不停。”
她不服气:“你不也老是‘五条’‘五条’的?”
所以呀,这只是以牙还牙。
“如果不想要我总说出你不爱听的字眼,那你应该学着少说一点我不爱听的。”她像模像样地捏紧拳头,举到甚尔面前,“这就是我的以牙还牙理论。”
“屁。”
甚尔一下子拍开她的手,背过身去,懒得看她了。不过五条怜还是绕到了他的前面,好奇似的盯着他。
“还没说到重点呢,你别走呀。”明明是挽留的话语,被她说出来,却像是好奇的试探了,“我带着你参加酒会,这就好了,是吗?话说在前头,我还不会跳舞哦。”
“比起跳舞,你倒是先学会化妆吧。”
“化妆?这很必要吗?”
“很必要。”
他忽然伸手过来,捏住她的脸,仿佛她圆滚滚的脸颊是甜到腻人的大福麻糬。
“五条家的大小姐可不会把眼妆画得像是被人打过一样。”
他说得绝对是早前勒索事件中取赎金那天她画的糟糕的妆容了。
五条怜一下子脸红了,真想替自己辩解几句——说一点类似于“这是我第一次化妆没有经验”的借口,或者是“我觉得那天的妆容挺不错的呀你不满意纯粹只是因为你和我之间的审美观有所差异”这种逞强的话。
当然了,借口也好,逞强的话语也罢,最后一句都没能说出口。她依旧涨红着脸,连耳朵都烧烫了,艰难地才挤出了一句“知道了”。
但化妆技巧该怎么才能提升呢?
一口气买下了五本时尚杂志,顺便把手头的一整套化妆品都换新了,照着当红模特模仿的妆容好像不太成功。五条怜也说不清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明明她的每一步都是跟着步骤走的,得出的效果却大相径庭。
实在不行,不如等到行动当天再雇个化妆师帮忙算了?
这么做显然没什么问题,但不管怎么想都很像是自己对现实罢休了,也绝对会被甚尔嘲笑一通。
前者其实无所谓,毕竟她的尊严一向是一文不值的。但后者就万万不行了——被谁嘲笑都没关系,被甚尔嘲笑就很不行了!
既然如此,那就……
“七井同学,还有桐原同学。”
干脆找外援吧!
五条怜一脸认真:“你们会化妆吗?”
“会哦。美纪也会。”七井困惑地眨眨眼,“问这个做什么?”
她很适时地换上谄媚的笑容:“当然是希望你们可以教我啦!”
“诶?五条同学居然不会化妆吗?”桐原居然觉得很意外,“不过,怎么突然想到要请教我们这种事呢?”
“呃——因为——”
总不能说是因为工作吧。这话要是真说出去了,绝对会被认为是个怪人的。
七井盯着她,忽然敲了一下手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我知道了!”
“……诶?”
这是知道什么了?
五条怜不由得心虚了一下。
她已经很努力地把握住了扑克脸的精髓,照理说现在一定不会有人(除了甚尔之外)能够轻易看出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了。为什么七井会知道呢?
果不其然,七井笑嘻嘻地凑过来,一脸神秘。
“是为了约会,对吧!”
“啊哈哈——”
这个答案可真是……毫不意外呢。毕竟七井这孩子,满脑子都是恋爱嘛。
不过,在少女时期还不怀揣着恋爱的心思,那以后也绝对没有机会了,所以五条怜绝对不会批判七井脑袋里装得满满的粉红色恋爱泡泡。
赶紧把虚假的理由应下来,还好七井和桐原都没有追问约会对象的事情,五条怜也完全没想好如果真被追问了该怎么回答才好。
也要感谢“约会”这层滤镜加成,原本七井想要教她化涩谷辣妹妆的,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当。
“毕竟我上学的时候都不敢轻易化辣妹妆嘛。”七井大师本人是这么说的。
总之,寻找外援果然是很有用的。稍稍用了几天的课后时间,糟糕的技艺总算是被打磨得上得了台面了。再搭上在银座买的贵价晚礼服,五条大小姐就该堂堂登场了。
“噔噔!”
她还给自己配上了登场音效,带着一点自以为难以觉察实际却相当明显的得意感。
“还不错吧?”
甚尔只瞄了一眼。
压根懒得多看她的深蓝色披肩或是珍珠白的抹胸裙,更加无视了她捯饬了整一个小时的卷发和特意挑选的和披肩颜色呼应的发饰,只说:“腮红有点重。”
“……哦!”
“而且大小姐才不会露出你这种小人得志一样的表情。”
“知道啦!”
这家伙真是太没意思了!
第109章 浮夸的家伙
所以,到底要怎样才能表现得像是个称职的大小姐呢?这是个好问题。
结合甚尔之前(没用)的指导,五条怜立刻昂首挺胸,眯起眼眸,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虽然很不乐意在这种时候回想起华原夏梨,但夏梨貌似一直都是笑眯眯的?
于是,五条怜也扬起嘴角。
眯眯眼配上微笑,看起来好像是个邪恶分子。——甚尔如此吐槽。
“可我们今天确实是邪恶分子没错啊。”
一开口,五条怜原有的那副带着一点点无所适表情的面孔又露出来了。没办法,甚尔只好说:“等到了现场,你还是少说一点话吧。”
“我——”
“否则绝对会露馅的。”
“……哦。”
居然这么说她,真是有点过分呢。
当然了,这话五条怜是绝对不可能放在明面上去说的。她仅仅只是在心里想了一下,然后趁着甚尔转过身去的时候,在他的背后做了个鬼脸。
“鬼脸也别做。”他一脸无奈,“谁家的大小姐会做鬼脸啊?”
“你背后长眼睛了吗?”
“反正我就是感觉到了。”甚尔抬手,压在五条怜的脑袋上,“听好了,别做鬼脸。”
他的手压得好沉,绝对会把她好不容易卷好的头发压扁的。五条怜赶紧往旁边躲:“五条悟会呀!他也是正经的大少爷没错。”
“被娇宠长大的六眼不在我们现在讨论的范畴里。”
“怎么就不是了……”
她今天的人设明明也是被娇宠长大的五条大小姐嘛。
实在搞不懂甚尔在想什么,五条怜索性不想了,转而打量起他,本意是想要找到一点能够供自己吐槽的点,没想到看着看着就好像变成了一种微妙的欣赏心情。
不得不承认,光从背后看过去,甚尔的身材确实很适合穿西装,剪裁得体的外套把他那些夸张的肌肉修饰得很妥帖,虽然看起来还是很像是几乎快要被撑爆的样子。
他没有系领带,而是选择了一条浅色的领巾,看起来复古又优雅,虽然确实很漂亮没错,但是和甚尔的脸搭配在一起,怎么看都有种微妙的违和感。
这套装扮绝对花了他大价钱,正如五条怜在银座买的这条贵到叫人心痛的晚礼服。
“在看什么?”甚尔觉得自己被她的视线骚扰了。
“在看你。”五条怜难得的没有遮遮掩掩,很直白地说,“你怎么打扮得像是个执事?”
“谁叫今天你才是主角。”
甚尔无奈叹气,架起手臂。五条怜盯着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挽着你,是吗?”
“对。”
真怪啊。“……好吧。”
甚尔撇撇嘴:“你不乐意?”
“也没有。”
就是觉得太奇怪了。
不是没有过在此之上的亲昵举动,但穿着这么一身很紧绷却很优雅的衣服,连甚尔也换上了相似的装束,她几乎真的要以为他们会是很登对的一对了。
……果然是想太多了。
五条怜甩甩脑袋,终于戴上了真丝的手套,冰冷的丝绸质地没能盖住掌心的燥热。绕过甚尔的臂弯,五条怜勾住他的手臂。
“好了。”甚尔显然已经彻底代入自己的角色之中了,“走吧,五条大小姐。”
“好的,禅院先生。”
酒会位于近郊的别墅,听甚尔的说法,这是几个有名家族组织的活动,旨在加强彼此之间的交流。
理论上,御三家当然是不屑于参加这种无聊的聚会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五条怜的参加就是露出了破绽,大可以将她的出席理解为御三家的俯首,或者是纯粹源于个人的贪玩。
所以,五条怜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在酒会上停留足够多的时间,吸引众人的目光。在这期间,甚尔将会完成自己的工作。
等到一切落定,他们会在中途离场,然后快速溜走。计划就是这样。
踏着别墅前的地毯,一步一步步入其中。五条怜的心脏在打鼓,不免有点紧张。
现在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她表现得还算得体吗?会被看出来不对劲吗?
又或者,这里会不会出现真正的五条家的人,他们会告诉在场的所有人,这个五条怜只是一个虚妄的存在?
“没事。”甚尔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就当做自己是备受宠爱的大小姐吧。大小姐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哪怕是初次踏入社交场合的紧张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我明白了。”
别墅内部富丽堂皇,不晓得是隶属于哪个家族的地产。
踏入的瞬间,本以为会得到众人的瞩目,实际上并没有。既定的社交圈正在进行着既定的交流。
在这里,五条怜很像是个突然闯入的外来者,完全没有大小姐该有的待遇。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紧张的了吧?
五条怜一下自己就安心了
先是和几个前来打招呼(实际完全不认识)的家伙装作熟稔般寒暄了几句,甚尔就离开了,消失的速度快到让人难以置信,只余下她一个人留在这个社交场合。
拿了一杯香槟,无聊地游荡在华丽的别墅。
这里的一切都让五条怜觉得格格不入,倒不是别墅本身有什么问题。她只是觉得自己与这种地方格格不入而已。
咪一口香槟……嘶。苦涩的,有酒精的味道。也不意外,这毕竟是酒嘛。
果然还是没人会来主动搭话。之前预计的众星捧月的场合果然只是妄想而已,但也还好这种事情没有发生。
找了张软椅,五条怜随性地坐下,摇晃着手里的香槟酒,看着气泡接连不断地浮上来,实在不知道是不是该接着喝了。
因为真的不喜欢这股味道嘛。
远远的,能看到三位青年正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目光不自然地朝自己坐在的方向撇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对自己说吗?
果不其然,过了不多久,这三位就过来了。
一在面前站定,他们就立刻昂首挺胸,收拾衣领与发丝的小动作显得略微刻意。其中一位甚至把手中的酒换到了另一只手上,只为了把手腕上金色的手表露出来。
露出来了,然后呢?她能看懂的只有表盘上印着的“ROLEX”,又不知道这只表到底价值多少钱。
五条怜忍不住笑起来,看起来倒是一副很和熙的表情。
在开屏呢,这几个连西装都撑不起来的瘦弱家伙。
“您是五条家的怜小姐,对吗?”
金手表先生很礼貌地如是说。
居然用“怜小姐”作为称呼,倒是很新奇呢。
五条怜努力不让自己笑得很奇怪,勉强点了点头,向他伸出手:“是的。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
金手表握住她的手,居然很做作地吻了吻她的手背。
五条怜真庆幸自己戴了手套,否则这也太怪了。
“请问——”
“抱歉,我们该走了。”
甚尔生硬地打断了这场还没开始的对话。
他也很难得地摆出了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弓着身子,揽住五条怜的肩膀,当真像个称职的执事——区别是执事绝对不会随便搂着别人。
五条怜暗自在心里感谢他的及时到场。
“工作完成了?”等走远了,她才小声问。
他连头都没有点一下:“当然。”
“那我们该逃得快一点了?”
“没错。等过了这扇门,我们就跑起来吧。”
“知道了。”
别墅的大门近在咫尺。
就像是迈过了一条看不见的线,在跨过大门、将警卫们全都甩在身后的瞬间,他们迈步狂奔,冲进树林。
高跟鞋踏在草地上,每一步都变得歪歪扭扭。还没跑出多远,五条怜的鞋子就扎进石头的缝隙里,怎么也拔不出来了。
“你果然是仙蒂瑞拉没错吧?”甚尔好无奈。
“这……这也没办法啦!”五条怜涨红了脸,干脆把另一只脚上的鞋子也脱掉了,“快跑啦!”
“用不着你提醒。”
甚尔向她伸出手。五条怜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紧紧握住他的手。
被他拉着往前跑,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甚尔的脚步很快,她几乎像是被拉扯着前进,心脏却跳动得很轻快,为什么呢?完全搞不懂。
林子的出口藏了一辆摩托,是甚尔早先停过来的。
“你居然会开摩托……”五条怜真的觉得很意外。
甚尔也很意外:“都到这种时候了,你怎么还在惊讶我会开摩托这件事?”
早在规划逃脱路线的时候就已经确认了要用摩托作为逃脱工具了,那时候她也发出了类似的感叹。
“因为真的很惊人嘛。”
虽然惊人,但是摩托与禅院甚尔,居然得还挺搭的?
甚尔脱下西装,随意丢到灌木丛里——真是巨大的金钱牺牲呢。
马甲的纽扣也被揭开了,领巾更是被扯到不知道何处去。他向五条怜招招手,催她快点跟上来。
登上摩托,全速前进,风吹得脑袋晕乎乎,街灯也飞快地从身旁闪烁而过。五条怜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决定说出来。
“我觉得呀。”她大声说着,努力让话语穿透风声,“这次的行动,就算是不带上我,也没关系吧?”
她能派上的用场无限趋近于零,还不如这身值钱的晚礼服重要呢。
“没关系是没关系,不过……”
他毫不减速,拐过一处弯道,歪斜的车身几乎快要压到地面。
忽然扬起了一阵猛烈的风,从背后吹过来,五条怜扬起的发丝不住地拍打在甚尔的后背上。似乎听到了咔哒一声,一定是发饰被吹飞了。
“不过,还是有你在比较好。”
他是这么说的。
风愈发猛烈,发丝被吹得动荡不停。心跳好像感觉不到了……糟糕,心脏是不是也要被风吹走了?
接下来的整段路程,五条怜都迷迷糊糊的,重新回到地面上时,她几乎要站不住。她奇怪的模样让甚尔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五条怜被他看得好不自在:“干、干嘛!”
“果然……”
果然……然后呢?
她又开始紧张起来了,忍不住想要背过身去,但还是想要知晓他的谜题,只好强硬地梗着脖子,注视着他的表情。而他也在看着自己。
“果然,你的腮红太重了。”
“……你好烦!”
第110章 真是孤独
事实证明,曾经从托儿所老师那里得来的幼儿园宣传手册一点也没有派上用场。
到了真正该替禅院惠选择幼儿园的时候,无论是五条怜还是甚尔,谁都没有想到要去翻一翻夹在杂志里的这些宣传手册,况且他们也无暇去烦这种事。
那段时间的五条怜正在忙着期末复习。
感谢甚尔和她本人,她其实落下了不少课程。而那些难得在课堂上的时间,也全都因为她的不认真兼发呆导致知识的吸收率少得可怜,为了顺利升到二年级,她真的得重新拾起自己作为学生的重要职责了。
至于甚尔嘛,他忙碌的事情,不是杀人就是当小白脸。更不巧的是,最近他的金主与他有些不愉快,以至于他不得不耗费一大堆时间来弥补这段布满裂痕的关系。
恰是在这段关系破碎到不能再更加破碎的时候,附近的幼儿园送来了入学时间的通知。
“什么都不做居然都能有幼儿园上的吗?”五条怜好惊讶,“还有这种好事?”
她对幼儿园的事情一无所知,这全部都是因为之前甚尔忘记把幼儿园的宣传手册拿给她了。
所以,他装出一副很懵的样子:“你问我,我哪里知道?”
他在育儿,甚至是儿童教育方面的知识可不会比五条怜更广。
不管怎么说,能有幼儿园上,绝对是好事一件没有错。虽然不知道上幼儿园需要有什么准备,但五条怜还是先给禅院惠买了一顶黄色的软布帽子。
“我看街上的每个小朋友都会戴这样的帽子嘛!”
她说得理直气壮的,甚尔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才好了。
再说了,这顶黄帽子确实很可爱,唯一的缺点大概是小海胆的尖刺总是会把帽子给顶起来,看起来稍稍有那么一点奇怪吧。
幼儿园入学的那天,樱花已经开得很漂亮的了。甚尔也闲来无事,干脆跟着五条怜他们一起去了。
学校离家很近,走路只需要十分钟。“完全是惠独自可以上下学的程度嘛,平常根本用不着接送!”甚尔给出了这种很不负责任的发言。
五条怜都无话可说了。
“甚尔先生的育儿方式可真省力呢。”
她阴阳怪气了这么一句,但甚尔没有搭理她,于是阴阳怪气也没有了着落,实在叫人失望。
没办法,五条怜只好把对话的对象转为小海胆了。
“惠惠,你会紧张或者是害怕吗?”
小海胆眨眨眼,一脸懵懂:“紧张?”
“就是心脏突突跳个不停,怎么也安定不下来的感觉。”
“唔——”
他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坚定的摇了摇头。
“我不紧张!也不害怕!”
“……真的呀?”
这孩子的胆子这么大的吗?亏她自己高中入学的第一天还紧张得不行呢。
五条怜感觉有点懊恼,真后悔问了禅院惠这么问题——更后悔的是,她以过来人的身份还早早准备好了一大堆应对紧张的办法呢,比如像是在手心里写个“人”字然后吃进嘴里之类的。
想好的说辞一句都没能说出来,真是太可惜了。
她轻轻叹气,一抬头,才发现甚尔正一脸坏笑地盯着自己,嘲笑意味满满。五条怜无话可说,毕竟她也刚刚才嘲笑过甚尔嘛。
走到幼儿园门口,就能听到一些撕心裂肺的哭声了。
虽然只是少数,但有的孩子竟哭得小脸通红,扑在妈妈的怀里发泄情绪,哭声也变成了奇怪的喘息,真叫人怀疑他们是不是真能喘得上气来。
居然要和哭声这么大的小孩做同学吗……
现在,倒是五条怜开始紧张起来了。但看看一脸平淡的小海胆,她似乎也稍微能够释怀一点点了?
而小海胆迫不及待,已经拉着她的手想要往里走了。
“我不能跟着你一起进去哦。”五条怜小声提醒他,努力不去刺伤小孩脆弱的内心,“你知道的,幼儿园是要一个人去上的。”
“哦……”小海胆眨眨眼,似乎没有多消沉,很果断地松开了五条怜的手,“拜拜,阿怜!”
然后就跑向老师所在的方向了,途中甚至没有回头过一次,果断到都让人都点心碎了。
掌心中还留着小手的触感,可却已经空空如也了。五条怜愣了两秒才收回手,回头去看甚尔,多少有点难过。
“他走得好迅速哦。”
“是啊。”甚尔撇嘴,“都没和我打招呼。”
“……是哦!”
这么看来,她也不算倒霉嘛!
五条怜瞬间就释怀了。
看着小海胆的尖刺脑袋消失在校舍里,再继续留在校门口的意义,好像就不存在了。五条怜想了想,问甚尔要不要顺路送自己去学校,没想到他拒绝得好果断。
“反正到了半路你又会把我赶回家的,对吧?”他不爽地撇着嘴,“我不乐意。”
“确实是会这样啦……那好吧,我走啦?”
甚尔摆摆手:“走吧走吧。”
结果她也很果断地走了。就和他的气人儿子一样,没说再见也不回头,脚步倒是飞快。
甚尔有点郁闷,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郁闷什么,可能是不知道接下来该做点什么才好,所以才满心气闷吧。
工作暂时是没有的,金主那边也完全告吹了。随之而来的好消息是他终于有了一大堆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糟糕的是他还没想好要怎么打发时间才行。
总之,先去打了柏青哥,狠狠输了一大笔。
接着,跑去赛马场,又是大输特输。
看来今天的运气不适合进行赌博。
恶狠狠吃了三碗天妇罗乌冬面,回到家的时候,才刚刚中午而已。甚尔有点意外,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慢。
也不是没有过一个人消磨时间的时候,但为什么今天的每一刻都被拉扯得格外的长?
空无一人的家里只有他,还有丑宝。丑宝可算不上人,所以家里实际上就只有他一个人没有错。
这就是时间变得更长的原因吗,因为他很寂寞?
当“寂寞”这个词从脑海中跳出来时,甚尔忍不住想要笑出来。
他一贯就是寂寞的,怎么可能为了空无一人的家的这个事实而感到更加严重的孤独呢?不可能。
像是为了证明这番孤独只是无稽之谈,他赌气般窝进沙发里,把丑宝往脑袋底下一塞,抄起手柄就开始玩《鬼武士》。
游戏玩了多久呢?好像很久,也可能不多久。他明明已经通关了不少,但不知道为什么,未探索的章节似乎更多。
于是,困意在不知不觉之间钻进来了。
起初还只是哈欠,然后就变成了结结实实的倦怠感。甚尔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也不确定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只是在许久之后,迷迷糊糊感觉到两道影子在眼前动来动去,有气息正在迫近。
“惠惠,你爸爸睡着了呢。”
“唔,是的。”
“老是在这种地方睡觉,你爸爸真怪。”
“原来爸爸是个怪人吗?”
“怪人?这倒是算不上啦。但他确实有点怪。”
甚尔睁开眼,五条怜与禅院惠的大脑袋一起闯进视野之中,且都在同时转变成了一副惊喜的神情。
“爸爸醒过来啦!”
五条怜在偷笑:“感觉怎么样,空巢老爹?”
甚尔一脸无奈,沉默着板起了面孔。
“你在说什么?”
果不其然,只要被这幅面孔稍稍吓上一下,她就怂了,立马摆摆手说:“没事没事,我没说什么!”
他轻哼了一声:“行吧。”
不过,就算是没有把“空巢老爹”的理论说给甚尔听,在五条怜的心中,也已经替他打上了这么个标签。
她如此确信着甚尔就是空巢老爹,以至于后来的某天在学校收到甚尔的短信,也觉得是他寂寞到无以复加的产物。
「Toji:立刻来这里。」
紧接着的另一条短信是地址信息。
真该庆幸这时候正值课间,否则她可就要错过这个“立刻”了。
五条怜等待着老师过来告诉自己,家里出了点事需要她立刻回去一趟——正如之前的每一次。但是没有。
等待了整整五分钟,老师都没有过来。来的反倒是甚尔的又一条短信。
「Toji:还没到?」
且不说现在是不是真的能离开学校,就算是真的立刻赶过来了,也绝对没有办法在五分钟内穿过这么长一段距离吧?
五条怜有点无奈,赶紧躲进无人的厕所里,给甚尔打了一通电话。
“你想让我过去做什么,有新的工作吗?”
“没错。过来帮忙。”
“那你替我请假了吗?”
“请假?没有啊。”甚尔用一种理所应当的口吻说,“我很忙的。”
说着很忙的甚尔,背景音里却出现了赛船比赛的动静。所以这就是他在忙碌的事情?
五条怜哑口无言。想要说点什么,却不知道从何开始抱怨起来才比较好。甚尔干脆把这份沉默当做她没有意见的象征了。
“帮了你这么多次,这回就自己想办法搞定请假的事情吧。好了,就这样。”
连句“拜拜”或者“再见”都没有,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真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