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丑宝堂堂登场!
一不小心把事情搞砸,这种事好像也不是1回 了。
说实话,五条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负罪感,非要说的话,可能还是尴尬的心情更占上风。她都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才好了。
嗯。这回说不定会被骂呢。
她已经有这种预感了。
痛骂和抱怨都没有立刻到来。甚尔还在看着山崖下方的动静——也就是寂静一片,没有动静。这是好事一桩
如果跟随他的视线望过去,便能看到突出的一块岩石上炸开的红色痕迹,更深处则是更渺小些的血渍,还有扭曲得几部认不出是人形的人形,周遭散落着裂成了好几块的黑色东西,这显然是咒灵的尸体。
本来就已经半死不活了,又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无疑是没有活路了。
甚尔收回目光。
“你把咒灵的尸体丢出去了,是吧?”他摘掉带血的手套,一并丢下山崖,回头对她说,“没事,不打紧。”
反正不是什么大问题。而且现在不用再费心处理尸体了,对他来说倒也算得上是一件省力的好事。
不过,以后得好好补刀才行了。这一点也决不能忘记。
他朝五条怜招招手:“过来吧,搜索一下这家伙有没有留下好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五条怜冻得通红的脸颊倏地变得苍白了好多,微张的嘴唇也透着几分僵硬感。
她别扭地走过来,双手紧紧攥着吉他包的肩带,不晓得到底在想些什么。
“干嘛?”甚尔腾出了多余的一点耐心,但也只是随口问道。
五条怜不吱一声,看起来更加扭扭捏捏了,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们真的要用死人用过的东西吗?总觉得很……怎么说呢,不吉利?”
“……”
甚尔无话可说了。
每当他觉得五条怜做出了一点漂亮的好事,或者是展现出一点点小聪明,要不了多久她就必定会说点傻话来消磨他心中对她的好感度。到底是她脑子太不灵光,还是故意不想和自己打好关系?他实在搞不明白。
于是,他决定说一点刻薄的话。
“当然要用,这有什么好忌讳的?你也是‘死人用过的东西’,我都没嫌弃你不吉利。”
从死去母亲的子宫里剖出的生命,确实算得上是“死人用过的东西”没错呢。
不得不说甚尔这话说得相当冒犯人,可五条怜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点都没有冒出什么多余的气恼感,可能是因为甚尔说他没有嫌弃自己,也可能是他的这话确实有那么一点好笑——毕竟,这真的是个地狱笑话。
既然没什么好纠结的,那就加快脚步,快点跟上去吧。
小小的山顶小屋,一眼就能看遍。角落里堆着生活垃圾和小小的旅行背包,以及一具尸体。仔细瞅瞅,貌似是守林人。
看来他们这次处决的目标对象是个杀人犯。
这么想着,五条怜觉得心安理得了不少,但并没有把心思尽数说出口。会被甚尔笑的。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什么了。这里连家具都没有多少,橱柜里装着的也是罐头食品。本以为能够在旅行背包里找到什么好东西,结果只是没吃完的巨无霸套餐而已,冻得像冰块一样,食用价值跌至谷底。
把背包反过来,抖一抖。啪叽——有个什么东西从背包的夹层里掉出来了,看起来圆滚滚的,像是一颗球。
五条怜俯身,拾起小球。咦,怎么摸起来是热乎乎的?
不止热乎乎而已,它摸起来也是柔软的手感,像是一颗肉球,泛着绀紫色,皱巴巴的表皮崎岖不平,还长了几根硬硬的毛,看着渗人。
感觉,是个奇怪的东西。
正这么想着,小球忽然开始蠕动起来,发皱的表皮更加皱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冒出来了。
五条怜很不争气地被吓到了,并且更不争气地猛抖了一下。小肉球从指缝间掉下去,啪叽啪叽弹了好几下。
每弹跳一下,小球都会膨胀一点。于是到了最后,“啪叽”也变成了“砰”的一声,小肉球变成了半人长的巨大肉虫,从近似人脸的面孔里发出了咕叽的叫声。
五条怜沉默。五条怜呆滞。五条怜尖叫。
“有咒灵啊甚尔——很丑的咒灵!”她已经拉开吉他包的拉链了,“我现在就把它祓除了!”
甚尔还在专注于翻箱倒柜,头也不抬:“哦,行啊。”
“嗯……就放心地交给我吧!”
这句放心不是说给甚尔听的,而是五条怜对自己的安慰。
安慰成功地派上用场了吗?说不好。
到底要怎么才能祓除咒灵呢?这也说不好。
五条怜挠挠头。她完全没有概念。
虽然很想以之前的成功经验作为参考,但问题是,祓除了咒灵的她本人也搞不懂一切究竟是怎么实现的。
难道真的只需要拿起枪,然后扣下扳机,就万事大吉了……不对,枪被甚尔拿走了,她对抗咒灵的唯一利器就这么消失无踪了。
或者,她是不是也该学着甚尔的样子,拿上咒具迎战?这样好像稍微靠谱一点。
没有半点磨蹭,五条怜果断地从吉他包里掏出了百分百必中棒球棍,期间约莫深呼吸了四五次,沉重球棍举在手中,压得手臂上的每条肌肉纤维都在痛。
用力敲下去,金属球棍和软乎乎的肉脑袋碰撞出很骇人的声响,但实际上却没有造成任何半点的变化。皱巴巴的脸依旧是那副皱巴巴的模样,长着几根稀疏毛发的脑袋没有凹下去更没有变形。它甚至都没有抬起小眼睛,似乎五条怜根本不是个需要正视的对手。
不服气吗?这倒是没有。她只觉得有点紧张。
正准备再敲打一次,咒灵忽然抬起了长长的上半身,张开难看的厚嘴唇,啊呜一下,把棒球棍吞进了嘴里。
是的,吞进了嘴里——居然吞进去了!?
在三秒钟的震惊过后,五条怜才被吓得大叫起来,冲动之下的条件反射让她想也不想地立刻动手拔出棒球棍,可这只咒灵无牙的嘴就像是长了吸盘一样,紧紧贴住了棒球棍的金属表层,一点一点往里吞吃,显然是想要把球棍咽下去。
“不许吃!”
被迫和长了一张人脸(而且这张脸还根本不好看)的咒灵面对面,她真的感觉自己的san值正在一点一点往下掉。
“快点吐出来,不许吃——不!许!吃!”
无论是大喊大叫还是煞有介事的要挟,在听不懂人话的咒灵面前,全都排不上用场,它的动作完全没有停下。只能用蛮力了。
在这场堪比拔河的拉锯战中,力气小小的五条怜显然占据不了半点优势,拔着拔着,她就从堂堂正正的站姿变成了惨兮兮地坐在地上。
眼前着球棍部分马上就要被吃光了,她一下子什么道德都顾不上了,用脚拼命去踹那张难看的脸。
不留情面的狠踹终于排上了用场,咒灵“咕”地一声,张大了嘴,把棒球棍吐出来了。
不只是棒球棍而已,他还吐出了更多东西——衣物、书籍、装在玻璃罐里的蝇头,还有身份证件,印在照片上的脸和目标对象完全一致,名字却截然不同。看来这就是他的逃生路径没错了。
这些意外收获让五条怜有点不知所措。匆忙向甚尔投去求救的目光,才发现他早就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正盯着那只咒灵,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伸出手,塞进了咒灵的嘴里,吓得五条怜又想大叫了。
居然把手放进这么丑的一张脸里,好恶心!
想都没有多想,她果断地抱住甚尔的腰,拼命往外拽。
有点出乎所料。身材比她壮硕了那么多的甚尔,腰却纤细的很,就算是她都能轻松地环抱住……啊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五条怜和他压根就不是一个吨位的选手,就算是榨干了全身上下每一丝力气,她都没能把他挪动分毫。抬头一看,他正以一种微妙的表情盯着自己呢。
“你在干嘛?”
他似乎很无奈,这也难怪。但五条怜半点都没察觉出来,急急地说:“我以为你会被这只咒灵吃掉!”
“怎么可能。就算它是一只收纳型咒灵,也不可能那么轻松地把我吃进肚子里的。”说着,他分外轻松地拔出了手,并且用这只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放心。”
“呃……”
……好脏。
虽然他的手上既没有粘上口水也没有黏着什么脏兮兮的东西,但毕竟是从那么一张丑脸里拔出来的,怎么想都觉得太恶心了。
甚尔装作没看到她的嫌弃表情。他已经得到了心满意足的东西,可不打算为了矫情的小姑娘折损难得的好心情。
“这是个能派上用场的好东西。”他拍拍咒灵的难看的脑袋,“带回去养。”
“……养?”
咒灵也能养吗?
或者是她听错了,耳朵出问题了?
“是啊,怎么不能养了?”甚尔耸耸肩,“你就把这东西当做小猫小狗呗。”
“……”
小猫小狗那么可爱,怎么能和这个长了人脸的丑东西咒灵比呀!
第62章 真的要养一只咒灵呀?
甚尔要养咒灵。
甚尔要养一只丑陋的咒灵。
甚尔要像养小猫小狗那样把丑陋的咒灵养在家里!
上述这些结论接连跳进五条怜的大脑里,横冲直撞的,撞得她都要晕过去了。
五条怜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够冷静地面对这个事实,但现实情况是,光是面对咒灵这张皱巴巴像老头的难看脸蛋,她都觉得不自在到了极点。
想象一下和这副面孔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场景,难道真要她每天早上亲昵地拍拍它快秃了的丑脑袋吗?嘶——太怪了!
她暗自下定决心,绝对不能和丑陋的咒灵住在一起。
“呐,甚尔……甚尔?”
叫了好几声,甚尔都没回头。
大概是突然卷过来的风吹散了五条怜的声音,也很有可能是甚尔早就预感到她要说点扫兴话了,干脆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总之,他把丑陋咒灵揣在口袋里,头也不回地径直往前走,已经准备下山了,只余下五条怜尴尬地僵在原地。
没办法,还是跟上吧。
下山只有一条路,只好原路返回,重新穿过两处山洞。
一想到被噪音填满耳朵大脑的那种痛楚,五条怜真的觉得好不情愿。她甚至都开始幻想起在山间小屋度过一辈子的可能性了,但甚尔显然是无视了她皱起的面孔中陷进去的每一丝不情愿,强硬地冲她招招手。
啊啊啊,豁出去了!
五条怜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心,甚至从外套的夹棉层里扯出了好几团棉絮塞进耳朵里(虽然这都是无用功),又立起领子戴上帽子,做足了万全准备,快步踏进山洞里。
咚——!
钻进耳中的第一个声响是脚步落在岩石上的足音,分外敦实且沉重的一声。紧着这又是咚咚咚的声音,依然是脚步声。
除了脚步声,这里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
“……诶?!”
明明是好事一桩,五条怜却不自觉地摆出了一副惊恐面孔,好像安静的山洞有多么糟糕似的。
甚尔停住脚步:“干嘛?”
“听不到声音了。”
他轻哼着:“忘了吗?因为我把那只发出声音的咒灵杀死了。”
“唔……确实是这样没错啦。”
可那时盘踞在山洞里的叫声如此鲜明嘈杂,真不像是一只咒灵能够闹出的动静。她莫名觉得,山洞里肯定不只有一只咒灵而已。
抬头去看,天顶黑漆漆的,岩石的缝隙也黑漆漆,就算以她的眼睛,也看不清多少,哪怕真有什么东西栖身其中,也只能当做不存在了吧。
五条怜无奈地收回目光,安慰自己,没有声音就是好事一桩,用不着再纠结什么或是担心什么了。
顺顺利利地下了山,还得坐车回札幌。丑丑的咒灵被甚尔抗在肩上,怎么看都有种不情不愿的感觉。五条怜偷瞄了两眼,鸡皮疙瘩又要起来了。
“我们真的要带着这玩意儿一起上车吗?”她往掌心里哈了口气,搓搓手说,“要是被人看到了,肯定会觉得很怪的。”
甚尔用看笨蛋的表情瞥她:“一般人看不到咒灵。”
“我知道的!”她忍不住要替自己辩解,“但不是每个一般人都看不到咒灵啊!要是回程的车上正好遇到了一个天赋异禀有咒力的普通人,那不就麻烦了嘛。”
“哎。”
他被五条怜说得有点烦,却也没办法否认她,又不想直白地给出认同,只好给出了很拧巴的一句“行吧”,姑且算是宣告了五条怜的胜利——虽然这算不上什么值得说道的胜利就是了。
想想她刚刚发现这只咒灵的时候……貌似它蜷成了一颗球?
甚尔那时候没专心留意她那边的动静,一时也有点想不起来了。不过,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让咒灵变成小球状态,姑且算是扯平了吧。
“喂。”这只咒灵看着有点聪明,甚尔决定直接说出自己的需求,“缩小。”
咒灵一动不动,趴在它的肩上,只“叽——”了一声。
“你明明听见了的。”他攥紧拳头,敲在那颗没毛的脑袋上,“快点。缩小。”
无论是好言好语还是暴力恐吓,全都没能奏效,咒灵保持着那副气人的死样子一动不动。真是白觉得它聪明了。
虽然被气到真的很想把它丢在北海道的冬天冻成冰块,但收纳型咒灵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优质战利品。没有考虑太久,甚尔敞开了外套,把咒灵一整个塞进里面,然后飞快地拉上拉链,躯干部分看起来稍稍有些微妙的不平整,不过算不上多奇怪。
“这样就没人能看到了吧。”
说着这话的甚尔怎么带着一点莫名的小小骄傲感?
五条怜表情复杂,很艰难地点了点头。
是看不出来了没错……但把丑陋的咒灵抱在衣服里,真的好恶心啊!还是躲远一点吧。
她偷摸摸往旁边迈了一小步,然后又迈了一大步。
绝对就是这之后的一大步暴露出了她的真实心思,甚尔忽然伸出手臂,一下子搭在她的肩上,格外亲昵地把她揽到身边,换上一副无耻的笑:“好。那我们回家去吧。”
“呃……”
手臂贴到他的身体了,隔着一层厚重的外套,仍能感觉到咒灵在里面微微蠕动的动静……啊啊,好恶心!
五条怜整个人都僵了,硬是被甚尔像夹带文件夹那样夹着带到了公交车站——这段路途中,他绝对拿自己的痛苦当做小零食那样吃得心满意足。
坐上长途客车,重新回到札幌。驶向东京的船要等到明天早上才会离港,只能现在这里度过一晚了。
无论是走在街头、住在旅馆,还是现在坐在店里吃早午饭,五条怜都忍不住去想甚尔外套底下的东西。
想着那绀紫色的身体,想想它在自己的身体上动来动去……呃啊,简直连摆在面前的汤咖喱都快吃不下去了。
话虽如此,但由于汤咖喱实在是人间难得的美味,所以就算是怀着相当忧郁的心情,她还是顺利地吃下了三大碗。
启程回家,继续在长达十八小时的航行中把所有的耐心全部耗烂。下船之后还要再搭好一阵的电车,耐心都快烂出洞了。
这就是为什么,终于在托儿所接到禅院惠时,五条怜会忍不住把他紧紧抱在怀里,用力去闻他身上熟悉的奶臭味了。
“托托所!”他还在兴冲冲地重复前些天学会的这个词呢,虽然重复错了。
“嗯,托托所,我们要从托托所回家啦。”她摸摸小海胆的脑袋,熟悉的扎手感,忍不住又抱紧他,“我很想你。”
“阿怜,想你。”
笨拙的鹦鹉学舌,但也足够叫人心满意足了。
这句“想你”让五条怜感到前所未有的有劲,扛着小海胆一路走到公寓楼下才觉得手臂发软。想让甚尔帮忙分担一下,却想起他的衣服里藏着一只咒灵,瞬间什么偷懒的心思都没有了,灰溜溜抱着小海胆继续走着,终于赶在他滑到肚子上前顺利迈进了家门。
一到家,禅院惠就开始撒欢了,铆足了劲在家里乱跑,看来心爱的“托托所”也不如家里嘛。
早知道他如此活力十足,就不抱着他一路走回家了。五条怜后知后觉地直到这会儿才意识到这一点,幸好她也不后悔。
至于一起回到家的另一个东西嘛……
她真有点懊恼自己翻找了雪山小屋里的旅行包。绝对是自己的过分仔细害得现在不得不和丑东西共住一个屋檐下,且未来的每一天都和这副肉嘟嘟的难看面孔打交道。看它每天在家里自在地爬,真觉得心痒痒。那对肉乎乎的小脚绝对是扎在了她的心里头。
对于家中的新住客,小海胆明显是最兴奋的那一个。
在他看来,这只巨大会动的虫子简直是个软绵绵的玩具。他总爱丑宝丑宝地叫唤它,追着它跑东跑西,还会趴在它的背上,让它载着自己在家里跑来跑去,就算揪着脑袋上那几根短毛,它也不会生气。
“喜欢丑宝!”禅院惠甚至给出了这种发言,吓得五条怜赶紧把他抱起来了。
可不能喜欢一只咒灵啊——尤其是这么丑的!
还来不及把这话说出口,丑宝已经自顾自挪动短短的足,往旁边躲开去了。
每次都是这样。一看到五条怜,丑宝就会挪开视线,立刻逃走,就连喂食的时候也是,只要是她投放的蝇头,它必定坚决地扭过头去,非要等到她走了,才会愿意吃上几口。
思来想去,之所以会变成这番*僵持不下的状态,八成是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五条怜对准它的脸狠狠地踹了好几脚,踢得它产生心理阴影了吧。
哼,反正她也没必要被一个丑巴巴的咒灵喜欢!
五条怜气恼地在心里想。
甚尔从房间里走出来,一脸恹恹,自然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丑宝和五条怜之间尴尬的氛围。他自顾自把丑宝拎了起来,扛在肩头,叹了口气。
“去干活了。”他丢下这么一句,朝玄关走去。
“好。”五条怜磨磨蹭蹭地目送他,临了才说,“一路顺风。”
甚尔也随意地“嗯”了一声,背影消失在门外。
最近工作倒是挺多呢。她想。
昨天也去帮忙处理咒术师了,她跟着甚尔一起,跑到了……
……诶,等等。
五条怜眨眨眼,终于意识到不对了。
为什么甚尔没有带上她,而是带着丑宝一起去工作了呀!
第63章 至少要从这个禅院攻略起来!
有种不妙的预感从五条怜的心中扩散开来了,一点一点扭曲成了微妙的危机感。在短暂的一个瞬间里,她想了很多,而这些杂乱思绪之中,最核心的关键点显然是“我会不会被丑宝取代”。
“怎……怎么可能呢!哈哈哈。”
五条怜自言自语地说着,努力用自信且幽默的语调,实际上她的自信早就伴随着讪笑飞快地瘪下去了,变成一团奇形怪状的东西,就这么瘫软在心底,好半天都没有扑棱一下。
嘴上高呼“怎么可能!”,心里装着的却满是“怎么不可能!”。
丑宝是收纳型咒灵,肚子里能装下起码十把咒具都不显端倪,从功能性上来看,完全和她重复了,还比她厉害了不少,毕竟背着吉他包紧追其后的自己可没办法缩成一小团随身携带。
单从这方面来看,尽管不太乐意承认,但丑宝确实更加厉害。
可是可是!——五条怜转念又想。
说到底,丑宝的功能不就只有搬运咒具而已嘛。她可就不一样了,不只具有足够的智力与机动性,还懂得随机应变。在过去的几次工作中,她虽然闯祸过几回,也搞砸过几回,但相比之下,绝对是干得漂亮的次数更多。哪怕只是出于(不存在的)救命之恩,甚尔也该毫不犹豫地选择她,而不是那只难看的咒灵嘛!
更何况,她还在认真地照顾着他的孩子呢。
成功把一只肚子饿就嗷嗷叫的小怪物养成会说话的小海胆,这可不是什么随便说说的简单小事。丑宝它做得到吗!
就这么保持着窝在玄关的姿势,五条怜零零散散地想了一大堆。那么她的自信心是否顺利地重新鼓起来了?
抱歉,没有。
不自信依旧顽固,危机感也没有消失。思来想去,她决定亲自向禅院问问清楚——她指的自然是坐在客厅地毯上玩小汽车的、名字叫做“惠”的那位禅院。
磨磨蹭蹭挪过去,五条怜在他身旁坐下,看他玩了好一会小汽车,才终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
“惠——惠!”她夹着喉咙,用前所未有甜腻腻的语调说,“我和丑宝,你更喜欢谁呀?”
禅院惠依依不舍地从小汽车上挪开视线,茫然地抬起头,不知道是不是在认真思索,总之只听到他特别高兴地说:“丑宝!”
“什……!”
五条怜夹不住了,情绪一下子冲出来,她差点破音了。
没想到在禅院惠的心里,自己也比不上那只丑陋难看毫无魅力的咒灵!这可真是……
大受打击,真的是大受打击。
她无力地靠在沙发旁,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小海胆亮晶晶的眼睛才好了,更不知道应该给出怎样哦回答,疲惫地在沙发旁伏了好久,只差一点就要振作不起来了。
要不现在就收拾收拾自行告退吧,这样一来,多少还能给自己留点尊严,总比被赶出去好得多……
五条怜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下沉的血液倏地升上头顶,带来一种近乎漂浮般的眩晕感。她眨眨眼,一下子清醒了。
不对。离开了这里,她还能去哪儿?无处可去了!
零花钱是存了一点没错,但绝对没有多到后半生无虞的程度,撑死只能维持几个月的生活而已。她暂时也没有其他赚钱的本事,貌似当禅院家的一颗槲寄生才是人生的最优解法。
想着想着,出走的决心就彻底消失无踪了,求生欲转而无限膨胀。她知道,自己得想办法得到更多的肯定,也要比丑宝展现出更优秀的竞争力才行!
没有半秒钟犹豫,五条怜立刻带着小海胆出门去玩了。
先从这个禅院开始攻略起来!
去了公园、去了玩具反斗城、去了甜品店。平常总不让吃的冰激凌吃了三个球,喜欢的模型和玩具也统统拿下,钱包随之小小出血,还好没有到钱库亏空的程度。
然后,手牵手走回家。
禅院惠个子矮,腿也短,歪歪扭扭,走得费劲。五条怜便放慢了脚步,跟着他的节奏,一点一点挪动在人行道上。
才走了不到一百米,小海胆就累了,冲她伸出手,皱起脸装作要哭。五条怜完全没被他骗到,但还是如他所愿,把他在怀里,一起走回家。
整整一年过去,禅院惠长大了好多。去年这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屁孩呢。
如今身量长了,会说话了,变得愈发结实敦实,不变的是自己小得可怜的力气。
明明度过的是完全相同的三百六十五天,自己却毫无长进。
个子高了一点五厘米,四舍五入等于零,并且在甚尔的眼中,她依然没有摆脱矮子的标签。
心态方面嘛,更是一如既往,去年在担心甚尔会不会赶他走,现在仍在担心同样的问题,真是太没骨气了。
光是想想,就有够忧愁的了。她忍不住叹气,把滑到肚子上的小海胆重新掂到胸口上。
“惠惠。五条怜轻声唤他,”现在你喜欢谁多一点?我是说在我和丑宝之间。”
禅院惠不说话,伸手去搂她的脖子,脸直往她颈窝贴。是不情愿了吗,还是自己的心情太过急切,压迫到他了?
五条怜有点后悔,正想说不回答也没关系,却听到他叽咕着出声了。
“喜欢阿怜。”
他说着,贴在颈窝的面孔好滚烫。
呀,原来他只是有点不好意思。
一下子读懂海胆尖刺下的柔软,五条怜有点高兴,甚至有一丢丢得意。
看呐,这孩子喜欢她呢!
……她被喜欢着呢。
五条怜低下头,脸颊轻贴他的额头,暖乎乎的,好柔软。
“我也很喜欢惠惠哦。”她小声说着,近乎魔法的话语让怀中的重量都显得不足一提,“最喜欢你啦。”
小海胆缩起身,像是觉得很不好意思,咯咯咯笑起来。五条怜也想笑了。
很可惜,一回到家就看到了丑丑的丑宝,一切轻快的心情全都消失无踪,五条怜的面孔瞬间就耷拉下去了。
居然要落到和咒灵一较高下的程度,自己未免也太惨了吧……
越想越觉得不服气,趁着谁都不注意,五条怜冲丑宝做了个鬼脸,姑且算是小小地发泄了一下自己郁闷的心情。一转头,却发现甚尔就站在身后,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他看到自己刚才敌意满满的行径,一时不禁有些紧张。
“啊……您、您回来啦?”敬语又被用上了,话语也被说得好不自然,“工作还顺利吗?”
甚尔睨了她一眼,八成是偷看到他刚才的小气动作了,只是没有直说,只点了下头:“挺顺利的。”
“挺顺利的”……哼。
五条怜心里酸唧唧,脱口而出的话语自然也带上了点酸味:“蛮好的,咒灵也能帮上你的忙。”
“是啊。”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甚尔轻笑着说,“比带一个小屁孩搬咒具方便多了。”
“呃——!”
不妙,这个对话不妙,必须得阻止这种话题走向!
她这么想着,可根本来不及说点什么,甚尔已经自顾自讲下去了,以一种夸张的、心满意足的口吻。
“哎呀,这只咒灵——你们平时是怎么叫它的?丑宝?——它很方便呐,轻巧又不占空间,带在身上完全不占空间,也不用瞻前顾后的,你说是吧?”
后半句绝对是对五条怜的暗讽!
“想要什么咒具,就直接从嘴里掏就是了,虽说挑挑拣拣需要一点时间,但也还算便利。能找到这么一只收纳型咒灵,真是撞大运了。”
想象一下,把手伸进那样一张丑巴巴的嘴里拿咒具……嗯,多亏午餐吃的是泡面,即便真的吐出来也不算亏。
五条怜努力住脑,但不管怎么想,丑宝肯定马上就会取代她的地位了。越想越沮丧,她的脸都垮下去了,垮到甚尔都无法坐视不理,不耐烦地丢出一句“你干嘛这副表情”。
“没干嘛。”她先逞强了一句,可心里还是难受,“我担心以后没办法在工作上帮你了,然后被你赶出去。”
甚尔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笑她是想得太多的笨蛋:“有什么好担心的,我现在不会赶你走。你不是还在照顾惠嘛?咒灵可不晓得怎么照顾孩子。”
承诺一点也没能说服五条怜,她倏地站起来:“只会做这些有什么用呀!等到以后惠惠长大一点了、能自理生活了,你肯定就不需要我了,对不对?”
她是在说气话。
脱口而出的是“你肯定不需要我”,其实渴望得到的回答是“无论如何你一定会需要我”。
如愿了吗?没有。甚尔的表情却原僵住了,摸了摸后脑勺,好不自在的姿态,心虚的目光早已移到不知何处去了。
好嘛,果然说中了!
虽然很清楚自己并没能和甚尔结成什么奇妙的羁绊,但意识到这个事实也太伤人心了。
五条怜鼻子一酸,还好眼泪没冒出来。
“我喜欢这里,甚尔……别让我走,可以吗?”
她很认真地说着,好几次都试图去迎上他的目光,但他低垂眼眸,像在逃避。
啪嗒啪嗒,禅院惠追着丑宝爬过来,闹腾腾的。
“哦。”
在啪嗒啪嗒声的间隙中,他说。
“不会让你走的。”
第64章 他的承诺可信度极低
得到了甚尔的承诺,五条怜大概能够安心不少,但想到甚尔貌似算不上是什么言而有信的家伙,她的警惕心一下子又竖起来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都说了不赶她走了,要是违背了自己的诺言,难道这家伙不会脸红吗?
不对不对——她又转念一想——甚尔这种没有自尊心的男人,怎么可能脸红啊,更不可能为了她五条怜脸红啦!
五条怜暗自懊恼着她过分天真的想法,越琢磨就越觉得担忧,以至于比得到承诺之前还要更加惴惴不安。为了证明自己的担忧纯粹只是纸上谈兵,她总忍不住偷偷打量甚尔,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到一点端倪。
于是吃饭的时候盯,打游戏的时候盯,就连走进了卫生间,某些人——特指甚尔——都能感觉到追随着自己的一道身影正在慌慌张张地飞快闪过
甚尔攥紧拳头。
他受不了了。
“五条怜,你是变态吗?”他不爽地耷拉着嘴角,对站在门外的身影说,“虽然我算不上你的教导者,而且也不是什么很有道德感的家伙,但我肯定没把你往偷窥狂的角度引吧?”
“唔……”
五条怜一下子脸红了,愧疚感让她赶紧挪开了目光,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没、没有想当偷窥狂的意思!”尽管羞到脸红爆炸,但自我辩解的这一步肯定是不能略去的,“我不是变态!”
“不是变态的话,你干嘛还站在这里?”
“我、我……”迟钝的大脑开始疯狂转动,她得给自己找个借口,“我只是在想事情。对,想事情!”
甚尔好无奈,一口气戳破她的谎话:“……什么事情是非要在卫生间门口想的?”
“啊哈哈——”
尬笑了两声,灵感也一下子冒出来了。她兴奋到立刻冲进了卫生间。
“我其实是在……啊抱歉。”
甚尔面不改色地提上裤子:“‘是在’?”
还好还好,没看到什么很了不得的东西。
五条怜紧张地后退了一小步,然后又退了一大步,心脏突突突地跳,把话语都撞得不安稳了:“我在想,唔,甚尔你最近没有工作吗?”
“你想让我过劳死吗?”
工作频率不到一个月一次,怎么就变成“过劳死”了?五条怜暗戳戳想。
上一次的正经大活——指的当然是耗费了好几天去北海道追杀咒术师的那一回,已经是上个季节的事情了。
在那之后的工作,都是简单到一天就能完工的轻量级差事,他也不会带上她一起。虽说零花钱还是照拿,但总缺少了一种工作的实感。
“要是工作上需要帮忙的话,可以随便使唤我哦。我的泛用性肯定比丑宝好多了!”
她特地换上一副甜腻腻的撒娇模样,合拢手掌,笑嘻嘻眯着眼,凑到甚尔身边。
“拜托啦!”
五条怜的撒娇可算不上成功——僵硬、生疏、不自然,好听话也没多少,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没办法打动甚尔。好在(其实也没什么好的)知道她一贯的执着和粘人,他勉强还是把她的请求听进去了。
“行吧,最近正好有事可以带上你一起去。”他说。
“真…真的吗?”其实听得清清楚楚,但她还是觉得挺难以置信的,不自觉往甚尔身边挨过来,“我果然能在工作上帮忙,对不对?”
热情有点过头了,他往旁边躲了躲:“这次到不是带你去做赚钱的事,而是干点花钱的事情。”
“……哦?”
没听明白,但真是有够神秘哦呢。
五条怜想要追问答案,但甚尔总保持着沉默姿态,看来是要把秘密保留到最后一刻不可。她也只好稍稍收起一下泛滥的好奇心,耐心等待着甚尔的指示了。
就这么等待了小半个月,等到好奇心都快全部磨光,甚尔终于朝她招了招手。
“该走了。”他说。
为什么要拖到这一天才出发,她猜测八成是因为北海道的那份工作的最后一笔尾款终于打到了账上(“雇个杀手还要分期付款,看来那些有名的咒术师家族也只是徒有其表啊!”收到第一笔款项时,甚尔骂骂咧咧地这么说,可明明是他自己同意多种多样的付款方式的),钱包总算是充裕了起来,很适合奢侈地买点什么。
五条怜以为他会带自己去银座买奢侈品,或者干脆去4s店买车,但是没有。
他们并未往繁闹的市中心的方向进发,而是坐在电车一路通向市郊。下车之后,又要走上好一阵,四下愈发寂静偏僻,她开始怀疑甚尔是不是要把她卖掉了。但一想到自己好像也没那么值钱,她瞬间就安心了。
实在走了太久,重点似乎遥遥无期,她忍不住了,只好主动问:“我们要去哪儿?”
现在甚尔终于不遮遮掩掩了:“地下黑市。”
“哦……”
了然般点点头,她似乎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安排,实际上只是意外到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幸好,在发出笨蛋的疑问话语之前,她及时地想起了“黑市”这个字眼并不是今天才钻进耳朵里来的——还在北海道的时候,甚尔就说过要把那句会发出尖锐叫声的咒灵带去黑市辨明种类了。
如今咒灵的尸体大概率还安稳地躺在山崖底下,也可能早就伴随着时间分解掉了,但甚尔的想法显然还没改变,所以他们现在才钻进了废弃的隧道里。
“我们快到了吗?”她忍不住问,“这里好冷……”
四下阴沉沉的,日光漏不进来,只有潮湿的味道锁在里头。灌入通道的风呼啸般卷过,掀起了五条怜散落在肩头的长发,飞扬的落叶啪嗒啪嗒掉在脑袋上,她真怀疑自己会不会也变成被风卷走的叶子。她不得不一次次重复着抚平发丝的动作,后悔自己没有带着发绳出门。
或者,干脆把头发剪短了吧?偶尔也会冒出这种不切实际的夸张念头。
甚尔没吱声,估计是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只径直往前。走着走着,忽然停住脚步,左右望望,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犹豫片刻后才后退几米,停在一扇小门前。
“从这里进去。”他这才说。
好嘛。原来他是记不得路线了。
五条怜扯扯嘴角,努力不让自己的笑意泄露得太明显,赶紧跟上去了。
小门背后关着黑漆漆一片,甚尔没有打开手电筒就直接步入其中。她紧紧跟上,仍觉得不安。想要伸手去拽他的衣袖,结果他却一声不响地停下来了,吓得五条怜措手不及,砰一下就撞上了他的后背。
“你啊……”居然是他先叹气抱怨起来,“走路长点眼睛好不好?”
“唔——嗯。”她捂着鼻子,不情不愿的,“知道了。”
走在这么黑漆漆的地方,长了眼睛也没用啊!
这话才是她真正的念头。
好在甚尔结实的后背肌肉本质上还是很柔软的,就算是在惨烈的撞击之下,也没让她的脸变成拍扁的面团。可他却不再继续往前走了,难道是生气了?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当五条怜直白地抛出询问时,反倒得到了他困惑的这句疑问。她煞有介事地摸摸下巴,想了想才说:“因为,我刚才撞在你的背上了?”
甚尔无奈地耸着肩膀:“所以,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唔…”五条怜想了想,得出结论,“好像是不值得生气?”
“那不就好了。”
“哦——”虽然这也算不上是什么危机,但还是勉强称之为危机解除吧,“那您还不往前走吗?”
“在等电梯。”
被他这么一说,五条怜才注意到前方小小的电子屏幕。刚才被他过分宽阔的臂膀挡住,完全不晓得前面是怎样的情况。
继续耐心地等待吧。等到“叮”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电梯门就此敞开。步入其中,按下控制面板上的向下键——除此之外就只有向上的按键了——电梯将载着他们一路向下。
“战争期间,这里曾经是防空洞。”
可能是电梯内小小的四方空间把无聊感压缩得太过紧迫,甚尔居然很主动地说起了黑市的事情。
“战败之后,防空洞被废弃,政府也无视了此地,几个诅咒师来到这里,搭建起了地下黑市——所以‘地下’指的是各种意义上的地下。这里鱼龙混杂的人很多,你最好表现得乖一点。我可不想招惹多余的麻烦。”
“好。”
听起来真吓人,好在她一直都挺乖的,所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吧?
五条怜又忍不住开始思考自己被卖掉的可能性了。
还来不及乱七八糟地幻想一堆有的没的,电梯门敞开了。她莫名有些紧张,就连漏入其中的是明亮的光也叫她觉得不安。跟在甚尔身后,她走出了电梯。
此处理所应当般没有风,空气却格外清新,完全没有潮湿或腐朽的气味。
抬头,看到了蓝色的天空。有很薄的一层云挂在天顶,看来这会儿正是个好天气。
……诶?天空?
第65章 万里锁拍卖会
抬头看到蓝色的天空,这是一件很符合常理的事情。但如果此事发生的地点是位于防空洞的地下黑市,那就显得相当不合常理了。
五条怜揉揉眼睛,有点不敢相信。
看了又看,头顶的“天空”,似乎真的有点端倪。
同每日所见到的晴空不太一样,日光像是单纯地漂浮在天顶上,带着一种不真实感。而那看似明亮的日光,实际上亮度并没有那么显著,投在身上也没有温暖感,反而在她的脚下凝聚成了好几道影子,仿佛有无数盏灯照过来。
极偶尔的时候,等看到日光在闪烁——非常短暂且虚晃的闪烁,在反应过来之前便消失无踪。
再仔细看看,那些浅浅的云始终定在那里,没有浮动分毫。到这里,她终于可以确信,他们还在地下了。
“甚尔。”
把他的“乖一点”的叮嘱谨记于心,她特地压低了说话声,指了指天顶,把询问也压缩到了最小限度。
“是灯吗?”
甚尔并没有那么好奇,当然也早就知道了天空的秘密,但听到了她的问话,还是习惯性抬头瞄了一眼。
“是青空灯,仿造天空模样的灯。”他说着,轻笑了一声,带着点嘲弄的意味,“老是待在地下看不到天空,人会疯掉的。”
“是嘛……”新奇的理论,她忍不住追问,“那到了夜里,这些灯也会变成夜空那样昏暗的颜色吗?”
“不会吧,我忘了。”甚尔耸肩。
“一直开着灯,不就变成白羽鸡速成基地了吗?”
“白羽鸡速成基地……你从哪里知道这种东西的?”
“电视上呀。”
北海道的农业节目里很认真地花了两个小时科普了白羽鸡速成基地的经营方式,内容可以说是相当有趣,她也就很认真地观看了两个小时,一度冒出了“以后我就在北海道养白羽**!”的混账念头。
甚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没见过白羽鸡速成基地的他也想象不出那里是什么模样的,但五条怜看起来一脸认真,不作回应好像也不太合适,只好拍了拍她的脑袋,勉强算是给出了答复吧。
电梯门连接着在入口处,破铁皮拼成的大门看起来很简陋,还有几个人守着,不过只要出示了身份证明,就可以继续前进了。守门的中年男人看起来也没那么吓人,还对着甚尔打趣。
“哟,找了个小女朋友?”说的话倒是挺没礼貌的,“原来你好这一口!”
五条怜不喜欢守门人打量自己的目光,往甚尔身边躲了躲。打算辩解两句,又想起了他的叮嘱,沉默着不吭声了。
甚尔拿回了自己的驾照,摆出一副圆滑模样:“只是个小助手而已。”
“哎。”对方显然不喜欢这个答案,依旧一副好事模样,“我懂,我懂。”
明明什么都没懂。
五条怜暗自在心里唾弃对方,等门一打开,就飞快地钻进了里头,都不情愿回一下头。
迈过门后,就能见到真正的黑市了。
和想象中的阴暗邪恶诡谲的氛围不太一样,这里看起来很像是商业街——笔直的通道和两旁的小铺,标准的商业街配置。不过商业街不会售卖咒具和咒灵,也没有夺命的咒物,更加不可能出现露天的八角笼,里头关了两只一决生死的咒灵。
又要过来赌钱了吗?她暗自揣测。
她猜错了。
甚尔无视了八角笼,径直往前走。她也只好从八角笼中收回视线,跟在他身后。
还是忍不住环视四周。
本就挑高的防空洞又被加宽挖深,变成了足够容纳三层建筑物的奇妙空间,拉得很杂乱的电线穿梭在每一间店铺的上方,如巨大的蛛网将黑市包裹。地上散落着垃圾和纸片,还掺杂了几张传单。五条怜瞄了一眼,是特级咒具万里锁的拍卖通知,时间就在今天下午两点……不就是半个钟头之后的事情?
啊,原来是为了拍卖而来的!五条怜一下子想明白了。
走进拍卖会场,领到的号码牌是相当不吉利的“13”。甚尔轻轻咋舌,把号码牌别在了五条怜的胸前,完全无视了她不情不愿的幽怨表情,拉着她在中间几排落座。
特技周五的拍卖会,意外得没有吸引来太多的人。五条怜本以为会场至少能够坐满,没想到临开始前也就十几组客人而已,连席位的三分之一都没占满,也难怪甚尔能够放肆地把腿翘在前排的座椅上了——压根没人管他。
“呶,拿着。”
他把拍卖牌丢过来,五条怜手忙脚乱地上演了一出拙劣的杂技才终于接住。
“待会儿我来举牌竞价呀?”她指着自己问。
尽管拍卖会一次都没来过,但她看了足够多的电视剧,对于拍卖会的流程可不是一无所知。
甚尔“嗯”了一声:“你照我的指示加价就行了。”
“哦……明白了。”
居然把整场拍卖中最有意思的部分让给了自己,真不知道甚尔是怎么想的。她忍不住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当然了,甚尔的心思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揣摩出来的,所以五条怜也不会真的去探究她的心思,只是在心里小小地吐槽了一下罢了。
灯光缓缓暗下,拍卖师走上台前,封印在木盒里的万里锁也被抬到台上。
开篇当然是对今日拍卖的咒具进行介绍,顺带说一点真假难辨的夸赞话,把万里锁描绘成世间绝无仅有的神秘咒具。甚尔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他本来就是为了万里锁而来的,锦上添花的话语没有意义。
好不容易熬过平白直叙的夸奖,就是正经的竞拍时刻了。小锤落下,起拍价是两千万,五条怜的大脑瞬间被一大堆的数字0塞满了。
她真的不想表现得那么窝囊,但她真的需要确认很重要的一件事。
“我、”她很可耻地结巴了,“我们真有两千万吗?”
甚尔只想叹气:“我有。”
“真有呀?”
“你要不信就别问了。”
“我——”
虽然很想说“我信”,但自称有两千万的对象,可是一年前穷到付不起房租只能每天吃清水煮乌冬面的家伙……可信度怎么想都不高啊。
五条怜咬咬牙,努力摒弃对甚尔的固有印象,努力为他镀上一层“努力工作所以拿出两千万绰绰有余”的形象。
镀金成功了吗?不好说。总之回过神来,才发现万里锁的价格已经被拍到了五千万,自己还没举过一次牌。还以为是自己一不小心发呆,错过了甚尔的指示,但转头一看,他依旧已那副悠闲放肆的姿态坐着,看起来毫不着急。
拍卖价来到六千万。举牌竞价的人数明显比刚才少了,只有零星几次举牌。
“六千七百万一次,六千七百万两次——”小锤子高高举起,其实还不准备这么早早落下,“——是否还有更高的竞价?”
甚尔轻碰了碰她的手背,五条怜知道,该是自己登场的时刻了。
紧紧抓着拍卖牌,不敢有半点耽搁,她飞快地举起手。
“好!”拍卖师也兴奋起来了,“六千八百万一次!”
甚尔在旁边叹气,听得五条怜好紧张。
“是我有什么地方没做好吗?”
他本来不想说的,但果然还是忍不了:“手不用伸得这么直。你刚才看起来像是小学生课堂举手发言。”
“哦……”五条怜茫然地眨眨眼,说了一句很像是无关紧要的话,“我没去过学校。”
“反正你表现得自然一点就好了。”
她暗自攥紧拳头:“我明白了!”
她会继续努力的!——虽然这种事也没什么好努力的就是了。
竞价来到八千万,大多数竞争者都已退场,唯独666号(这个号码比他们的13号还要晦气呢。恶魔的数字,她忍不住想)紧咬在后面,让五条怜好不安。
被紧紧追赶的感觉很怪,持续走高的价格也让她紧张,虽然甚尔看起来还是很平淡的模样,但五条怜总忍不住担心一大堆。
每一次举完牌,她都要左顾右盼一番,暗自祈祷着没人追着加价。可每当放下心来,666号就会迟迟地加价,就像是在故意折磨她的神经。
几轮过去,价格即将抵达新的位数。甚尔翘起的脚还在轻快地抖着,传来的震动让五条怜的椅子也颤抖不止。她禁不住再次回头,寻找着666号的踪影,那一行人就坐在最后排,从某种程度来说也算得上显眼。
后排的灯光昏暗,把他们的面孔塑造出了同样的光影。五条怜举着拍卖牌,努力撇开光影的影响,试着看清他们的脸。有些意外,这几张面孔,她感到眼熟。
不是最近见到的眼熟感,而是存在于更久远些的记忆中的面孔。他们看起来就像是……诶?不会吧。
不确定,再看一眼。
五条怜飞快回头,眯起眼偷窥后排,顺便举了下牌。
啧……貌似确实是……
啊啊,还是不太确定。再看一看吧!
第八次回头,甚尔终于忍无可忍:“你动来动去干嘛?”
飞快地收回目光:“我没动来动去。”
“这把椅子都要被你晃得散架了。”他撇撇嘴,“冷静点。你这样显得我很没底气。”
“不是啦。我——”
“你怎么?”
五条怜涨红了脸。
“……坐在后面的666号是五条家的咒术师!”
第66章 玩去吧玩去吧——
此刻,五条家的咒术师就坐在两米开外的地方,完全能听到他们交头接耳时发出的小小动静。要是五条怜的鼻子能够再灵敏一点,她绝对还能闻到那几个人身上特有的五条家的味道。
至于“五条家的味道”是一种怎样的味道……抱歉,她自己也描述不出来。
总之,就是一股类似于烂橘皮堆叠在一起,清爽之中又带着点粉尘沉闷感的气味吧。但五条悟身上没有这股气味,她也没有……等等,有点想太多了。
现在既不是琢磨橘子皮,也不是思念五条悟的时候。五条怜飞快地回过神来,666号又举牌了。
“八千五百万!”
拍卖师的声音激动而高亢,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昂感,但并不像是满足于这个价格了,倒像是想要给在座的所有人打上一针鸡血,敦促他们再次加入这场金钱斗争之中。
别人有没有被这拙劣的手段吸引到,实在不好说。反正五条怜肯定是被顺利打上鸡血了。不等甚尔给出指示,她已经迫不及待地举起了拍卖牌。
“八千六百万!”依旧是亢奋的唱价,拍卖师一副笑眯眯的面孔,“13号客人,很有魄力呢……哦,666号客人也举牌了。八千*七百万一次!”
呃呃呃——可恶啊!
这群人好讨厌!
有种莫名的焦躁感钻进了五条怜的心底,诡异的瘙痒感挠得心神不宁,绵软的凳子也像是变成了尖刺,怎么都坐不安稳。
五条家的咒术师认出她了吗?
他们以前只在宅邸里短暂地打过几次照面,连话都没有说过,大概是没认出来吧。
可是,她的眉眼间依旧留着五条悟的影子,也依然长得很像五条家的一员。看着她的脸,她们真的认不出她吗?
很奇怪,五条怜也不知道自己的内心希望的究竟是什么——她不确定自己是希望被认出来,还是不要被认出来。不过问题的重点似乎不是自己的想法或是感受。
如果五条家的咒术师当真认出自己了,那他们绝对是在恶意竞价,一次次举牌的行为绝对是针对她这个叛徒的报复。
可如果没认出来的话……
真的能认不出来吗?虽然她确实一贯存在感很低没错,但也不至于看不出她也是五条家的吧?五条怜觉得好不甘心。
如果没有认出她是谁的话,那他们就是纯粹的性格恶劣,非要同别人一较高下不可。真讨厌。
说实话,她死都不想输给五条家的人。
五条怜果断举牌,再次压了666号一头,但价格很快又追上来了。
麻烦的拉锯战。
她这么想着,再度举牌,完全没有留意到酸痛的手臂,也没发现甚尔搁在前排的脚已经放下来了,散漫的坐姿也变得难得的端正。他总在瞟着五条怜,表情微妙,大概是已经看出她在赌气了,只是不确定该怎么把这个事实说出口。
再不确定怎么说,等到拍卖价直逼十一位数的时候,也不得不说了。甚尔冷汗狂冒,想要去按下她的手。
“喂,阿怜。你……”
“一亿一千万!”
硬是撞开了甚尔的手,五条怜赶在拍卖师之前报出了价格,而后便是短暂的寂静无声——她固执地抿着唇,甚尔惊讶到一声不吭,五条家的咒术师也不再举牌了。
咚咚咚。小锤砸出清脆的声响。
“一亿一千万,成交!”
呼——五条怜猛松了一口气,甚至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我们成功拍下了呢,甚尔!……甚尔?”
五条怜眨眨眼。她怎么感觉甚尔看起来怪怪的?
“你还好吗?”她用手戳戳他的肩膀,理智终于稍稍回到大脑里了,“唔……我们有一亿一千万吗?”
甚尔艰难地挤出回答:“……有。”
有是有,但这次真是彻底搞砸了。
按照甚尔最初的设想,九千万左右是最好的价格,如果是一亿,勉强还能接受。在这基础上再加一千万……抱歉,这绝对就是超级不值当的交易没错了。
一想到差不多要归零的银行账户,比起肉疼更多的是心疼。他真的后悔把举牌的差事交给五条怜了——谁能想到五条家的咒术师也在这里,而且她还会和他们赌气抬杠呢?
当然,也要懊恼一下想要万里锁的自己。
要是他的渴望没那么强烈,大可以撒泼耍赖,或者以“小孩子不懂事”当借口,硬是拒绝掉这笔交易,尽管丢了面子,但也算是保住了钱包。
偏偏他不想放弃万里锁,那就只能吃亏了。
身旁,五条怜还在“甚尔”“甚尔”地喊个不停。显然她的理智已经彻底归位了,呼唤他的声音都显得有些紧张。
“我是不是搞砸了呀?”她抹去额角的冷汗,有点畏畏缩缩的,“我们又要开始吃清水煮乌冬面了吗?”
比起被怒骂一顿,果然还是清水煮乌冬面更让她恐惧。
甚尔不发一语,默默地掏出了钱包,掏出几张纸币,塞到她手里。
“你先到外面逛逛吧,接下来的环节完全别来添乱。乖。”
“我——”
甚尔又开始掏钱了:“好了好了好了玩去吧玩去吧……”
五条怜一脸郁闷,捧着钱像是不知所措。但他现在实在没空去照顾她的情绪了(倒是先来个人宽慰一下他在各种意义上的损失嘛),跟着拍卖师走进后台,去心甘情愿地奉上一亿一千万了。
签一堆无聊的文件,等着上交存折。这里的人做起事来磨磨蹭蹭,看来白羽鸡速成工厂的效果不佳,时钟都已走过了整点,他的钱还好好地停留在自己的账户上。
干脆一直留在自己这儿就好了,如此一来,他的钱也可以一直停留在账上不划走了。他冒出不切实际的念头。
这种好事不会发生,所以还是接着等待吧,反正今天也没有别的事要做。
甚尔这么想着,瘫在沙发上。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不知道是谁的消息,他依旧不紧不慢,磨蹭着掏出来。
「Ryo:dax=b&7nu^7“Cekxsde!」
来自五条怜的短信,但是一串乱码。
怎么,在表达自己的不满吗?
甚尔无奈地撇嘴,把手机收进了口袋里。
“什么嘛,居然对我说那种话,把我当小孩子一样……”
五条怜咕哝着,满心郁闷地走出拍卖场时。
抬头望了一眼时钟,距离整点还有半小时之久。甚尔没说什么时候再去找他,她也不敢走开,只好无聊地踢着脚下的废纸团,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才好。
既然给了她钱,那全部花光也没关系吧?反正钱已经是她的了。
下定了决心,她果断迈步向前,但警惕地没有走远,只在周围的几间小铺逛了逛。
这里多数店铺都在售卖咒具,还有中介服务——服务的对象当然是需要诅咒师介入的委托。她瞬间明白甚尔为什么会对这里很熟悉了。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他都很需要黑市这种地方。
穿梭其中,本以为会被当作猎物或是冤大头,事实上这里的人没怎么关注她,最多就是抬起眼皮瞄一瞄她,片刻后就挪开了目光。看来这地方也没有那么可怕嘛,她想。
随意走进一间武器店,五条怜决定在这里把钱全部花光。
大件的咒具一如所料,相当昂贵,她买不起,也用不来。小型咒具嘛,价格倒是适中,但品类也繁多,挑花了眼,拿不定主意。看来看去,在店主“不买就快点走”的胁迫性目光下,选了一套苦无。
是因为她很擅长或是喜欢苦无,所以才做出了这个选择吗?当然不是。
纯粹只是苦无价格适中,且看起来上手门槛很低,她才买下的——就是这么非常简单且直白的理由。
再抬头瞄瞄时钟。还以为已经消磨了足够多的时间,结果仔细一看,才过去了十几分钟而已。她无处可去了,也不好意思再咒具店多逛。
不管怎么说,光看不买的顾客需要承受的心理压力都太大了一点,她这么脆弱的人可接受不了。
要不去八角笼那儿看看?说不定咒灵之间的拼死斗争会很有趣。可惜不参与赌博就没办法观赛,五条怜既不想当个赌徒,余下的找零也不够支付赌资,只好就此作罢,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
“哎呀……”
擦肩而过的一个壮汉当真擦着她的肩膀撞了过去。
有点疼,但更多的是意外。而他就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睁着一双长在头顶上的眼睛,推动手中的平板车径直往前走,挂在裤腰带上的钥匙甩得哗啦哗啦响,真是吵闹的动静。
五条怜想要叫住他,话都到了嘴边,却没说出口。壮汉戴了厚重的耳机,八成听不到她说话,还是不要……哦,不对,他的“耳机”没有线,应该是隔音耳罩吧。
戴着隔音耳罩走在路上,好怪。该说真不愧是地下黑市吗?她暗戳戳在心里感叹着,忍不住频频回头打量他。
可能是看的次数多了,也可能是五条怜的好奇终于化成了实体,壮汉踉跄了一下,推着的平板车也随之震颤,车上盖着红布的方形物体猛地一抖,往旁边歪斜过去,露出铁笼的一角。
然后,她看到了。
看到一个长发的人被关在笼中。
第67章 未能握住她的手
有人,人被关在笼子里。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瞬间,率先出现在五条怜大脑中的概念是“否认”——人不会被关在笼子里,也不该被关住。
她几乎想要揉揉眼睛,仿佛这样就能看得更清楚。但在此之前,推车的壮汉已经注意到了歪斜的笼子。
几乎是立刻,他左右瞧了瞧,而后飞快地搬回笼子,把红布盖好。那人的身影再次被遮挡住,但五条怜已经看见了。
那是个赤。裸的人,深绿色如海藻的长发遮挡住了大半个身子,似乎是位少女。奇怪的是,她的下半张脸被什么东西盖住了,像是面罩——电影里的汉尼拔佩戴的那种面罩。
很像,但不完全一样。少女的面罩明显更加严实一点,紧紧贴着下半张脸,不留半点空隙,五条怜几乎只能看到她露出的一双眼睛。
而那双眼睛布满惊恐的血丝,不安地四下瞟着,像是在寻求着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非常短暂的瞬间,她们的视线交汇在了一起。而后便被合拢的红布盖住。
啊。不见了。
该说是怅然若失,还是惊魂未定呢?五条怜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视线还是不自觉黏着在那块红布上。
很忽然的,红布鼓了起来,一只纤细的手臂从铁笼子的空隙之间探出,向五条怜所在的方向伸过来,努力试图抓住她们之间的空气。
此刻她看不见少女的表情,却不自觉的也想伸手,去握住她苍白的指尖。她几乎都要抬起手了,一阵尖锐的巨响吓得她缩回了手。
壮汉发现了。
当然了,他看到的并不是五条怜蠢蠢欲动的手,而是伸出在铁栏之外的那只纤细手臂。毫不犹豫,他果断地拾起路边的一根木棍,用力敲在铁笼子上。
真是……前所未有的巨大响声,像是什么东西从半空之中爆裂。求救的手缩回去了,许是在怯懦地颤抖着吧。
壮汉又接连敲打了几下,毫不在乎这动静已经引来周围人的白目。他一定是故意想要恐吓铁笼中的少女吧。
最后一记敲打之后,周遭瞬间变得安静了。把棍子往边上一丢,他推着平板车继续往前。回过神来,五条怜才发现自己还停在原地,双手颤抖不止。
那个女孩向她伸出了手,可她没能握住那只手……她究竟是怀揣了怎样的心情,以至于要在向过路的自己求救呢?
空落落的感觉愈发扩张,整个胸腔都快要坍缩下去了。
现在五条怜可以确定了,这空洞般的异样感来自于无能为力。她讨厌这种感觉。
壮汉的背影变得愈发渺小,消失在尽头的拐角处。五条怜的心脏跳得好快。
迈开脚步,她追了上去。
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很不理智的事情,但她必须要把那个女孩救出来。不是为了什么崇高的理由,也并非自信心爆炸,想当拯救他人的英雄。纯粹只是她向自己伸出了求助的手,所以五条怜必须回应她的期待。
要是失败了怎么办……嗯,这种事情还是等到失败之后再去想吧。
大不了就叫来甚尔帮忙嘛,虽然大概率会被他抱怨一顿,且有一定概率会被拒绝帮助就是了。
一想到甚尔那张气人的脸,五条怜顿感动力十足。加快速度,快走变成了小跑,紧接着加速到了狂奔的程度。
穿过狭窄的小巷,绕过拐角,壮汉过分壮硕的背影再度回到了视野中。她大喘了几口气,努力隐藏自己的气息,憋得脸颊通红,才意识到对方戴了耳罩,根本听不到她的动静,这才安心地大口呼吸。
继续弯弯绕绕,周遭的人越来越少。
继续走下去,会不会只剩下她与壮汉与铁笼中的少女了,到时候她能打过这么个和甚尔差不多结实的家伙吗?
她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胜率(怎么算都低得可怕),不经意间,壮汉已在一栋三层建筑的后门停下了脚步,熟练地拿出腰上的一串钥匙打开了门,平板车也被推了进去。
门很快关上。不出所料锁得紧紧的——怎么可能给她留下可乘之机呢。
试着透过锁孔往里打量,看到的只是黑漆漆一片。门上的锁是最新式的,可不是那种能够从锁芯透露出屋内秘密的老式旧锁。
没办法,她只好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平板车推动时的轱辘声算得上独特,就算是隔着一层门扉,也能听得清楚。
五条怜真希望自己的耳朵能和眼睛一样灵光,如此一来就能精准地分辨出平板车被推到什么位置了。可惜希望暂且只能停留在希望的阶段,她迟钝麻木的耳朵只能辨认出轱辘声往右上方去了,然后变得越来越轻,倏地又拉近了些,但依旧停留在右半侧。
再之后,轱辘声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砰”一声,像是砸上一道门。那个女孩是被关起来了吗,还是别的什么可能性?猜不出来。
她后退了几步,有点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做点什么才好了。
总之,先绕到了建筑物的正面,发现此处也是拍卖场,不过总体的装潢可要比甚尔去的那间拍卖行豪华多了,来客也更多。所有人都在进门后戴上了耳机,真怪。
没时间去探讨这些有钱的咒术师们(或是诅咒师们)的金钱将为了什么流向黑市了,五条怜躲进到阴影里,又回到了后门。
索性这里没什么人,稍稍做点奇怪的或者是放肆的举动,大概也没关系。
助跑几步,她高高跃起,姑且顺利地抓住了二楼的窗框。用指尖轻轻戳开玻璃窗,透过缝隙能看到里头黑漆漆的一片,看起来像走廊,有几个人在轮番巡逻,她赶紧收回了目光,缩着身子往旁边躲。另一旁的窗户似乎是储藏室,看到了一堆箱子,还有贴着编号的拍品。
几乎把每扇窗户都看了个遍,哪一扇窗后都没有那个少女或是红色布匹蒙着的铁笼……运气真差。难道非得要深入敌营,把每个角落都摸过一遍才行吗?
实话实说,现在五条怜有点后悔。她觉得自己是在逞能。但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虽然确实来得及全身而退没错,未免显得自己太怯懦了吧?
被这种无形的冲动胁迫着,五条怜一点一点行走在二楼的窗框上。
窄窄的窗框边缘只能容纳得了半只脚,行走变得前所未有的困难。她艰难地踮起脚,试着去够上方的排气扇,用指尖抽掉扇叶,先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鼓起勇气跳起来,把上半身塞进通风管道里。
……现在这样,真像一条被风干的死鱼啊。
五条怜自嘲地想。
她甚至能想象出看到这一幕的甚尔会爆发出怎样的大笑,不禁开始庆幸自己是独自行动的——形单影只可比被嘲笑好多了!
通风管道狭窄,只能努力缩起肩膀,可一抬头,还是会被通风管道打到脑袋。
五条怜庆幸自己尚且在成长期,勉勉强强还能挤进去,否则她的计划可就要中道崩殂了。
一点一点挤进去,腰上有个东西卡在通风管道的洞口了。她铆足了劲往里一怼,听到了咔哒一声。那个东西掉在了地上。
“啊……”
想起来了,苦无被她挂在腰上了。
唯一的武器就这么掉了,真是懊恼都来不及。五条怜气得龇牙咧嘴,却也无话可说,磨蹭着继续向前。
通风管道是一张已经绘制好的地图,但没有明确目的地,穿梭在其中变成了一场近乎赌博的行动,每个分叉口都是艰难的选择。
连续右转了两次,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个通风出口。掀开挡板一看,居然是走廊,赶紧重新按上,继续往前走。
下一个通风口连接着一间小房间,里面摆着盖了黑布的方形物品。想了想,五条怜还是跳下去了。
房间里黑漆漆,布匹也黑漆漆,她有点心慌。试着说了一声“你好”,回应却是一连串的狗叫,黑布也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吓得她赶忙踩着柜子爬回到通风管道里去了。
果然运气很烂呢,她这个人。
五条怜把叹气吞进心里,继续摸索。下一个出口,她透过间隙瞄了瞄,摆着的依然是被深色布匹罩住的方形物体。她听到了砰砰的声响,布匹之下的东西想要闯出来。
应该就是这里了吧?
她跳下来,重力撞击着双腿,一路传达至胸腔。一定是因为这样,所以她的心跳很不争气地又开始变快了。
你好……算了,还是别说你好了。
五条怜收起一切多余的想法和念头,动手掀开了深色的布,铁笼子与红发的少女赫然出现在眼前。
直到这个时候,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个小小的错误。
笼子里的“少女”胸部平坦,却不是因为骨瘦嶙峋。当“她”站起时,两腿之间也是同样的光滑平坦,像绘画用的木头人偶,没有任何器官的存在。
所以,不是“她”,也不是“他”。
说不定,应当是“它”。
第68章 不可名状的生物
不是“她”,不是“他”,而是“它”——向五条怜伸出了求助之手的,是一个非人的生物,甚至大概率是一只咒灵。
这……
有些羞于启齿,但在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瞬间,五条怜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宕机了,一下子变得完全空白,半点崭新的思维都没能冒出来。
毕竟,她原本的计划是拯救被囚禁的人类少女。如今连对象都变了,下一步的行动方针当然也……
难道要原路撤退打道回府吗?不不不,这未免也太不道德了。而且,一路以来的艰辛不也要被辜负了嘛。
但要是把这么个东西放出去,天晓得会不会是做了什么坏事。
纠纠结结,拿不定主意,而它——实在不知道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姑且就以“它”作为称呼吧——再度从铁栅栏间伸出手。
这一次,它切实地握住了五条怜的手,紧紧地握着,冰冷而粗糙的十指像是冻硬的砂纸,紧紧箍住了她的手腕,从杂乱的深绿色长发间露出的是它绝望的眼眸。
它似乎想要说点什么,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但无论多么尖锐的话语,透过汉尼拔的面罩,都被削减成了沉闷的近似于“唔”的声响。笼子上还挂着数字编号牌,看来它也是一件拍品。
……真可怜。
五条怜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评判他人是否可怜,但此刻从脑海中跳出来的念头,果然就只有“可怜”这一个想法而已。
救它出来之后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她决定搁置到切实地带它离开铁笼之后再考虑。而现在,她会握住它的手,告诉它,自己一定会救它出去的。
“别害怕。相信我,好吗?”
五条怜对它说,也是在给自己鼓劲。
关着它的铁笼是简单的款式,由右侧的门栓固定着。比较麻烦的是,门栓上还挂着一把铁锁。她试着用发卡开锁,果不其然没有成功——她都没学过开锁的基本知识。
那么,用武力打开?如果是甚尔的话,说不定可以,但就自己这小胳膊细腿的,实在拧不动拳头大的铁锁。
早知道还是带上甚尔一起来了……五条怜后悔地想。
后悔没有用。再一想到甚尔可不会乐意多管这种闲事,她一下子就冷静下来了,懊恼的心情也消失无踪,决定继续捣鼓发卡。
“唔。唔。”它拍拍五条怜的肩膀,指着门外,又把手伸向背后,轻轻甩了几下,“唔——”
“呃……你是说,要我去偷那个大个子身上的钥匙吗?”
“唔!”
她感到头皮发麻了:“这种事不是那么轻易能做到的吧?”
“唔!唔!”
可能是她畏畏缩缩的态度激怒它了,它一下子暴怒起来,抓着铁笼的栏杆疯狂摇晃,一边尖叫着一边摇动笼子,闹出惊天动地的动静。屋外传来气势汹汹的脚步声——就连外头戴着耳罩的人都听到这番闹腾了。
这又算是怎么回事嘛!
五条怜叫苦不迭。已经来不及爬回通风管道了,她飞快地闪到门后。
灯下黑战术大成功。走进房间的壮汉压根没有留意到她的存在,径直走到它面前,用警棍敲打铁笼,吓得它蜷缩成一团。
敞开的门、钥匙挂在腰后的警卫、刻意闹出的动静……好像,搞明白它在想什么了?
五条怜屏住呼吸,默默关上了门,把手缩进衣袖里,空袖管缠绕成纤细绳索。她悄然靠近,等待一个瞬间——警卫合拢红布,转身过来的那个瞬间。
就是现在了。
她倏地跳到他的背上,空袖管卷成的绳索绕过脖颈,不要贪心,赶在他的全部五感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之前,快点跳下来吧。
加注在空袖管上的重力拽着警卫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后仰去,四十五公斤的体重没办法直接拽着他倒地。
没关系,她很有耐心。
继续收紧套在脖子上的袖管,五条怜的手用力到颤抖不止,她必须忍耐。
警卫已经发现了袭击者的存在,挣扎着抓挠脖颈,留下难看的吉川线。他试着将后背撞向地面,却完全没用,扒在后背上的人比狗皮膏药还要更加难以甩开。
忍耐,然后坚持。
哪怕被足有两个她大的男人压在地板上几乎无法喘息,她也必须忍下去。只要继续忍耐,手掌中紧紧攥住的他的挣扎就会一点一点渐缓下去。有温热的液体流到了大腿上,是从吉川线里渗出来的鲜血。
渐缓、渐缓,然后消失。五条怜保持着收紧衣袖的动作,双手颤抖到几乎像是在半空中摇晃不止,所有的力气全都在被缓慢榨干。
可能过了半分钟,也可能是短短的十秒,更可能是长久的数分钟,她终于松开了手。警卫的身体一下子瘫软地压在身上,差点压得她喘不过气,赶紧推开,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臂酸痛到几乎抬不起来。她瘫倒地上,浑身上下都好难受
努力喘息几口气吧,努力让急促的心跳冷静下来。应该已经没必要去探鼻息了,她想。
正如罪恶感也无暇发酵,她懒得做多余的事。但有些事情必须赶在肾上腺素骤减之前完成。
四下张望一番。
就像是预感到她今天会做出什么坏事一样,狭窄的房间里理所应当的没有摆放任何可以容纳一米八壮汉的橱柜或是空间。
要是这家伙再瘦一点、再纤细一些,说不定能把他塞进通风管道里。可事与愿违,如此庞大的个头绝对会把通风管道撑爆的。
五条怜开始冒冷汗了,后背一阵一阵地发烫。仔细想想,她也不是一定非要把警卫藏起来不可吧?
被铁笼关住的它比自己还瘦,一定能够轻松地钻进通风管道里,和她一起逃脱。只要赶在这里的其他人发现警卫的尸体之前逃之夭夭,不就万事大吉了嘛。
这么想着,她瞬间舒心了,动手摸走警卫腰上的钥匙。
一大把钥匙丁铃当啷,五条怜失败了五次才找到正确的钥匙。笼子里的它急不可耐,紧紧扒着铁笼的栏杆,不安地动来动去。门一打开,它立刻冲出来。
在姑且恢复了自由之后,它做的第一件事,是把警卫推进铁笼子里,而后环顾四周,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还好吗?”
五条怜大喘了几口气,想了想,脱下外套,盖在它的肩头。
它缩起肩膀,纤细的腿也曲着,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像是一只动物——不过人类本质上也是一种动物,所以自己和它没差。
它接受了五条怜的外套,用这块沾着血的布裹紧了自己,双手抓住面罩,想要用力扯下来。
天知道着面罩是怎么固定在脸上的,可能用了某种术式,也可能是什么顽固的胶水,能看出面罩正紧紧地粘连在它的脸颊上。
往下拉扯时,它的脸颊肉都被带动着变形了,整张脸变得奇形怪状。即便是在皮肉撕裂时,它也一声不吭,用力到颤抖的手一点一点撕下面罩,它的皮肤黏着其上,看着都觉得疼。
五条怜目睹着它揭下面罩,能帮上的最大的忙是不要再这时候露出害怕的或是嫌弃的表情。当面具终于脱离最后一寸皮肤的时候,她也松了口气。
“太好了……”她松了口气,“我们——”
——我们走吧。
这话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一股莫名的力量落在肩头,猛烈而带有敌意,五条怜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跌在地上。
根本来不及站起来,它倏地又扑过来了,脱下外套,把她按进铁笼里,整个人盖上来。五条怜几乎要尖叫,而它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背到身后,撕下带血的袖管捆住了她的手。那沾着破碎皮肉的面罩,也盖在了她的脸上。
然后,关上了铁笼的门。
由五条怜偷来的——也可以说是“拿来”或是“抢来”——的钥匙,现在落在它的手中。而它所做的,是锁上了铁笼。
锁上了……锁上了?
咔哒——一声润滑的声音响起,锁簧滑进锁芯里。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但五条怜终于确认了自己的处境。
现在,她变成了笼子里的交易品,与被自己杀死的警卫锁在一起。
而那个她所认为的、需要被她拯救的对象,站在笼子外,望着她的眼神微妙,依旧是湿漉漉的,却透着腐烂的潮湿味。
五条怜伸出手。毫不意外,谁也没能握住她的手。
“你……”
试着说话,但声音被面罩挡住了。
哪怕只是动一动嘴,都能感觉到面部肌肉被禁锢着。血腥味钻进齿缝间,它黏着在面罩上的、破碎的皮肤开始一点一点冷彻下去,变得如同一双阴湿黏腻的手,捂住了她的嘴,藏起了她一切惊恐的话语,仿佛这样就能证明,她一点也不害怕了。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五条怜拼命摇晃着铁笼子,它当然无动于衷,只对着她咧嘴一笑,失去表皮覆盖的肌肉拉扯出奇怪的纹理,看起来真像是某种奇怪的僵尸。
它很刻意的晃了晃手里的钥匙,看着五条怜的目光如何追随着钥匙边缘摇曳的反光,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
然后,钥匙被用力丢到了通风管道上。
唯一的逃脱手段消失在了天花板得空洞里。它也准备消失无踪了。
再见?或者是永别?
抱歉,它没有说这种话,也不会说。
贴心地把红布盖好,不忘把布匹的一角掖进铁笼下方。这是它在逃走前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完蛋了。
这是五条怜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第69章 黄昏的报丧女妖
在逃离五条家的那个冬天,五条怜就已经很认真地考虑过自己的死法了。
最大概率是饿死。那时候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半点食物都找不到,天天靠着白水充饥,饿到走路都虚浮了。
所以第二大概率的死亡方式是交通事故。以那样饥饿的状态,什么时候被车撞到都不一定。但要是幸运地没有死,说不定能够去医院里好好吃上一顿了?
除此之外,她还想过了自然死亡(对于当时十三岁的她来说显然是个不可能实现的死法)、抢劫被杀(劫匪很有可能被她的分文不剩气到恼羞成怒),以及路遇杀人犯……
……啊,杀人犯确实是遇到了。
她遇见甚尔了嘛。
甚尔没有杀死她,所以死亡的阴霾就此消失了。
五条怜根本想不到,这朵死气沉沉的阴云有朝一日会重新回到自己的头上,淋下一通死亡之雨,湿度之高让她根本无法喘息。
所以,自己的死法会是,做了件自以为是的好事、救了个不该被救的家伙、最后惨遭背刺变成鱼肉般的拍卖品?这可真是……
太可笑了。
五条怜笑不出声。面罩藏住了她的所有声音,她也根本无心去笑。
这一切会不会都是故意的?她当然也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不够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
她不是什么特别的人,根本不值得为她设下一个特别的圈套,所以落到现在这一步,纯粹只是因为她运气不佳罢了。
深呼吸一口气,先冷静下来吧。
至少现在她还活着。
正如过去的每一次,她要活下去。
五条怜拧了拧手腕,试着挣脱禁锢,可惜失败了。
天知道那个怪东西哪儿来的力气,明明看起来瘦条条的一个,力气却大得可怕,柔软的袖管都被拧得像铁丝一样坚固。她反复尝试了好几次,布条没有半点松懈不说,还越来越紧了,磨得手腕都破了皮。
要是苦无还在就好了,要是把苦无揣进了外套的内袋里而不是挂在要上就好了……啊,这么多“要是就好了”,让她好懊恼!
毋庸置疑,这点懊恼绝对会成为最糟糕的病毒,彻底把她拖进绝望的深渊里。五条怜甩甩脑袋,硬是把这点灰暗的负面情绪丢出去了。
没有武器,也没什么特别的本事,就连体力都被刚才的暗杀行动耗光了,说实在的,她想不好接下来还能做点什么。
要不然,找甚尔来帮忙吧?
嗯,说干就干!
虽然双手还不自由,但五条怜还是勉强从裤子口袋里摸到了手机。
掌心湿漉漉的,不知道粘上了什么东西,一不小心,手机滑了下去。但是还好,只要使劲朝后弯腰,就能重新把手机拿在手中了。
现在的麻烦的事情是,她现在完全看不到手机屏幕,嘴也被封上了,说不出半句求救的话。
那就只能发短信了吗?真麻烦啊。
她艰难地擎着手,依照记忆打开了短信界面。真该感谢通讯录里只有甚尔这一个人——也就是说她的社交圈子也小到只圈住了禅院甚尔而已,好惨——都不必担心发错人了。
「请来救我。」
在一片未知的黑暗中,她摸索着写下了这句话,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发送。
再回头看看,努力把身体拧到夸*张的角度。透过屏幕的一角,她勉强看到了“成功”的字样。
好,现在总算有一件事情是顺利的了!
当然了,她肯定没办法只为了这一点小事而高兴。忧愁感很快就追上来了。
甚尔会不会忽略掉自己的短信呢?她居然冒出了这种念头。
其实这想法也算不上是“居然”,仔细想想还是很有可能的。
甚尔八成会把自己的这条短信当做是恶作剧,甚至很有可能认为是自己还在为了那句哄孩子般的“玩去吧”赌气。
要是真被当做赌气或是恶作剧了,那还得了?
不行不行,她得换个更靠谱的通讯方式了!
凭着肌肉记忆,五条怜打开了通话界面(这时候还是很感谢她的社交圈子小到只容纳了甚尔这一个人)。
按下通话键,再把手机放下,她艰难地在狭窄的铁笼里转过身子,膝盖硌到了警卫的膝盖,小腿也完全压在了他的腿上。能感觉到他逐渐冷下去的手抵在后腰上,这可真是诡异到近乎恐怖的体验。
早知道会被丢进笼子里和尸体共处一室,她肯定会下手轻一点,给他留条命的。这样一来,迫于求生的本能,他们肯定能够结成联盟的——至于脆弱的联盟关系在逃出铁笼之后是否还能继续维系下去,这就是个需要额外考虑的问题了。
五条怜不想老是沉浸在不可能实现的幻想之中。她只能继续挪动挪动,把脸凑近到手机话筒的前面。
小小的屏幕上,电话图标正在轻快地跳动着。
电话接通了,但甚尔没有说话,连句“喂”都没有,显然是在等待自己说点什么。
五条怜以为自己会发了疯似的大声呼喊,即便自己的声音全部被面罩封印在了身体里面;或是在笼子中不停地挣扎,试图制造出足够多的噪音,让他意识到自己正身陷囫囵。
但是没有,五条怜什么都没有做。
很奇怪。明明上一秒她还觉得情绪疯狂泛滥——厌恶的、紧张的、恐惧的这些情绪,在上一秒里全部都决堤了。但在电话接通的此刻,她却没有这种感觉了,过分冷静的大脑,仿佛她并不栖身于囚禁的铁笼里。
是因为看不见的电波把她和甚尔牵连在了一起,所以她变得和甚尔一样成熟且处变不惊了吗?
要不然,就是她认为这通电话一定能帮助自己逃出生天,所以彻底松懈下来了?
搞不懂。
不过,什么都不说的话,总觉得不太好呢。而且甚尔真的在听吗?
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那么一丁点的紧张感终于回到五条怜心里了。她匆忙压低身子,尽量把耳朵贴在手机听筒上。
电话那头寂静一片,但是能够听到微弱的呼吸声——他在听的。
五条怜安心了。
回到上一个话题。她该说点什么呢?
尖叫?呼喊?发出沉闷的“唔唔”?
或者用肩膀去撞铁栅栏,发出能代表“SOS”的摩斯电码?电视上说摩斯电码是很有用的。
想来想去,最后一条才最靠谱。不过,话说回来,SOS的摩斯电码是什么来着?她记得那很简单,可在这紧要关头,她偏偏记不起来了。
在五条怜艰难地从大脑深处挖掘记忆的当口,外头传来吱呀一声。
铁门打开了。
拖沓的脚步声摩擦着靠近,绕到铁笼后方。然后是吱呀一声,平板车被推动了。
“好重。”听到了一声自言自语的抱怨。
即便说着“很重”,平板车还是很平滑地被推出去了。
马上就要轮到这个笼子里的展品登场了。
红布罩住的铁笼,让禁锢的四方空间变成了深红的模样,尽管有光透入,却依然昏沉。
大腿上的鲜血已经干透了,一动起来就会碎成粉末。手掌上的血也是一样。五条怜跪在笼子里,她的脚下是终于变得冰冷的尸体,直起后背就会顶到上方的铁栏。她不自由地蜷缩其中,变成了商品。
五条怜侧过身子,试图躺下来。警卫冰凉的手贴在了脸颊上,像是在爱抚着她。
哪有这么温柔呀?她自嘲地想。
深呼吸一口气。她蜷缩起上半身,在心里暗暗计数,数到“五”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数到“五”才行,明明她讨厌的五条家里也有这个字——她倏地伸直身子,踹在铁笼子上。
一下、两下、三下……就连这泄愤般的踢踹,也持续了五次。
砰!
铁管砸在铁笼子上,碰撞出骇人巨响,整个笼子都在随之颤抖。五条怜不受控制地缩起身子,脆弱的鼓膜又要裂开了。
砰砰砰!
又是三下。
就像是先前笼中生物闹腾时一样,只要敲敲笼子它就会安静下来,不知道笼子里的内容物已经偷天换日的警卫当然也会采用同样的教导方式。亏五条怜还觉得,只要闹出足够大的动静,就能让他们注意到不对劲。或是至少把这块碍事的红布给晃下去,可惜这比前者难实现多了。
猛烈的敲击声震得她脑子嗡嗡的,意识差点脱离身体。回过神来,平板车已经停下了,周遭的灯光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以至于铁笼内部也变成了一片正红色的空间。她习惯性地动了动唇,面罩带动着皮肉扯得生疼。
……是错觉吗,面罩是不是变得比刚才松动了一点?
“接下来,就是万众期待的那件拍品!”
外头传来了声音,是拍卖员激昂的说话声。
那件拍品……是哪件拍品?
音乐声响起来了。
“由东云实业医药公司研发出的最新试作品,奇迹般将人体组织与诅咒结合在一起的类人生物——”
咚咚咚,如此振奋人心,每个音符都像是直接掉在了五条怜的心口上。
“——请看,黄昏的报丧女妖!”
第70章 大事不好!
报丧女妖……这词听起来简直像是传说中的生物。
如果这块布揭开之后,在场的所有人发现自己不是什么报丧女妖的话,他们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愤怒、惊讶、还是根本不会意识到她是个普通的正常人?
在拍卖师话音落下的那个瞬间,五条怜想了很多很多,几乎要被惊恐的情绪全部淹没。
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红布没有没掀开,她依旧身处在这片被灯光照亮的深红色的空间之中,连影子都镀上了一层丝绒般的光泽。心跳还是好快,连带着胸腔也在疼痛不止。
所以,现在是暂时安全了吗?
挺拍卖师那过分亢奋的语气,她还以为自己——准确地说,应该是黄昏的报丧女妖——会被立刻展示在众人面前。但他似乎打算继续讲神秘感维持下去。
“各位听说过报丧女妖吗?在爱尔兰盖尔语中,她被称作是‘beansidhe’——如果我的发音不够准确,请各位不要嘲笑我。毕竟,我不是爱尔兰人嘛。”
听到了稀稀落落的笑声。这些话有这么好笑吗?五条怜根本笑不出来。
不过,眼下确实有一件足以高兴的事情。在拍卖师无聊的暖场结束之前,她还有自救的时间。她必须在这几分钟(也可能是几秒钟)内,想办法逃出去。或者至少逆转现状。
她又试着张了张嘴。果然,刚才的那种感觉不是错觉,面罩确实有些松动了,一定是因为上面还沾着报丧女妖的破碎皮肉,所有坚固性才降低了吧。
不管怎么说,至少得把面罩弄下来才行。
“而‘beansidhe’一词,”
拍卖师当然还是在喋喋不休着,。
“意思是‘拥有超能力的女人’。当然了,我们本次拍卖的生物并非是一个真正的女人。正如之前所说,她只是一个用人体组织与诅咒结合在一起的类人生物罢了——此处需要感谢东云实业的负责人美智子女士对本次拍卖的大力支持,很可惜她今日并未到场。
“回到正题,我说的这些话是为了安慰大家,如果想要对我们亲爱的报丧女妖做出什么违背道德的事情,也不必怀有负罪感。”
做出违背道德的事情也不必怀有负罪感……这是在说什么荒唐话呢?
五条怜莫名有点来气,但她决定不要让无用的愤怒占据大脑。
她努力张着嘴。紧紧贴在脸上的面罩开始缓慢松动,但是这样的进度太慢了。
必须快点把面罩取下来才行。
“传说中,报丧女妖可以预告即将发生的死亡。各位需要知晓——也无需害怕的是,报丧女妖本身并不会带来死亡。她只是死亡的预告者,传达的也只是一个即将发生的客观事实而已。大家更加不必担心她现在就发出尖叫,我们已经为她戴上了特制的面罩,现在她只能发出最低音量的声音。另外,在报丧女妖的身上,还有另一个鲜少为人所知的传言,那就是……”
刻意的停顿,恨不得把所有人的好奇心拔高到制高点。
说实在的,就连五条怜也有点好奇了,但她知道,现在可不是任由多余情绪泛滥的时刻。
她靠在铁笼的一侧,把脸贴在栏杆上。用力剐蹭几下,果然面罩的边缘开始松动了,奇怪的粘性撕扯着脸颊上的皮肤。好痛。
“大家看呐,报丧女妖也已经急不可耐了。”一定是动静太大了,拍卖师忽然说出了这种很戏谑的话,“她一定是很想要知道在座的哪位即将成为她的主人吧,哈哈哈——”
没有意义的大笑,没想到居然足够让其他人也笑起来。
这种话真的好笑吗?五条怜笑不出来。
她只觉得恐怖。
快点……快点快点快点!
不停把脸贴在铁栏杆的边缘剐蹭,终于面罩翻起了一个角,她沾满血的嘴角终于能够暴露在空气中,但也仅仅只能张开一点而已。
还不够,必须再快一点。
“回到正题。”拍卖师终于意识到自己话题走得太远了,“另一个关于鲜为人知的传言是,只要能够夺走报丧女妖的尖叫,未来便能躲过死亡的追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抱歉,在下才疏学浅,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说明。或许,真正的答案,需要在座的各位来解开吧。”
剐蹭的方式实在是太慢了。五条怜缩起上半身,把脸压在所剩无几的地面上,用脚踩住翻起的那一角面罩,奇怪的姿势真像是一个杂技演员。
真该庆幸有这块红布阻挡着,否则要是被看到了,一定会有人嘲笑她有多么古怪吧。
“好,闲话家常也说得够多了,相信大家都已经对这件拍品有了足够多的了解。如果我再介绍下去,大家就该往台上丢臭鸡蛋了吧。”
一片笑声。
“那么,是时候让大家看看报丧女妖的真貌了,不是吗?”
刺啦——面罩终于被撕开了。随即而来的是“砰”的一声,一只手搭在铁笼的顶上,落下黑色五指的影子,像要将她压在底下,就连心跳也变得沉闷却飞快,几乎要被捏爆。
“本场拍卖的起拍价为八千万!”
这句话听起来当真像是最后的尖叫。
红布马上就要掀开了——
大脑好像停止了思考,但自救的念头还是鲜明的存在着。
该怎么做?依然没有想好。
但是五条怜决定放声尖叫,仿佛她就是黄昏的报丧女妖。
……
尖叫,手机的另一头传来了尖叫。
甚尔挂断通话,探身往下方看去。拍卖的舞台近在眼前,那个装在平板车上、盖着红布的大铁笼也近的很。
果然在里面呀?
他一下子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难怪总觉得那个铁笼子里的东西怪怪的,没想到五条怜果然就在里头。这可真是……
甚尔忍不住又要叹气了。但在此之前,他决定先把手里抓着的一大把线缆全部切断。
早在收到那条乱码短信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不对劲了。理由很简单,因为五条怜不是那种会用乱码短信当做骚扰手段的烦人家伙——再说了,就一条乱码短信,也实在算不上是什么骚扰啦。
等接到无声电话,他的猜想就更可以肯定了。所以他什么都没说,等待着她自己把情况全说出来,结果她也一声不吱,不知道是觉得羞耻了还是怎么的。恰好这时候万里锁的交易已经完成,他索性继续保持着通话状态,走出了拍卖场。
说出无奈的“玩去吧玩去吧”,是半小时之前的事情,她的痕迹不会在短短的半小时内消失无踪。追着残秽的踪迹,他顺利地摸到了这间拍卖场。
可惜,这里没有他认识的人,没办法拉下面子讨个人情。他干脆装作是感兴趣的看客,直接从正门进入,而后才溜进员工通道,一路来到舞台的最顶上的控制台。从这个角度可以完美地看到舞台与观众席。
熬过了拍卖师并不风趣甚至无聊的开场,眼看报丧女妖就将登场,铁笼子里却传来了尖锐的叫声,仿佛就像是传说中所诉说的那样,某人的死亡即将降临。
观众席的所有人都带着呆滞僵硬的苍白目光,面面相觑,不敢说些什么,似乎只要自己张开嘴,就会成为那一桩被预兆的死亡。
看来,该是自己干活的时候了。
动手切断电线,再将舞台上的幕布合拢,整个场地陷入了黑暗之中,屏息沉默着的恐惧彻底化作现实。所有人都开始尖叫起来——那可是比“报丧女妖”更尖锐的尖叫。
在一片昏暗中,观众席彻底陷入恐慌,尖叫着拥挤着想要逃出此处,就连拍卖师都已经丢下了话筒,后退着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
甚尔轻巧地从上层跳下来,顺势一个手刀劈晕了拍卖师,用力一蹬铁笼,整个平板车都随之溜到了舞台的边缘。追上,在掀开红布之前,他已经听到了熟悉的喋喋不休。
“听我说——我知道真离谱,但是拜托你听我说。我不是你们的报丧女妖,也没办法预告死亡。真正的报丧女妖已经逃走了!”
“我知道。”
“……甚尔?”
五条怜好想揉揉眼睛,但是她的手还被捆着。真该庆幸现在没有掉下不争气的眼泪,否则就要被他看到了。
周遭是一片黑暗。她试图从这片辨不清形状的暗色中找到甚尔的位置,毫不意外的失败了。还好他按亮了手机屏幕,这才带来了一点点光亮。
只是分别了区区半小时而已,甚尔当然不会有什么变化。倒是五条怜,看起来显然比刚才可怜多了,整个脑袋都灰扑扑的,沾满了灰尘,下半张脸也是满是干涸的血迹。真惨。
甚尔心想,肯定又是因为她多管闲事,所以才会落得这种下场的。
“请快点救我出去!这个铁笼子的钥匙被丢到通风管道里了,就在后面!”五条怜可顾不上甚尔是怎么想的,只急急忙忙地说,“大概就在……”
还来不及把具体的方位描述给他听,他已经不耐烦地摆手了,从口袋里掏出了圆滚滚的什么东西。
“呶。”
啪叽——圆滚滚的东西被丢进来了。
“钻进它的肚子里就行了。”
圆滚滚的东西轱辘轱辘滚到脚边,不一会儿便膨胀起来,变成一条绀紫色的长虫,肉嘟嘟的脸颊挤出一声又尖又酸的“叽”的声响,像是在对她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