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被狠狠骂了一顿
“我回来啦!”
把爱马仕凯莉往地上一丢,夏梨扑过来抱住五条怜。
“小怜有没有想我呀?”
突如其来的亲昵拥抱像是一瓢凉水,倏地浇在身上,五条怜只觉得脊背发凉,心虚感让她好想发抖。
坦白说,确实想了。可惜不是想念的想,而是顾虑的忧思。
“你在抖什么呢?”都来不及掩饰一下,夏梨就已经发现了,捂着嘴偷笑,“哎呀,不会是做了什么坏事吧——比如像是突然心软,偷偷跑去和小惠的爸爸见面了之类的?”
倒确实是每天都在和小惠的爸爸见面哦,因为他和自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嘛。五条怜暗自心想。
想归想,这话肯定是不能说出口的。她索性将错就错,应下了这番荒唐的猜测,没想到惊讶不已的那方居然是夏梨。
“不会吧,你们真见面啦?”她眨眨眼,不可思议,“你哥哥没生气吗?”
“没……没有呢。”五条怜笑得尴尬,实在没想到自己居然要用更多谎言作为弥补,“他不知道这事。”
这么一说夏梨也就明白了,了然般点点头,还拍了拍她的肩膀,俨然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模样。
“我懂。我懂。”也不知道夏梨到底是懂了什么,“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告诉甚尔。所以你们谈了点什么,有说到关于小惠的事情吗?”
说话间,夏梨已迫不及待地把五条怜拉到了小角落里,紧挨在一起,像是抱团取暖的毛绒生物。
“你们难道要复合了吗?说实在的,婚姻就是相互妥协嘛。虽然小惠的爸爸听起来不是个很靠谱的男孩子,但你也说了,他长了一副漂亮面孔。光是为了这张脸,在一起也算值得啦——完美的另一半不是轻易能够找到的,人总要有所割舍的嘛,你说是不是!”
夏梨说得头头是道,把知心大姐姐的形象贯彻到底,甚至逐渐在往婚恋专家的方向精进了。
谎言越堆越高,垒成一座高塔,五条怜晃晃悠悠站在塔尖上,不安感就此飙升到了顶峰。
“是的是的是的……”总之先不要否定对方了吧,况且夏梨说得不无道理,“说得很对,我会多考虑考虑的……说起来,夏梨姐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要住到周日才回家的吗?”
她生硬地扯开话题,把重点拉回到夏梨的身上。
既然不再讨论黏黏糊糊的恋爱话题,似乎也没必要再委屈地缩在小角落里了。夏梨后退了两步,倒在单人沙发上,悠闲地翘起腿。
“嘛,本来是打算在东京待到出发前一天再回来的啦。”她说,“不过爸爸让我早点回镰仓的家,说是去意大利之前太过舟车劳顿的话,会玩不尽兴的。真是的,从东京到镰仓再到回到东京的羽田机场,哪里算得上是舟车劳顿啦!”
她眯起眼,话语间满是怨念,听着却有种炫耀的既视感。五条怜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了,她有种不妙的预感,可她依然不能把心中所想的说出口。
战战兢兢等到晚饭时间,家里一切正常。夏梨和甚尔之间还是黏糊糊的小情侣,好像华原先生的造访只是一场梦。
或许那段记忆只是自己捏造出来的幻觉——五条怜甚至会如此想着。
记忆是切实的,华原的拜访也真得不能再真了,对于这一点,最直接的证明是次日的晚上,从二楼的卧室传来了尖锐到近乎歇斯底里的“你说什么?”,随之而来的是咚咚的声响,估计是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但更像是直接砸中了五条怜的心脏,心跳变得急促且沉闷。她立刻关上了门,把所有声音隔绝在四方的空间之外。
隔开了一道门,再尖锐的声音也会被抹平,变成钝钝的、分不清字眼的咕哝,可藏在其中的情绪不会被抹去,直直地穿透所有距离,来到五条怜的耳边。
最初是的质疑,之后是愤怒,而后转变为不可思议般的卑微,所有这些情绪都不像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夏梨姐会拥有的,也太过鲜明了,鲜明得仿佛五条怜才是这些所有情绪的接受者。
不想听了,一点也不想听。
她捂住耳朵,把枕头压在脑袋上,声音和情绪好像都稍稍变轻了一点,但没有彻底消失。禅院惠也开始哭起来了,一定是被楼上的动静吓到了。于是那些情绪也变得更加激动,一度几乎盖住了哭声。
五条怜不想去婴儿房哄孩子,更加不想走出房间。曾经给予她强烈安全感的这处小小的空间变得很像是囚笼,困得她无处可去。
这些声音持续了多久,十分钟还是一个小时?或者是比这更漫长的时间?她没有概念了,走过的每一秒都带着难以言喻的煎熬。她真想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说不定醒来就能诸事落定,可惜这种好事总是很难发生在她的身上。
伴随着最后沉闷的“咚”一声,所有的噪音都停止了,只余下禅院惠的哭声搅乱寂静。
结束了……吗?
又是一连串咚咚声,急促地从头顶上踩过。有什么人下楼了。不多久,门被砰一下推开,房间里透出的灯光落在外头漆黑的人影上。
甚尔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只哭到小脸通红的海胆,吓到五条怜差点没喘上气——当然了,在看清来人是谁之后,这口梗住的气总算是顺畅地吐出来了。
“你倒是哄哄他啊。”甚尔满腹埋怨,把小海胆丢给她,“一直哭算怎么回事?”
五条怜想起育儿书里说的,不要孩子一哭就立刻抱起来哄,长此以往会培养出一个独立意识极差、动不动就会哭闹的烂小孩。
尽管深谙这一道理,但只要小海胆哭起来,她总会想办法哄好。撇开看孩子可怜不说,被魔音灌耳也确实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所以一如既往,甚尔把禅院惠递过来了,她便伸手去接,抱在怀里,轻轻晃悠起来。
用不着多么费心,其实早在被甚尔拎起来的时候,小海胆的哭声就已经减弱了不少。再稍稍哄上一哄,他便自然而然沉入梦乡,伏在五条怜的肩头,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床。
世界总算是安静下来了。甚尔也松了口气,疲惫似的坐到她身边,压得席梦思猛颤了好几下。五条怜差点又没喘上气。
他们在同一屋檐下住了有几个月了,也曾并肩走在雨天的人行道上,但像这样坐在一起,却是第一次。她觉得有点不自在。
“甚尔。”深呼吸一口气,她忽然唤他。
“干嘛?”
“下次进别人房间之前,可以先敲门。”
“哦。”
居然没有不满,也没有反驳,只是恹恹地应了这么一句,真是出乎意料。
五条怜藏起心里的那点小小惊讶,不知道应该再做点或是说点什么才好。怀里的小海胆压得手臂酸痛,她起身走出房间,把禅院惠安置好。回到楼梯间时,才发现甚尔已经懒洋洋地躺下了。
狭窄的楼梯间里只能摆得了小小的单人床,对于五条怜还算够用,对于甚尔可就太勉强了,尤其横躺着,连他的上半身都容纳不下。他的双腿只能委屈地折着,脑袋和大半个肩膀靠在墙上,真是奇形怪状。犹豫了一下,五条怜还是在他身边坐下了,总忍不住回头瞄一瞄他此刻的表情。
偷瞄到5回 ,他们的视线撞在了一起。她心虚地收回目光,像个小偷。
“看什么呢你?”甚尔撇着嘴,“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吧,想骂我也可以直接骂。”
骂他干嘛呀?五条怜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我不会骂你的。”她很认真地说,“我只是在想,你还好吗?”
甚尔抬起眼眸看她,有点意外。他可没料想到有人会询问他是否还好。
“还行吧。”他用手搓着脸,习惯性叹了口气,“被骂了一通,也被问了好几个‘为什么’,不管事情总算是解决了。”
居然能把分手说成是“事情解决”,真不愧是禅院甚尔。
五条怜曲起腿,把头枕在膝盖上。
夏梨姐现在怎么样了?想象不出来,也不敢去想。
她那么喜欢甚尔,喜欢到会去设想与他结婚的未来。
她对自己的好,说不定只是爱屋及乌,但那也确实是爱意没错。她将自己视作家人,而自己却连这场分手都没办法提前告知,真是……糟透了。
五条怜觉得她背叛了夏梨。
“所以,你们不去意大利了吗?”她问。
甚尔慢吞吞“嗯”了一声:“有些事情,就是得速战速决。”
尽管效率优先,但不可否认,惨烈的分手难免让人心痛——主要是痛在了机票和酒店的退款会被扣掉一大笔手续费的这件事上。
“对了,今晚我睡在这里,你到三楼找一间空客房吧。”
“哦。”奇怪的指令,五条怜没有异议,但还是疑惑,“为什么?”
“她还在气头上,要是我经过二楼,她会发飙的。”
“哦……”
发飙的夏梨姐……想象不出来。既然甚尔都这么说了,那就照做吧。
五条怜起身走到外头,阖上房门时,甚尔忽然叫住她。
“有空就开始收拾东西吧。”
他也坐起了身,对她说。
“明天,我们搬去新家住。”
第42章 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
甚尔所说的新家,指的当然是位于新宿的顶层塔楼公寓——没错,正是这场惨烈的分手交易中换到的战利品,并且是最有价值的那一个。
也难怪在说这话时,他的语气中带上了一点不可避免的小小得意呢。
同样是“新家”这个词,落在五条怜耳朵里,却多少有一点刺耳。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冒出一种莫名别扭的抗拒感,或许是因为不舍得此处镰仓别墅的海景,也可能是夏梨曾经说过,这里是她的家。
当然了,拒绝的话语是绝对说不出口的,真是心思也说不出口,况且眼下也不存在任何拒绝的余地。五条怜收起并不存在的怨言,默默点了点头,走出房间。
卧室已经不属于她了,只好在三楼随便找了间客房,先睡上一觉吧,可惜这一整晚五条怜都没有睡好。
事实上,她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到底睡着了没有。
她的睡意漂浮在奇怪的现实之上。眨眨眼,能看到夏梨牵着她的手走在沙滩上。她的手很冷,带着明显的骨骼感。夏梨姐的手是这么骨瘦嶙峋的吗?有点想不起来了。
手牵着手,她们一路向前,却没有目的。她们越过沙滩上搁浅的海豚,踩着干涸的脏器,黏腻的触感几乎要让人滑到。夏梨姐什么话也不同她说,阴冷的风拂在脸上,湿漉漉的,带着咸涩的海水气味。
走呀走呀,走得恍恍惚惚。这真的是现实吗,还是在做梦?紧握双手的触感如此真实,夏梨被吹起的卷发几乎要触碰到她的鼻尖。
“夏梨姐……”
想要呼唤她,但发不出声音。
想要跑到她的身前,看看她的表情,但身体像是冻住了,除了麻木地往前走,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好怪。好难受。真是糟透了。
挣扎着,五条怜睁开双眼。
伴着雨丝的风从玻璃窗的缝隙间钻进来,阴冷得同刚才拂面而过的海风别无二致。她的心脏跳得很快,燥热的掌心里还留着触摸的实感。她不由得深呼吸了一口气,胸腔鼓起时,沉重的心跳显得更加鲜明了。
刚才,是在做梦吧?她在心里确认。
镰仓临近相模湾,依稀记得相模湾里没有海豚栖息。至于水族馆里那只像是疯掉的短吻海豚,大抵也逃脱不了那个深蓝色的囚笼,更加没有办法成为沙滩上搁浅的可怜生物。所以她想,自己确实是在做梦没错。
五条怜蜷起身子,缩在床尾的一角。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干,动力早已跌到谷底,哪怕她知道今天会是很忙碌的一天。
雨势变大了,拍打在玻璃窗上的啪嗒啪嗒的声响愈发密集,滚落的雨滴滑下歪歪扭扭的水痕。也有更多的雨水伴随着风被吹入屋里,落在衣袖上,很快就濡湿了一大片,布料湿哒哒地贴着手臂,好难受。
看来没办法再继续这么颓废地躺下去了。五条怜慢吞吞坐起身,关上了窗。雨天的大海变成了灰白颜色,她不想多看,只兀自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也可能是坐了很久,她也说不好。
一直待到思绪稍微清晰些了,她才走出房间。
今天还有许多事要做,最重要的一桩就是收拾行李。
搬来镰仓时用的那几个纸箱,现在又能派上用场了。
来到这个家时,她没有带多少行李,只打包了几件衣服。现在依然东西不多,只是又多添上了几身衣服,外加夏梨在水族馆买给她的小海豚玩偶,还有零零散散的其他东西。一直摆在床尾没有派上半点用场的吉他也该带走了。
“……啊。”
在零钱包的最深处,她摸到了一抹光滑的弧度。其实很清楚这是什么,她还是把它拿出来了。
银色的弧形耳环,一时无处可放,所以被收进了零钱包里。
这也是夏梨的礼物——她送给了自己好多好多东西。
五条怜摸摸耳朵。耳垂早已不再红肿,再过段时间就可以戴上这种沉重的耳环了吧。
“你收拾好了吗?”甚尔推开虚掩的门,“天气预报说傍晚会转成大雨。再磨蹭下去,开车回东京的路途会变得很麻烦的。”
傍晚……
听了甚尔的这句话,五条怜才想到要瞄一眼时钟。不知不觉间,时针居然都要碰到数字“5”了。明明也没做太多事情,怎么时间走得如此之快?
她总觉得时间快得蛮不讲理,可惜心怀怨念也没有什么用。她加快了速度。
“好吧,我在车上等你。”甚尔说,“惠的话,我会抱过去的。”
“谢谢您。”
“小事。”
甚尔满不在意地摆摆手,没把这点谢意放在心上。
他的行李也不多,装了两个纸箱还绰绰有余,禅院惠就被他放进了其中一个敞口的纸箱里,居然还能咯咯咯笑个不停,真是一只奇怪的小海胆。
把最后一件毛衣叠好,塞进纸箱里。自此,狭窄的楼梯间终于找回了空空荡荡的感觉,正如来到这个家的第一天。五条怜捧起箱子,带着重量的棱角压得指节发痛。
不想再多看熟悉的房间,她蒙头往外走,落地窗外的大海却在不经意间闯进视野中,依旧是灰黑的暗淡颜色,倒映出的是阴雨的天空。或许夏梨姐也在看着这片不再美丽的海吧。
一整天了,从昨天惊天动地的分手闹剧结束之后,她就没有见到夏梨了。夏梨始终窝在她的卧室里,没有迈出一步,更不曾说出道别的或是挽留的话语。她究竟在做什么呢?五条怜不知道。
真的要这么悄无声息地、连招呼都不说就离开吗?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依然不知道。
片刻的思索后,她放下了纸箱,从里头翻找出了深蓝色的发带,双手拢起披散在肩头的发丝,用力束紧——她的卷发已经失去和夏梨相似的漂亮卷度了,但终于长到可以扎起的程度,偶尔她会对此感到庆幸。
讨厌短发,讨厌过去不得不剪短头发……算了,别再想了。
这些题外话并不重要。
即便已经拿定了主意,她还是不自觉犹豫了一瞬,而后才踏上台阶。
每登上一级,心跳就会变得稍稍急促一点,跳动声比足音更激昂。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也几乎要被过快的心跳磨光。
待到终于抵达二楼,怯懦感已经要探出脑袋了。五条怜用力拍拍脸,意料之中的刺痛感吓退了怯懦虫。她加快步伐,来到卧室前。
房门虚掩着,透出点亮的灯光,落进昏暗的走廊,她的影子被拉的很长。透过这道窄小的缝隙,夏梨的身影似乎也被挤压成了一条细线,孤独的哀戚顺着颤抖的线条流淌着,不知何时才能停息。
轻轻地,五条怜推开门。夏梨就坐在床上,但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夏梨已经不再哭了,也可能是她流干了眼泪,只余下哭花的眼妆在脸颊上留下泪水的痕迹。
她此刻呆坐着,依旧是昨天那身衣服,干涸的目光盯着被子的褶皱,头发也乱糟糟的,往日健康漂亮的小麦色皮肤泛着灰青得如同橄榄般的色泽,也不知她昨晚是否睡过了。
房间一角,通往衣帽间的门敞开着,但衣架上却空了好几块——甚尔已经拿走了他留在这里的所有东西,腾出的空缺正好适合摆下此刻的痛苦。
抵在门框旁的手在发抖。迟疑着,五条怜轻轻唤她:“夏梨姐……”
过了几秒钟之后,夏梨才抬起头,空洞干涸的眼眸中毫无情绪,她只动了动苍白的嘴唇:“你来干嘛?”
是啊,她来做什么呢?说实话,五条怜自己也不知道。
“我来……”她不停地抹着门框,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的缝隙里,“我想过来和你道别。”
“哦?”她的反问像是轻蔑的笑,“东西都收拾好了,准备走了?”
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句询问,不知为何让五条怜觉得很罪恶。她艰难点头:“是的。”
“行吧,你们都走了最好。我无所谓。”
一听便是逞强的话语,五条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还是觉得好难受,罪恶感折磨着她。她向夏梨走近。
“夏梨姐,我……”
“你到底要过来干什么?”她猛地站起,充满血丝的赤红双眼瞪着五条怜,“想近距离欣赏我现在的可怜模样吗?”
“没有,我只是……”
未尽的话语再次被打断:“滚远一点啊,我可不要被你这种家伙怜悯!”
你这种家伙……“你这种家伙”是怎样的家伙?
就像是为了解答此刻的困惑,夏梨指着她的鼻子,歇斯底里地跺着脚咆哮。
“只要施舍你一点好的,你就会巴巴地跟在别人后头,真像一条狗,难怪会年纪轻轻就被人哄着生了孩子!在别人读书学习的时候你却只能当个少女妈妈,尊严和未来全部泡进臭烘烘的尿布里,丢死人了,光是想想我都觉得丢脸死了。禅院怜,你自己不觉得羞耻吗?”
夏梨抓起手边的东西,朝她丢过来。
“知道吗?我啊,最看不起你这种人了!”
第43章 歇斯底里
有什么东西朝着自己飞过来了。
黑色的、巨大的一团,以惊人的速度扑过来。所以到底是什么东西来着?过分的惊愕感大概是把眼睛也变得麻木了,一点也看不清。
当这些想法接连从五条怜的脑海中浮现时,她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已经躲不开了。即便如此,她还是下意识地侧过了身子。
那团黑色的东西擦着脸颊过去,而后勾住了耳朵,扯着她一起伴随重力下坠。意料之中的骇人疼痛是在几秒钟之后才降临的,黑色东西挂在了右耳的耳钉上,扯着刚刚愈合的脆弱耳垂伴随重力下坠。
五条怜惊恐地拉扯着挂在耳钉上的东西,疼痛感让她忍不住总想眯起眼,于是眼前的夏梨再度被压缩成了一道细长的影子,气恼与愤怒却依旧鲜明,怎么也无法忽视。
艰难而盲目,但终于扯掉了,当“扑”的一声落在地上时,五条怜才发现,原来夏梨丢过来的是一件黑色外套,双C的刺绣标志好刺眼。
她的耳朵火辣辣地刺痛着,比最初的贯穿伤口还要更疼,耳鸣声一阵接着一阵。真希望此刻恼人的耳鸣声能够早一些响起。如此一来,说不定她就不会听到那些辱骂了。
可惜不行,话语已经切实地落进了耳中,顺势滑落到胸腔里,刺得心脏千疮百孔。她有些不敢与夏梨对上视线了,难以置信目光只敢落在地面,看着自己的影子在灯光下摇晃不止。
原来夏梨一点也不喜欢她,甚至鄙夷她。先前一切的好,当真只是爱屋及乌,所以夏梨才能用不属于她的名字怒骂着她。
或许,可以当作她是在辱骂别人——某位真正叫做“禅院怜”的人。
即便用自我安慰的愚蠢念头宽慰自己,痛楚依旧如同潮水,一波一波席卷而来。
是不是该做点什么呢,或者说点什么?为自己辩解,还是沉默着接受所有责骂,因为夏梨确实沉浸在莫大的痛苦之中?
无法决定。
五条怜怔怔地站在原地,视线躲避着夏梨,飞速思考的大脑给不出任何具象化的举措,只有耳垂的疼痛如此切实。而在夏梨看来,什么都不做的她哪怕只是立在眼前,也是无比恼人的存在。
愤怒感——或许其中还裹挟着很多的仇恨与耻辱——无限膨胀,夏梨抓起了床头的马克杯,用力砸过去。
“想同情我吗?我不需要!”她瞪着五条怜,恨恨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仇人,“快点,滚出去啊!”
马克杯撕裂了房间内沉闷的空气,呼啸出骇人的声响。或许自己就该被这个杯子砸中,如此一来夏梨姐说不定就会冷静下来了。
五条怜怀揣着这般荒诞的想法,甚至开始思索着要去实现这一念头,可双腿却自顾自地后退了两步。她习惯性侧过身,抬手护住脸,马克杯擦着发丝飞过,撞碎在门框上,落了满地尖锐碎片。
喘息声。
听到了夏梨激动的喘息声。抬起眼眸,能看到站在楼梯口的熟悉身影。甚尔站在那里。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清楚他究竟对这场闹剧旁观了多久,更无法知晓此刻他的心中会想些什么。昏暗灯光下的他如同谜题的聚合体,一如既往。五条怜狼狈地收回目光,但好像晚了点。甚尔正朝她走来。
“拿着。”他说着,把什么东西递了过来,“先到车上等我。”
五条怜茫然,但还是接过:“啊……好。”
拿到了手中,才发现是那把吉他——并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必须由她亲自带到车上的行李。
甚至,就这么把它留在夏梨的家里,也完全没关系。
果然还是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五条怜忍不住出声:“我——”
“去车上吧。”
甚尔轻轻推着她。
大概没有什么争辩的余地了。况且在关于吉他的小问题上,确实不存在多少争辩的价值。
压低了脑袋,五条怜闷头往前走,拖沓的脚步落在木地板上,砸出咚咚的声响。
脚步声愈发沉重、愈发急促,回过神来,她越走越快,竟然已经跑下了楼梯,慌乱地趿着帆布鞋冲出家门,闯入大雨之中,潮湿的水汽捂得她几乎要喘不上气。
车就停在门口,短暂的一段路程只淋湿了肩头。她逃进副驾驶座,大口大口地喘息,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大脑是在几分钟之后才稍稍安静下来的,却自说自话地不停播放着夏梨歇斯底里的模样,还有她向自己掷来马克杯时狰狞愤怒的面孔。也忍不住回想着自己是怎么跑出那个家的……啊,离开的时候,好像听到夏梨姐在哭。
湿漉漉的寒意从肩头钻进身体里了。五条怜抱着膝盖,依旧在不由自主地回想。
又想起来了一点。在自己离开之后,甚尔走进了卧室,所以夏梨才开始哭的。
所以现在是怎样,他又要开始哄大小姐了,即便在他听到她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之后?或许他们会就此复合,然后自己与禅院惠就此成为夹在中间最为尴尬的存在?再之后,保不齐会重新搬回镰仓的这处别墅,睡在楼梯间的自己真正地成为被家人嫌弃的哈利波特?
家人……他们怎么算的上是自己的家人。
五条怜低下头,把脸埋进臂弯里,手臂压住了耳垂。好痛。
糟透了。
不管哪种可能性,全都糟糕透顶。就连没有家人的自己和痛到让她想吐的耳洞也是一团糟。
“呜哇——”
被安置在后排的禅院惠不由分说地哭起来,五条怜装作没听到。
她已经没精力去哄孩子了。
还是遵照育儿专家的指南,让禅院惠在无休止的哭闹中成长为一个独立的好孩子吧。
挨过最猛烈的一阵哭声,小海胆的动静开始一点一点消停下来了,化作微弱的哼唧声,尽管连绵不绝,但总比刚才的索命哭号好太多了。
果然,放着不管也是一种有效的应对方针。就这么继续哼唧着哼唧着,马上就能……
咔哒——砰!
车门忽地被打开,而后又猛地被关上,巨大的噪音像是丢进小谭里的石头,一下子掀起了水花。小海胆被吓哭了,哇哇地叫个不停。
“不是吧……”驾驶座传来叹息声,“怎么又开始哭了?”
五条怜一怔,匆忙抬起头。甚尔已经坐到了驾驶座上,皱起的面孔写满嫌弃。她总以为甚尔要差使自己赶紧去哄孩子了,但直到扣上安全带,他都没有说出类似的话……哎,等一等。
甚尔把安全带扣上了?
难以置信地眨眨眼,五条怜生怕是自己看错了。
“您没和夏梨姐……和她复合吗?”她忍不住发问。
“啊?”甚尔搞不懂她在说什么,“复合什么复合,昨天不是都已经搞定了吗?”
“唔……好。”
“今天也真是吃够苦头了。”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抬起手,把额前的碎发尽数梳到脑后,粗硬的发丝定型不了半秒钟便落回到了原处。完全是在做无用功嘛。
她这般胡思乱想着,忽然甚尔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
“安全带系好。”他把好好的一句提醒说得像是要挟,“不然罚款你帮我付。”
“好的好的。”
一叠声地应着好,五条怜赶紧扯过安全带,心想,虽然甚尔的语气恶劣,但说的也算是好话。难道他确实旁听到了自己与夏梨的所有争吵吗?总觉得很有可能呢。
五条怜低着头,慢吞吞扣上安全带,目光却偷偷地往旁边瞟,打量着甚尔的表情,想从其中找到一点佐证自己的猜想的证明,不过他气恼地耷拉着的面孔没有透露出半点温柔的情绪,看来自己是猜错了。
另外,大概是眼花了,也可能是庭院灯光的缘故,在甚尔左侧的脸颊上,有一团淡红色的圆形痕迹。尤其在他拉扯嘴角时,红痕显得更加明显。
往下看去,他的脖颈上也有几道浅红色的划痕,像是指甲留下的痕迹,看着有点痛。
在她离*开夏梨的卧室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呢?猜不到答案,但好想知道。
一不小心,偷摸摸的打量变成了光明正大的注视。甚尔当然发现了她的目光,无奈地撇了撇嘴。
“盯着我干嘛?”
“没、没干什么!”五条怜尬笑几声,“我没有看您呀。”
明显的谎言。
甚尔懒得戳穿她,轻哼一声,旋动了车钥匙。引擎转动出轰鸣声,收音机正播放着不知哪个年代的老歌。掰正了车内后视镜,他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镜面倒影中低着头的少女。
“还有,你的耳朵。”他的语气仍是生硬的,“流血了。”
她伸手去摸:“……啊。真的。”
好不容易愈合的耳洞开裂了,幸好不是什么骇人的伤口,只是渗出的血不知不觉濡湿了发梢。特地系上的深蓝色发带早已不翼而飞,一定是落在了那个家的某个角落。
五条怜抬起手,想用衣袖擦干净血,却迟疑了。她穿了一件白色的上衣,如果染了血,一定很难洗干净。
像是看出了她的纠结,甚尔从后排抓了一件黑色外套,丢到她的手里。
“用这个。”
五条怜摊开衣服,过大的尺寸显然不是他的所属物。“会弄脏的!”她匆忙说。
“没事。”甚尔并不介意,“用吧。”
“……好吧。”
她慢慢低下头,把脸埋在衣服里。柔软的布料早已吸干了鲜血,但她许久都没有抬头。
甚尔踩下油门,车缓缓泊出海滨别墅的地界。车灯在昏暗路面投下满是水泽的光,雨一点也没有停下。
闷闷的,从身旁的那团衣服里,传出了声音。
“我们要回家了,是吗?”
五条怜问他。
答案很简单,也很明确。可甚尔却不由得迟疑,在片刻的沉默后,才点了点头。
“对。我们回家。”
第44章 原来你也只是一只谷饲牛
穿破雨幕,驶入黑夜,雨刮器咔哒咔哒响个不停,一次次拂去前窗玻璃上的水渍。
待到驶入东京时,雨势忽地减小了不少。抵达新宿,最后那点零星的雨丝也消失无踪了,但湿漉漉的空气里还是掺杂着雨天特有的泥土气味。
甚尔在这个街区绕了三圈,终于找到了即将成为自己新家的那栋塔楼。然后再绕上四圈寻找停车位,总算是能够结束这段长长的路途了。
“喂喂。”他推了推副驾驶的五条怜,“醒一醒,到家了。”
“啊!”
五条怜从梦中惊醒——至于做了怎样的梦,她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地下车库的灯光不太明亮,昏暗环境让她一度以为自己还在那栋镰仓的别墅里。
搓搓脸,再理理头发,耳朵还是有点痛,这点痛楚也帮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
“既然睡醒了,那就开始干活吧。”
她打了个哈欠:“好……”
真没想到,在短短的半年之内居然要经历两次麻烦的搬家,还都是远距离的路途,真该感谢甚尔先生。
要搬的行李不算太多,本着高效率原则,五条怜一口气捧起三个纸箱,垒起的箱子挡住了视线。跟着甚尔湿漉漉的足迹,她艰难地往前走。
“贪心。”甚尔忽然说。
……是在说她吗?
五条怜歪过脑袋,可惜纸箱太宽了一点,把视野遮挡得严严实实的,根本看不清甚尔说出这话时究竟是怎样的表情,也无从得知“贪心”的评价是不是给她的了。但八成就是这样没错。
此刻倒是要感谢箱子的遮挡了,她郁闷地撇了撇嘴,谁都没有发现。
“说起来,就这几个箱子,搬完就结束了,对吗?”她向甚尔确认,“那些咒具去哪儿了?”
想起甚尔以前放在橱柜和床底下的那些咒具,在第一次搬家去镰仓的时候好像就没有见到了,现在的这几个纸箱里更是没有半点咒具的诅咒气息溢出。她很好奇。
甚尔按下电梯按钮,走在身后的三个箱子毫不意外地撞在了他的背上,他无奈地扯扯嘴角:“存到仓库里了。总不能让大小姐觉得我是带着管制刀具的危险分子吧?”
五条怜回想着甚尔拿刀的样子……嗯,确实同危险分子如出一辙。
总计二十八层的塔楼公寓,要苦等五分钟,才能等来一架下行的电梯。然后再苦等五分钟,方可抵达目的地。
“该走了。”
甚尔提醒她,不知道为什么很像在扮演导盲犬的角色。
于是颤颤悠悠往前走。湿哒哒的鞋底也快干透了,看不清足迹,只好全凭一腔直觉了。不经意间,纸箱又撞上了甚尔——他正停住脚步开门呢。
“你啊。”他恼怒地转头,毫不意外地又被纸箱挡住了视线,气恼感一下子没了归处,抱怨的话语也显得软绵绵的了,“小心一点啊你。”
纸箱哆哆嗦嗦:“抱歉抱歉……我会当心的。”
他推开门:“好了,往前走吧。”
迈进家里,终于能够放下碍事的纸箱,也总算能够看到这个家的模样了。五条怜揉揉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意外的,这间房子又大又宽敞,带着一点油漆的刺鼻臭味,但这并不要紧。正对客厅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都市夜景,东京塔在诸多高楼之间露出一抹尖锐的红色。
而在这扇窗户的内侧,是空旷到一件家具都看不到的、装修痕迹少得可怜的、只比毛坯房好上一点的——主要好在至少铺了地板刷了墙壁造了吊顶——空空如也的、过分崭新的,他们的家。
五条怜左右望了望,又忍不住去看甚尔的表情。没想到在他的脸上,居然也露出了一点点的意外的后悔。
“失策了!”他扼腕叹息,“应该和那老头子说好,要一套精装修的房子才对!”
“……”
狮子大开口地要了一套超好地段的大平层不说,居然还想要挑挑拣拣。甚尔先生,要求很高呢。
她暗戳戳地在心里想着,当然是没把这些念头说出口,只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连床都没有呢。”又环顾了一圈,五条怜发现了这个噩耗。
甚尔瞄了眼手表,轻轻咋舌:“家居店现在都已经关门了……算了,今晚暂且将就一下吧。先吃饭再说。你想吃什么?”
话题一下子落在了自己身上,她匆忙回过神来:“你问我呀?”
“我总不能问惠吧?”
“唔——您说的是。”
毕竟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嘛。
五条怜想了想,很认真地琢磨着,可惜大脑一片空白,得不到半点灵感。
一整天都忙忙碌碌的,没有吃太多东西,可她不太饿。估计是早已饿过了劲,连饥饿感也被消化掉了。
想不到合适的答案,她只好讪笑:“什么都可以。”
“……我还不如不问。”
甚尔叹气,结果选择权还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操劳了一天,思来想去果然还是要用肉来消除疲惫。暂且先把禅院惠放在家里——毕竟这小子可不愁吃的。
“把惠惠一个人放在家里不要紧吗?”五条怜总有点担心,“是不是有人看着更好呢?”
甚尔摆摆手:“最多就一个钟头,有什么要紧的?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吗。你别被保姆宠坏了。”
“……哦。”
虽然有点不满,但他说得好像确实有道理。总之下楼逛了一圈,街对面的寿喜烧小店还在营业,简直是完美的选择,干脆不再多纠结,直接步入了店里。
看起来门面小小的店铺,内部倒还算宽敞。点了一份和牛寿喜烧,再豪横地追加了三碟牛肉。这家店以优质的谷饲和牛最为得意,店内挂着的小电视都在播放谷饲牛的饲养纪录片。
等待寿喜锅上桌的时间乏味无趣,甚尔和五条怜没有多少共同话题可聊,只能无聊地盯着电视,旁观谷饲牛的成长过程。
“我们的牧场位于北海道,引进优质国产肉牛品种,选用当地原产的谷物饲料,根据科学饲养法,为每一头牛搭建面积最为适宜的饲养空间,定时播放舒缓音乐,让每一头牛都生活在愉快满足的环境之中。”
还能听音乐呢?比她过得幸福。
画面上,棕色的或是黑色的谷饲牛整齐地排列在方格的围栏中,低着头,在食槽中啃食干粮,并不宽敞的空间只能允许勉强转身,它会不会认为世界只有这么大?
五条怜没由来地想。
寿喜烧上桌了。雪花纹路的牛肉切成薄片,叠成弧形,在蔬菜与豆腐上铺成漂亮的圆圈。店员点燃炉子的火,咕嘟咕嘟声中,雪花般的脂肪融化成半透明,粉色的牛肉一点一点转为棕褐色。屏幕上的牛依然吃个不停。
“优良的品种、优质的饲料、科学的养殖方式。优秀的一切,只为打造出最为骄傲的国产牛肉。”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牛还在吃草,牛肉已经熟透。脑海像是响起了咔哒一声。
……是了,是谷饲牛啊。
华原夏梨,也是一只谷饲牛。
五条怜眨眨眼。
她想明白了。
那是一只用大量的金钱和有限的自由饲养出来的、有朝一日会被端上餐桌的谷饲牛,所以夏梨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因为在出栏之前——在父亲将她嫁去大阪之前的每一秒钟,都该是幸福的。
想明白了,饥饿感好像也回来了,空空如也的肚子拧出酸涩的“叽——”一声。她拿起筷子,这才发现面前的一坨牛肉居然在悄然之间消失无踪了。
与此同时,甚尔夹了一大筷子的牛肉,正准备把战利品放进碗里。注意到五条怜难以置信的目光,他笑出了声。
“现在活过来了?”他说。
五条怜不懂他的意思:“我刚才也不是死的。”
她伸出筷子,不由分说地夹走了甚尔筷子里的牛肉,像是怕被追责那样飞快地塞进嘴里,把脸塞得鼓鼓囊囊,如同仓鼠。
甚尔惊了。
“你这家伙,怎么老爱抢我的东西吃?”他不满地撇着嘴,“护食吗?”
护食大概不是什么好话,不过五条怜还是很认真地点点头:“嗯!”
“啧……”甚尔重新夹起一大筷子牛肉,嫌弃地说,“受不了你。”
受得了或是受不了,他们都坐在一次吃完了一整锅寿喜烧。而那骄傲到能在电视上不停循环播放的谷饲牛,吃起来好像也不算多么特别。
说不定只有虚有其表。五条怜想。
慢悠悠走回家。路过鲷鱼烧小店,她的脚步慢下来了,倏地被甚尔甩在身后。正想追上,他也停下了,回过头看她。
“干嘛不走了?”他问。
依然停在鲷鱼烧小店的档口前,她干脆说:“想买鲷鱼烧。”
“那你快点。”
“好!”
快快地点单付钱,刚出锅的滚烫鲷鱼烧来到了手里。五条怜小跑着追上甚尔。
“哎。”甚尔指了指她的鲷鱼烧,“分我一点。”
“……哦。”
早知道他也要吃,就多买一个了。
五条怜藏起这点不情不愿,捏住鲷鱼烧。轻轻一掰。鱼头鱼尾分成了非常不均匀的两半,巨大的鱼头和小小的鱼尾,对比有点过分鲜明了。
所以,哪一半归哪一位呢?
这是个值得思考的、且相当没有价值的问题。
第45章 你的自我认同感是?
拳头大的鲷鱼烧脑袋和三指长的鲷鱼烧尾巴,怎么看都是好不平衡的分配。五条怜懊恼着自己的垃圾手艺。
要是能够掰得再平均一点,哪还用得着苦恼谁吃哪一半这种烦心事呀!
可惜没有“要是”,而且她也没有精准切分鲷鱼烧的自信。再来一次,说不定反而会分得更加不平衡呢,她想。
现状无法改变,还是想想怎么处置才比较合适吧。
五条怜已经开始权衡起这两块鲷鱼烧的优缺点了。
鱼头部分的鲷鱼烧最大块,裹着一大团红豆馅,是毋庸置疑的最佳选择,但红豆馅里还藏着滚烫的热意,要是不小心,保不齐会被烫到。谁都不会喜欢舌头隐隐作痛的感觉吧。
至于鱼尾部分嘛,尽管只有小小的一点,却被烤得很脆,一口下去肯定咔咔作响,绝对是整个鲷鱼烧中最为精华的部分。就是体积实在太小了,就算吃的精光,也还是会觉得好不满足。
所以,该选哪个才好呢……
纠纠结结的心思还没得到一个着落,很快就被打破了——甚尔伸手过来,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拿走了最大块的鱼头部分,毫不客气的咬了一大口,被烫到差点喷火。
“烫死了!”他嚷嚷着。
五条怜盯着一脸狰狞的甚尔,心情复杂。
该怎么说呢……她还以为自己能先选呢,毕竟她才是那个付钱买下鲷鱼烧的人嘛(虽然仔细想想她的钱也全都是甚尔给的),却被甚尔抢走了先机,还被拿走了最大块的部分(虽然要她先选的话八成也会因为不好意思而把大块鲷鱼烧拱手让人),怎么想都有点不甘心。
在看到他被烫得呲牙咧嘴之后,她又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点窃喜的坏心思,明明知道这样很不好,可她的嘴角还是不受控地开始抽搐起来了。
不行不行,真的不能笑出来呀,这太不礼貌了!
甚尔瞥了一眼她刻意板起的面孔,真是好奇怪的表情。
“看我吃瘪有这么高兴吗?”他好无奈,嘴角都垮下去了。
“没有没有!”
“你有话就直说,不要总让别人去猜你在想什么。很烦的。反正我是没有闲心去猜你的心思。”
她抿了抿唇,不自在地低下头:“……嗯。”
可你明明总能猜到我心里的事。她想。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沉闷,手里的鲷鱼烧也被风吹得失去了温度。甚尔又咬下一大口,酥脆的面衣裹着绵软的红豆馅,有点太甜了。
“哎,我说。”
他停住脚步,回过头。不知不觉间,五条怜已经被落下好远了。
“今天夏梨的那些话,说得是很难听没错,但能靠自尊心换来点什么,已经是很不错的交易了。”甚尔说,看来这就是他认定的价值观,“总比丢了面子还一无所获好多了吧?”
那些尖酸刻薄的咒骂,他果然全都听到了呀。为什么那时候不说点什么呢?
没有任何感动的或是尴尬的念头,最先跳出来的想法居然是这个。真是罪过。
但五条怜确实没料想到他会主动提及夏梨的事情。坦白说,如果这话算是安慰的话,那一定不是什么满分的宽慰。
“唔……您说的没错。”她尽力点点头,依然觉得内心沉重。
非要跟“丢了面子的同时一无所获”这么极端的情况进行比较,确实是前者更好一点。但要是能有更多选择的余地,她可不想丢掉宝贵的尊严。
“我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五条怜决定说一点违心的谎话。
只要重复上一百遍,即便是虚假的谎言,也是能够成真的。而她要说的谎言是——
“她骂的那个人是‘禅院怜’,不是我。”她低下头,小声嘀咕,“我是……是五条家的‘怜’。”
沉默,短暂的沉默。
“事到如今,你的自我认同感还是‘五条’吗?”
甚尔的声音伴着晚风一起吹来,隐隐之中,似乎带上了一点戏谑感,大抵是在嘲笑她吧。这并不奇怪。
任何一个人听到她说出了这么不争气的发言,肯定都会想要予讽刺的。
他的话让五条怜觉得好不甘心。她知道自己应该反驳的,可话语却好像梗在了喉咙里,怎么都吐不出来,她只苍白地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手里的鲷鱼烧尾巴一点一点失去了温度,得快点吃掉才行了。
塞进嘴里,费劲咀嚼。
当真是耽误了太久,本该酥脆的面衣已经吸饱了空气中的水分,变得软趴趴的了。内里的红豆馅黏糊糊,口感好粗糙,似乎还掺杂着一丁点苦味,实在算不上是什么美味。即便如此,五条怜还是吃完了它。
一个问题解决了,还有一个问题在等待着答案——就是甚尔所说的那句“你的自我认同感还是‘五条’吗”。
真不想承认,这个问题她似乎(大概率是一定)答不上来。她不知道自己的自我认同到底是什么,也不确定她是否真的有自我。
毕竟,从名字到活着的意义,“五条怜”从来都不是独立存在的。五条怜很清楚这一点。
她垂低眼眸,用手一下一下抚平鲷鱼烧的包装纸,试图用温热的掌心将油纸上的褶皱熨平。这显然不是什么轻易就能达成的工作,于是她轻而易举地放弃了这份执念,转而把油纸叠起,仿佛只要把褶皱藏起,褶皱本身就不存在了。
听到甚尔轻哼了一声,显然是对她这份沉默的不满。她也意识到自己确实应该说点什么了。
“那么……禅院甚尔。”
油纸的一角抵在指尖上,五条怜的心跳得好快,她知道自己将要说出很不得了的话。
“你的自我认同,也还是‘禅院’吗?”
沉默,此刻也是沉默。
不敢抬头去看,所以五条怜也不知道甚尔摆出了怎样的表情。但她觉得现在还是不知道更好一点。
好像过了很久——其实并不太久。甚尔停住脚步,伸手去掰她的肩膀,迫使她面向自己,如此便能看到彼此的表情。五条怜看到了一张阴沉到近乎漆黑的脸,而甚尔眼前的则是一副带着一点点怯懦与很多无所谓的面孔。
他看得想笑。
“哈?”短促的笑声听起来很像是威胁。
五条怜把油纸捏在手心里,让尖锐的角戳着皮肉。她的声音很轻:“您生气了吗?”
“这已经不是生气或是不生气的问题了。”他忍不住咋舌,“你在报复我吗?”
“我没有……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故意把我说过的话重新丢给我了。”
她躲开甚尔的视线:“也不是故意……”
但仔细想想,她确实是处于某些目的才问出那句话的,而不是纯粹的无心之失。如此想来,称之为“故意”好像也没有问题?
看来有必要为自己解释一下才行了。
“您放心,我没有想要惹您生气的意思。”
这有什么好放心的?五条怜感觉自己说了句傻话。但没办法,她只能接着说下去了。
“您说过我们很像,对吧?所以我想知道,您的认同感是什么样的,如此一来,我就能跟在您的身后学习了。”
就像是冬日里踩着首领的脚步行走在雪地里的小狼崽那样,五条怜想要知道甚尔究竟是怎么想的。
也许她该失望了,因为甚尔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自我认同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或许还和“禅院”挂钩,因为一想到那个家,他就来气;但也应该已经不再相关了,毕竟他早就离开了那个家,发生在那里的一切他都不再关心,而那个家也无视了自己的存在或是离去。这样的现状,谈何认同?
甚尔不打算让五条怜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依旧阴沉着脸,迈步往前走。
“我们很像,但并不一样吧?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所以你没必要把我当作妈妈鸟,跟在我身边叽叽喳喳不停,更用不着将我当成道德模范——啊,不对,我可没什么‘道德’可言。”他轻哼了一声,可能是在嘲弄她,也像是自嘲,“五条家的怜,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是了,直到现在,她还一直不曾说起过与自己有关的、更深入的事情。难道他很介意这一点吗?可是……
五条怜僵在原地,无法迈步。
直到几乎要被彻底落下,她才不得不开口:“我是五条家的六眼的妹妹。”
甚尔没有停留:“这件事,我已经听你说起过了。”
“嗯,是的……您是听过了。”
但她还有未曾告诉他的事情。
“在家主认定我失去了价值之前,我一直作为五条悟的——呃,该怎么描述呢……”
她有着和六眼相似的名字,曾经他们拥有几乎相同的面容。
他们是血脉相连的手足,但不仅仅只是如此。她到底是什么呢?
是六眼的替身?劣等的备用品?或者确切一点说,是用来分散一切会为六眼带来危险的存在?
无法给出定义。
五条怜是一个没有定义的存在。
第46章 是一个没有定义的存在
“前代的六眼在襁褓中遇袭,未满周岁便被诅咒师杀死,五条家的人恐惧到相同的惨剧再度发生,甚至连前代六眼的存在都不敢放入家族的记录中。为了不再重蹈覆辙,在阿悟——崭新的六眼出生的那天,本该和母亲一起死去的我诞生了。”
那个新生的孩子叫做被取名为怜(satoru)。
她存在的意义并不复杂,就是为了分散六眼在长大成人之前可能遭遇的一切危机。实现计划的方式也并不复杂,这孩子长得和六眼很像,只要削短她的头发、再套上和六眼一样的服饰,他们看起来将会像是完全一致。
再然后,在任何有需要的时候,只要带着这个孩子出去,就足够勾走一些脑子不灵光的诅咒师。他们会像饥饿的鱼那样钻进渔网,然后拼命挣扎。
鱼死网破的时候总是有的。五条怜曾无数次遭遇濒死的境地,环绕在身旁的人都死了,自己倒是侥幸活了下来。更多的时候是见证了他人的死亡,但那些失去不足挂齿。
……
在那个家里,大家总说着satoru的事情。
——知道吗,satoru少爷继承了无下限术式!
——satoru少爷又学会了新的本领!
——啊啊,satoru少爷太聪慧了!
他们诉说着她的名字,却不在她的眼前说起这些事情。而且,她也没有做出这些事情呀?
她拥有咒力,但没能继承术式。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五条家没有让任何术师前来教导她任何有关咒力实操的事情。她都不知道要如何成为咒术师。
再说了,她也不是“少爷”呀。
真奇怪。什么都很奇怪。
一切的困惑,在见到那位“satoru”之后,就彻底消失了。
真正的六眼,真正的satoru。与她空洞的深蓝眼眸不同,当他的眼眸注视着自己时,五条怜甚至想要捂住大脑。
不然的话,一定会被他看穿一切她脑海中的想法吧。
那时,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嫌弃的表情——确切的说,其实是什么表情都没有,就像一幅能面面具。他只动了动唇,说,确实,长得和他很像。
必须承认,这不算是很愉快的初次见面。后来究竟是怎么成为关系还不错的兄妹的?也有点想不起来了。
回过神来,她已经变成了跟在五条悟身后的小小跟屁虫。
虽然这个家的所有人都不喜欢她,虽然大家都当她是棺材子而厌恶她,虽然她渐渐地长得不再像是阿悟,但只要和阿悟走在一起,一定什么都不用害怕吧。
“从此以后。”
颤颤巍巍地站在家主的面前,五条怜知道计划失败了。她彻底不像五条悟了,从空洞的双眼中就能看出贫乏无能的本质。谁也不会再轻易上钩。
而且,五条怜已经成长为了很了不起的六眼。
她没用了。
所以家主说:“从此以后,你就做回五条怜吧。”
从此开始,她才真正地成为了“五条怜”。
从那之后,她的老鼠被踩死,她捡到了戒指,但家主看她就像是在看被踩死的老鼠。然后……
“然后我受不了那个家,就逃走了。”
五条怜终于追上了他的脚步。那些一点都不想说出口的事情,也总算是说到了尽头。
“虽然诱因是戒指,但……就算是没有那枚戒指的事情,总有一天我也会离开吧。我在那里呆不下去。”
总有一天会是哪天,她也不确定。如此想来,或许捡到了那枚戒指、被家主视作虫豸,也不算什么坏事了——现在可比留在五条家好多了。
“哦。这样啊。”
甚尔漫不经心地说。
他好像听得不太认真。早知道这样,她也别说得那么详细了。
五条怜心口闷闷的,好一阵难受,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难受什么。她只能用力地喘息几口气,努力让瘪瘪的胸腔重新鼓起来。
“所以。”
甚尔再度出声,吓得她瞬间打起精神了:“您说您说。”
他眯起眼,斜睨着打量她:“干嘛突然怎么谄媚?”
“呃——”
谄媚吗?她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
五条怜摸摸脸颊,好不自在:“因为我,尊敬您?”
“嚯哟!”他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呼,“尊敬我这种人?”
“您不值得尊敬吗?”
甚尔想说“当然了”,可一低下头,对上的却是一双很空洞的眼睛——她的眸子总像是蓝洞,区别是蓝洞里一定藏着无尽丰富的秘密,而她的眼里只漂浮着空空荡荡。
很空洞,但在看着她时,却分外认真。
于是,他的回答好像也跌进了这片深蓝之中,无法说出口了。甚尔耸耸肩膀,不再继续这个无趣的话题了。
“所以。”他把扯远的话题重新拽回来,“你们家前代的六眼早早地就被诅咒师杀死了?我还从来没听过这种事。”
果然,他在乎的重点也是“六眼”。五条怜不觉得意外,至少她认为自己不需要意外,可心脏还是不甘地突突突跳动着。
“对。”她轻轻点头,“这件事,就连五条家的人也很少知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悟告诉我的。”
“也是。”
差点忘了,眼下就有一位了不得的六眼存在呢。
甚尔能想到为什么这出替身计划失败了。
五条怜太不像是六眼该有的模样了,从气质到能力,就连举手投足之间畏畏缩缩的小习惯也透着别扭。看来看去,大抵就只剩下一张脸还算像是五条悟了吧,虽然根据本人所说,这点相似也已经伴随年月磨灭了。
说起来,六眼长什么样子来着?想不起来了。甚尔让她抬起头,试图从她的面容中重新构筑出对于五条悟的印象。
“怎么说呢……”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多少还是有点像的,因为你们是兄妹吗?要成为六眼替身这件事是在你出生后就决定的,那时候怎么保证你们的长相完全一致——你们又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
确实,她与五条悟的关系,充其量是来自于同一个家族的手足。真没想到甚尔还记着这一点。
五条怜有点不想回答了,或者说点别的什么搪塞过去。可其他还能说些什么借口呢,她想不到。
好像,只能坦白地说了。
“术式吧。大概。”话语和她的脚步一样僵硬,一点一点迈到电梯前,甚至忘了要按下向上的三角形小按钮,“以前听家里的下人说起过,似乎是曾找来了一个诅咒师,让他把我的脸变成了和阿悟很像的样子……所以现在变得不一样了,是因为术式的能力在减弱。”
就像是镀在表层的金箔一片一片掉落,露出了藏在其中的石头。
如果下人们的传言都是真的,那如今她与五条悟一切的不同,全都是因为真实的她正在显露。
这个可能性有点糟糕,所以她不爱去想——连带着连整个五条家都不愿意去回忆了。但她怀疑甚尔还会再追着问。
“您对五条家的事情很好奇呢……”她小声嘀咕。
终于想起等了好久电梯都没来,她抬手轻按向上的小三角,听到甚尔轻轻哼了一声。
“忘了吗?”他歪着脑袋看她,“我说过的,我爱听御三家的腌臜事。”
是了,是听他这么说过。
“对你来说,御三家的腌臜事是‘情报’吗?”五条怜不觉得这份爱好纯粹只是来自于对八卦的渴望。
甚尔耸耸肩,不置可否:“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越好。”
“是嘛……”
“还有,你现在是跟在我的屁股后面,所以别再嘀咕其他人的事情。我听了会觉得烦。”
“……明白。”
没关系,她也不想再说了。
叮——电梯落回到底层。步入其中,轿厢门即将合拢,五条怜想起一件不算很重要但也绝不渺小的事情。
所以,自我认同感该怎么办?她的自我认同感应当是什么呢?
这个最应该纠结和讨论的问题,好像轻而易举地就从今日的话题中溜走了。
五条怜抬起头,注视着甚尔宽阔的背影。
甚尔的自我认同感,她也还不知道。但如果问了,他一定会扯开话题。
这个男人,到底是否存在着“自我”,或者“认同”呢?
她没有答案。她想她找不到答案。
“你怎么又磨磨蹭蹭的?”甚尔用手撑着门,回头看她,满脸嫌弃的,“做事太慢了吧。”
啊,一不小心想了太多,脚步都慢下来了,被他狠狠甩在身后,也难怪要被嫌弃了。
五条怜小跑几步,冲进门里。
“来了来了!”她急匆匆说,“下次一定不磨蹭了!”
甚尔努嘴,把门关上:“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吧?”
“啊?”是吗?她想不起来了,只好尴尬地笑笑,“哈哈哈——”
“嬉皮笑脸。”
“哦……”
她收起嘴角的弧度,一声不响。
还是别笑了吧。
空空荡荡的家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漆黑,也不知道开关在哪里。摸索着走到客厅,看看谁在婴儿车里的小海胆,五条怜松了口气。
现在没人能照看禅院惠了,出门这件小事也变得提心吊胆了,真叫人苦恼。
咔哒——甚尔终于摸到了开关。平淡的浅白色灯光洒下,倏地把宽敞的新家照亮。
“想想今晚睡哪儿。”双手叉腰,他四下环顾着,“你还是要住在这里的,没错吧?随便挑个房间当你以后的卧室好了……啊。”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忽然窃笑起来——说别人嬉皮笑脸的他,倒是有随意偷笑的权力呢。
在窃笑声中,他说:“这次可没有楼梯间给你选了。”
第47章 最糟糕的一晚睡眠
不用思索,*也不必纠结,更加用不着担心自己会不会想多了,甚尔的这句“这次可没有楼梯间给你选了”,绝对就是对她早前选择了楼梯间当卧室的嘲弄!
五条怜涨红了脸,连耳朵都在隐隐发烫,而这绝对是羞耻感造成的杰作。
“……我知道这里没有楼梯间!”她逞强般替自己辩解,“再说了,楼梯间什么的,我早就已经住腻了!”
“是该腻了。”
甚尔挠挠头,皱着脸说,显然是回想起了昨晚委屈巴巴地缩在那个小房间里待了一整晚的糟糕经历。
“那里挤得要命,真不知道你怎么睡的。”他嘀咕着。
挤吗,她怎么没觉得?
用不着琢磨太久,她很快就找到答案了:“因为我没……”
才说道一半,她的话语突然停住了,表情也僵在脸上,看起来真像是按下了暂停键。甚尔挑了挑眉,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偷笑,追问道:“没有怎么?”
“没、呃……”啊啊,现在连脸颊都开始烫起来了,说出口的话语哆哆嗦嗦,“因为我没您长得高……”
她的声音一点一点轻了下去,消失到了不知何处去。
自己不如甚尔长得高,这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实。话虽如此,要在一直嫌弃她长得太矮的甚尔面前坦白自己确实很矮的这个事实,实在是太煎熬了,煎熬到五条怜冒出来了一股没由来的心虚感,衬得自己更加渺小了。
至于甚尔嘛,他当然是笑出声来了,以一副很得意的腔调。
“啊哈!”
难得见他心情这么好,如果他的好心情不是用来嘲笑自己的就好了。
五条怜耷拉着脑袋。她一点也不想表现得那么沮丧,可甚尔的恼人发言总是在耳边响个不停,叽叽咕咕着:“看来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嘛,知道自己只是个小豆丁。我是不打算打击你的自信心,但我得提醒你,你这颗小豆丁就算是好好地发了芽,也没办法比我高的。”
说着,他一撇嘴角,还耸了耸肩,一副“你好自为之”的态度,看得五条怜瞬间从沮丧转变成了暴怒。
啊,当然了,对着甚尔发火,这种事她是绝对做不出来的。这点小小的恼怒也全藏进了攥紧的拳头里。她对着看不见的空气气恼地挥了几圈。
“我马上就能长高的!”她执拗地替自己辩解,“我正处在生长期呢!”
甚尔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这就是你刚才抢我牛肉的理由?”
没想到他还在介意这种事,真是小气鬼。
其实强抢牛肉和想长高的心完全没有关系,但似乎是个不错的借口——要是被甚尔知道自己是把夏梨同谷饲牛联系在了一起所以才吃了不少牛肉,他肯定会嘲笑自己的。
不用再多想了,她匆忙点头:“嗯,就是这样没错!”
“啧……怪小孩。”甚尔轻轻咂舌,瞥向她的目光都显得有点微妙了,“那就把最大的卧室让给你了,说不定你以后也能长大到撑满整个房间。”
这话听起来好像带着一点嘲讽意味,但也可能只是五条怜听错了。她也说不好,只能笨拙地点点头,小声嘀咕着:“谢谢您?”
甚尔无奈地扯扯嘴角:“不客气。”
算得上有些仓促,五条怜成功得到了这个家里最为宽敞的主卧。算不算得上是好事一桩,这个问题暂时先按下不表,但怎么总有一种她是胜之不武的感觉?
不过,分配卧室什么的,这种不大不小的事情,也算不上是什么战争啦,当然也无从讨论胜利不胜利之类的事情。
就算是最宽敞的卧室,也和这个家的其他地方一样空空荡荡,除了电灯——甚至连个像样的灯罩都没有,只有一节灯管光秃秃地露在外头——以外,多余的家具一件都没有。
床嘛,自然也不存在。五条怜看着硬邦邦的木地板犯难。
她和甚尔一样,都以为华原先生约定的新房是轻松就能领包入住的程度,当然没有带上半点家具或是被褥,实在没想到是确确实实的一间新房子没错。
感觉,好像被华原先生埋伏了一手呢。
往身上不停套衣服的时候,她暗戳戳地在心里这般抱怨着。
她想过了,直接躺在地上大睡特睡显然是不行的。没有丝毫柔软可言的木地板绝对不是什么可以安眠如梦的选项。
往地上铺一层衣服姑且增加一点柔软感,想来似乎是个不错的想法,但她的衣服少得可怜,从头铺到脚,只能堆满薄薄的一层,躺上去,好像还是和直接躺在木地板上没差。
要是那件羊毛的夹克还在自己身边就好了,可惜这只是“要是”。她光是想一想就忍不住要叹气了。
以前常穿的甚尔的那几件衣服,已经在本人的强烈要求之下全部归还过去了,她也不好意思只是为了舒舒服服地睡一晚上而找本人去要回来。
所以,她现在正在穿上自己的每一件衣服,努力增加自己的装备厚度。如此一来,她与坚硬地板之间的距离就能稍许增加一些了——通过她的亲身实验,已经证明了这就是今晚最佳的睡眠方式没错。
最后再找一件柔软的打底衫,叠一叠当作枕头,她总算是能够躺下来了。肩胛骨隐隐约约还能感觉到木地板的硬实质感,但没有那么鲜明了。只要不侧身睡,突出的骨头就不会被硌得难受。
“晚安,惠惠。”可不能忘记哄一哄今晚和她睡在一间房的小海胆,“现在只有你一个人睡得最舒服啦……”
……坏了坏了,她怎么又开始羡慕起一个小婴儿了?这可不好!
赶紧甩甩脑袋,把这点丢人的眼红全部甩出去。五条怜闭紧双眼,强迫自己快点睡着。
这一晚,确实是睡着了没错。但睡眠质量嘛,当然是根本不存在的。
在短短的六个小时里,她醒来了八次。
其中,两次是为了给小海胆喂奶的自然而然的习惯性苏醒,两回是被厚重的衣服捂得后背冒汗,热气直冲大脑,一次是迷迷糊糊坐起来费劲地扒掉套在身上的加绒卫衣两件衬衫和三条运动裤,紧接着迎来了三次骨头几乎要被硬木头压得错位的恐惧感,她很不争气地被吓到从不安稳的梦中猛地睁开双眼。
最后一次苏醒,大概是这段糟糕的睡眠终于走到了尽头。她既没觉得有多热,也没觉得很冷,就是平躺着睁开了双眼,无趣地瞪着天花板,背后的木地板正在致力于让她的脊椎骨彻底散架。
说真的,她连一秒钟都忍不下去了!
飞快地爬起来,也自己不管踢飞了脚下几件衣服,五条怜冲出房门。
她要找到甚尔,告诉他现在立刻马上就去家具店买一张床,再不济拖回一张席梦思床垫也好——或者或者,买床被子打地铺也是好的呀!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直接睡在地上了!
五条怜暗自在心里给自己鼓劲,顺便连措辞这一步都已经偷摸摸地演习了好几遍。前所未有的勇气让她有种莫名的亢奋感(其实这份亢奋更有可能是缺少睡眠所导致的),脚步轻快地走向次卧。推开门一看,空空荡荡。看来甚尔没有选择此处当他的房间。
推开第二扇门……哎呀,走错了。这里是置物间。再打开隔壁的门,怎么还是置物间?
睡眠不足与陌生的家双管齐下,成功给五条怜造成了前所未有的迷茫感。勇气也成功地被折半了。她感觉自己的脑子上正蒙着一层微妙的雾气。
小心翼翼,再把手搭在又一个门把上。还来不及按下去,把手居然自顾自转动起来了,吓得她差点没喘上气,随之而来被拉开一道小缝的门扉更是让她几乎要原地跳起。还好从门里出来的只是甚尔而已,否则上述一切丢人动作,真的就要全部化作实际了。
其实甚尔也有点被突然出现在门口且脸色青白像个幽灵的五条怜吓到。但他可不会把惊恐的表情像她那样全部写在脸上,也不打算夸张地倒吸一口气,只瞄了她一眼,随口问道:“起这么早?”
“唔,是的。您今天起床也挺早?”话说完了,才想起来好像还漏了点什么,她赶紧补上,“早上好。”
“哦。好。”
他的回答真简单,直接把“早上好”浓缩成了短短的一个“好”字。
说实在的,他的脸色看起来也没多好,看来他的睡眠质量并不会比五条怜好到哪里去,也难怪他整张脸都皱起来了,别扭地蹙起眉头,一会儿转转肩膀,一会儿摸摸后背,安定不下来的手最后落在了后脑上上,很随意地挠了挠,小小的抱怨话语随之而来。
“华原那老头子,绝对是在报复我没错……受不了,直接睡在地上实在是太难受了。”
五条怜不可思议地眨眨眼:“您也会觉得难受呀?”
亏他还长了这么一身的肌肉,难道就没有半点作用吗?
她实在想不明白,目光忍不住打量他的手臂肌肉,好奇的实现一路向下,却被他忽然的出声打断了。
“喂。”
抬眸一看,他眯起眼正盯着自己呢。
“我说你啊,是不是在想什么超级没礼貌的事情?”
第48章 你是不是在想很不礼貌的事情?
没错,就在此刻,五条怜的脑袋里确实装着不太礼貌的想法。
她觉得甚尔的满身肌肉没能在席地而睡的时候化作无形的被褥,实在太可惜。这种念头真的有够大不敬的。
都被甚尔看出来了,那么她就会如愿地把心中所想说出口吗?当然不可能啦。
她有种确信的预感,要是她当真这么鲁莽,那么在说出上述想法后,以甚尔一贯的处事风格,要么会白她一眼,要么就是锤她的脑袋,力度有多重,将取决于他的恼怒程度。
五条怜可不想莫名其妙地(其实也没那么莫名其妙)挨上一记,更不乐意被白眼,于是匆忙换上一副板正的面孔——她已经开始展现出扑克脸的精髓了!——干巴巴笑了两声。
“没在想什么呀。”总之先撒个不痛不痒的小谎吧,“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想太多?他怎么可能想太多!
看着一个小屁孩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骗人模样,甚尔觉得好无语,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也完全忘记了正是自己把“扑克脸”这个概念教给她的。
换句话说,他才是此刻现状的始作俑者!
不知道该不该算作是好消息一桩,甚尔并不打算逼问出她的真实心思,当然也不准备问责自己。他的脑袋也是雾蒙蒙的一片,所有思绪全都变得迷迷糊糊的了,只余下一个念头依旧清晰,而这个想法当然是赶紧买张床然后好好地睡上一觉。
既然期望已经如此迫切,那么就得赶紧付诸实际才行!
于是,甚尔和五条怜并排盘腿坐在空空如也的客厅里,隔着一段可以说是相当礼貌的社交距离,还有一只不谙世事呼呼大睡的小海胆,无聊地盯着地板接缝发呆。
他们确实达成了共识没错,迫切地想要睡上一觉的心情也真得不能在真了,但现在是早晨六点整。
这个时候,绝不可能有任何一家家具店开门的。电器街也在沉睡中,所以就连趁早买台电视机来打发打发时间也变得不可能了。
……华原那个老头子,绝对是复仇没错了。
甚尔气恼地想。
坐得腿麻了,无趣的等待也磨人。他索性往后一倒,准备躺下来歇会儿,没成想,后背一碰到地板,一整晚在坚硬地面睡觉时积攒下来的酸痛感一齐发作了,拉扯着背部肌肉都在痛个不停。以前被家里那些眼睛长头顶上的咒术师围起来打好像都不如在木地板上睡一晚上来得难受,甚尔无话可说了。
用手撑着地板,艰难地重新坐起来,他现在只想叹气。看看手机,未接电话当然是零,也不会有人给他发任何短信。
最近就连电信运营商都不会给他发消息了,难道是发现他压根就不是什么大客户吗?甚尔咋舌,心里已经偷摸摸地把禅院家的咒术师和电信运营商绑在一起了,暗自贬低着这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后悔感嘛,当然是前所未有的强烈。一是后悔在和华原协商报酬的时候没有界定好所有回报的条件,傻兮兮住进了没装修过的新房子里。其次嘛,就是后悔着没有买一部自带游戏的手机了。
还记得当时买新手机的时候,临近的诺基亚柜台新出的款式,可是能够玩贪吃蛇的。当时候为什么选了这款来着?
甚尔看着手中银色的这台精密的小小机器,好像有点回想起来了。
当时,貌似是觉得自己这种人和游戏的适配性相当低,而且他对游戏也没那么感兴趣。现在他后悔了——如果拿在手里的是那部深蓝色的诺基亚,现在他至少还能靠无限变长的小蛇来充实无趣时间呢。
干脆把手机也丢到一边算了。
甚尔觉得自己应该学到了一点什么教训,不过现实状态是,他的脑袋依旧罩着一层雾。
教训也好,道理也罢,全都在雾气的另一端,没有给他造成半点实感。倒是无趣感鲜明得可怕。
耐不下去了,他站起身。
“走了。”他对五条怜招招手。
同样脑子上罩着一层雾的五条怜也花了几秒钟才终于回过神来,然后又耗了几秒,学着他的样子站起来。
“我们去哪儿?”
甚尔已经开始找钱包了——丢掉的手机当然也要找回来啦。他一边四下摸索,一边嘀咕着:“去楼下便利店,先买点东西垫垫肚子,然后看下有没有报纸吧。”
“应该有吧,昨天路过的时候,看到橱窗里摆着报纸。”
“行。”那可再好不过了,“有报纸的话就买份报纸看看,看到nitori或者宜家开门为止。”
“nitori?”
两只鸟的意思吗?五条怜眨眨眼,没有听懂。
“家具店啦。”
甚尔以一副看笨蛋的表情看她,一句“大小姐”也差点接在后头说出来。看在她已经露出了一副很窘迫的模样,他便不说了。
“哦……我知道了。”她收起耷拉的嘴角,伸手把婴儿车拉过来,“要带上惠惠一起去吧?”
甚尔皱眉,有点不解:“带他干嘛?”
现在不解那方变成五条怜了。
为什么不呢?她忍不住想。
昨天他也是这种态度,完全不把育儿大事放在心上。
“放他一个人在家里的话,会很不放心的,不是吗?”她觉得自己像在说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如果不看着点,他会从各种地方掉下去的,比如像是沙发或是床之类的……啊,这里的话,倒是不用担心这一点。”
毕竟什么都没有嘛。
但就算如此,也不能放心!
“而且,还有很多麻烦事情要做的,比如像是喂奶呀换尿布什么的。他还会索求抱抱的,要是他哭得昏过去了怎么办?那多吓人!”
“我儿子是一哭就会昏过去的吗?”
甚尔听了倒是想昏呢,还好他现在只想要叹气。
“你果然是被夏梨家的保姆宠坏了。”
隔了一整个晚上,忙碌的日常几乎要冲淡了在镰仓的回忆,当“夏梨”这个名字不期而至般跳入耳中时,五条怜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耳洞又开始痛起来了。
不是已经不流血,重新开始结痂了吗?真麻烦。
“既然你这么担心的话,那就把惠带在身边吧。”他耸耸肩,走向玄关,“反正也是你照顾。你愿意承担起这点多余的工作,我应该替你高兴。哈哈哈。”
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听起来倒是也没有那么高兴呢。
还是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但也许搞懂了也没有意义。五条怜不再想了,推着婴儿车往前走。
忘记关上的窗,此刻很不适时地吹来了风,拂动了鬓边的碎发,也吹动了柔软的耳垂。一度几乎快要消失无踪的痛意,倏地又回来了,疼的她不得不顿住脚步,不期之间停在了原地。
麻烦,果然很麻烦。
每当耳洞痛起来时,她都好想摘掉耳钉。烦人的贯穿伤口,干脆愈合算了。这份冲动今日比任何时刻都要更加强烈。
反正耳环从来都不是人生的必需品。她告诉自己。
冲动如此猛烈,可还是没有落入实际。
为什么没有?她说不好。
可能是不想遭受多余的疼痛,更多的可能性是她该出门了。不能再为无聊的这一丁点小事耽误脚步。
清晨的新宿还没有忙碌起来,但出门后不多久,就能透过便利店的玻璃,看到穿着西服或是校服的行人出现在街头。
看来今天是工作日。
不上班的甚尔和不上学的五条怜同时冒出了这番感想,并且很有默契地把早饭送进了嘴里。
甚尔吃的是炒面面包配冰美式,五条怜则是鸡蛋布丁和牛奶再加一个三角饭团,简直是大相径庭。
当然了,刚才那点难得且有趣的巧合,两位当事人完全没有察觉到。
甚尔摊开报纸,首页毫不意外是尚未结束的伊拉克战争。只要战火还没烧到东京,那就同他无关。甚尔觉得不感兴趣。残奥会的新闻也不甚有趣,哗啦哗啦翻过去了。
他连去年的洛杉矶奥运会的赛程和结果都不关心,怎么可能会对都柏林的残奥会提起不存在兴趣。
看来看去,报纸上写的不是那些无聊的事件,就是股票或是正是有关的新闻,还有并不重要的某某基金会宣告成立,无聊到让人想要打哈欠。他合起报纸,最后一丁点趣味感伴着吐息一起被叹到空中,早些时候盘腿坐在自家(虽然那地方不尽如人意,但的确已经是他的家没错了)客厅里的那种乏味心情好像又回到了身体里。
全当是为了压抑着股乏味感,他拿起咖啡杯,先像模像样地晃了两下,尽力让咖啡带走冰块即将融化的水分,迷了两口,目光悄然瞥向身旁的五条怜。她正捧着一本什么,看得很起劲,与他现在状态截然不同。
那就再喝一口咖啡吧,然后偷瞄一下她在看什么……嗯,她拿了本时尚杂志——果然是没品的小孩。
他暗戳戳在心里想着,忍不住撇了下嘴。
就像是捕捉到了他的表情,恰巧是在同一时刻,五条怜也抬起头,一本正经地盯着他看。
“甚尔。”
甚至还叫他了。
甚尔嘛,他当然是不可能感觉心虚的,但杯子里的咖啡还是自说自话地猛晃了一下。他干脆放下杯子,连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了。
“干嘛?”他没好气的。
啪——她合拢杂志,换上一副认真表情。
“你是不是在想很不礼貌的事情?”
第49章 运气哪有这么好
——你是不是在想不礼貌的事情?
必须承认,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五条怜确实怀揣着一点报复的意味——当然啦,只有一点点而已哟!
这点复仇的心思,是绝对不能轻易说出口的,不过嘴角不经意扬起的弧度已经把她的心思全部透露出来了。甚尔全都看在眼里,轻哼一声。
“对啊。”他耸耸肩膀,“我觉得你看这种庸俗的杂志非常没品。”
和五条怜不同,甚尔打算当个直率的家伙,虽说直率也不算是他一直以来的优良品德。
真是叫人伤心的真相呢。
五条怜的嘴角一下子耷拉下去了,刚才那副带着点计谋得逞的小表情也彻底消失无踪。她撇撇嘴,真想替自己辩解几句,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才好了。
真没想到“没品”这个评价还能再听到2回 。而且看时尚杂志哪里没品了呀!
“你只是不喜欢时尚杂志,所以才把自己的喜好强加在别人头上了吧。”
她小声嘀咕,嘀咕着嘀咕着忽然来了底气,一下翻到杂志的最末页,把最后彩页摊开来给他看。
“再说了,我是看到这本杂志本期有抽奖活动所以才买下的——特等奖是巴宝莉的手提包呢!”
印在彩页上的经典格纹手包,甚尔只瞄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没品。”他赌气似的说。
五条怜真的要跳起来了,面红耳赤地替自己辩解:“可是这个包很好看呀!而且这算是一种赌博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但你的运气哪有好到能中特等奖?”
“我——”
好嘛,这下彻底是反驳不了了。
且不说她本人的运气如何,仅此一个且中奖率只有综合百分之零点零三的特等奖,从概率学上来说就是遥不可及的宝物。二等奖与三等奖的粉饼香水看起来也有够诱人,可五条怜不怎么想要——虽然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中。
多少有点被打击到了,五条怜深呼吸了几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把杂志往甚尔面前一推。
“您来抽吧。”
她这话说得像是在赌气,实际上当然和赌气没有半点关系。
她认真地考虑过了,无论是运气还是实力,他们之中肯定都是甚尔更胜一筹。比起刮开抽奖涂层那一刻的未知期待感,她更宁愿让手气更佳的那方帮忙抽中心仪的奖品。
在这个场合下,心仪奖品当然是百分之零点零三概率的巴宝莉手提包。
甚尔皱起了脸,说实话有点不情不愿的。
刮开抽奖涂层这件事他其实挺乐意做的,但五条怜的态度总像是想要靠他的金手指逆天改命一样夸张。
且不说他有没有金手指,就算他运气好到爆炸,也不能浪费在这么一次小小的抽奖上啊——起码得用在柏青哥或者赌马上大赚一笔才对!
“再说了。”可不能忘记最重要的一点,“在你选中这本杂志的时候,能否中奖这件事就已经确定了,刮开涂层只是揭晓答案的过程而已,由我来还是由你来全都一样,不是吗?”
一语道破,可五条怜还是一副固执模样。
“肯定会有一点不一样啦!”她不停把杂志往甚尔面前推,“您就试试看嘛,拜托了!”
“诶?行吧行吧。”
甚尔被她求得嫌烦,也有一点点可能性是他对中奖结果确实有那么一点好奇。
不管是处于什么理由,他总算是答应了,伸手往口袋里摸了摸,好不容易才掏出一枚硬币,还是最有缘分的五元铜板。
难道真能和巴宝莉手提包结缘了?他暗自想。
轻轻刮开银色的涂层,第一个文字露出来了——是“特”字。
“!!!”
五条怜突兀地张着嘴,这完全是因为她已经惊喜到说不出话来了,紧挨到甚尔身边,满怀期待地探头看他刮着涂层,脑袋动来动去的,好像一只小狗。
便利店的小桌子本来就不宽敞,被她热情的期待一挤,彻底不剩多少空间了。
甚尔别扭地歪着身子,心里多少有点怨言,却没有说出口来。他也被这意外的“特”字惊到了。
见鬼了,运气真有这么好吗?但仔细看看,这个“特”字的位置貌似……
继续刮下去,一长串文字出现了。
“‘特别的感谢致特别的你’……我们没中奖啊!”
五条怜发出痛苦的惊呼。
难怪总觉得“特”字的位置格外靠前,还以为是什么特别的排版,原来是憋了这么一句祝福语啊。
甚尔干笑了几声。
意料之中的结果,没什么好沮丧的。他这么想着,把五元硬币丢回到口袋里,无视一旁郁郁寡欢的五条怜,直接把杂志阖上还给她了。
“我说了吧。”他的语调里居然还带着一点莫名其妙的窃喜,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高兴的,“就是抽不中的。”
“我知道的啦……”她小声嘀咕。
五条怜当然知道自己没有好运到能够轻松的拿捏到百分之零点零三的概率——要是能有这种运气,说不定她出生时就能抓中“六眼”这枚好签了。
也就是说,此刻所感觉到的一切沮丧和低落,完全是因为刚才看到“特”一字的瞬间高涨起的肾上腺素所带来的副作用,衬得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变得更加灰暗了。
杂志上帅气的封面男模彻底失去了吸引力,写在书页里的“这个夏天最不容忽视的时尚单品!”专栏也变得乏味无趣。她把杂志推得更远,一眼都不想多看了,与甚尔一起保持着无聊的空洞状态,一直到时针指向九为止。
感谢开门更早离家更近连咖啡也更加便宜的宜家,这一切有点成功让它化身为目标终点的第一站。
装修风格是用不着费劲多想了,照着喜欢的样板间依葫芦画瓢,把对应家具统统买下就好。
现在五条怜有点感激甚尔在意大利之行成行前和夏梨提了分手,省下的一大笔出游钱正好够买家具,否则他们就要成为住在繁华地带大平层却连饭都吃不起只能煮清水乌冬面(噩梦又回来啦!)的可怜穷鬼了。
“你在偷笑什么?”穿梭在自提仓库里找货品时,甚尔盯着她,忽然这么说。
“有、有吗?”五条怜心虚地挠挠头,“没有吧。”
明明就有。在一语道破之前,她的眉梢要快扬到天上去了。
甚尔懒得戳穿她了,轻哼一声,继续对着货号找家具,把宽大的购物车装得满满当当,结果结完账推到楼下才想起昨天租的车早就还回去了,就算没还也装不下这么多大件家具,只好灰溜溜的跑回收银台问是不是能追加配送服务,好在没人会不想多赚一笔配送费。
“你该提醒我的。”
把找零塞回钱包,甚尔埋怨的话语,五条怜一点都没明白,就算是困惑地眨了眨眼,也还是一头雾水:“该提醒你什么?”
他从鼻子里轻哼一声:“没事了。”
“哦……”
所以他想说的到底是什么呀?完全不懂。
五条怜撇撇嘴,决定丢掉这点茫然,跟在甚尔身后,一起走向商店街。
呲啦呲啦,炸着可乐饼的小铺好热闹,拐角处的咖喱店直到这个点也还是顾客众多,贴满了黄色打折标签的蔬菜店也挤满了阿姨太太们。
这条街上热闹的一切都忍不住让人想要侧目,但他们的目标是尽头的电器行。只要穿过这些喧闹的店铺,就能看到摆在店门口巨大的落地式液晶电视了。
“总之,电视机是非常有必要的。”顿了顿,甚尔添上一句,“是生活必需品。”
是……是吗?
五条怜真不想质疑他的话,但果然还是免不了茫然。
所谓的生活必需品,指的应该是没有就活不下去的意思吧。
以前还住在五条家的时候,她的屋子里可不会有电视机这种东西——事实上大多数人的房间里都不会装上这么一个黑漆漆的方盒子。阿悟的房间里倒是有,所以她以前能够旁观他通关了整部最终幻想7。
有电视机的阿悟活得好好的,没有电视的她还有五条家其他讨厌的人也没嗝屁,由此大概就能得出结论了,显然电视机不是什么生活必需品。
在她暗戳戳地想了这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空当里,甚尔已经毫不犹豫地买下了门口展示的那款最新落地式液晶电视,标价上的零多到只消看上一眼就足够让人昏过去了。店主的态度变得殷勤到可怕,捏着嗓子说了好多恭维话,敬语也多到让人想要昏厥了。
甚尔一点都没认真听这个秃顶老头在说什么,尽管对方面前,视线却在四下打量,扫过电风扇与摆着的柜式空调,然后落在了不远处的游戏机上,盯了一小会儿,忽然收回视线,盯着五条怜,又垂眸看向躺在婴儿车里熟睡的禅院惠,不自觉摸了摸下巴,而这显然是他冒出了什么糟主意的前兆。
五条怜猛抖了一下,头默默后退了几小步。
必须承认,有那么一个短暂的瞬间,她真的有点后悔把禅院惠一起带出门了。
暗戳戳想着要不干脆这么退出他的视线好了,忽然看到他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
“我给惠买台游戏机吧!”
他摆出一副好爸爸的姿态说。
第50章 全部都是借口!
看着甚尔真挚的(其实也没有那么真挚)眼神,有那么一秒钟,五条怜仿佛看到了十年后抱着游戏机手柄坐在电视机前、脑袋上尖刺似的发丝被电风扇的吹得晃荡不止的小海胆——啊,那时候可能称得上是大海胆了。
大海胆与电视游戏中的魔人激战正酣,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半点动静。她悄声走近,绕到前面一看,才发现大海胆居然完全继承了甚尔的这副面孔,连死鱼眼都如出一辙。
五条怜被吓醒了,猛地从幻想中脱身,一抬头,对上的居然还是甚尔的死鱼眼。她又大吃一惊,差点以为自己扎根在无厘头的想象中无法脱身了。
“你发呆干嘛?”甚尔撇撇嘴,对她不认真的模样不太开心,“既然站在别人面前,那就好好听人说话。”
“是是是……”
她一股脑点头,尴尬得无话可说,只好回想着甚尔刚说的那句话,想着想着就觉得不对劲了。
小海胆现在还只是小海胆而已呢,怎么就需要游戏机……不对,明明就是自己甚尔想要嘛,怎么能拿孩子当借口呢!
不知从何而来的正义感瞬间冲进心头。想想十年后的大海胆,五条怜认为现在的自己必须说点什么。
“甚尔……先生!”她搬出了久违的尊称,不着痕迹地把婴儿车往自己身边拉近了一点,“您不可以把自己的欲。望强行放在孩子的身上!”
拙劣的借口果然一下子就被戳穿了。
当事人是否感到别扭或是尴尬,从表情看来实在无从得知,他只无奈地摆了摆手:“行吧行吧,是我自己想要,这么说你满意了吧?”
满意?唔……
五条怜摸摸下巴,有点犹豫。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比较合适。
虽然甚尔此刻状似服软的表情确实很值得欣*赏没错,但她好像不是出于这个目的才特地指正他的?
说实在的,目的究竟为何,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坦白事实之后,甚尔俨然一副赎罪结束的轻快模样,彻底正大光明地踱到游戏机的柜台前,听着秃了顶的店主大叔喋喋不休介绍着每款游戏机,目光总在不经意间扫过他的脑袋。没办法,五条怜只好推着婴儿车跟上了。
啊,可不是因为她对游戏机有多么感兴趣,纯粹只是不想被甚尔甩在身后罢了——仅此而已!
游戏机琳琅满目,按照颜色分类的游戏卡带也摆得齐整,如同三十六色油画棒那样颜色分明。
最新式的游戏主机摆在柜台上方,最显眼的当然是以前就在广播新闻里听到过、销量高到惊人的PlayStation2,几乎快要退出市场的世嘉土星也还在售卖中,摆在旁边的彩色方形游戏机则是任天堂GAMECUBE。
“这台机器的简称是NGC哟。”光滑的秃顶脑袋摆出一副很专业的姿态,说着的倒都是挺简单的一些事情,“同理,PlayStation2的简称就是PS2。”
还不如不说了。
大概是因为甚尔已经买下了一台新电视,所以店主认定他是游戏主机的潜在客户,也可能是主机的利润相当可观,总之这颗光滑的脑袋卯足了劲,一直在说摆在玻璃柜台上的这些游戏主机的事情。
至于隔了一层玻璃、就摆在柜台里头的掌机,他看也不看,更懒得多提几嘴、五条怜有点失望,可怜巴巴地扒在柜台旁边,盯着里头的好几台机器。
明明是掌机更有意思啊。她郁闷地想。
比如像是角落里那台GAMEBOY,小时候阿悟就很常玩,听说是某一年他的生日礼物,正巧游戏机的出厂日期就是与他出生日完全相同的1989年12月7日。
后来GAMEBOY升级换代,变成了GAMEBOYADVANCE,于是拿在五条悟手里的小巧游戏机变成了红色的GBA。他有段时间很着迷于一款破案游戏,五条怜七七八八地旁观着看完他通关了,却怎么也不明白这款时不时就会冒出“我有异议!”的骇人动静的游戏到底有趣在哪里。
……她也很不明白,直到现在还能轻易地想到五条悟的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或许她也需要一台GBA,说不定多摁上几回十字键就能把脑袋里的杂念全都戳出去了。
“啊,您想要这款是吗?明白了——”
光滑脑袋忽然上下大幅度动个不停,原来是在点头哈腰。每句话的尾巴也被拖成市侩的长音。
五条怜回过神来,终于从柜台里的那些掌机收回目光。原来甚尔已经挑好心仪的游戏机了,光滑脑袋正在忙着打包呢。
不知该算是意料之中还是怎么样,被收进购物袋的是PS2,而不是方形可爱的NGC,更加不会是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坟墓里的世嘉土星。
她忍不住眨了眨眼,把疑惑憋到出店外之后才说:“为什么不选NGC?”
总觉得要是再店里说出困惑,光滑脑袋一定会科普一大堆她听得懂的或是听不懂的。
五条怜不想看到一颗鸡蛋在眼前晃悠不停,她只想和甚尔一个人讨论这个算得上五条怜的话题。
“哪有什么为什么。”甚尔撇了撇嘴,说着模棱两可的话,“倒是你,很喜欢NGC吗?”
“唔——”
其实也没有啦,毕竟她不懂游戏机和游戏。她只是纯粹地觉得,GAMECUBE都比PS2漂亮多了。
“而且任天堂的名字里还有个‘天堂’呢。”五条怜一本正经。
这听起来多酷呀!
不算意外,说完之后就被甚尔白了一眼。
“没品。”又是这个评价。
但好消息是,五条怜免疫了。
“哦。”甚至还能给出这种很没劲的回答,“知道了。”
没有恼羞成怒的“啊啊啊啊你别说啦!”,也没有一本正经的自我辩解,那么“没品”的评价就会变得彻底无趣。
甚尔无话可说。
“喜欢的话就自己买去吧,你也不是没钱。”只丢下这么句嘀咕,他便迈步向前了。
所以,在这场至关重要的新居大采购中跟着手提纸袋一起到家的游戏机。
一小时后,液晶电视也被送上了门,硕大一个,摆在客厅靠墙的正中央,存在感十足。
再然后,就什么都没有被送来了。
约定好六点钟前到家的家具迟迟不来,倒是很准时地在五点五十九分接到了来自对方的电话,一连串的“真是非常抱歉”里夹杂着自己运力不足的遗憾、对他们无法准时收到商品的歉意,另外还掺杂了一丁点对他们买了太多家具的偷偷摸摸的抱怨。
归根结底就是,今晚也没有床能睡了,因为他们出门后完全把买被子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连把折叠椅都没想起来要买,以至于他们依然只能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板上。
但这也没关系——红着眼睛打了一整晚《生化危机》的禅院甚尔会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证明,坐在地板上打一整晚游戏绝对比直接睡在地板上好多了!
至于坐在他身旁,像个不倒翁那样摇来晃去的小家伙……抱歉,请先不要把她视作上述理论的样本。
“你要是困的话,去睡觉不就好了?”盯着电视机目不转睛,甚尔的死鱼眼都要变得更加死气沉沉了,“在我视线范围里动来动去,我想留意不到都难。”
“抱歉……但我,我不想睡在木地板上了。”
她悄悄地往后挪了挪。
恰好是在同一刻,电视上跳出一张丧尸的大脸,苍白皲裂的面孔与鲜血漓淋的大口,瞬间把盘旋在脑子里的睡意吓飞了。她匆匆忙忙捂住心口,以免自己一不小心就被吓到撅过去。
这么看来,还是勉强将她加入“打游戏好过睡地板”这番理论的证明人行列之中吧。
甚尔懒得再说她了,举起手臂伸了个懒腰,操作主角杀死了这片地图中的最后一只丧尸,便把手柄丢给五条怜了。
“呶,你来吧。”他换了个坐姿,靠在电视机的包装箱上,“我看着你玩。”
五条怜难以置信:“真的呀?”
这么一来,甚尔不久变成以前的自己了嘛——她就总是旁观五条悟打游戏。
一晚没睡,多少有点头昏脑胀的。甚尔按着眉心,长叹了一口气:“你怎么总是喜欢质疑我?”
每次向五条怜抛出一句话,有八成的概率还是只能收到一句反问,问了简直如同白问。
对于自己的小缺点,五条怜本人一无所知,也完全没有感觉。不过,貌似惹得甚尔有点不开心了,这一点她还是知道的。她抱歉地笑笑,赶紧替自己挽回局面。
“没有质疑您的意思!”尊称又被搬出来了,“我只是太惊喜了,惊喜得难以置信。”
“哦——”
一声应答被他拖得长长的,意味不明。她也不说话了,立马接过手柄,化身为屏幕中的新官上任小警察,穿梭在丧尸横行的警局之中。
漆黑而幽暗的通道,危机四伏的地图,寂静到没有半个音符的BGM。一群丧尸跑了出来,这注定将是一场艰苦的战斗。
五条怜屏住呼吸!五条怜握紧手柄!五条怜艰苦奋战!
并且坚持了短短十秒钟,然后惨兮兮地死了。
五条怜沉默。
看着屏幕上血色的“GAMEOVER”,甚尔久久地说不出话。
“……好菜。”
他终于给出了超越“没品”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