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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Chapter71“我不用你管。”……

    残阳最后一缕光消散,天完全暗下,浓稠的夜色浸染京城,高楼大厦间,红色车灯蜿蜒至马路尽头。

    晚风泠泠,发丝随风而动,柔软的裙摆翩然轻盈。

    一天前,苏黎世。

    听见敲门声后,叶明宜抹了抹眼泪,略带防备地打开了门。

    走廊上,沈思瑜脸色极差地站着,一双微微泛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她,连那层伪装也略去了。

    “我有事和你说。”她边说话边急忙用手死死握住门,语气生硬中隐忍着烦躁,毫不客气。

    叶明宜敛着长睫遮掩仍水润的眸底,没有应付的心情,冷淡按住门拒绝:“不好意思,我现在…”

    不等她把逐客令下完,沈思瑜皱眉睨了她一眼,猛然使力直接推开门,硬将自己挤进了房间。

    腿上的伤没有好全,刚刚又蹲太久小腿麻得如同没有知觉,巨大的冲力让叶明宜控制不住向后酿跄,险些跌坐到地上。

    面对叶明宜的站不稳,始作俑者的沈思瑜只是冷眼看着她,利落地反手关上门,

    不管这一段会不会被人看见,不管她会不会被摄像头录到,将不请自来践行到底。

    “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你的亲生父亲是谁?”沈思瑜微微眯起眸子,盛气凌人地挑眉看着她,“你妈把你丢到福利院的时候,你是不是五岁?”

    面对咄咄逼人的质问,叶明宜稳住身子后,平静地抬眸直视她,眸底划过一丝暗芒,眼尾的弧度也变得锋利:“这是我的私事,这里是我的房间。”

    “请你出去。”

    不屑地冷笑了声,沈思瑜反向前逼近了一步,完全不把她的警告当回事,自顾自道:“如果你知道,就把这事咽在肚子里,不要有不切实际地幻想,如果你不知道…”

    咬了咬后槽牙,她嘴角勾起了一抹凛然的弧度:“那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知道。”

    听她说完这话,叶明宜感受到了一道极其让人不舒服的审视眼神,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

    “话说完了吗?”气势不输,她拢着眉骨,面无表情地压迫性朝前站,利用微弱的身高优势看她,一字一顿,“请你出去。”

    沈思瑜绷紧下颌,瞪了瞪眼转过了身,走了几步,回眸:“你好自为之。”

    “砰!”

    门被人重新打开,又关上。

    房间里开了灯,那一刻,光反而衬得眼前的所有,都更加黯然。

    ……

    怎么会有人那么蠢,

    一番告诫,和自投罗网没什么两样,她那模样,就差把“你是沈家某一位的私生女”这几个字写脸上了。

    远处,传来了汽车刺耳的喇叭声,低头顺着看下去,是亮着昏黄路灯的小巷子,行人匆匆归家,远处的烤串店开始放歌迎客。

    喧嚣的闹音,也是鲜活的属于生活的声音。

    越吵越静,

    从高处俯瞰,无一例外的,人、物、哪怕是事,也都是渺小的。

    忽然,后腰被一只胳膊紧紧环住了。

    连惊呼也来不及,叶明宜向后跌进了一个温暖又风尘仆仆的怀抱。

    一瞬间身体腾空,裙摆仓惶地飘在空中,又和熨帖齐整的西装裤勾缠到了一块儿。

    熟悉的木调香把她死死地裹住。

    力气很重,就像是某种失而复得。

    鬓边蹭过了男人有些冰冷的下颌,隐约还能感到一些扎,

    沙哑的嗓音在这一瞬间蹭过了耳畔,温柔中带着沉沉的疲惫,和藏不住的战栗着的眷恋,连声线也在微微抖着。

    “我终于,找到你了。”

    ——

    眼前的视线有一瞬间变得模糊,只能看见夜色里,大大小小不同颜色的光晕。

    “砰!砰!砰!”

    心跳因为猝不及防地惊吓疯狂跳动。

    落地,叶明宜在这一刻已经辨认不清,自己听见的心跳是她的,还是他的,

    因为他们的身体实在贴得太近了,又太紧了。

    黯淡的月色中,朦胧光影里,他们影子亲密地叠到了一块儿。

    又起了一阵风,披散着的发丝在余光中被肆意撩动,

    腰被男人

    的胳膊搂着,整个后背和他起伏着的胸膛紧贴,隔着薄薄的衣料,仿佛能感受到彼此身体的温度。

    也是在身前,她看到了,被卷着的,白纸黑字的协议。

    所有的思绪都回了笼,

    周遭静止的所有,在这刻恢复了它的常态。

    绿灯亮,车流开始涌动,自行车又路过了小巷子,伴随着清脆的铃响,霓虹的灯光闪烁变幻不停。

    彻底回到了现实。

    深吸一口气,叶明宜握住了横在腰间的手,缓慢又坚决地将它从自己身上扯开:“你…”

    开口才发现,长时间没有说话,嗓子黏在了一块儿,很哑。

    清了清嗓子,她轻轻搭落眼睫,竖起尖刺,淡声反问:“你来这做什么?”

    “啪嗒!”

    一滴眼泪,顺着滴落到了男人修长的手指,然后顺着滑过了指缝。

    滚烫的,让人痛不欲生的温度。

    并没有如她愿将她放开,孟谨礼没有回应,只是低垂着眸光,自顾自地说:“我担心了你一路。”

    他的声音压得很轻,近乎于气音呢喃。

    事发到现在,快三十个小时没有合上眼,强烈的不安不断撕裂着他。

    哪怕早从万米高空落地,他却仍像是悬着,直到看见她单薄背影的那一秒,才终于落了地。

    温热的鼻息落在她的耳边,呼吸也痒痒的,叶明宜眼睫颤了颤,再次使劲按了按他的手,自嘲地勾唇:“怕我想不开?”

    网上的传闻她听说了,苏欣的留言她也看见了。

    身世被人血淋淋的揭开,她现在是什么形象?

    一个被遗弃的私生女,一个忘恩负义的女儿,一个趋炎附势的女明星,一个命里“招弟”的女人……

    亲近的人受她牵连,生命垂危躺在医院,她却不能去探望,

    引以为傲的事业遭到重创,不孝的罪名被安上,黑粉又迎来了一次狂欢,

    还有她的感情,更糟糕的身世背景,被彻底比下了尘埃,折断了傲骨,成了一个累赘。

    难堪的身世好像让她罪加一等,周围的目光,同情的,奚落的,嘲讽的,还有关心的,

    她被迫进去了焦点中心,然后所有人都等着她来给一个交代。

    想不开,

    太正常了。

    孟谨礼的眼尾勾着柔软的弧度,忍下骨子里疯狂叫嚣地不舍,慢慢地放开了她,哑声否认:“不是。”

    手指极慢地顺着她的裙摆滑落,不舍地贪恋着她的温度和气息。

    “担心…你这几天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有没有,按时敷药?”孟谨礼顿了顿,拉住了她的手腕,想带着她转过身,“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坚强,就是有点,不太会照顾自己。”

    “明宜,别怕。”

    温柔低磁的嗓音化在晚风中,月亮从薄云中穿出,柔光将他们笼罩。

    又有泪从眼眶中流出,叶明宜用手背挡了挡眼睛。

    其实,她在他来之前,就已经在哭了。

    她觉得这些事不值得她去难过,但是眼泪就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吃的不好,睡的不好,药也没有心思擦。

    和他们从前对峙的时候一样,那种委屈的情绪压在心头挥之不去,

    太久了,久到早和她的灵魂融在了一起,所以在平时,根本察觉不到。

    她知道因为这件事,有很多人都在为她努力,有人恨她,就会有人爱她,

    所以怕弄砸了一切,怕辜负了期待,怕自己真的就那么的糟糕。

    她只想静一下而已,

    而已。

    猛地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出,躲着背在身后。

    叶明宜撩起了眼睫,水润的眸中闪烁着愠怒和委屈,直直对着孟谨礼的眼睛,向旁边挪开步子,带着哭腔地扬了扬声调,狠决道:“我不用你管。”

    目光碰撞到了一起,

    相隔的距离和上次在天台时一模一样。

    不知道换了几任租客,这个天台已经找不到从前留下的痕迹了,

    以前种满了各种花草的地方,现在是堆着破败的杂物,挂着的星星灯也早被取下了,取而代之的是地上断掉的衣架,还有横倒着的扫帚。

    物是人非,

    唯一是前面长街,后面的高楼,曲折的小巷子,没有变。

    那一年,他们中间是因为有一张摆放蛋糕的桌子物理被隔开。

    微芒烛光好像仍旧在闪烁,

    空气中无形中传来了一声笑着的,伴着甜软的声音:“祝阿礼,岁岁喜乐长安,所愿皆得。”

    现在,没有笨拙的火车模样八音盒唱着生日快乐歌,也没有再为他精心准备的惊喜。

    心口钝痛蔓延,孟谨礼抿紧了唇,在某一刻恍然丧失了语言和行为能力。

    这份感觉,和在少年时,看见小鹦鹉死后,空落落不再有鸟笼的书桌一样。

    但是更疼,更空。

    在某一瞬间,叶明宜好像望见了,在镜片后的那双漂亮狭长的瑞凤眸,流转着浅浅的光华。

    咬了咬唇,她别开了脸:“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手段找到这里的,也不感兴趣,你的时间宝贵,不需要浪费在这里。”

    “我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

    手指紧紧攥进手心,她留着背影给他:“那份协议,你捡起来了就带走吧。”

    孟谨礼蹙着眉心,捏着那份从垃圾桶里捡起的协议的指尖泛着压抑的白,缓声问:“顾家人找你,都说什么了?”

    第72章 Chapter72狡猾的小骗子

    这一片是老城区,因为拆迁,租客都搬得七七八八,

    从房东那里拿到了大门钥匙之后,孟谨礼收到了周特助发来的一段机场的监控录像。

    画面中,为了避开记者,叶明宜的打扮很低调,也没有走VIP通道,她的头上戴着一顶自然的短发假发,鼻梁上架着棕色有片镜框,白色的口罩挡住了下半张脸,在人群中并不太好辨认。

    她很聪明,飞机到后没有直接出站,而是等了许久,最后混在了韩国旅行团后面,就在她即将出站的时候,一个穿着西装的女人把她拦下了。

    面对变故,叶明宜并没有慌张,镇定地偏过脑袋对着女人说了几句话,女人摇了摇头继续拦着她,不知道又都交流了些什么,叶明宜跟着女人走了。

    女人他认识,顾望津哥哥,顾承昀的秘书。

    听着孟谨礼的话,叶明宜心尖一颤,指甲深深扎进了掌心,眼睛微微瞠大,连呼吸都屏住了几分。

    几个小时前,包厢内的一幕幕又在眼前浮现……

    西装革履,看上去约有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带着和煦的笑容看着她:“叶小姐,我知道我接下来的话或许有些不近人情,不过,你是一个通透的明白人,还望谅解。”

    “你家里的事,我们了解了几分,我也知道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望津的情况和你想象中有些出入,他虽然是演员明星的身份,但也是顾家的儿子,即使他的身份没有对外公开,知道他身世的人也不是少数,其中不乏我们的敌手。”

    “同意他进入演艺圈,是家里能够妥协的底线,我们这样的家庭,盯着的眼睛很多,任何一处错被人拿捏,都会造成沉重的打击。”

    “如果将来,望津找自己的另一半,不一定非要门当户对,但至少是家庭简单。”

    那一瞬间,温和又带着上位者压迫的审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对面的人没有歇斯底里,没有趾高气扬,却比沈思瑜

    更让她感觉喘不上气。

    屈辱和无力感,并非是她与顾望津之间有的有什么,而是这种从心底压抑又开始泛滥的自卑,怎么掩盖也掩盖不住,平静的暴露着,在他人的眼中无处遁形。

    情愿是后天努力可以改变的,哪怕这些改变对于其他人来说,不值一提。

    天台空旷又荒凉,也许是太久没有缴纳电费的缘故,室内的灯光熄灭了。

    微弱的光芒消散,这处老居民楼与这座繁华的城市格格不入,此刻更是狐假虎威借着高楼的明光。

    在天台俯瞰城市,模糊阶级界限,像是自欺欺人的心理安慰。

    “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要听。”也不要想

    沉沉的嗓音破开了冷冽的寒风,落到了她的耳畔。

    融融的夜色几乎要模糊五官线条的轮廓,站在阴翳处,孟谨礼的眉眼比往常更黑,挺拔的鼻梁上架着银丝的镜框,冷调的镜片后,眼神很亮也很柔和,摄人心魄。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心中对整件事已经有了推测。

    “也不要想,因为总有些人习惯在别人的身上找问题,来掩饰自己的无能。”

    一步一步,孟谨礼坚定地迈开腿,站到了叶明宜的身侧,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不肯挪开。

    “他无非是想告诉你,如果你和他弟弟在一起,你会成为其他人攻击他们的描点,一个拖累他们家的累赘。”

    余光里多了一抹影子,叶明宜极快眨了眨眼睛,让泪珠从眼底散开,别开视线不去看他。

    “不是很可笑吗?把家族兴衰压在女人身上。即使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你会去责备稻草吗?”

    “高尚和卑劣,不是被出生定义的,你已经做的比绝大多数人都好了。”

    低磁悦耳的男音在安静的天台回荡,温柔的尾音像一块儿刚刚化开的绵砂糖,黏糊又带着暖暖的甜。

    远处又传来了几声车笛和自行车的响铃混在了一起。

    叶明宜搭落眼帘,嘴角轻轻地弯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你知道吗?其他所有人和我说这些话,我都会感到被安慰。”

    卷翘的眼睫随着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在风中微微颤抖,宛若被打湿翅膀的蝴蝶翅膀。

    “除了你。”

    “真正让我知道感受到,阶级与阶级之间是越不过的人,是你。”

    她抹开了眼泪,转过身,直勾勾地对着孟谨礼的眼睛,带着哀伤的认真,看着那双曾在睡梦中被描摹过无数次的眼睛。

    不止是描摹,也让曾经的她,反反复复试图从这双眼睛背后找到一点点温情的证据。

    每一次俯身都是怜悯,每一次伸手都是施舍,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能轻松睥睨着一切。

    日又一日,年复一年。

    心口像被她的目光狠狠地敲了一击,连同五脏六腑也要被震碎了。

    孟谨礼的瞳孔猛然收缩,其它所有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中。

    “是你教我,天下熙熙攘攘,人皆为利而往,也是你不止一次的强调,你是上位者,我是依附者,我要听你的话,我是那个需要乖巧的人。”

    这段感情,她唯一一次反叛,就是提前提了分开,带着为数不多的自尊,

    “你还记得,在这个天台,照片被人拍到时,你都对我说了什么吗?”盈盈的执拗在叶明宜的眸中闪烁,像一场散不了的雾,“你说…”

    “我不会再让你待在悦和,我知道你是无辜的,但你在这里,会给其他人造成错觉,也会给我带来麻烦。”

    她的字字句句,在虚空的光荫里和曾经的字句重合,甚至因为是演员,语气和断句都惟妙惟俏。

    叶明宜抿了抿唇,抬起上目线,企图掩盖即将落下的眼泪,自嘲地开口:“今天,又有人和我说,知道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我没有做错什么。”

    “可是,我无不无辜,有没有做错,都不需要你们站在审判者的高度,大发慈悲地宽恕。”

    “违约金凭什么你说不作数就不作数,我的努力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

    她不要他的一笔勾销,不是故作清高,是想保留一分清醒,提醒她自己还有向上搏的运气,教训也好,故意的也罢,至少在办成那一瞬间,她能感受到一丝平等。

    “明宜…”孟谨礼眉心皱得厉害,眼尾向下拉着,喉结动了动,干涩地念着她的名字。

    过去那一刻为了逃避心动的遮掩,终于化为了利箭,一箭一箭穿越时间,直直射中了现在的他。

    胸口疼的厉害,呼吸也变得急促,胳膊仿佛有千斤重,缓慢地抬起向着那双被泪浸染地眸子。

    “我只是想…”

    手指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被人躲开了。

    四目相视,呼吸都变得沉重。

    “我知道,你想安慰我,是出自一片好意,可是现在,你的好意和心意对于我来说…”即使嗓音里仍带着发颤的哭腔,但在这一秒,叶明宜的眸子被水洗后,明净又平和,盈满了月光,“都太沉重了。”

    沉重得让她不知所措。

    昨天找她的是沈思瑜,今天找她的是顾承昀,那明天来找她的又会是谁?

    她心底有声音让她去相信,理智又告诉她,一个人根深蒂固三十年的习惯和思想,怎么可能轻易改变?

    不想再惹些豪门是非,她只是想安安静静地演戏,生活……

    眼不见心不烦,在上到天台之前,她索性就把这份协议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现在想想,也幸好孟谨礼把它捡起来了,即使是快拆迁了,但要是其他人回来收东西,看见这份协议上写了他们的名字,指不定又会在网上掀起什么波浪。

    他把协议带走好,不要再让她动摇了更好。

    “大义凛然的大道理谁都会说,今天晚上,我不想和你谈论这些。”她呼出了一口浊气,朝旁边又退开了几步,将眼神放到了远处高楼,让大大小小的霓虹灯光填满眸底,“其他人,其他事,我自己会去安排,也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孟谨礼找到她之前,她已经私信给了苏欣,约了她后天见面;恋综那边她和楚文婧说了自己的想法,借着这次退出也没关系,她不想再继续了,让顾家放心也好;虽然下飞机后关芸给她报了平安,但不去医院,她始终放心不下,等后面几天医院门口的记者变少了,她还要去一趟医院……

    最后,是回家,

    从年后到现在,她都没有回去。

    桩桩件件事儿都堆得太多了,手机一直在震动,永远都有新的消息,红点冒出不停,

    看久了眼睛涩得疼,她只是想,在镜头没有怼上来前,独自一个人透一会儿气。

    “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待一会儿。”

    她加重了语气,一步一步走到了天台的角落,靠着墙,撑着杆子,找到一点安全感的支撑,然后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手里握着的协议越卷越近,孟谨礼的心被愧疚和自责缠绕,不断收束着,勒得发疼。

    他无意识地向着她的方向迈开了一步。

    鞋尖触地那一刻,他又听见哑着,带着浓浓鼻音的三个字:“拜托你。”

    ——

    “你好,我是红欣福利院的苏寄霜,身边亲近的人都叫我霜霜,第一次写信,有一点紧张……”

    “你好,我是霜霜,你还记得我吗?收到你的回信,我真的好高兴!”

    “亲爱的锦鲤姐姐,我是红欣福利院的苏寄霜,不知道这么称呼你,你会不会生气,……”

    “亲爱的锦鲤姐姐,我是红欣福利院的苏寄霜,前面寄出的信,不知道你有没有收到了,不过我知道你很忙……”

    “锦鲤姐姐你好,我是红欣福利院的苏寄霜,或许这次,是我最后一次写信……”

    一共五次信,五次自我介绍,

    苏寄霜,

    如果他有心愿意去了解一点她的过去,如果他有拆过一次。

    发现不会是难事。

    他只回了两封,她却没有过埋怨,每一次都带着雀跃和欣喜。

    在第二封,第三封,甚至第四封的时候,她是不是也天真的等待着,期盼着回信?

    ——“在18岁,我和他是信友,我们之间通过写信交流。虽然我们没有见过面,但每一次他的回信,都让我期待。在…一段特殊的时期,他给我带来了许多鼓励和希望。”

    ——“我和我…喜欢的人,有几年仅仅是用信沟通。”

    孟谨礼听见了,自己的心剧烈跳动的声音。

    狡猾的小骗子…

    也不知道时间到底过了多久,远处的道路终于不再拥堵,四周高楼的灯断断续续开了不少,头顶的月光也变得更加明亮。

    天台上,长裙随风而动,披散的头发也胡乱飘着,又清减了许多的人似乎下一秒就会被风吹走。

    正对着的,最近的一层楼亮起灯后,叶明宜转过了身。

    刹那,目光径直地对到了一块儿。

    第73章 Chapter73“昨晚,是你握住……

    苏欣离开的那个晚上,下了一场很大的暴雨,闪电劈开天幕,风呼着玻璃“哐哐”作响,轰隆隆的雷声几乎快

    震碎了窗户。

    在那个50平,没有隔断的出租屋里,叶明宜裹紧被子,拿着手中那本破旧的童话书瑟瑟发抖。

    她很害怕,但她知道开灯会浪费电,浪费电加重了电费开销,妈妈会不高兴。

    窗外是浓郁的黑,看不见一点亮,像蛰伏着讹兽。

    她又把被子裹紧了点。

    妈妈还没有回家,外面这么大的雨,她不知道她会不会被雨淋湿。

    她只知道,淋湿了会感冒,如果感冒,身体会非常的不舒服。

    “她不会回来了。”

    有一道冰冷的声音突兀的在耳畔响起。

    “她不会回来了。”

    ……

    一遍又一遍,一声比一声响,甚至许多伴随虚无缥缈的指点声。

    “你看她妈那个狐媚样子,早出晚归是出去卖了吧?”

    “你知道吗?小野种这个词就是说的你的。”

    “妈妈不让我和你玩,说跟着你会学坏。”

    “我爸爸妈妈说了,你没有爸爸,因为你妈是小三。”

    ……

    那些声音越来越吵,越来越吵,她只能用被子裹紧自己,捂住耳朵。

    手根本遮盖不住,

    又一道雷声响起,她像濒死的鱼,在雷声里尖叫着,宣泄着,

    很强烈的恐惧和失落感向她袭来,

    明明他在屋内那些瓢泼大雨却切切实实淋在了她的身上。

    泪水早模糊了眼睛,她向外痛苦的甩出童话书,

    书砸到了门上,刹那四周又变得亮堂。

    放下被子,四周环境变了,

    身上盖着的被褥,图案从粉色碎花,又变成了幼稚卡通人物,枕头边还放着一个毛绒的玩具。

    原本陈旧的家具变成了被精心挑选后的儿童房陈设。

    窗外仍旧是漆黑一片看不见光,门是虚掩着的,隐约透着微弱的光。

    四周静下了,取而代之的是窃窃私语的声音……

    男人愤怒斥责:“买买买?不就生个孩子吗?什么维生素A,维生素B的,有必要吗?”

    女人毫不示弱地怼回去:“你吼什么?本来我就是高龄产妇,有风险,补充维生素对孩子发育好,这点钱能省吗?”

    男人不耐烦地继续道:“本来咱们工资就不高,你现在还没工资,我一个人要养三个,还多了你肚子里那个。”

    “马上寄霜开学要交学费,这个家吃喝拉撒哪样不花钱,还过不过了?”

    女人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孩子是你想要的,福利院也是你说去的,现在你跟我抱怨什么?”

    “你想怎么办?和我离婚?把孩子打掉,还是把霜霜送走?”

    叶明宜只能捂住耳朵,紧紧的捂着。

    好像听见了从外面传来的,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劈哩叭啦,和雷声轰鸣一样让人心惊胆战。

    很熟悉,这样的争吵一个月至少会有三次。

    她想她应该出去,告诉他们把她送回福利院也没有关系,这个房间她不应该霸占,上学的学费能够省下来去医院做检查,买那些补品。

    对不起,

    真的很对不起,

    对不起加重了你们的负担,对不起让你们这么为难……

    失声了,

    在尖叫之后,不论她想说什么都说不出来,身体也动弹不了。

    她只能掉眼泪,

    一颗又一颗,一颗又一颗。

    她看见电视亮了,

    里面漂亮的女明星被人群簇拥着,好多粉丝举着她的名字牌,光鲜亮丽,闪闪发光。

    “给你取明宜这两个字好不好?湖山宜雨亦宜晴,春色茏葱秋月明。正好我们第一次见面是春天,你来家里是在秋天。”

    在这一瞬间,一道温柔的女声像一束光,照了过来。

    “我和你…爸爸,希望你无论在什么境遇,都心向美好和光明,一生平安顺遂。”

    “你这成绩呀,再冲一把,清北肯定没有问题。”耳边多了一声微微叹息,在沉默了许久后,威严的男声叮嘱,“但是你喜欢就做吧,不过…我们都是支持你的。”

    “Ji…姐…m…姐姐。”奶呼呼的声音咬词不清。

    眼前好像出现了一个蹒跚学步,努力走向她的小影子。

    心软成了一片又一片,却在伸出手的时候,她看见小影子被人抱走了,然后,是三个人其乐融融坐在沙发上,笑成一团的场景……

    周围所有的景色都在流逝,

    有什么轰然崩塌了,

    她看着所有的身影都在和她渐行渐远,抓不住也留不住。

    再最后的最后,她看见了一双眼睛,

    偷走了漫空的星星,盛满闪烁的银河,泛着像是错觉一样的清光。

    ——

    叶明宜头疼欲裂的醒来,明明沉沉睡了一觉,她仍然觉得自己无比的疲惫。

    知觉一点点恢复时,她又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梦中最后她看到的那一双眼睛,

    缓慢的,

    原本模糊断了线的思绪,全都清晰了。

    最后的意识停留是在…天台?

    在转身后,她意外地发现孟谨礼没有离开,

    她没有不知所措,也没有再去冷声驱逐,因为她突然觉得自己非常的累,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连说话的气也提不起来。

    太累了,腿软,

    只希望下一秒,她能躺在家里的床上。

    朦朦胧胧间,

    男人深邃英挺的五官在眼前无限放大,

    今晚,他在她的眼睛里,终于是清晰的。

    她最后一个念头是…

    孟谨礼,也会红眼睛吗?

    全部想起来了之后,心口处又泛起了胀胀的酸涩感,手指下意识想攥紧。

    忽的,她呆愣住了。

    不只是因为她的手正被人握紧在手心,也因为,四周的环境很陌生,这个房间,她无比确定自己是第一次来。

    不属于她的温度隐秘的同她做着热量交换。

    手被人非常具有安全感地全部包裹着,温暖地陷在料子绵软的枕边。

    包裹着她的那只手,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筋骨分明,指骨微微凸起,因为抓她抓得很紧,白皙的肌肤下,性感的青筋顺着手背蜿蜒,直到没入解开的袖口。

    眸光轻闪,她的眼神顺着手,一寸一寸向旁边偏移着,

    然后,

    长久地怔住。

    孟谨礼趴在床边,从窗缝照进的光,在他脸庞勾勒着明暗交错的光影,他仍旧穿着昨天的衣服,一只胳膊垫在脸侧,一只手握着她,以非常别扭的姿势入睡。

    不知道是不是和她一样,也没有休息好。

    此时此刻,他摘掉了眼镜,眉骨微微拧着,细长的睫毛掩住了眼下淡淡的乌青,高挺鼻梁下,嘴唇轻抿着,而下颌处生出了肉眼可见的胡茬。

    她很少有机会看见他睡着的样子,

    大多数时间里,她醒来时,他都已经醒了。

    一觉之后,她现在是真正的冷静了。

    苏黎世分别时,他好像说,是要去参加妹妹的婚礼,去四天?

    现在提前回来,是因为…她?

    眼睫极快地颤了颤,快要和乱掉的心跳同频,鼻尖更

    是充斥着男人身上的味道。

    她枕着的,躺着的,甚至盖在身上的,都被这股味道沾染。

    支起身子,时间静止了三秒。

    这里,是孟谨礼的房间,她正躺在他的床上。

    灼热的体温无时无刻不把她覆住,有一股电流在她的身体里不断乱窜着。

    脑中又开始稠稠糊糊。

    刹那,她忽然想起了,她还没有回消息?!

    察觉到任性的代价,叶明宜深吸一口气,一边找着自己的手机,一边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

    太难了,

    孟谨礼实在把她握得太紧了,生怕她会跑走一样。

    四下很静,能听见轻轻的呼吸声。

    蹙着眉心,叶明宜高高抬着胳膊,小心翼翼地抽着自己手,

    男人的睫毛突然动了动,她犹豫着,挣脱的动作也停了一秒。

    她的本愿并非是要吵到他,可是,手被他这么握着,也太不自在了。

    亲密地握着。

    又是这样,在她说了那些拒绝的话语,决绝地把他推开之后,他又会拉扯着朝前,不管不顾地把还不容易退开的距离缩回去。

    “你醒了,身体怎么样?”

    男人沙哑的声音,透着很重的疲惫。

    叶明宜闻声缓慢地向上撩起了眼睫,直直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眸子。

    孟谨礼醒了。

    他缓缓抬起头,眼神里还带着未散尽的困意,很快又变得清醒。

    “昨晚你晕倒了,我自作主张把你带到了这儿,医生看过了,说你精神状态不好,身体疲劳超过了负荷,导致晕厥。”

    叶明宜反应了几秒,抿了抿唇,极快地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谢谢。”

    男人纹丝未动,不顾自己的衬衣早已褶皱,依旧握着她,甚至力气重了许多。

    他以极其别扭的姿势帮她拿了摆在床头的手机,并单手戴上了眼镜。

    “你晕倒后,楚文婧打来了一通电话,我帮你接的,也请你原谅我,自作主张,代你向她报了平安。”孟谨礼望着她,声音放得很轻。

    窗帘没有拉开,灯也没有开,房间一片昏暗只有丝缕碎光。

    被炙热的视线盯得不自然,叶明宜拿过手机,又抽了抽自己的手,强调:“你先放开我。”

    “放开后你会走吗?”孟谨礼垂落了眼睫,沉沉地反问,又像想到了什么,嘴角动了动,声音压得很低,温柔中含着执拗,“昨晚,是你握住我的。”

    第74章 Chapter74他…怎么这样?……

    在天台,她在他怀里晕倒,闭着眼睛,脆弱得像一首飘渺哀婉的词。

    整个人轻得和纸片一样,甚至和前些年比起来又瘦了不少,他好不容易喂圆了点的下颌又变得尖尖的。

    不论他怎么叮嘱,她都不爱听。

    私心让他把她抱回了私人住所,匆忙唤了家庭医生来,等输完液,已经是后半夜。

    她晚上睡得很不安稳,盖着被子一直在发抖,一米六八的身高,在他的床上蜷成了小小一团,手指死死捏着怀里的被角。

    啜泣着,哪怕是在梦里

    “…叶小姐会这个样子,是长期处于压抑状态,且在现实生活中未完全释放,您放心…”

    这是医生给出的诊断。

    听着细细的呜咽声,他根本放心不下。

    环境昏暗,床上人的发丝胡乱黏在脸颊边,源源不断的泪水从眼角沁出,可怜得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也像极了那只在盒子里,冻僵了身子的小鹦鹉,

    一样在脑子里挥之不去,牵扯着自以为的冷硬心肠,无声留下一个柔软的印记。

    知道湿着睡觉会难受,他轻轻抚着她的肩膀安慰,一边用毛巾沾了水为她擦拭脸颊,

    而她如同一个小孩子呓语着,剥掉了坚硬的外壳,无措地蹭着他的手,完全依赖地靠着他。

    抓住他的手,和抓住波涛汹涌的浪中唯一的浮木一样。

    洁癖,疲劳,他都忘得一干二净,

    守在身边,直到黎明……

    是她握住他的。

    不论如何,当初也是她拉住他的手的,

    是她先招惹的。

    所以,他不允许她,

    撇下他,放开他,不要他

    ……

    “啪嗒”床头灯亮开了。

    暖黄的灯光照亮了以黑白灰色调为主的房间,也照亮了两人的面庞。

    意料之外,在色系单调冷淡的房间里,床头的灯光却是温暖的。

    光笼着清隽的眉眼,孟谨礼直白的眼神像一把火,顺着他们相牵在一起的手,直接烧进了她心底。

    毫无阻隔的相视,情绪坦坦荡荡的展露给彼此,叶明宜看见她的影子,被装在那写着缱绻和心疼的眼睛里。

    是镜片也模糊不了的温柔,轻而易举重合在天台和梦中的一瞥,让模糊的场景变得写实。

    在眨眼同频的那一秒,她清清楚楚听见了自己逐渐失控的心跳。

    叶明宜躲开了目光,微微蹙着眉心,垂眸看了一眼身上,那条舒适绵柔的新睡裙。

    胸口处还系着粉色的小蝴蝶结。

    “衣服是我让女医生给你换的,一套都是新的。”好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男人有意强调,“你醒来之前,保姆阿姨来过一趟,带了吃的,也整理了你换下的衣物。”

    “现在应该没干,但我给你准备了新的,在衣帽间的凳子上。”

    听着这被孟谨礼安排得井井有条的一切,叶明宜想着他刚刚的问话,有点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他明明知道,她现在这副模样,哪怕他松开手,她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

    “谢谢。”干巴巴地道了一声感谢,她飞快地划拉着手机屏幕,垂着脑袋不再看他,又一次试着抽自己手,声音仍是闷闷的,“我不方便打字。”

    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孟谨礼缓慢地松开了自己手。

    掌心中还残留着她的余温,眸光顿了顿,他缓慢地将手握成了拳。

    没有多余心思注意男人的举动,叶明宜急着查看消息。

    不知道是不是接过电话的缘故,后面新的消息并不多。

    在最置顶里,有两条语音,

    点开后,吵吵嚷嚷混杂了三个人的声音。

    先说话的是妈妈:“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网上那些不要看,都当他们放屁好了。”

    背景传来一道男声:“李教授,注意文雅!”

    手机被人拿远了些,妈妈的声音也断断续续的:“你骂的比我还难听,你还是个教马原的,真是,想着那些我就火大,文雅人只会…”

    “姐姐姐姐!”欢快稚嫩的声音放大,盖住了其他人,“你没事儿就好,好好休息,这次还你照顾好自己,爸妈和我都好好的,不要担心!偷偷告诉你,他们差一点就去警察…”

    妈妈:“诶!旁边去,明宜,你要好好休息,别…”

    三分钟语音有限,她没有一点犹豫点进了下一条。

    “照顾好自己,别理那些人,至于你亲生妈妈的事,不管你怎么处理,我们都是支持你并相信你的。”

    最后是一个五彩斑斓的爱心表情包。

    几乎是无意识的,她把语音又播了一遍,想听清楚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哪怕连吵吵嚷嚷的背景音也不想放过。

    在某一秒,她忘记了自己在哪里,也没管是不是在外放。

    只是想听一听…

    眼前伸来了一只手,手里是干净的帕子。

    立马按停了语音,叶明宜吸了吸鼻子,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又开始掉眼泪。

    甚至在男人纯色被子上晕开了好几处小水渍。

    “我去帮你把吃的都热一热,手帕用完放在床头会有人收拾,下午我带你去医院。”见她没动,呆愣愣的,孟谨礼捏住了她的手腕,把手帕塞进了她的手中。

    强忍住想摸一摸她脑袋的冲动,他站起了身,理了理起皱的衣摆。

    这还是第一次,他在地上坐了这么久。

    “窗帘遥控在床头柜,窗是单向的。”

    听着嘱托的话,叶明宜紧紧抿住了唇,把被泪模糊的眼神从手帕上移开。

    医院?

    他说的,是关妈妈在的医院吗?

    直到门被关上,她才抬起脑袋,向着孟谨礼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

    又一滴眼泪,恰好落在了,沾染了木调茶香的手帕上。

    ——

    手机里的消息大多是一些朋友的问候。

    不论是塑料友谊的方恒,还是其他有过合作的袁鹤生,岑涵……哪怕是当时闹得不太好看的许雯,都发来了关心的短信。

    不论真情与假意,她都一一回了感谢,又在工作室那边,了解了“苏欣”事件的进程。

    目前网上言论两边倒,一面是支持她,觉得苏欣生而不养,在见她发达后回来找她的行为非常恶心,一面是同情苏欣,觉得她不孝,认为她没必要和一个将死,尤其还是怀胎十月辛苦生下她的女人计较,希望苏欣能顺利和她团聚。

    而红欣福利院的事,在网上搜到的都是一些儿童活动报道,没有和她关联;苏欣有一个吸食违禁品儿子的事,在网上更是找不到踪迹。

    能够在短时间内做到全网无痕的,怕也只有孟谨礼了。

    顾望津:【明宜,我

    哥把约见你的事告诉了我,如果他有什么不当的语言,我提他向你说一声抱歉。】

    顾望津:【真的很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会完全不和我商量兀自找到你,他这个行为太冒犯了。】

    顾望津:【他这个人看上去理智沉稳,但过分草木皆兵,不论他说了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里,事情绝对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

    最后是一句语音。

    顾望津:“不打扰你休息了,珍重好自己,我们…还能…”

    话没说完,他又止了声。

    她对顾望津一直是感激的,雪中送炭的情谊,对于当时的她来说非常的难得,她也知道,顾承昀是顾承昀,他是他。

    在节目里,她隐约有察觉到顾望津的心思,可因为记着当时的恩情,对方没有正面的表白或者做什么,甚至偶尔会有些模糊的选择,她不好去直白回应。

    这次,倒是有了一个机会。

    MY:【我现在挺好的,谢谢关心,你哥哥也没有说很过分的话,他请吃的那家菜,味道真的很不错。】

    MY:【我们还是朋友。】

    下一秒,顾望津回了消息,哪怕因为时差,那边是凌晨三点:【从导演那里听说了你退出节目的消息。】

    顾望津:【那再和你说一个秘密吧?我是捣蛋鬼。】

    眸光微动,她回:【后面录制加油!】

    最后一个没有回复的联系人是——L。

    L:【我提前了时间,今天就能到。】

    除了这一条信息外,连着的,全是语音通话。

    她知道他在打,

    但细细数后才发现,竟然有二十八通,在找到她之前,他几乎每隔十分钟就打一通电话……

    如果没有找到她,他是不是会一直打下去?

    呼出了一口浊气,叶明宜捏着手机,慢腾腾地下了床。

    脚步还有些虚浮,犹豫了几秒后,她并没有把手帕按照孟谨礼说的,放在他的床头,而是把它一同握进了自己的手心。

    找到了遥控器后,她关掉床头灯,开了窗帘。

    明堂的自然光填充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连同床头灯照不进的地方。

    脚步定在了原地,在看见房间的全貌后,她的眸底一片愕然。

    在孟谨礼的床头的白色墙面上,挂着一副巨大的照片。

    照片上……

    血液在这刻说不上是凝固还是沸腾,她脑袋很空,身体却很热。

    照片上的她,是在片场,身上穿着的,是拍摄慕容熙在高台声色犬马的轻薄戏服,甚至是全身,还能看见系在脚踝上的铃铛。

    这应该是她拍摄前,躺在贵妃椅上认真听着导演教导摆动作,摆着撩人的造型,偏偏眼神是懵懂的。

    她记得,这一场戏,他还带着自己的发小来探了班。

    他…怎么这样?

    第75章 Chapter75她身上的睡裙,是……

    衣帽间内,玻璃衣柜中整齐排列着各种款式的男士衣物,中央黑色羊皮长凳上摆放着崭新的女士衣裙,一抹温柔的淡紫色和冷色系的衣帽间格格不入。

    贴身的衣物被烘干,和新的一同装在矮柜上的白色方盒中,甚至旁边还摆着托盘,上面放置着精心挑选的,和衣裙配套的紫水晶高定首饰。

    叶明宜扫了一眼这些,蹙了蹙眉心,继续向着卫生间走,落地的穿衣镜渐行渐远地倒映着她的身影。

    还未完全进卫生间,她就看见了摆放在洗漱台上,挨在一块儿的漱口杯,旁边的小篓子中,还放有一套女士洗漱用品,毛巾和洗脸巾,在旁边是男士洗面奶,剃须刀……

    那因床头照片燃起的羞恼,好不容易压下,又泛起了。

    终于,她意识到那些深刻的违和感都来自哪里了。

    孟谨礼这套私人公寓,仅看主卧她就能想到,偌大的空间,不可能没有客卧,她却睡在了他日常起居的主卧,而她的临时用品,全摆在了他最常使用的位置,而非在客用卫生间。

    她若真的用了这些,甚至是她穿在身上的睡衣,脚下踩着的尺码合适的拖鞋……是该带走还是,扔掉?

    若是带走,这一干二净的地方,似乎也没有专门为她准备袋子。

    这算是被迫登堂入室吗?

    手指捏了捏轻盈的睡裙衣摆,闪烁的眸光中酝酿着浅浅的无奈和为难。

    犹豫了几秒后,叶明宜咬着唇,快着步子离开了主卧。

    “孟…”看着陌生的走廊,她轻轻眨了眨眼睛,称呼在唇齿间迟疑了几秒后,带着一丝试探,“谨礼?”

    安静明堂的走廊没有回音,深灰色的墙壁冷峻内敛,其它房间门紧紧闭着,金属门把手在自然光线下泛着冷淡的光。

    公寓的装修风格,看上去没有沾染一丝人气。

    偏偏,叶明宜看清了挂在走廊墙上的画像——各种各样的她。

    有红毯造型的工作室出图、有日常拍给粉丝们的生活自拍照,还有拍摄广告的花絮照……

    摆放在孟谨礼公寓里,她的照片,怕比她自己家里的都要多。

    “孟谨礼?”

    叶明宜一边羞耻得让自己努力保持目不斜视,一边扬了扬声音找着公寓的主人。

    忽然她回想起,孟谨礼在离开时好像说去热吃的了?

    当时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去医院”这三个字,想着回信息,脑袋里全部乱糟糟的,其它都没怎么留意。

    正考虑着要不要下楼找人,旁边的门开了,

    潮热的湿气裹随着淡淡的雪松木质香,撩过了鬓边。

    很熟悉的沐浴香。

    “你找我?”

    冷磁的男音里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懒散,说话的间隙,有一滴水珠从前额的发丝上滑落,打在了灰色的大理石地板上。

    叶明宜僵硬在原地,循着声音稍稍偏了偏脑袋,又木讷地正过了神。

    仓惶的余光中,能看见身材高大的男人单单裹着一件深色浴袍,站在客用卫生间门口。

    是在找你,

    想商量一下,能不能给一个袋子,顺便询问能不能使用客用卫生间。

    目光好像放去哪里都不太对。

    叶明宜眉心蹙得更深了,她也不是突然矫情不好意思去看什么,只是……

    他们这种关系,她穿着单薄的睡裙,他裹着浴袍,孤男寡女,太不合适,而她作为客,却让主人在客用卫生间洗漱,更不合适。

    甚至…她若再提出本来的盘算,

    进到这间,热雾未散去,被他身上味道充斥着的卫生间吗?

    “你公寓,还有其他…卫生间吗?”底气不足,叶明宜声音越来越小,“能不能,再给我一个袋子。”

    “明宜…”

    看不见神情,她只能听出孟谨礼现在有些无奈。

    “你说的这两样,都没有。”

    正经又伟岸光正的两句话,仿佛真的在替她感到遗憾。

    她就知道。

    有些恼地转过脑袋,叶明宜正正撞进了孟谨礼狭长深幽的眸子。

    几缕湿漉漉的头发遮挡在他额前,水蒸汽的衬托下,本英挺的五官愈发深邃。

    也是此时她才注意到,他身上的浴袍裹得松松垮垮,腰带只是随便系了系,脖颈上还带着水色,看上去是听见她的声音后,紧急穿上浴袍开了门。

    迟缓地颤了颤眼睫,叶明宜觉得自己要被这热气冲昏了。

    她礼貌地向后退开了一步,别过了脸。

    “这个时间,吃的应该热好了。”孟谨礼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又把自己身上的浴袍重新系了系,“你也好好准备,一会儿我送你去医院,还有其它需要的可以和我说。”

    “对了,你会用到的化妆品,我都置放在了洗漱台边的置物架上,我这儿没有化妆桌,将就一下。”

    叶明宜微微张了张唇,话来不及说,又听见孟谨礼温柔地嘱咐:“不过,还是先吃东西,医院那边我都安排好了,你也别担心。”

    “你眼睛还有点肿,我去帮你找找冰袋,稍等。”

    眼睁睁,叶明宜看着孟谨礼戴上了眼镜,有条不

    紊地走下了楼。

    他什么都有,什么都准备好了,

    偏偏,

    那么巧,她要的两样都没有?

    望孟谨礼的背影,

    叶明宜无端又想起天台上看见的,那双泛着红的眼睛,还有雪地里,因为受伤而隐忍的闷哼声。

    默了几秒,她转过了身,长吁出一口浊气。

    是她,先晕倒在了他怀里。

    ——

    等叶明宜洗漱完毕后,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

    将近一天没吃东西,才下楼,她就被一股香浓的味道勾得快找不着北。

    热好的餐食摆放在中岛台边的餐桌上,香浓的鸡肉粥盛在白瓷的汤碗里摆在中间,丝瓜豆腐,蒸南瓜,蔬菜鸡蛋卷……琳琅的清淡餐食围着摆在四周。

    哪怕装盘远没有昨天高级饭馆里的精致,但却完全贴合了她的口味,甚至考虑到了她平时注重身材管理。

    下到一楼,她也有注意孟谨礼这套高级复式公寓的装潢,墙面全是粉刷的简约灰色,楼梯间也挂了画。

    终于,不是她的画像,而是正常简约的现代画。

    另一方面,她也是想找到自己的衣服,孟谨礼这儿正经的袋子没有,她不信连装垃圾的袋子也没有……

    太别扭了。

    “不合胃口吗?”

    背后贸然出现一道声音,叶明宜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侧过身向后望去。

    白炽灯灯光夹杂着从落地大窗引进的自然光线,一同倾落在她身上,皮肤白得几乎透明,细腻得看不见一点瑕疵。

    淡紫的纯色长裙,衬得她身姿窈窕,尤其是腰部的收腰设计,显得腰肢纤细又轻盈,袖口处的细带随微风飘动,仙而不妖。

    孟谨礼的视线在白莹莹的耳垂上顿了一秒,低问:“耳环,不喜欢吗?”

    说话的空隙,他又朝前走了一步,阴影自后罩下。

    过于亲密的距离妄想唤醒曾经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干净到足够反光的桌面,映着他们交叠到一起的影子。

    叶明宜刚朝旁边挪了一步,身侧的凳子就被人拉开了,低磁的男音堪堪擦过她的耳廓,伴随着温热的吐息,咬字轻轻:“坐吧。”

    下一刻,男人收了手,也敛去了罩在她身上的影子。

    他出现在她身后,刻意暧昧地靠近,似乎只是想帮忙拉开凳子。

    紧紧盯着在自己对面坐下的男人,叶明宜犹豫地坐在凳子上,忍住了想拿起筷子和碗的欲望,手捏紧裙子给自己打气,慎重地开口:“虽然我昨天晚上的情绪不太稳定,但我说的话…都不是在…”

    “明宜,那一份协议,我给你,不是想逼迫你短时间做一个选择,也不是想给你造成什么压力。”孟谨礼弯了弯嘴角,缓慢地卷起自己袖子,端起碗盛粥,“你可以把它看作我能给你的,看得见,摸得着的诚意。”

    “嗒!”碗和桌面相碰,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如同在提醒回神。

    叶明宜愣了愣,垂眸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盛着粥的碗。

    “我想为你做的,帮忙也好,送你的首饰也好…”孟谨礼沉吟了几秒,眼尾上挑,“你都可以把它当做一种追求的方式。”

    想到了什么,他嘴角弯起的弧度也随之深了几分:“我和顾望津不一样,我有足够的能力做我想做的事,哪怕是那份协议,你签了字,我也能保证,不会有人越过我,找你麻烦。”

    这也许是他循规蹈矩,按照那些被赋予的意愿,一步一步成为合格的继承人,一步一步掌握话语权,到最后能够为自己争取到的权力。

    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认为顾承昀那些话,是无能者在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也理所当然的认为,顾望津配不上叶明宜。

    当然,他也不认为自己有多么的高尚,甚至是卑劣。

    有一件事,他对她说谎了,

    她身上的睡裙,是他换的。

    目光克制地收回,孟谨礼轻叹一声气,向前探身抽出被叶明宜攥在手心里的筷子,又帮她换成了勺。

    手心里,勺子冰冰凉凉的温度持续不断地刺激着神经。

    什么也还没来得及吃,叶明宜却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东西堵住了。

    逃避地躲开眼神,她胡乱地用勺子搅拌着热粥:“随便你吧。”

    思维凝滞了。

    “我…我现在,不想想感情上的事。”

    第76章 Chapter76需要我帮忙吗?

    声音越压越低,也越来越小,清甜的音色,让慌张里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娇嗔。

    柔顺如绸的发丝被光勾勒,发顶带着一圈柔和的光晕,细密的眼睫一颤一颤,眼尾处因宿夜含泪,染着一抹脆弱的嫣红,小小的泪痣楚楚含羞。

    孟谨礼的眼底浮现了一层很浅的笑意,狭长的眼皮拉着温柔的弧度,嘴角始终微不可察地上扬。

    直到看着她舀了一勺粥,吃了东西,他才收回了自己的眼神:“现在不想想,就不想。”

    孙子兵法写:“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他会按捺自己,也有足够多的时间和耐心,

    除非…

    眸中极快划过了一缕暗芒,很快又被遮掩。

    有人不自量力,当着他的面觊觎,甚至发出愚蠢地挑衅。

    叶明宜忽然觉得静谧的空气中,充斥着一种很奇怪的氛围,像是羊入虎口,无时无刻不被猎食者的气息缠绕。

    似有似无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有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巴黎,每一次用餐。

    筷子夹住了粉糯的南瓜,她缓缓撩起眼帘向前瞟了一眼。

    男人举止矜雅地吃着,和她筷子夹得一样的南瓜,眼神没有看着吃食,反而懒懒散散地顿在她的身上,唇角张合,凸起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好像吃的不是南瓜,

    而是…她。

    “一会儿,敷眼睛需要我帮忙吗?”

    正正触碰到镜片后深邃的黑眸,叶明宜迅速收敛了眼神:“不用…”

    她又不是不能自理。

    顺着咬了一筷子南瓜,她有些食吃无味。

    懊恼的情绪是忽然降临的。

    叶明宜觉得,当时孟谨礼提出“找冰袋”,怎么看都像一个临时走开的拙劣借口,为了防止她多问。

    她应该拆穿他的。

    ——

    今天天气很好,湛蓝的天空澄澈如洗,从门诊大楼通往住院楼,人渐渐稀拉,日光影影绰绰落在林荫大道,偶尔有穿着蓝白病号服的病人在家属陪同下散步。

    透过车窗朝外望,叶明宜缓慢地戴上了最普通的蓝色口罩,同时找了一副平光眼镜架在了鼻梁上。

    之前她从南南那里收到了记者蹲守在医院的照片,当时这条林荫道边停了不少车,从前车窗能看见,里面坐了人,甚至有人堂而皇之架起了摄像机。

    她自己也在网上看到了许多人的吐槽,大概是那次有些记者假装病人家属想混进住院部,还有人直接蹲在住院楼外面引来了门卫无条件驱逐,本来清幽的地方变得乱糟糟的,失去了

    秩序……

    “嗯,你发给我。”男人手肘撑着车窗,半阖着双眼,眉骨拧得极深,疲惫中带着嫌意,声线也恢复了寻常的冷峻。

    他耳朵上的蓝牙耳机,从上车后就一直在闪。

    在最开始,叶明宜知道自己要和孟谨礼一起去医院,甚至还要一同坐后面的时候,她还有些不自在。

    出门之前,她委婉地询问过孟谨礼,真的要和她一起去吗?

    当时,穿着外套的男人随声回:“红欣福利院一直在悦和希望基金的资助项目中,我去探望病危的关悯院长,也是情理之中。”

    话锋一转,他直勾勾盯着她:“当然,还有一个真实原因,你想听吗?”

    对着那双含着笑意,又写着志在必得的眼睛,叶明宜大概猜到了他会想说什么。

    不等她回拒,孟谨礼又抛出了一个更诱人的条件。

    “我能帮你避开人群,也不打扰到别人。”

    他几乎看穿了她的所有顾虑。

    最终,她妥协了,和他一起坐进了这辆,第一次见的低调灰色奥迪。

    一路上,没有让她尴尬的顾虑,他也没有更过分地做一些事情。

    孟谨礼一直在和其他人通电话,看上去是在处理工作上的事,对她完全没有一点防备和避讳。

    她听见了他的收购计划,他的目标公司是她最开始签约被坑得很惨的经纪公司。

    商场的事她听不懂,只知道孟谨礼在周旋压价,似乎要把那家公司的总裁坑得更惨。

    车停了。

    在看见叶明宜握住了车把手,准备下车时,孟谨礼克制地拉住了她的手腕,轻言提醒:“不急,等会儿有人来接我们。”

    顿了几秒,他收了手,眸色变沉,语气也冷了几分,是在和手机另一端的人沟通:“我不是和你说话。”

    “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暂时先这样。”

    叶明宜眸光闪了闪,搭在车把手的手指也微微向里缩了缩。

    犹豫了几秒,她转身看向了刚好挂断了通话的男人。

    “怎么了?”孟谨礼摘掉了耳机,也向着她的方向探了探身。

    “你工作,是不是很忙?”叶明宜视线落在了他手心的耳机,抿了抿唇。

    说话的间隙,她看见有一对散步的人路过了他们车,紧接着,又有手里拿着报告单的病人家属,形色匆匆路过。

    温暖的阳光照进车内,洒在他们中间。

    孟谨礼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耳机,将它们收进了口袋,唇边弯起了一抹温和的笑意:“还好。”

    他利用碎片时间,顺手处理工作习惯了,也是担心她会尴尬。

    四目相触,融着暖光的笑像燃着的小火星,溅在身上,烫得发躁。

    “我觉得…”

    蜷在一起的手又捏紧了几分,叶明宜说出这三个字后向旁边躲了躲眼神,红唇抿成了一条线。

    她也记得在恋综一同往巴黎的飞机上,顾望津和孟谨礼的对话。

    ——“…公司也不是离了我不能转…”

    当时这句话和现在这句“还好”莫名重叠了。

    在知道,他上节目的目的是因为她,发现现在挂断电话,口中那件“很重要的事”也是因为她后,她都有一种……

    孟谨礼作为悦和集团的总裁,工作不是很认真的感觉,尽管他处理工作,下达决策时是心无旁骛,有过思量斟酌的。

    不过现在,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你…工作的事比较重要。”她重新对上孟谨礼的眼睛,像是找到了支撑的勇气,缓慢地把自己的话补充完整了。

    车窗外站了人,没有上前打扰,而是恭敬地等在一旁。

    孟谨礼似笑非笑地眯起了眼睛。

    他懂了她的意思,

    不是在关心他的工作是不是很多,也不是在担心他工作有没有办完,她是不想让他跟着一起去。

    可能是怕被关系亲近的关悯母女知道他们的关系,也可能是怕不小心,被其他路人看见了他们在一起。

    还是聪明的,机场知道上顾承昀的车,避免被人发现行踪,现在和他一起,也能借他为自己打打掩护。

    深深看了她一眼,孟谨礼顺着她的意思,说出了她此刻最想听的话:“嗯,你去吧,我在车里等你。”

    ——

    叶明宜拎着准备好的补品,一路畅通地来到了HDU病区,走廊幽深,四周更是安静得可怕,白色冷光照着墙壁有些刺眼睛。

    和护士擦肩,她看见了关芸,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她小幅度向她打了声招呼,加快了步子向她走来。

    “你怎么来的?楼下还有没有记者?你这一趟会不会被人发现,被人围堵?”关芸着急地望着她,用着一连串的气声追问她。

    “我都和你说了,你现在正是风口浪尖,还是少露面好一点,妈妈今天从ICU转出来了,这是一个好的迹象,你也要好好的。”

    看着关芸,叶明宜微微摇了摇脑袋,嘴角动了动:“不亲自看一眼,我始终不放心。”

    “这是一些补身体的。”

    说着她把手里提着的补品递给关芸。

    “你…你不要…这么客气。”关芸感激又分外难为情地咬了咬唇,“你帮了我们太多了,你…我今天去银行,才看见你在妈妈的卡里汇了钱,我…我现在找到地方工作了。”

    “我知道住院的开销都挺大的,比起工作,你还没毕业,先好好学习,这些事情不要想。”叶明宜话落,想到了关芸网络账号的事,又歉疚地低垂了眼眸,“很抱歉,网上的事牵连了你们,给你们带来了麻烦。”

    “网上的事不是你的错,是那些人太不讲道理了。还有你的那个…”关芸欲言又止地牵住了叶明宜的手,吸了吸鼻子,“反正,除了之前对你有误会,我都没有怪过你,你一直是我的榜样。”

    “榜样”这两个字出口,叶明宜也感受到关芸握住自己的力气变重了。

    心头很柔软的地方被不轻不重撞了一下。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能担得起“榜样”这两个字,也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做得都太少了。

    不知不觉中,走到了病房门口。

    “小苏姐姐…”推门之际,关芸拉住了她,“你的事儿,我没有和妈妈说,她现在意识清醒了一点,能进行简单的交流,我怕她知道又担心。”

    “她现在…对你的记忆,大概还停在,你去参加了那个,恋爱节目。”

    想到了楼底下妥协并等在车里的男人,叶明宜眸光轻滞,眉眼有过一瞬的不自然,而后推开了门。

    第77章 Chapter77“我,有奖励吗?……

    病房里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仪器发出的“滴滴”声不断刺在耳膜。

    病床上,关悯院长半眯着眼睛,看上去精神不太好,脸颊向里凹陷瘦脱了形,苍白的面容不见一丝血色。

    “呼吸机是上午撤的。”关芸心疼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妈妈,向叶明宜说清情况,声音不自觉有些哽咽,“已经很好了…前天早上…甚至下了病危。”

    呼吸窒住了,叶明宜觉得自己的喉咙被眼前的画面和耳畔的声音勒住了,所以发不出一点声音,连向前再走几步的勇气也没有。

    在苏欣身上,她曾短暂感受过母爱,也许在刚出生的那段时间,还是有爱的,但她记不清了,最后她给她留下的回忆,只是一个人在冷清破旧的屋子里,靠着邻居一点可怜的救济,在窗口目送她早出晚归。

    “拖油瓶”“要不到一分钱”,这样的字眼,她第一次听见,乃至往后不断听见,都不是从邻居嘴里,而是在她——抱着她说“相依为命”的妈妈口中。

    所以母爱,家庭的爱,对小时候的她来说是奢侈的,然后她进到了红欣福利院,遇见了关院长。

    “母爱”这个词在她的生命中,开始变得具象化。

    福利院的小孩很多,一百多个,爱也被分成了一百份,可是当这份爱真正落在身上的时候,她却惊觉,这比曾经完整感受到,那一整份的爱,更加温暖。

    缓慢地呼出一口浊气,叶明宜走到了病床边,忍了忍眼中泪,慢慢俯下身子,像一个小孩一样蹲在床边,没有出声打扰。

    发觉到了身侧动静,关悯院长吃力地偏过脑袋,黯淡的眸中划过了一丝亮,艰难地从喉咙间发出了微弱的声音:“霜霜?”

    听见声音,叶明宜微微抬了抬下颌,挤出了一丝笑:“是我,我来了。”

    “你,瘦了,你,不是…在国外…节目不会…”关悯院长的声音细得如同蚊蝇,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眼神却柔和慈爱,隐隐有些担忧。

    “我的部分录完了,后面行程也不赶。”叶明宜笑着摇了摇头,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关悯,“您的身体,我也放心不下,来了医院看一眼,才能安心。”

    想到了自己有些肿的眼睛,即使知道冰袋敷过,也化了妆,她还是不太敢直视病床上的人。

    对视一秒后,叶明宜迅速垂落了目光。

    “别担心,我感觉,好,很多了…还要看你新电影。“关悯弯了弯嘴角,看着床边的毛茸茸的脑袋,眼中的心疼转瞬即逝,尝试着放松气氛,“你,也照顾好自己节目上,有喜欢的吗?”

    听着慈爱的声音,叶明宜微微一怔,长睫掩住了眸底的不自然:“暂时…”

    “没有。”

    “不着急。”关悯轻轻眨了眨眼睛,有气无力地嘱托,“节目里的…不适合你。”

    “霜霜,重要的是,品行…端正,能力相当,踏实爱护你的,不然,吃亏…”

    ——“比起家世和外貌,更重要的,是对方的人品,爱和尊重是一体的,感情还是纯粹一些美好。糖衣炮弹,不要轻信。”

    当初妈妈的叮咛无形中和这句话叠在了一起。

    不管站在哪一边,

    楼下等在车里的男人,看上去,都不是良配。

    叶明宜敛着眉眼,乖乖地“嗯”了一声。

    “关妈妈希望,霜霜,一直幸福地,被爱着。”

    ——

    一直到出了住院楼,叶明宜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知道关妈妈情况好转,不仅换了病房还撤掉呼吸机,甚至能和她聊天,心底压着的石头也落了地。

    但是,

    看着停在路边角落的灰色奥迪,她忽然萌生出来了一点怯意。

    她和孟谨礼的开始,就是稀里糊涂,也没有纯粹可言,现在突然一下,他就变得“非她不可”,捆绑他们的名和利变成了真情。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总会有几个瞬间,屏蔽掉了关于现实的一切,向往他用语言给她建造的乌托邦。

    听见他早上说的那些话的时候,她真的妥协了也动摇了,她不知道,这份妥协和动摇是对还是错。

    他给她的协议,是他的诚意,看上去能够让她,在这段感情破碎之后,成为一个赢家。

    可是当她陷进去,他又抽身把她抛下后,她真能开心的享受赢吗?

    就像这么久,她一直劝导自己洒脱,可真正看孟谨礼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煎熬。

    和现在一样。

    远处忽然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我也是病人!我是看病的!”

    在住院楼前的小道和林荫路的交叉口,叶明宜看见了一个穿着亮粉色长裙的中年女人举着病历,和门卫起了冲突。

    女人嘴里不停骂骂咧咧,尖锐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中异常清晰,旁边还有其他人专门停了停脚步看热闹。

    “打人吗?动手是不是?我都录下来了!”

    中年女人拿出手机的刹那,叶明宜看清了她的容貌,瞳孔剧烈收缩。

    苏欣!

    她小时候很少会用电子产品,视力一直保护得很好,虽然女人和视频里的穿着打扮不太一样,但是五官容貌不会骗人。

    她很确定就是她。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看病的,还是……

    那边的争吵还在继续。

    门卫也没有想到苏欣这么不讲道理,立马抬起手,还向着路人解释,至于解释的什么,因为声压不高,她听不清,只见连路人都拿出了手机。

    苏欣却哭哭啼啼闹得更凶了:“有没有天,和我计较?我就是走错了,我都快死了,还不放过我!”

    陆陆续续又有安保人员从楼里出来。

    “不看了。”

    手腕被人握住了,灼热的温度隔着轻薄的衣料顺着她胳膊蔓延。

    压低的男声,妥协中藏着一缕温柔,和微风一起,拂过了鬓边发丝。

    叶明宜缓过神,看见孟谨礼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车上下来,脸上甚至配合得戴了和她一样的蓝色口罩。

    冷色的银丝镜框后,男人掀起了纤长的眼皮,漆黑的瞳仁中含着微不可察的关切。

    因为独留一双漂亮的眼睛露在外面,这份真实情绪的流露明显得让人晃神。

    “诶!我好像看见我女儿了!你们都跟我让开。”苏欣的声音很大,轻而易举地钻进人耳朵里。

    叶明宜意外自己成年后再没见到过苏欣,甚至在做了口罩和平光镜的伪装后,隔得这么远,她还能把自己认出来。

    “别转头,走。”

    口罩闷着的音色有些沉。

    在不止不休的吵闹声中,孟谨礼果断地拉着她向着车停的方向走去。

    穿过了午后的布满阴翳的林荫路,和身后所有都渐行渐远。

    黑色蹭亮的男士皮鞋抬起,白色带着小碎钻的球鞋又落下,轻风带起了裙摆,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孟谨礼后面,影子在地上重叠,又一同和树荫融在一起。

    叶明宜眸光颤了颤,目光最终落在了被男人紧紧握住的手腕上。

    没有回头。

    ——

    “医院那边因为之前记者蹲守的事,加强了住院楼的进出监管。”

    车行驶在路上,街边错立的高楼轮廓在日光中清晰,又很快模糊在远处。

    “现在家属进住院楼都要登记并出示陪护牌,苏欣跟着其他人混进去被查到了。”

    听见“苏欣”两个字从男人微凉的嗓音中念出来,叶明宜不受控制地攥紧了手机。

    这个名字连接着她的身世,她的过去,她认为最难堪的那一部分。

    此刻,又发生了这么不好看的一件事。

    她知道自己的过去,如果孟谨礼想知道,没有什么是能瞒住的,

    想是想,现在真的听见……

    他知道,她以前的名字是苏寄霜吗?

    心中那个被锁上,甚至落了灰尘的房间门,无意识被人敲了敲。

    发现了身旁人在发呆,孟谨礼特地向她的方向偏了偏身子,温声安慰:“现在医院那边没有事了。”

    “我知道了,我和婧婧姐报备一下。”从短暂的情绪里抽身,叶明宜从唇畔弯出一点牵强又客气的笑容。

    看见她疏离的伪装,孟谨礼眸色一暗,又缓慢地向她的方向倾了倾身。

    车内的后视镜倒影着他深邃的侧影。

    “关院长那边不会有人打扰的,网上你也不用太担心。”

    阴影罩下,车后座的空间有限,雄性特有的压迫感向她袭来。

    叶明宜在回神,孟谨礼已经越过了中间位置,上半身靠她靠得很近。

    也许是去的路上相安无事,也许是脑子里想的事有太多,她有些失掉防备心。

    “谢谢。”谨慎地说出这两个字后,她的手向着旁边的空间挪了挪,想重新拉开距离。

    孟谨礼却更快,手按在了她并拢的腿边,连同她的裙摆一起被按住。

    后视镜只能看见他一点点发顶。

    “你的衣服洗好后,我会让他们寄给你,其他的东西,我也按照你的想法,让他们装好了,会一起寄来。”

    不知道是不是孟谨礼温和有度的现在,让她差点忘记了,他危险起来是什么样子。

    侵略性的目光停在了她的身上,近到能感受到呼散在她颈边的灼热呼吸。

    “谢…谢,麻烦你了。”叶明宜缩了缩身体。

    眼神略过了男人,落在他身后的车窗,窗外的景色,看上去是快到她的小区了。

    “走神?”孟谨礼微微挑眉,语气有些不满,按在她腿侧的手朝前逼近了几分,快触碰到了裙子后的腿。

    “诱之以利,待之以宽,如果这次你满意的话…”

    “我,有奖励吗?”

    第78章 Chapter78他想要的奖励很简……

    时间分分秒秒,明明孟谨礼的手没有碰到她,她却觉得整个人都像放到了架子上炙烤。

    脑袋很懵,心口处的警铃在疯狂作响。

    此时此刻,她一点暧昧,甚至是想暧昧的心思都没有。

    残余的恐惧心理作祟,抵触的情绪开始泛滥滋生。

    叶明宜蹙着眉心,眸子里流动着不适,缓慢抬起胳膊成拳,抵住了男人的胸口。

    该坦诚…

    谢谢是真的,

    什么奖励也给不出也是真的。

    如果他真的非要这样,那她……

    车又开到了繁茂树荫的阴翳下,一瞬间,后座的光线变得黯然,

    静谧得连呼吸也是悄悄。

    当再次有光照进时,阴影和压迫感一齐消失了。

    “今天的晚餐,明天的三餐,吃之前和吃之后,都拍照发给我。”顿了几秒,孟谨礼眉心轻轻拧起,修长的手指搭在裤腿上,敲了敲。

    日光伴随着眨眼的频率,重新勾勒着眼前人的身形。

    叶明宜微微发怔,隆起的眉松散了,连同握成拳的手,也卸了力气。

    他说…什么?

    孟谨礼眉梢轻挑,随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镜框,身子也坐得板正,恢复到最开始泾渭分明的距离:“但我私心希望,能收到的,是之后我看不见的每一餐。”

    半晌,他从喉间闷出了一声轻笑:“或者,你愿意把我的手机号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吗?”

    “那是我的私人手机号,只要在有信号的地方,你拨打它,我都会接。”

    叶明宜犹豫着轻声问:“这是…奖励吗?”

    清透的桃花眸微微睁大,沾着窗外明光,水盈盈的,还余留着方才的惊魂未定,细长浓密的睫毛如受惊的蝶翼,随着她的试问,缓慢地颤动。

    “你…要的?”

    不忍心,

    那点被排开在外的酸恼顷刻都消散了,只是淤积在胸口的情绪,依旧涨得发麻。

    他知道不能急躁,又难以控制住,竖起锋芒也好,冷言冷语也好,他都不在意,唯独……

    在意她的不在意。

    孟谨礼浅浅颔首,眼角上扬着柔和的弧度,手指动了动,又落回原处,忍住了想帮忙别好她散着的碎发的冲动:“嗯。”

    目光缓慢地移到了她因为力气重,而捏成拳,泛着白的指尖。

    “明宜,不开心的话可以说,像刚刚拒绝我一样,表达自己。”

    他想要的奖励很简单,

    她,好好照顾自己。

    车正好停住了。

    看着熟悉的位置,叶明宜把手机放进了包包里,有一丝无措,又有很多的踟蹰。

    抬眸极快地瞥了一眼孟谨礼。

    “因为以前…我说了也没有用。”

    别开脸,她不想再去看孟谨礼的表情,拉开门像是在发泄什么,也像是在逃避什么。

    闷着的嗓音,委屈的情绪转瞬即逝。

    “砰!”车门关上了,

    连同她所有的小脾气一起。

    仓促间,叶明宜发现自己连口罩也没有戴。

    “表达自己”。

    很难得会听见这四个字,更难得是这四个字是被孟谨礼说出的。

    她的声音总会被淹没,苏欣不会管她,福利院的孩子太多能被爱已经难得,她不想再添麻烦,于是,无形中她习惯了不说。

    在镜头下更是如此,不会有真的感同身受,说一些事,反而被人无限放大,用你的痛苦和难过取乐……

    之后,是在他面前,从前维持关系,她有意逢迎,他也受用她的逢迎,掌控她的一切,她在感情中失声,后来,她有过拒绝,有说过不要,根本没用。

    他凭什么,冠冕堂皇对她说这些。

    极快地坐电梯上楼,打开家门,

    没有开灯,在有些昏暗的环境里,她吐出了一口浊气。

    ——

    回复了婧婧姐和工作室的消息,又分别和关芸,还有爸妈报了平安,窗外天色已经暗了。

    落日残晖逐渐褪去,天边晕染着深深浅浅的紫橙色,彩灯还没亮起,伫立的高楼静默朦胧。

    新租的房子没有露台,却又一扇宽阔的长窗在厨房,叶明宜很喜欢这扇窗,也喜欢这扇窗后,一览无余的街景。

    网上的舆论还是那样,有好有坏,她搜索了几个关键词,又去到相关词条,甚至是苏欣的微博下翻找了很久。

    就和南南告诉她的一样,没有人讨论苏欣混进医院并与门卫起冲突的事。

    在准备切换账号的时候,她想到了那位——“金主妹妹”。

    在出了这些事之后,她会站在哪边?觉得她是一个心狠又不孝的女儿,还是觉得她故意像白眼狼一样隐瞒身世,营造书香门第人设,还是……

    有些犹豫,她戳进了Ba13gf75Hh的主页。

    她一天前上过一次线,点赞了一条微博——【我只知道,从头到尾,叶明宜没有做错一件事。】

    从头到尾……

    她们真的知道从头到尾发生了什么吗?

    或许不是。

    但就是这看上去很盲目的一句话。

    明知道是有失偏颇的,她却有点高兴和心酸。

    抿了抿唇,她又顺着看上一条,没有新的了,就是转发那次在恋综上嗑到的奇怪CP。

    甚至不止嗑了奇怪的“CP”,还关注了超话——“春和谨明”。

    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和孟谨礼还有CP超话,甚至有CP名。

    像是有特殊的感应一般,手机连着发来了三条新消息。

    L:【我没有资格请求你为以前做一个句点,但能不能,把它当做一个逗号。】

    L:【除了两件事,一件事是放弃你,一件事是你把自己的身体和感受放到次位。】

    L:【其它的,我会听,只要你愿意说。】

    黑色的文字,接二连三地钻进了她的眼睛,目光隐约有些模糊。

    从现实上幻想出的乌托邦,不争气得在脑海中出现。

    她能够一下子反问很多串问题,如同赌气一般,

    和他,也和自己。

    凭什么她要对他说?

    凭什么要给他机会?

    凭什么要她相信他?

    ……

    仍旧很想落荒而逃,和坐在餐桌边一样能够给出的答案一样。

    ——“我现在,不想想感情上的事。”

    顺着向上翻着微信,

    她上一次回他,还是导游时期,为了规划行程。

    对话框的输出都来自一个人,孜孜不倦地唱着一出独角戏。

    莫名其妙又联想到了那三封大概早石沉大海的感谢信。

    良久,她把眼神从手机上挪开,疏疏散散放到别处,回避式的打开了冰箱的门。

    过期的汤圆,过期的芝士片,过期的黑椒酱,长了霉的蛋挞……

    算了,

    她本来也没什么胃口。

    在即将打消吃晚饭的念头时,她脑袋中又闪过了很多。

    妈妈的语音说:“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网上那些不要看,都当他们放屁好了。”

    关妈妈心疼的目光:“又瘦了…照顾好自己…”

    还有…

    他说:“今天的晚餐,明天的三餐,吃之前和吃之后,都拍照发给我。”

    透过厨房的窗,无意掠到了窗外一角。

    灰色的奥迪围着她的单元楼,专程绕了一圈,不起眼地停在了背面,再旁边一点是小区的垃圾桶。

    如果不是太熟悉这里的景色,她根本发现不了。

    孟谨礼,没有走?

    手机又震动了两下。

    L:【我安排了人给你送晚餐,20分钟后到。】

    ——

    车内环境幽暗,唯有一缕淡淡的荧光从车后座发出。

    司机在一个小时前被打发出去,整辆车都安静的过分,依稀只能从前车窗望见一团模糊的人影。

    孟谨礼摘掉了眼镜,长时间盯着手机让他有些疲劳。

    以前是什么

    样子的?

    像是被戳中某种英雄情节,自以为是地捉住了受伤的小鸟盖上玻璃罩,在知道小鸟伤好之后,也不愿意让它再去蓝天,然后告诉自己,这是一种拯救和保护。

    像是被规范压缩的青春期迟到,毛手毛脚证明自己的存在,做出了和那些故意拉掉喜欢女生橡皮筋,以此博注意的幼稚男学生,一模一样的行为。

    如果不能找到被爱的证据,

    那么用疼痛,憎恨,锐利,都可以提醒他,他于她的与众不同。

    情愿成为一个甩不掉的阴影,十恶不赦地紧跟在她的身边,扭曲得想让她也放不下,就和他的每一次午夜梦回一样。

    可是,他忽然在另一个相处模式里尝到了甜头。

    想看见她和“霜霜”一样,把他当做一个能够倾述秘密和烦恼的“知心姐姐”,无话不说里是藏着星星的孺慕之情;

    想和早上一样,得到她的心软,得寸进尺安安静静吃完一顿早餐

    ……

    诱之以利,待之以宽。

    其实,他的奖励,她已经给他了。

    信也好,不信也好,

    这辈子,他有足够多的时间耗下去。

    终于,那一扇临近厨房的窗后,亮起了灯光。

    顿了几秒,他没有一点犹豫地戴上了眼镜,

    似乎能看见,一转而过的人影。

    手机弹出了新的消息,他立马点开。

    讨债鬼:【哥!我们要回来了,你现在进展怎么样了?不会真的未来我孩子都会喊人了,也收不到舅妈红包吧?】

    讨债鬼:【哇塞你是不知道,我和爸妈怎么绘声绘色讲你故事的,他们是有点介意明宜姐姐的家世,但在我极力的渲染下,鉴于你负心薄幸的形象实在有损孟家颜面,以及你已经荣幸成为一个大龄剩男后,他们觉得你能成家已经很不错了!QWQ】

    讨债鬼:【记得给我的大红包!勉强不计较你提前走,让我和阿忱哥应付了好久宾客这件事!】

    孟谨礼:“……”

    很久很久之后,

    对话框终于动了。

    幸好刚才没有熄屏。

    小祖宗:【谢谢。】

    配图是他吩咐保姆做的养胃的饭菜。

    第79章 Chapter79“跟我走?”……

    嘉澜会馆的走廊一如既往的浮华静谧,一扇又一扇的玻璃倒影着一抹淡色的倩影。

    叶明宜的打扮很低调,头上戴着黑色的渔夫帽,遮挡了上半张脸,远远看去,只能瞧见挺翘的鼻梁和白莹莹的下巴尖。

    简单宽大的白色衬衫套在身上,搭着黑色阔腿裤,纤细的骨骼支撑,远远看去,休闲的穿搭也难掩清冷的气质。

    侍者刚推开门,一个穿着洗得有些褪色,发质干枯,肤色蜡黄的中年女人,嚎啕大哭地冲过来抱住了她。

    嘴里不停的闹声像一首卡了的破损磁带,偶尔又伴随着尖锐的啼哭声。

    叶明宜觉得自己被一个呛人又劣质的香水瓶紧紧得禁箍着,要掐进肉里的力气,让她极为不适地蹙了蹙眉。

    侍者也没有意识到这个突发状况,他愣了愣,非常有职业操守的选择对客人的隐私保持沉默,略显鄙夷地瞥了一眼失态的中年女人,不动声色地关上了门。

    叶明宜推拒地抵住了苏欣的肩膀,嘴上勉强维系着客套的淡笑:“请放开,可以吗?”

    “霜霜,妈妈真的很想你,这么多年了,妈妈每天都想着你,刚去美国的时候,我就没有睡过一次好觉,当时我没有正经的工作,不是去前台坐班,就是去餐馆当服务员”

    苏欣的力气变得更重了,她仿佛想身体力行告诉自己女儿,这些年,她有多么想她。

    “你知道房租多贵吗?我一个月六千,房租水电就占了五千,我养不起你,不想你跟着我去过苦日子,那时我才20出头,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叶明宜始终垂着眼帘,手指凸起的关节泛着白,下颌崩得极紧,渔夫帽恰好遮掩了漠然的眸子。

    她是认为一个五岁的孩子没有记忆吗?

    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吗?

    她记得很清楚。

    苏欣带着她,去过一个装修非常豪华的会馆,在那里见了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哭着乞求女人给她一点钱。

    反反复复的强调:“她是文哲的亲生孩子,我有亲子鉴定!”

    她也记得在回程的路上,哭着把怨气撒在她身上,力气很大得揪了她的脸:“要不到钱我生你做什么?我都要你上去喊奶奶了!你为什么不是个儿子?”

    那是第一次,苏欣对她动手,又在动手后抱着她承诺以后会和她相依为命。

    她见过很多次,她穿得很漂亮去和不同的男人约会,有时候把她带给邻居看着,有时候把她托付给门卫大爷,还有时候,会教她说一些甜话,告诉她什么时候该哭,什么时候该讨好,带着她去见不同的叔叔,用着同样的话术,哭诉着她一个人的不容易。

    她放弃她了,

    在迟迟找不到合适的下家之后。

    她可以理解苏欣撇下她的做法,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心性不定,更爱自己,过不了艰苦日子的女人,生活不容易需要精打细算也是真的。

    但她做不到,配合着她去演一出母女情深的戏码,这段母女关系她明明已经放弃了,却要在落魄的时候,唱一出情深意重的戏。

    哭得如此拙劣,和表演课上自以为是的差生一模一样。

    如果她坦诚一点,兴许那五年对生养的感恩,她会心软。

    见着叶明宜不再吭声,苏欣自顾自着急道:“我想过要来接你的,那个时候,我生下了你弟弟,在美国这边也稳定了,可是我回国的时候,听说你已经被人领养了,明宜你一定要相信妈妈。”

    说到这里,她立马松开了手,泪眼婆娑地深吸了一口气。

    “我还在你当时的养父母家楼下看过你,你这么高,扎着两个辫子,一手牵着一个…”

    眸光颤了颤,叶明宜正了正神,深吸一口气:“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在医院,查出了肝癌晚期,没有多少时间了,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和牵挂,我回来,是想见你。”苏欣忍了忍眼泪,发着抖握住了叶明宜的手腕,“妈妈…妈妈还想多活一段时间,看看你。”

    “只是,医药费的开销太难负担了,霜霜…成全妈妈,也救救妈妈,好不好?”

    眼前的女人声泪俱下,那双早已生了细纹的桃花眸满是疲惫和恐惧,胳膊颤抖着,近乎于哀求。

    叶明宜静默了片刻,声线听不出喜怒:“你要多少?”

    听见这句话,苏欣亮了亮眸子,暗中打量了一圈这个豪华的包厢,又想到了网上有关于明星片酬的爆料,不假思索:“霜霜,妈妈就知道,你是一个孝顺的好孩子,一千万!”

    “一千万?”叶明宜撩起了眼睫,语调里带了一丝淡淡地讽刺,“人民币。”

    “是…或者三百万美元,我可能会回到美国治疗,最好的医院我查过,一个月起码要三十万美元…”说到这里,苏欣低下脑袋苦苦哀求,“霜霜,你现在是大明星,出息了,我知道,这点钱对你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包厢内的光线太亮了,亮得有些刺眼,连渔夫帽也难以压制住。

    抓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枯瘦干燥,和记忆里白皙幼嫩,永远涂满了不同色亮晶晶指甲油的手浑然不同。

    叶明宜嘴角动了动,声音温柔宛转:“我可以负担你的医疗费,不论是一千万的人民币,还是三百万美元,你在哪里治病,我都能负担。”

    苏欣眼神中难掩欣喜,或许是觉得这份喜色太明显,下一秒她又低下脑袋:“霜霜是个好孩子,好孩子,亲生的就是亲生的,血浓于水,妈妈知道霜霜不舍得看着妈妈死。”

    “一次性,我转账不了那么多,我能够按月支付,你把医院的账单寄给我,我汇款报销。”话说到这里顿了顿,叶明宜抬起下颌,神色一片清明,“如果现在需要,你把医院的报价单和病历拍给我,我能报销,也能帮忙联系权威的医院。”

    “你什么意思?”苏欣面色一僵,意识到不对后,又软了声调,“不用麻烦你的,妈妈知道,你现在是大明星,忙,这些事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叶明宜轻轻摇了摇头:“事情孰轻孰重我能分清,这些事不麻烦。”

    “我知道了,什么给不出来,你就是不想给,你也不信我这个将死之人是不是?你现在日子过好了,光鲜亮丽了,我呢?我生你,怀胎十月,你难道一点感激之情也没有吗?”苏欣彻底变了脸色,也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手,眉目有些狰狞。

    “你用人脉关系停掉我的节目,私信我发十句你回一句,约了见面地点后一声不吭,网上舆论玩得一手好公关,哪怕是现在,也要见死不救!”

    苏欣声嘶力竭地瞪着她,抬起手高高指着她的鼻尖:“我生了你,怀孕十个月一个人,苦苦养你到五岁,我知道,

    你现在养父母是林大的教授,李湘情,叶…”

    “够了。”叶明宜的眉眼染上了一层薄怒。

    “怎么,我说实话不中听了?我看见了,你昨天去看关悯,看见了我被人欺负,你这个当女儿的,不管不顾地扭头走掉,是嫌我丢人了是吧?”

    “旁边还跟着一个男的以为我没看见,那男的谁啊!看穿着打扮不一般吧?你不该感谢我吗,给了你现在的外在条件!你现在和年轻时的我有什么两样!”

    苏欣一声比一声刻薄,一声比一声响亮,是一种无声的泄愤。

    愤恨叶明宜作为她女儿对她不管不顾!

    愤恨昨天被一群人欺负看了笑话!

    愤恨她这副不冷不热高高在上的态度!

    更愤恨她现在混得比她年轻时好多了!

    “节目不是我停的。昨天,您看错了,这是我五岁后第一次和您见面,认错也很正常,医院那边我怕给关院长带去麻烦,还没去探望。”叶明宜镇静地否认了医院之行。

    “我和您年轻的时候也不一样,我不打算把未来都压在男人和孩子身上。”沉默了片刻,她摘掉了遮挡眼睛的渔夫帽,冷静地直视着苏欣那双和她一样的眸子,“我小时候不喜欢扎两个辫子,唯一一次,是福利院节目表演需要,也拍下了网上传的那张照片。”

    “还有,这都是我自己的意思,和我…现在的爸爸妈妈没有关系。”

    ——

    离开包厢的时候,叶明宜整个人都像被抽空了力气。

    对于这次和苏欣的见面,她其实没有一点期待。

    昨天她切换大号看见了她发给她的信息。

    指责,哭求,想念……

    每一条消息,情绪都不一样。

    幸好没有期待,所以发现那些可笑的漏洞时,她没有那么难过。

    离开的时候,苏欣还在打包饭菜。

    头疼得很,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太缺乏同理心了,所以在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时候,她的脑子能不断转动,收集她话语里的错处。

    手机传来了几声震动,有电话打过来。

    还没等她接,她发现为她带路的侍者,电梯不是下行而是上升。

    顶层的按钮亮着。

    “这是去哪儿?”她摸出手机,戒备地盯着侍者。

    “叶小姐,这是我们老板吩咐的。”侍者毕恭毕敬地看着叶明宜。

    “你们老板吩咐…”

    没等她问完话,电梯门缓缓打开了。

    站在电梯口处,有人等着。

    男人逆着光站着,深灰色西装勾勒着高大挺拔的身形,里面的白色衬衫规整得系到了最上一颗,鼻梁上架着窄边的银丝眼镜。

    “送到这儿可以了。”孟谨礼向着侍者递去了一个清淡的眼神。

    下一刻,他微微伸出手,眼神柔和地看向叶明宜:“跟我走?”

    第80章 Chapter80他得寸进尺

    完全没有想到孟谨礼会亲自在电梯门口等她,在以前,她见他,见沈副总,见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会迎在门口的,不是助理秘书,就是其它下属侍者……

    更何况在这种会馆里,一般等在电梯口的都是——专门引路的侍者。

    身旁还有其他人,哪怕知道嘉澜这些侍者都非常的有职业道德,无论看到什么都不会往外说,叶明宜还是有些不自然,她像是被定在了电梯里,没有应声,也没动。

    短暂的那一秒钟里,耳边只有手机来电不断震动的声音。

    孟谨礼的胳膊自始自终都朝前伸着,见她发呆,唇角微微动了动,没有让她继续犹豫,上前迈了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腕:“你先和我来。”

    轻柔的嗓音里含着微不可察的叹息。

    身后的电梯门渐渐关闭,空荡富丽的走廊上只剩下了两个人,

    明净的玻璃一前一后投影着西装革履,身形高大的男人,和素净清简,窈窕纤细的女人,纹理清晰的大理石地板也倒影着他们交错的影子。

    叶明宜在看见来电人是之后,也顾不上被人紧牵的手腕,先选择了接听电话。

    “婧婧姐?”

    “明宜,你现在还在嘉澜吗?”那边楚文婧的声音有些急,隐含着些许顾虑。

    叶明宜红唇轻抿:“嗯。”

    “我们这边收到了消息,你和苏欣这次见面,外面不知道怎么传出了消息,网上暂时压下去了,但还是有不少媒体闻声而动。”

    “他们虽然进不来,但都蹲在了嘉澜的外面,公关方案已经做好了,你先不要着急…平台那边的电话进来了,稍等…”

    伴随着电话挂断,叶明宜也发现自己被孟谨礼带到了一个包厢的门前,他停下了步子,正轻拢着眉骨,眸色深沉地盯着自己。

    “里面休息一会儿,等记者走了之后再离开?”

    握在手腕上的手也松开了,连同不属于她的体温一起被收回。

    “我在想,记者如果是苏欣找来的,她很有可能出去直接接受他们的采访,甚至对很多事添油加醋,我应该去直面。”

    孟谨礼望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随着指纹的解锁声,包厢门自动缩开,低沉悦耳的男音一同落下:“兵因敌而制胜,如果你现在下去,一会儿被牵着鼻子走的,是你,你现在状态也不适合直接面对媒体。”

    “不过这是我个人的建议,离不离开,选择权都在你。”

    ——

    嘉澜会馆的顶层包厢,一般都被私人长期定下,里面灰黑色的冷淡装潢和孟谨礼公寓类似,或许他所有很久了,但这是她第一次进来。

    “这边我很少会在,偶尔也是应酬和朋友聚会之类的。”孟谨礼顺手将脱掉的西装外套挂在了衣架上,随意挽了挽袖口。

    “你是除我妹妹外,第一个在这里休息的异性。”

    他咬字清晰,声线也和平常一般。

    叶明宜在原地足足愣了好几秒,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在男人抬眸瞥来时,她微微别开脸,谨慎地把目光放在不远处的紫砂茶具上。

    室内点了熏香,清雅的沉香也莫名恼人。

    “肚子饿不饿,我想你中午没怎么吃,就让他们做了一点你爱吃的菜。”孟谨礼不紧不慢地朝餐桌走去,随手碰了碰餐盘边沿试温,“刚上不到十分钟,还没冷。”

    “不合口味,觉得凉了,就和我说,我让他们换。”

    这一瞬间,叶明宜立刻想到了昨天晚上,她接了他送来的晚餐,也真的拍了照发图……

    她只是想表达一下感谢,正好他送了吃的,正好她家没有吃的,正好她不想让别人担心,正好,她有一点点饿也不喜欢浪费。

    哪里想到,他得寸进尺,又要送早餐。

    ——【即使你拒绝,我也会让阿姨做。】

    他是真的要力行不妥协“把自己的身体和感受放到次位”。

    就在今早,被孟谨礼安排的保姆阿姨,特意亲自来她家送早餐,甚至非常热情地把早餐每一种样式都做了简单的介绍。

    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孟谨礼的小心思,在听着阿姨说自己做这些做了快两个半小时后,她完全不好意思浪费食物。

    即使是在很久的以前,孟谨礼也老是叮嘱她好好吃东西。

    法式的黑水晶吊灯在头顶垂落,自然风拂过,晃动了水晶链,光斑也随之发生轻盈的悦动。

    叶明宜短暂地离神,脑袋微微低着,

    柔顺的发丝自然垂落,宽阔的渔夫帽挡住了眼睛,两只手有点拧巴地搅在了身后。

    真的被他说中了,她和苏欣那一餐饭,确实吃得不太好。

    即使菜肴色香味全,她也没有一点胃口,全程都是静静看着苏欣吃。

    当时她在说完了那一大段有几分讽刺的话语后,苏欣不过是窘迫了几秒。

    很快,她恢复了硬气,不以为意地叉腰:“这事儿都过去那么多年,记错了也是应该的!”

    “你这孩子就是诚心想和我过不去,是不是?这么斤斤计较,我说一句你记一句是吧?”

    像是找到了她的错处,她又得意洋洋地睨她:“你是不是就在等着我说错话,好不用给钱,和我划清关系?”

    接着侍者推着餐车来上菜,她一副大发慈悲的模样挥了挥手,目光跟着菜动重新坐了下来:“算了,都说儿女是父母前世的债。我可能前世欠你多了,就不和你计较了,坐下来一起吃吧。”

    前世的债。

    “吃不吃糖渍梅子?开胃的。”

    忽然,一个装着圆润小梅子的琉璃碟递到了她的眼前,上面专门被人叉了小银叉。

    “不会很酸。”

    帽檐挡住了视线,叶明宜看不见孟谨礼的神情,但是从他的声音能够听出来,他就是在用哄小孩子的声线和她说话。

    走神太过了,她一时想不到他是什么时候站在她面前的。

    男人端着琉璃碟,手维持着抬起的姿势,侧着的手背隐隐能看见用力的青筋。

    他控制着高度,让碟子离她的距离不会太高,也不会太低。

    缓慢的,叶明宜抬起了脑袋,撩起眼帘极快地看了一眼孟谨礼,伸手握住了碟子的另一半:“谢谢。”

    孟谨礼微微挑眉,并没有顺着她:“你拿叉。”

    看着那快抵住他的帽沿,隔着咫尺虚虚扫过脖颈,他嘴边的笑意深了几分,稍侧过身:“过来吃东西,凉了不好吃。”

    真的很饿,叶明宜咬了一颗梅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孟谨礼后面。

    默默的,她摘下了自己的渔夫帽,牢牢捏在了手心。

    走得越近,饭菜的香味就愈发浓郁,奶油炸大虾,松鼠桂鱼,四喜丸子,山楂鹅肝冻……

    除了主菜还有抹茶芝士蛋糕和蓝莓可可奶昔。

    摆在她面前的,活脱脱热量炸弹。

    见叶明宜迟迟没有动,孟谨礼无奈放下了手中的碟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不要对自己太苛刻了。”

    “砰!”

    琉璃碟和桌子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音,隔着虚空,重重敲在了心上。

    这一桌,怎么就是她喜欢的,明明是一些小孩子的口味。

    叶明宜眸光闪了闪,咬住了唇,贝齿很深地陷在了唇瓣。

    后知后觉,她感受到了,从苏欣的包厢离开后,迟到的委屈。

    从胸口处酸涩发酵了,无限蔓延到了全身。

    “啪嗒!”

    一滴泪从眼角顺着滚落,低到了餐桌上。

    叶明宜极快地眨了眨眼睛,不太想在孟谨礼面前这么不争气的哭。

    哪怕不是因为他哭。

    冒出来是小孩才会喜欢的念头之后,她忽然发现,自己小时候也是喜欢的,可是因为这些吃的都太奢侈了,所以别人问你爱吃什么的时候,她一般会回答“蒸鸡蛋”,“醋溜包菜”……

    因为简单好做,也因为这是苏欣为数不多会做的菜。

    回忆里苏欣会是什么样子?

    在出租车上一边哭一边抱着她,濒临崩溃的女人,开心会买可爱的蛋糕陪她过生日的女人,因为一张床所以躺在一起会把她抱住的女人……

    也是会虚伪的对她说“母爱”,满心眼在意的是“钱”,放消息找记者来逼她,言语尖酸又刻薄的女人。

    刚进福利院的时候,她也有过幻想,苏欣能回来把她接走。

    后来她一遍又一遍想,自己哪里错了,所以她不要她了。

    后来她想到了,她留在她的身边,让她负担她的生活,就已经错了。

    所以在第一任养父母犹豫的时候,她可以主动提出回去。

    眼泪无声。

    白色的纸巾被递到眼前。

    叶明宜放下筷子望向了注视着她,眉心蹙起,早停了筷子的男人。

    知道在餐桌上这样是很失礼的,她接过纸擦了擦眼泪:“抱歉。”

    孟谨礼摇了摇头,眉眼温柔平和:“你没有做错什么,不需要道歉。”

    手指瞬间攥进了手心中,对上那双勾勒着缱绻色的凤眸,叶明宜眸光微动,搭落了眼睫。

    酸胀到发疼的地方,好像在被什么缓慢地轻抚着。

    然后是别扭,

    她还是不太习惯,和孟谨礼这样相处。

    “你…”顿了几秒,她转开了话题,“今天是工作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