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小狗喝水

    他的动作格外温柔, 仿佛怕惊醒了蝴蝶。

    岁淮的眼睫像蝴蝶振翅,轻颤着几下,在他要低头靠近的时候,抽身离开。她背对着, 理智回归, 甩过去一句无可无不可的话:“看你表现, 看我心情。”

    周聿白笑了。

    “——好。”

    -

    这个学期过得特别快,算起来, 距离期末周只剩一个多月了。

    程清池也出国几个月了。

    自他走后,岁淮没有刻意的遗忘他, 也没有刻意的记起他, 一开始每天大部分的时间看见与他有关的事情会想起他, 但是随着时间, 随着周聿白强行闯入她的生活, 随着生活的不断丰富, 他在她脑海里出现的次数越来也少,从五次降为三次,降到一次, 再降为零, 频率从一天延长为几天一次,最后一月一次, 最后是变成平淡的一杯白开水,微甜,微涩, 但也只停留在味觉层面。

    上回的小组作业效果出人意料, 专业课老师在征求小组同意后,将作品拿去了评赛, 从校级一路杀进国奖,成为了这一届的全国大学生微视频创意大赛二等奖,奖金丰厚。

    小组除了室友闫晶晶和林晓,两个编导专业的女生,还有一个配合出演男主角的化学院男生。几人组了个庆功局,就在学生街新开的那家火锅店。

    “我真没想到咱们的小组作业还能得奖,”闫晶晶涮肥牛,“光宗耀祖啊。”

    林晓抬眼镜:“我当时就说咱们这个视频剪出来后效果特好,首先剧情咱们就很新颖,煽情搞笑悬疑反转,咱都占了。还有岁岁,自学的au和ae,特效好贴。”

    “我还好啦,”岁淮举杯,“主要是小陈和小沈剧本写得好,还有齐同学,上镜给力,举杯,共勉!”

    “来!”

    齐霁:“跟几位美女一起拍摄也是我的运气,你们的专业应该不缺这种拍摄吧?以后还会有?”

    “挺多的,一直到大三都有,像她们编导专业的毕设也有拍摄视频的。”

    “这样啊,那以后合作的话找我啊,给你们打折!”齐霁笑着跟女孩儿们交换练习方式,轮到岁淮的时候,她不在,去了趟卫生间。

    齐霁找借口出了包厢,到走廊那儿碰见回来的岁淮,喊她:“岁岁?”

    岁淮有些排斥,面上维持着友好:“齐同学好会开玩笑,叫我岁淮就行,小名儿别人喊着挺不习惯的。”

    齐霁以退为进:“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

    “刚刚跟她们都加了联系方式,我们也加一个?之后好合作。”

    岁淮不想加,但大学就是个小社会,多点人脉资源总没错。她打开手机,加了齐霁好友。

    庆功宴吃了蛮久,散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左右,几个女生都喝得醉了,一起打车回师大。岁淮比她们几个还醉,玩着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齐霁是她上家,总问她一些特别隐私的问题——比如谈过几段,每段分别到什么程度,接吻伸舌头吗,跟男朋友会不会有过分的肢体接触之类。岁淮觉得反胃,她玩儿的心情冷淡下来,全程选的大冒险,但是手气特臭,抽的牌也很刺激,没办法,她只能一直认输喝酒。

    “齐霁,你要安全送岁淮回家啊,确保送她回家。”闫晶晶扒着车门嘱咐。

    齐霁帮她甩上车门,“收到,放心吧。”

    闫晶晶把手伸出窗户挥了挥,“岁岁拜拜,到家发个消息。”

    岁淮捂着胸口,平复着翻涌的胃部,没法儿说话,用手比了个OK。

    “岁淮你没事吧,”齐霁扶她的腕肘,“我送你回家?”

    岁淮晕乎乎的脑子几近丧失思考能力,打开手机,找到一个联系人,拨了出去。

    那边算得上瞬间接通,嗓音沉着:“岁淮,在哪儿。”

    “在……”她努力睁开眼看建筑物,“在high吧对面,你不方便,就找周家的车来接我一下。”

    嘟——

    电量耗尽,手机自动关机。

    岁淮捂着脑袋蹲下,齐霁拉她的手,“叫谁来接你啊,那么麻烦干什么,我不是在呢吗。”

    岁淮喝醉的时候,记忆是掉线,但智商不下降。她缩回手,皱眉说:“你走开,不用你送。”

    “为什么?”齐霁跟逗猫似的笑,手放在她腰间。

    “啊别碰我!”岁淮往后退,撞到墙上,胃里汹涌澎湃,她垂着脑袋说,“……我不要偷偷看我内衣的人送我回家。”

    齐霁脸僵住,那是刚拍摄的时候,岁淮穿着白色碎花裙,弯腰拿设备的时候肩带露出来一点,白色蕾丝,可爱又性感,她身材又很有料,齐霁没忍住盯着她内衣看了会儿。当时岁淮全程面不改色地当场控,齐霁便以为她不知道,没想到她早看见了!还装做没看见!

    齐霁:“我又不是故意的。”

    “……滚。”

    齐霁把岁淮拽起来,“听说你都交过男朋友了,装什么纯呢。”

    岁淮被他揪得难受,眯着眼反抗,忽然挣扎的动作停了,迷蒙的双眼变得亮晶晶,她喊:“奥特曼先生!我在这里,这里有怪兽不让我回家!”

    齐霁云里雾里地扭头,没看清,一记拳头挥过来,他栽倒在地,“卧槽,谁啊?”

    岁淮跌落一个安心的胸膛,周聿白摁着她的脑袋,她听话地闭眼,把脸埋进去。男人说话胸腔和声带一齐震动,在夜色中,清冽而强大:“她男朋友。”

    齐霁愣了,“……不是分了吗?”

    “没分轮不到你,分了也轮不到你,”周聿白看着他,眼神冷淡,“滚。”

    说完,将怀里的小姑娘打横抱起,塞进车里。

    迈巴赫在夜色里飞驰而过。

    周聿白一言不发地开着车,偶尔看一眼副驾驶的人,垂着头,捂着胃,看起来难受得不行。

    他递过去保温杯:“喝。”

    岁淮乖乖地咕咚咕咚灌下几口,温水入喉,浸润心脾,胃部的抽搐渐渐得到缓解。她闭眼,靠着座椅,看样子像是睡了。

    周聿白气刚消,小姑娘忽然蹭的一下弹起来,站军姿,朝他甜甜一笑:“奥特曼先生,又见面啦。”

    周聿白:“……”

    她像个小狗,趁着等红灯的间隙抱住周聿白的脖子,嗅来嗅去,还一个劲儿地蹭:“奥特曼先生,你好香啊,请问您经常泡玫瑰浴吗?”

    他这会儿不爽,别开脑袋,挣脱开她的手臂,脚踩油门继续开车。

    “奥特曼先生,你怎么不理我呀?”她托着腮,对他眨眼。

    他照样一句话不说,晾着她,让她长记性。

    岁淮嘟着嘴,用手比了个开枪的姿势,朝着周聿白脑袋就来一枪:“砰。”

    “哎呀奥特曼大人中枪啦。”

    “中了我的丘比特之枪,你被爱神选中啦!”

    车开进停车场,周围灯光亮起,他解开安全带,侧身看她:“谁的爱?”

    岁淮抱着脑袋想了几秒:“——小狗。”

    周聿白挑眉。

    她笑嘻嘻地爬到他腿上,分开坐下,抱着他的脑袋晃悠,两只手提溜周聿白的耳朵,轻轻地说:“小狗,我的小狗。”

    岁岁的奥特曼小狗。

    周聿白气笑了,打开车门,拽着她上楼。

    电梯停在二十六层,周聿白一路像个冷面神,拽着岁淮到门前,用指纹解锁的时候才松开她的手。岁淮蹙眉,委屈地揉手腕,特可怜地说:“奥特曼先生今天好凶。”

    周聿白:“对你这样儿的就该凶一点,回头被谁卖了都还睡得打呼噜。”

    “我不打呼噜,我可安静了,”醉鬼斤斤计较,掰着指头数自己的优点,“岁岁肤白貌美大长腿,聪明伶俐口才好,睡觉不踢被子,不打呼噜,不磨牙,是世界上最最最可爱的女孩子。”

    “自卖自夸。”周聿白轻嗤,打开公寓的门,玄关和客厅的灯自动感应亮起,整栋公寓一片通明,星空顶的银河开始流转。

    “哇,”岁淮转圈圈,摸摸这个看看那个,“这就是奥特曼先生住的星球吗,好漂亮!”

    周聿白没理醉鬼,去浴室拿毛巾,用水沾湿,拧干,然后靠在浴室门框边:“过来。”

    她听话地踱步过去,站定,睁着一双莹亮的大眼睛看他。

    一条毛巾糊她脸上,尽情蹂躏。

    岁淮:“……”

    擦完脸,周聿白又把她染上酒精和火锅味道的外套拖下来,扔进洗衣机。

    外面突然叮铃哐啷响。

    岁淮一手拿着勺子,一手端着蓝色水晶玻璃杯,轻轻一敲,悦耳的脆音发出来。她光着脚,一边敲音一边转圈,独自跳着上次的华尔兹,嘴里哼歌:“踮起脚尖,提起裙边,让我的手手轻轻搭在你的肩……”

    她比银河还要灵动。

    喝醉的人精力无限,岁淮转累了才停下来,把手搭在周聿白的脖子,酒精开始发挥作用,全身都在燥热着,她说:“好热。”

    “歇会儿。”

    “我还渴,”她用手指捏住周聿白挺立起的喉结,“这个好像下雨后冒出来的春笋。”

    空气变得稀薄,酒精悄无声息地蔓延开,周聿白也醉了,比岁淮还要醉。他没躲,喉结就这么被她把玩,说话间滚动一下,从她手里解脱出来,很快又被她捉住。

    他说:“我也渴。”

    岁淮犯迷糊:“那怎么办?”

    她摸了摸周聿白的头发,“小狗,我的奥特曼小狗也渴了。”

    “嗯,”周聿白把她沙发压,把在他腰间乱蹬的腿摁住,分开,抬高至肩膀。

    他居高临下地看她,眼神深而沉,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嗓音渐渐低哑:“所以小狗现在要喝水了。”

    岁淮盯着他俯进去的头。

    小狗喝水的时候很专注。

    他从没见过这么脆弱易碎的小碗,陌生而透着神秘。他轻轻用舌尖试探碗中水的温度,起初是凉的,而后伴随着不断饮水,温度升高。

    碗口留下小狗牙齿的痕迹,因为动作生疏,碗里的水洒出来好多次,沾湿了小狗的眼睫和鼻梁,弄湿了沙发。

    小狗解渴了。

    第62章 再见故人

    小狗喝完水, 直起身,用胳膊随便擦掉唇边水渍,低头看着双眼迷离的人。岁淮脸红着,气息只出不进, 刚刚那一遭刺激感特别强烈, 她中途酒就醒了。

    原来性的感觉是这样的。

    食髓知味。

    小狗好会喝水。

    她缓了好久, 呼吸平复下来,伸腿踹了下周聿白的腰, 把裙摆拉下去盖住。湿答答的触感直击皮肤,明显又直白地告诉她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捂着脸, 呐呐道:“没见过哪个小狗像你这么喝水的。”

    周聿白变回正襟危坐的君子了, 用手机回复消息, 听她埋怨, 笑了下:“你不爽?”

    恶劣得没边儿了。

    岁淮最看不得他这副装模作样的狗德行, 刚刚也不知道是谁,便宜他占了,豆腐他吃了, 君子他也一个人做了!她从沙发弹起来, 一手将他推倒,食指挑着周聿白下巴, “我是爽了,所以你今天表现不错,给你加一分。满分100, 及格60, 什么时候捱到及格线我再考虑给不给你机会。”

    “就加一分?”他笑,“抠。”

    岁淮切一声, 从沙发起身,抓着小裤去浴室。

    “一分就一分,”他懒洋洋地靠着沙发,“那小狗能不能天天喝水?我勤快点儿,怎么着也能凑到60分。”

    “去死吧你。”浴室门砰的一声关上。

    -

    岁淮今天一整天上课都心不在焉,脸红扑扑的,闫晶晶打趣她:“搞得跟被爱情滋润了似的。”

    她一激灵:“胡说八道……我这是热的。”

    南洋市是典型的南方城市,夏天来的早,五月份已经开始热了,学校里打球的男生还有体育学院的学生早早的换上了短袖短裤。

    岁淮这么一说,两个室友也同意,“近几年全球气候变暖真的好明显,温度一年比一年高。”

    “我记得我小时候跟爷爷奶奶住乡下,夏天晚上根本不开空调,就抬着竹床摇椅在过道吹风,打着蒲扇,还能看见萤红虫和流星呢。”

    “哇!乡下这么好!”

    “现在不行了,去年我回爷爷奶奶家差点没热死,待不到两天就回市里了。”

    这学期的选修课三个人不是同一节,岁淮在综合楼跟闫晶晶和林晓分开,去三楼上“外文美学鉴赏”课。她运气差,开学选课的时候网卡了,就慢了一点,好课没选上,只能选了个听学姐学长说老师特爱布置小组作业、特喜欢叫人上台分享的这门外文美学鉴赏课。

    师大的教学楼也有着南方城市的特征,露天,回字型,天桥,拱门。外国语学院的标志上方,有一个巨大的白鹤雕塑,神圣不可侵犯。

    期末要来了,这节课是本学期的倒数第二节课,这会儿大家都是跟着小组一起坐,开始分配任务。岁淮在的小组有两个男生,三个女生,大家都来自各个学院,不太熟。

    严娜:“下周就得上,我们得快点确定每个人的任务。刚刚我和陈晨商量了下,我跟她负责制作ppt,两个男生负责上台汇报,岁淮就翻译资料,有问题吗?”

    两个男生摇头,“可以。”

    陈晨:“我没问题。”

    “我有问题,”岁淮圈出严娜写的几本外文美学资料,“这些都要翻译吗?我刚查了知网,这写论文挺长的,也有逻辑性,就算我们只是拿片段出来翻译也得在看懂并能翻译全篇的前提下……”她停了两秒,保持平和的语气问,“这样一来,我的工作量会不会太大?”

    严娜:“我们每个人的工作量都很大啊,我跟陈晨要制作ppt,他俩上台汇报,都不轻松吧。”

    陈晨:“对啊,你要是有问题的话,也可以不跟我们组队啊……”她耸肩,“当时是你自己来找我们的。”

    俩男生埋着头当鹌鹑,捞到工作量最少的部分,谁都不愿意换。

    都期末周了,小组名单早上交了,没谁蠢到现在换组队。岁淮看着几个外文文献的名字长达半分钟,然后抬眼,声音冷淡:“知道了。”

    “尽量快点吧,”严娜用命令的口吻,“我们好做ppt,他俩也好准备。”

    岁淮压制心口涌上来的火气,背着书包提前翘了课。

    -

    图书馆奋战到晚上,岁淮背着书包回了公寓,到家也一点没歇,准备一桶泡面解决晚饭。

    周聿白用笔记本忙,看她吸溜泡面,速度快得跟逃难似的,问:“有急事儿?”

    “嗯。”

    “什么事?”

    “选修课的小组作业,我去忙了,有事儿你喊我。”岁淮三两下干完一桶泡面,擦完嘴,从冰箱取出一罐补充能量的饮料,嗙的一声关了房门。

    这一忙就忙到了凌晨。

    周聿白洗完澡,套上睡衣,岁淮的卧室还一片通明,她进去几个小时就出来上过一趟厕所。他抬手敲门,“岁淮?”

    “在。”

    “很晚了,还不睡?”

    “忙着呢。”

    “要我帮忙吗?”他问。

    深夜的公寓安静得只能听见冷空气从空调里扑来的微弱响动。

    忽然,卧室传来窸窣声音,椅子摩擦地板,紧接着是脚步由远及近。下一秒,门开了,岁淮探出半个脑袋,垂头耷脑,眼睛里分布着浅浅的红血丝,“……你行吗?”

    “你先说什么事儿。”

    “翻译外文文献,”她叹气,“我词汇量太少,翻译太慢了。”

    “英文?”

    “嗯。”

    周聿白手撑着房门,轻推开,进岁淮的卧室看她散乱一团的桌面:用到发烫的电脑在自动散热,几张写着英文单词的草稿纸,一本翻开的字典。他弓着背,弯腰看电脑屏幕,扫了几眼文献,“就这一篇?”

    “还有两篇。”

    “我来。”他说的云淡风轻。

    岁淮瞪大眼,嘴巴微张:“……你?现在?全部?”

    “困不困?”周聿白右手点着鼠标,边问,边将岁淮翻译错误的句子标黄。

    岁淮没精神地点头,“挺困的。”

    “困就去睡,”周聿白胳膊撑着桌面,斜过身子,朝她笑,笑得特别帅,特别勾人,浑身上下散发着智慧的光芒,“我英文好,这你知道,保证你一觉醒来全都翻好。”

    岁淮当时就一个念头。

    这男人太会了。

    -

    严娜和陈晨约在图书馆外的小亭子,岁淮早早到了,所有的资料整合在一个U盘里,坐在石凳上等。

    夏风徐来,蝉鸣聒噪,又是一年仲夏。

    “岁淮。”严娜在前,怀里抱着一摞书,陈晨没过来,站在图书馆门口,手里拎着电脑包,看样子是专门等严娜拿了U盘后直接去电子阅览室做ppt。

    她问:“你翻译好了?”

    昨天刚布置的任务,仍谁都没想到她会这么快。

    岁淮将U盘推过去,“都在里面了。”

    严娜没拿,而是问:“这么快,你确定都是认真翻译的?虽然这是个水课的小组作业,但是这个老师出了名的难缠,没弄好是会挂科的。”

    岁淮看她,没情绪地说:“有问题的话再来找我,而不是看都没看就下结论,”她收起手机,背着包,直接道,“实在不相信的话就算了,我直接找老师换组,你觉得呢?”

    严娜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脸拉下来,拿着U盘离开。

    岁淮没多待,出了校门。

    街边开来一辆黑车,打着双闪,停在她面前。黑色的质感车本应低调,却处处透露着高奢。驾驶座的门打开,周聿白下车,一身高定黑西装衬出他宽肩窄腰,接过她的包,微弯腰,绅士风度十足:“岁小姐?”

    岁淮懵了:“你吃错药了?”

    他笑,“想不想出口气?”

    她眨眨眼,循着她的视线往后,只见严娜和陈晨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出来。显然不是无故碰见,一看那躲闪的驾驶就是特意跟出来,此时此刻岁淮脑子里白光一闪,她算是明白严娜和陈晨对她的敌意来自哪儿了。

    周聿白这半个月来不是第一次开这辆迈巴赫来接她回公寓。

    她又是突然不住寝室改住外面。

    周聿白又神出鬼没,不进学校。

    连起来确实像她是被见不得光的校外人包养了。

    岁淮没说话,周聿白已经上前一步帮岁淮打开后车门,姿态放得很低,在严娜和陈晨刻意路过时,抬高音量:“小姐,今天还回老宅陪先生夫人用晚餐吗?”

    岁淮在周家过得十几年还真算得上千金小姐,她挥挥手,慵懒而冷矜:“回啊,别让爸妈等急了。”

    “好的,小姐。”

    周聿白轻甩上车门,隔绝严娜和陈晨不可置信的视线。

    车里,岁淮正在好奇周聿白是怎么知道严娜和陈晨的,他说:“昨晚问你要文献的时候你提了两组小组成员,有两个女生。”

    “——所以你就觉得是她俩?”

    “之前接你的时候,也见过她们一回,有映象。”

    岁淮倒是忘了,周聿白出了名的记忆力好,谈不上过目不忘,但观察力特别强,只要他留意过的事情那就一定会在脑子里留个标记。什么时候觉得不对劲了,就拿出来想一想。

    岁淮托着腮,注意到周聿白今天穿的格外正式,“你做戏还做全套啊,西装都穿了。”

    “今晚飞京市。”

    “这么突然?”岁淮一上车就犯困的睡意突然惊醒,“是钟爷爷那边有什么事吗?”

    “嗯,钟家有一次商圈晚宴,舅舅在国外出差回不来,我代他出席。”

    是啊,少年早已长成,锋芒毕露,已经是一个能挡风遮雨,被人喊小周总的男人了。

    相处半个月,周聿白这一走,岁淮还有点不习惯:“那我待会儿把公寓里的东西搬回学校,你要是没空,我明天找房东把公寓退掉。”

    “不用退,”他说,“我买了。”

    一开始就买下了,只是怕岁淮心里不舒服就没提。

    “你买下来了?一栋公寓啊,这么贵,这么大,你又不在南洋住你就随随便便买一栋房子?”岁淮不可置信地摆头,很有一种看败家子的目光,“能退吗?”

    周聿白:“你以为买菜啊。”

    岁淮:“……”

    “不退,你要是觉得寝室住的不舒服你就去那儿住,指纹和密码都没改,东西也别搬。平时没事儿也可以去那里看看电影,晒晒太阳,怎么舒服怎么来,随你。”

    “我不住。”

    “说了随你。”

    “……”

    开了有半小时的路程,岁淮扒着车窗看外面,“这是往公寓开的路?”

    “不是啊。”

    “那你去哪?”她真摸不清这人的脑回路。

    “机场,”这会儿他笑得格外恶劣,“我要回京市了,你总得送送我吧。”

    岁淮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人一句话不说就把她拉机场来了,到时候回去还得转一圈。周聿白看她气得抱臂,不跟他说话,笑得更厉害,“周家司机在机场等着,待会儿他开车把你送回公寓,不用担心。”

    她皮笑肉不笑:“我还得谢谢你呗。”

    -

    飞机远航,在白茫茫的天空逐渐缩为一个小黑点,跨越山海,去往另一个城市和国度。

    周家司机已经在车边等她,岁淮转身上车,忽然有人念了声她的名字,是一个时隔一年都未曾听过的声音。

    “岁淮。”

    她回头。

    “顾远,你回来了。”

    顾远拉着行李箱,正在机场出口,笑着看她。一年过去,他变了好些,身上的那股锐气淡了些,多了几分沉稳。最明显的是他那截断眉,已经恢复正常,还是很帅,只是帅的没有从前张扬放肆。

    机场附近有个钟楼,是南洋市的标志性建筑。

    钟楼的三层天桥最合适说话,今天正好是阴天,有风,温度也适中。一切都挺适合故人重逢。

    两人站在天桥对视了会儿。

    “还好吗?”

    “谈了吗?”

    两道声音同时问起,俩人都错愕住。

    顾远:“还好。”

    岁淮:“谈了,前段时间分了。”

    他有些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眼低着,“我能问问原因吗?”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三观不太合适吧,他要出国留学,我不去,就分了。”

    “这个人我认识吗?”

    岁淮看着他,道:“程清池。”

    意外的神情并没出现在顾远脸上,比刚才得知她谈恋爱还是平静。从他知道岁淮离开安怀,填了南洋师大,程清池也在南大的时候,他心里早有底了。

    “是他。”

    他早就猜到,从那年岁淮从沪市雪景地回来,他同她告别,送打火机之后抱了她一下。那时楼梯口一直站着一个人,望着他抱住岁淮的手,盯着他亲吻

    岁淮的发顶——那个人就是程清池。

    顾远问:“你现在一个人吗?”

    其实他想问的是,她身边有没有别人。

    岁淮抿唇,“不知道。”

    她给了一个模棱两可、不算做答案的答案。

    但顾远知道,模棱两可何尝又不算作一种答案,至少证明此时此刻,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让她摸不清到底摆在什么位置的人。

    第63章 酸梅

    岁淮:“你怎么突然回国了, 而且还是在南洋?”

    提到这事儿,顾远就来气,冷哼一声:“还不是那个小姑奶奶造的孽,她大小姐脾气一闹回了国, 家就在南洋, 还跟我爸妈告状, 我家里人用停卡威胁我,让我回国哄她回去,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小姑奶奶?”

    “……就是联姻对象,”他自嘲, “我们家你懂的, 没法儿反抗。”

    刚说完, 一阵铃声响起, 催命似的, 他扶额:“说曹操曹操到, 小姑奶奶来电话了。岁淮,我得先走了,要我派人送你回学校吗?”

    “不用, 你先走吧。”她挥手。

    “好, ”顾远走了几步停下,“改天有空一起吃个饭。”

    _

    顾远订的地方在师大旁边的楼外楼。

    一年过去, 他连善解人意都多了几分,要是以前,那可是直接定在最豪华的酒楼, 就是离师大十几公里也要把岁淮拽过去。

    岁淮去的早, 在包厢里复习专业课,再过些时候就到期末了。

    等了十几分钟, 顾远姗姗来迟,脱下外套,“来晚了,不好意思啊。”

    都会道歉了,一时间岁淮不知道该说他们生疏了,还是说顾远真的变了许多。

    岁淮:“你干嘛去了?”

    “本来没迟到,结果半路上小姑奶奶打电话让我送她去听音乐剧,来的路上堵车了,真服了。”顾远边没好气地吐槽,边用手机打字发消息,对面可能就是他嘴里的小姑奶奶。

    岁淮嗅出了点不对劲来,顾远这些改变应该少不了那位小姑奶奶的调教。

    她偷笑,果然万物都有天敌,顾远这么个混球也有人能降住了。

    “顾远,我今天来有个东西要给你。”

    “什么?”他忙着打字。

    “这个,”岁淮把银色的金属推过去,“物归原主。”

    顾远从手机里抬起头,目光触及那支打火机时,怔了怔。

    银色打火机崭新如初,包厢顶部发下来的光照得它闪闪发亮,精致低奢。与当初顾远送她时只有一点不同,底部原本刻着“GH&SH”的字母已经被磨去了,那里一片光滑。

    “你怎么突然还给我?”他皱眉。

    岁淮理解他这人没心没肺惯了,还没反应过来他自己的感情,但他俩怎么说也是朋友,她发自内心地劝他:“顾远,我们俩的事情过去了,以后你的身边会出现一个你真心喜欢的女孩儿,也许那个女孩儿已经出现了。你想想,如果有一天那样一个你特别特别喜欢的女孩儿来到了你的身边,她知道了这支打火机的存在,你觉得她心里会怎么想?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委屈?会不会流眼泪?到时候你就是后悔也晚了,而我,也不应该留着这个打火机。”

    他们都长大了,很多小孩子的事情已经不适合他们了。就像程清池送她的那根手链,分了,就得物归原主,再没牵扯。

    顾远脑海里闪过那个刁蛮不已的女孩儿,红着眼瞪他的样子,心里一揪。他晃晃脑袋,看着岁淮,看着这个曾经自己承认特别喜欢的女孩儿,对她说:“岁淮,你明知道——”

    “顾远,”岁淮冷静地打断他,看他的双眼,像是能直接看尽他模糊不清的心底,“你用心想想,你对我还有那种感觉吗,你看我的时候还有那种悸动吗,你真的还喜欢我吗?”

    顾远忽然哽住了。

    他奇怪地发现,在岁淮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脑海里闪过的片段早已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女孩儿。

    与此同时,包厢门被人猛地推开!

    “砰!”

    一个穿着白色高定礼服裙,脚踩细高跟,拎着最新款LV包包的女孩儿出现在门口。她精致的长相像个洋娃娃,即使生气骂人也赏心悦目:“狐狸精,你敢勾引姑奶奶的未婚夫!”

    岁淮:“……”

    她刚要解释,手机却不适宜地来了电话,她没看,先行挂断。

    顾远站起来:“你又发什么疯,你不是去听音乐剧了吗?”

    “我发疯?我要不是借着听音乐剧的幌子跟踪你,怎么抓到你跟老情人死灰复燃!”女孩儿刚骂完,慢慢瘪着嘴,眼睛也渐渐红了,委屈又难过,“顾远你王八蛋,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我讨厌你!”

    “喂!”顾远拿着外套追了出去。

    岁淮也跟着追了出去,还好俩人都没跑远,女孩儿在酒楼外被顾远拉住了。他弯下腰,抬手给女孩儿擦眼泪,动作温柔得不像话,眼底是不经意露出来的心疼。

    “我就说嘛,”岁淮在掌心抛了抛手机,欣慰地笑,“明明就喜欢上了,那就要好好珍惜啊。”

    岁淮回了包厢,在顾远和未婚妻回来之前,放下一个礼盒。

    中心刻着:长长久久。

    顾远在南洋只留了两天,他走的那天,给岁淮发了一条消息:

    岁淮,谢谢你。

    _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南洋市的温度上升得格外快,彻底到了穿短袖裙子的时节了。

    岁淮去公寓收拾春季的衣服,拖着行李箱,指纹解锁开门。

    看清里面的一抹亮色时,步履停下来。

    公寓里没开灯,窗帘拉开,外面高楼大厦的光照进来。

    周聿白坐在落地窗边,斜着脑袋,看外面万家灯火,看城市霓虹闪烁,听到她开门声也只转过来看一眼,又转过去,没说话。

    “你回南洋了?”岁淮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幻视,“怎么这么突然?”

    他没理。

    她走过去,“看什么呢?”

    他还是不说话,手往边儿上一拽,一个转着什么东西红木盒被他拽过来,在地板摩擦出闷响,听起来挺沉。

    “这什么?”岁淮觉得她今天变成了一万个为什么。

    周聿白单手打开盒子,拿出一把小提琴,搭在左肩,左手指节摁住琴身,右手握住弓,琴弦随着他的动作奏出乐声。他边拉小提琴,边轻轻哼着,清冽低沉的声音在夜色中独一份的好听:“踮起脚尖,提起裙边,让我的手轻轻搭在你的肩……”

    岁淮没问他什么时候学的,也没问他突然拉小提琴干什么。去冰箱里拿出一罐冰镇柠檬,席地而坐,就在周聿白旁边,看他优雅地拉小提琴,边喝边听。

    听着听着,也跟着一起哼:“舞步翩翩,呼吸浅浅,爱的华尔兹多甜……”

    周聿白拉着小提琴,跟她一起哼,“没有谁能比你更合我的拍,没有谁能给我那你给过的爱,我们的未来,是最美好的存在……”

    一曲毕。

    夜色重回寂静。

    周聿白放下小提琴,视线一直落在窗外,没看她:“好听吗?”

    “好听。”岁淮发自内心地肯定,她这么一个缺乏音乐细胞的人都觉得悦耳。

    “上周想拉给你听。”

    “上周?”她疑惑。

    周聿白扭头看她:“你挂我电话那次。”

    岁淮记起来了,那次在和顾远吃饭,他的小未婚妻误会了闯进来,她当时急着要解释,没看谁的电话直接挂了。后

    来回去的路上看见是周聿白有点困惑,但看他没再发别的,便这么算了。

    “我那天有事儿就先挂了,后来看你没再打也没发消息,以为你不下心点错了。”

    他脸色很淡:“那天你在干什么?”

    “吃饭啊,跟顾远吃饭。”岁淮把那天的事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

    周聿白重新拿起小提琴,不紧不慢地拉着,是一首“在你眼里我不重要”,一边拉一边说:“为了顾远挂我电话。”

    岁淮:“我没有。”

    周聿白又换了首“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岁淮:“……”

    小提琴的乐声在公寓里回荡着,明明舒缓的琴音,被周聿白这挨千刀拉得别有用心,听着凄凄惨惨戚戚的。

    “别拉琴了,你卖艺啊。”岁淮把小提琴夺过来,小心翼翼装进盒子里,封好。她问:“你来南洋就为了给我听你拉琴?”

    周聿白还冷着脸,看她一眼,说:“给你十秒,哄我。”

    “……”

    几分钟过去,岁淮起身往沙发一坐,随便打开一部影片,歪了下脑袋问他:“看电影吗?”

    身后没动静,半晌,脚步走动,却是走向玄关处。几秒后,公寓门被“啪”的一下甩上。

    周聿白走了。

    电视的蓝光照在岁淮脸上,她维持原姿势坐了会儿,脚麻了,腿酸了,电视机已经要自动判定为待机时,她动了动。从兜里摸出手机,翻到备注为两个字的联系人,眼睛盯着,就在岁淮要起身的时候——

    门开了。

    桌前被丢了两袋东西,一袋零食酸奶饮料,另一袋是日用和夜用的卫生巾,还有暖宝宝贴和红糖。

    岁淮看着,心脏好像被捏了下,泛出点酸来。

    “你没走?”她问。

    周聿白没什么表情地坐沙发另一头,拿过遥控器,摁了播放。一步一几年的武侠片开始播放,开头是少年将军去参与自己心爱的女人的亲事,亲眼见证她的幸福,一场三角恋拉锯战展开。

    他拆了包酸梅塞嘴里,先是微甜,后是满腔的酸涩化开在唇齿间,好像全世界都在下一场酸雨。

    他声音很低:“走不了。”

    岁淮也拆了包酸梅,很酸很涩,她像是也经历了周聿白心里下的那场酸雨,浑身淋得湿透了。她转头看他,周聿白含着酸梅,看电视,好像特别认真,眼眶微红。

    那一秒,岁淮的心忽然软了。

    她双手捧着周聿白的脑袋,转过来,跟她对视,她笑:“周聿白,你真的很娇诶。”

    第64章 盛大告白

    “爷们儿你没感觉, 那就娇点,反正你都不喜欢,”他顿了顿,“无所谓。”

    岁淮捧着他的脸:“我说我没感觉了?”

    他望着她, 黑白分明的瞳孔想黑夜中发亮的琥珀, 声音低低的, “岁岁,我这会儿特难受, 你给我个准话。”

    电影里播放到男女主人公对峙的片段,少年将军割断战袍, 对世家小姐说着狠话。世家小姐不信, 抓着他的断袍, 用剑指自己的喉咙, 说他要是再走一步她就自戕。少年将军隐忍着, 压制着, 最终还是功亏一篑,大步上前将小姐一把抱进怀里,滚入漫地的桃花里。

    以天为衾, 以地为席, 少年将军与世家小姐在乱世中终于巫山云雨,合为一体, 海誓山盟。

    电影外,客厅里。

    岁淮占上风,将周聿白压着身下, 岔开坐, 手拉开裤链,感受着灼热。她勾唇:“你真不禁撩, 就举旗了啊?”

    电影里切到少年将军的佩剑,剑柄不断袭击着柔软的桃枝,意会的画面昭示着两人已经奔赴云雨。岁淮看着呼吸也重了,来了感觉,“你电影选的不错。”

    周聿白喘着,深沉的眼神凝着她。

    她笑得像个妖精:“跟着照做啊。”

    她示意电影里那柄袭击桃枝的长剑,然后下一秒握住周聿白的剑。

    岁淮没见过这样一把剑。

    纹理清晰,脉络清楚,直指她,剑拔弩张。剑柄位置镶嵌着一颗巨大的宝石,晶莹剔透。她用手点了点宝石,剑柄一歪,她抓住:“别动!”

    剑柄被牢牢握在掌心,她细细观赏着,把玩着,“好神奇。”

    刀光剑影,水光四溅,剑柄划破长空时,留下残影。

    小狗的剑,天赋异禀。

    岁淮玩剑玩了半个小时,手腕都酸了,实在没力气了,把下巴搁在周聿白的肩膀上,声音都带着倦意:“小狗的剑一点都不好玩。”

    周聿白眼神拿纸给她擦手,一点一点擦干净,“我俩都这样了,你什么想法?”

    她犯困,没听清:“嗯?”

    周聿白眼神冷淡:“你打算一直这样?”

    岁淮清醒了点,听懂了,掀开眼皮看他一眼:“想要名分啊?”

    “嗯。”他承认。

    岁淮笑着从他身上下来,往浴室里走,“先这么处着呗,你在我这儿顶多算一个预备役。”

    周聿白坐了会儿,忽然跟过去,脚抵住浴室门,单手将岁淮压在墙壁上,“我在你眼里算什么,爽完就丢的玩具,还是只负责爽的炮友?”

    “恼啦?”

    他冷着脸,撩起她的裙摆,轻轻拨弄,掌心在下着一场丰沛的春雨,“心口不一啊你。”

    岁淮脸红着,“你干嘛!”

    “这还不明显,岁啊,我在治你呢。”周聿白力道朝里,在她说话时一把吻住,边动作边坏笑,“你真是世界上最不诚实的孩子。”

    岁淮红着脸骂:“你不要脸!轻点!”

    小狗的手指,灵活矫健。

    -

    清晨,旭日东升。

    岁淮睡眼惺忪地醒来的时候,周聿白已经走了,客厅里蔓延着粥的香味,冰箱里填满了水果和饮料,还有各式面包。

    瞥一眼阳台,昨天湿透了的小裤挂在那儿。

    他给她洗的???

    岁淮:“……”

    吃完粥,岁淮慢悠悠地发条消息:“+5分。”

    周聿白:“?”

    岁淮:“喝水+1,动手+1,洗内裤+1,煮粥+1,拉小提琴+1。算上上次的一分,总分6分,距离及格线你还远着呢。”

    周聿白:“爽完就翻脸,抠。”

    岁淮:“你没爽?昨天玩你那剑手都断了。”

    周聿白:“菜就多练。”

    岁淮翻个白眼:“傻叉。”

    -

    岁淮收拾完春季的衣服,回了学校。

    临近期末,为了方便去图书馆,她住回了寝室,还给闫晶晶和林晓一人带了一份新款奶茶和小蛋糕。

    “岁岁,你选修课小组作业弄完啦?”闫晶晶看她已经开始背必修课的知识点了。

    “两个星期前就弄完了,还是翻译,好难,”岁淮吃鸡腿,腮帮子鼓着,“幸好有人帮我翻了。”

    林晓在拆蛋糕,“谁啊?”

    岁淮咀嚼的动作停了下:“一个朋友。”

    闫晶晶和林晓对视一眼,笑嘻嘻,“是那个让你住在外面半个月的普~通~朋~友~吗~”

    岁淮:“……”

    闫晶晶:“帅不帅?跟你前男友比起来呢?”

    “丑,巨无敌丑。”

    “不信,”林晓跷二郎腿,跟闫晶晶同仇敌忾,“我俩了解你,你这人啊颜控,看脸。”

    岁淮无语一会儿,不过也算真话,她这人还真看脸。她吸溜鸡腿边儿的肉,“帅帅帅,帅爆了行了吧。”

    “你俩现在啥情况?”

    “说了啊,朋友。”

    “为什么?”

    “……我还没想好,”岁淮垂眼,“他跟别人不一样。”

    闫晶晶摸下巴:“那没事儿,不过人家帮了你那么大忙,翻译诶,很耗工夫的,你就没想着谢谢人家?”

    岁淮顿了顿,“你这一说好像他生日要来了。”

    “那就挑个生日礼物。”

    林晓含着奶油,嘴边糊得都是,她提议:“上回我跟我男朋友讨论这个,他说男生都喜欢鞋啊,游戏机啊,电脑啊什么的,要不你也挑一个?”

    岁淮迟疑:“他应该不缺这些。”

    “你俩以前肯定认识吧,”林晓说,“那你想想他有没有说过喜欢什么的?”

    周聿白家世好,学

    业好,不缺钱,不缺自由,几乎是同龄人中过得最幸福自在的。他想要什么,岁淮真想不出来,除了他一直挂在嘴边的那个睡他的机会。

    上午才跟室友谈论周聿白的生日,下午本人的电话就来了。

    岁淮那会儿在背英语四级的单词,手机摆在一边,寝室里只有她一个人,索性开免提:“喂。”

    “在干嘛?”

    “背单词。”

    “四级?”

    “对啊,”岁淮唉一声,“你说考四六级的时候要是能把你的脑子借来就好了。”

    周聿白笑两声:“这话你从高中说到大学。”

    以前高中每到考试,岁淮就愁啊,坐在沙发里,托着腮,委屈巴巴地盯着周聿白看,感觉他头顶散发着爱因斯坦的智慧光芒:“唉,要是考理综的时候能把你的脑子借来就好了。”那会儿周聿白就教训似的拍她脑袋,似笑非笑:“不劳而获必有后患懂不懂。”

    岁淮撇嘴:“你打电话来有事儿?”

    “跟你说个事儿,这个月有球赛,周期挺长的,白天复习晚上训练,最近一段时间不去南洋看你了。”

    “……哦,”岁淮转了转眼珠,“这样,你们学校吗?”

    “嗯。”

    他又问:“21号那天有事吗?”

    他说的是夏至那天,也就是周聿白生日这天。岁淮装作不懂:“有事儿,一天都有事儿,忙死了。”

    那边声音低下来,有些失落,“那你忙,我随便问问。最近这段时间好好照顾自己,少熬夜多睡觉。”

    “知道。”

    周聿白嗓音平淡,带点警告:“一个预备役就够了,别招几个。”

    岁淮扑哧一声差点憋不住笑,原来这人打电话的目的在这儿呢。

    -

    夏至,树桠疯长,操场翠绿色的草坪和飘扬的红旗相得益彰。

    球场坐无虚席,来自两大高校的学生各自举着应援横幅和手牌,随着球赛的战况,时而爆发出激烈的掌声,时而发出惋惜的叹息,全场的氛围热闹澎湃。

    哨声吹响,裁判:“中场休息!”

    半场休息的时间,两方球员回到各自的校队后援处喝水擦汗,梁博是队长,针对刚才的比分调整战术:“发现了没,理工大跟去年比进步不是一星半点,摸清了咱们的套路和战术,上一局丢的三个球就是信号!”

    “队长,咱们要不要换B计划?”

    “换。”

    梁博聚集他们这队的人,开始商量战术,最后决定让对方捉摸不透,来个出其不意,“反正要让他们知道咱们不是他们想摸清套路就能摸清的废物,给他们来个漂亮的球,怎么样,兄弟们?”

    “来啊!”

    “老三,这回你先锋,”梁博拍周聿白的胸膛,“哥信你,帮咱们京大刚输的三个球赢回来。”

    学校荣誉排在首位,周聿白点头:“好。”

    高天祈每回都在紧张危机时分扮演打哈哈的角色,这回也是,撞了下周聿白和梁博的肩膀,故意缓和气氛:“Hey,boys,今天咱要是赢了就去吃个大的火锅,怎么样?”

    梁博笑着推他脑袋:“吃吃吃就知道吃,不跟你女朋友看电影了?”

    “吃完看。”

    周聿白笑,“不怕她揍你?”

    高天祈缩了缩脖子,“怕。”

    下半场开始时,梁博特意嘱咐周聿白一句“小心”,他听进去了,在进攻的时候也留着心眼,对方理工大的学生打得很猛,劲儿大,周聿白好几次差点被撞,他反应快地躲开才没碰上。

    “老三,拦!”梁博在角落位置弹起来。

    周聿白应声侧身,惊人的弹跳力跃至半空,篮球以流畅的一道弧线朝他飞来,他胳膊扬起,一拍,篮球转换赛道飞向球筐。

    “砰!”

    一个完美的三分球。

    梁博脖颈赤红地吼:“耶斯,赢了!”

    高天祈拍了三下巴掌,这是独属于他们寝室的暗号——牛逼了!

    京大算有的学生都在屏息观看这关键的一球,进筐的那瞬间,全场爆发出剧烈掌声,全都在喊:“京大反超!京大必胜!京大牛逼!”

    周聿白扭头看大屏幕的比分,一秒,两秒,三秒,比分翻页,比分成功反超。他看向远处的梁博和高天祈,拍了三下巴掌回应他们仨的寝室暗号,然后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敬了一个嚣张礼,笑了。

    少年人笑得耀眼如芒,落拓放纵。

    全场沸腾!

    所有人都在为他鼓掌,为他们鼓掌,为所有人鼓掌。

    接下来是两方队长握手言和,彰显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体育精神,双方队友一一拥抱。裁判宣布京大赢得此次高校联名球赛后,讲话筒分别递给了两队的队长,各自发言,有真心高兴的话,也有维持两校友好情谊的官话,总之,是一场成功收官的球赛。

    就在两队准备下场的时候,观众席忽然传出惊呼声。

    一个身姿纤长,气质一绝的女生走上球场,手里握着一瓶水,但谁都知道,高朋满座万人瞩目的球场上,那已经不仅仅是一瓶水,它代表的是一场告白。

    观众席的人认出了是谁:“盛悦苓!”

    “她真人比照片还要漂亮还要有气质诶,她这是在准备跟谁表白啊?”

    “你不知道吗,盛悦苓追周聿白很久了。”

    “就那个经管院特帅的极品?”

    “对,这么高调的表白,盛悦苓还这么漂亮,周聿白肯定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了。果然混网红圈的妹子勇气就是大啊,直接比赛告白,这跟演唱会求婚有什么区别!”

    “他俩好配啊……”

    “可是我听说周聿白好像校外有女朋友诶,每周都会去看她,还是坐飞机。”

    “坐飞机?也太夸张了,假的吧。”

    “就算真的那也完了,男人都是爱偷腥的猫,更何况周聿白长了一张很会玩的脸,校外谈一个,校内谈一个,互不干预,谁知道啊。”

    岁淮就坐在同一排。

    她没举京大和理工大任何一方的横幅,因为没有。衣服风尘仆仆的,刚下飞机不久,没时间换。脖子上挂着她化了300大洋才买来的京大进出证明,手里的球赛内场券也花了100大洋,她眼神淡淡地听着,不发一言。

    音响传出电流的滋啦声,球场所有人看向声音源头。

    岁淮也看过去,看清那一刻,心跳了一下。

    “很感谢裁判愿意给我这个话筒,让我发言,我简单说两句。”周聿白拿着话筒,他在笑,瞳孔是亮的,浑身都在发光,说出来的每一句话有力度却又不失风度,正经不失风趣,有少年人的凛然傲气也有爷们儿的底线原则:“一直以来,都听说学校论坛上存在我的一些谣言,借着今天正好澄清一下。今天是我生日,开场前队友问有什么生日愿望,我这人有点儿贪心,说了两个。一个是希望拼尽全力赢得今天这场球赛,另一个是希望有一个人能来看我的比赛。”

    全场都因为这场发言而安静。

    所有人都在看着球场中心的人。

    他说:“那个人在离京市很远的地方上大学,去那里要直线跨越中国6个城市,1910多公里,高铁9个小时,飞机3个小时,我去过无数次她所在的城市,对这些了如指掌,也设想过无数次让她来京市。”

    有人壮着胆子起哄:“她来了吗?”

    氛围开始燃起来。

    “她没来,”周聿白笑着说,“因为我还没追到她。”

    全场哗然,男女生的掌声喊声震破天迹。

    岁淮坐在最远最高的观众席,心跳如擂鼓,在坐无虚席的角落里,听完了周聿白对她的盛大告白。

    第65章 生死局

    球赛过后队员回了更衣室洗澡换衣服, 晚上他们有庆功宴的局,梁博洗完出来问:“老三,晚上庆功宴去不去?”

    本来一个都不能缺席,但周聿白情况特殊, 梁博今天听完球场那番话就觉得这人指定晚上连夜飞南洋看心上人, 毕竟为了比赛都一个月没去了, 他也不好留。

    果然,周聿白说:“不去了。”

    高天祈走过来, “订了机票去找妹子啊?”

    周聿白正好打开手机,订飞机票, 买的最快、落地最早的一趟航班:“嗯, 去南洋。”

    “啧啧, 老三, 吾辈楷模!”高天祈贱贱地笑, “打了一天球都晚上了, 还要飞南洋,我真想看看那个妹子到底何方神圣把你迷成这样。”

    梁博:“情种。”

    周聿白不说话,扯了下嘴角。

    刚走出更衣室的高天祈折返回来, 扒着门框, 探头喊:“老三,外面有妹子找。”

    “说我不在, ”他拍了下高天祈的肩膀,有着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语气,套上短袖, 甩上书包就要走, “我得去机场赶飞机了。”

    “看都不看啊,”高天祈故意埋汰他, “那妹子长的特初恋脸,声音也好听。”

    “喜欢啊,”周聿白笑得不怀好意,“不怕我跟你女朋友告密。”

    “你敢!”

    周聿白说不敢不敢,往外走,仲夏的风吹来,有他沐浴后的薄荷香,有操场未清理完的气泡水味,蝉鸣不歇,夕阳照着绿葱葱的草坪,红旗飘着,钟声敲响,广播站的晚间播音开始,一阵空灵的音乐应声而起。

    周聿白脚步走着,身后的高天祈还在继续刚才未说完的话:“妹子让我跟你说她叫岁淮——”

    脚步停了,声音也停了。

    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面前,周聿白在某个瞬间觉得,他应该是在做梦。

    隔着一个看台和一个栏杆,女孩儿纯白裙摆摇曳,头发梳成简单青春的高马尾,额前点点碎发,不算特别惊艳好看但让人一眼便难忘的眼睛,远远地望着他。

    周聿白挑眉。

    他运气爆棚,两个生日愿望都在同一天实现了。

    -

    球场人多,看台还站着不少拍摄这次球赛的融媒体学生,周聿白看到岁淮的第一眼,就是拉着她狂奔,“这里人多,换个地儿说话。”

    一直跑到球场外的医务室后壁,那里栽着两排梧桐树,旁边是清水湖,有树荫,有凉风。周聿白停下来,身上的薄荷香顺着风全部钻进岁淮鼻子里,她大口喘着气,“你用的什么牌子沐浴露?”

    “不知道,学校发的。”

    “我喜欢这个味道。”她就是单纯发表自己的观点,好闻,清新,打算问到牌子自己也去买一瓶。

    但这话周聿白就容易误会,也可能他这混球就是故意误会,靠着墙笑,“换个人你就不一定喜欢了。”

    所以喜欢这个沐浴露约等于喜欢他。

    岁淮:“自恋。”

    “什么时候来的京市,”他摸了摸脖颈,有些不适应她的惊喜,“都没告诉我。”

    “告诉你还能算惊喜?”

    “是这个理儿,”他说,“我就是没想到你会准备惊喜。”

    高三那年之后,他的生日,她没参与过。

    上回他问,也当她忘了。

    岁淮勾唇,背着手,洋洋得意:“怎么样,惊喜了吧,乐坏了吧,心里爽翻了吧?”

    周聿白唇角扬起,“是啊,爽翻了。”

    “你是爽了,我累了,坐了三个小时的飞机,看了一下午的球赛,现在只想睡觉。”她垂头耷脑。

    南洋到京市这段路很远,岁淮又是一坐车就犯困的体质,撑这么久确实难为她了。周聿白心疼地把人往怀里一揽,让她靠自己身上,小姑娘真的累极了,浑身软乎乎的,“我在校外有公寓,带你去睡觉,嗯?”

    他这话听得有歧义,岁淮有气无力:“你心思不纯啊。”

    他无语:“字面上的睡觉。”

    “不用,我订了酒店,你送我去。”

    周聿白不同意,说女孩子一个人住酒店不安全,岁淮不跟他扯,让他按着她给的路线开车。

    直到车停在灯光绚丽的游乐场前。

    夜间的游乐场比白天更热闹,更繁华,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里建起一座梦幻城堡。

    周聿白怔了怔,“你——”

    “你先别说话。”岁淮看着他,刚才那副装出来的疲倦和睡意没了,她目光炯炯,“周聿白,我知道高三那回之后,咱俩的关系再也没法儿回到从前了,你没发把我当妹妹,我也没法把你当哥哥。咱俩之间的隔阂,说实话挺深的,发生了那么多事儿不是一句过去了就真的过去了,所以你这段时间以来对我的迁就,对我的付出,你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儿我全看在眼里,我也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我是很不愿意承认,但我必须得承认,你有句话说的是对的。”岁淮深吸一口气,在璀璨绚烂的游乐场前,把心里的话说了过去,“谁我都可以做到头也不回的断,但有一个人不行。周聿白,咱俩根本断不了,有根线连着。”

    顾远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划清界限和祝福。

    程清池她也可以说到做到再不回头。

    唯有一个人,眼前这个人,跟他上天堂也好,跟他下地狱也好,不管是万人祝贺还是背地里狼狈为奸,她永远拒绝不了他。

    周聿白静静地听,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臂紧绷着。

    他继续听岁淮说:“我知道你想要个准话,那个机会我到底给不给,我还喜不喜欢你,对你有没有感觉。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那个机会我给,我还喜欢你,我对你还有感觉,但是——我想跟你在一起的勇气在之前耗光了,只剩下一点儿了,所以我怕,我在犹豫,我需要时间考虑。”

    他出声了,嗓音沉着:“多久?”

    多久定他生死。

    “今晚,”她回,“今晚跟你一起过生日,你玩儿,我考虑。不过你得答应我,不管最后我们走没走到一起,你都要保持理智。”

    周聿白心口起伏着,“好。”

    -

    游乐场里人山人海,尤其是跟家长一起出来玩的小孩子,手上牵着几个气球,还有的绑在手腕,以防走丢。

    岁淮跟周聿白坐了旋转木马,玩了大摆锤,进了恐怖屋,真就玩命儿似的疯。玩的太狠,晕头转向,她拽着周聿白去玩碰碰车,“就当中场休息。”

    里面都是小男孩儿,开着车对撞。

    岁淮和周聿白各坐一辆,男生蓝,女生粉,全程基本都是岁淮在玩儿,周聿白兴致不高,脸色淡淡的,也不怎么说话。

    岁淮:“喂。”

    “嗯?”

    “撞我车。”

    周聿白没动。

    岁淮眯眼:“我现在命令你撞我的车。”

    他脚踩下去,车子往前开,轻轻撞了下岁淮的小粉车。

    正中她下怀,岁淮笑得欠兮兮:“好啊,你敢撞我的车,我要复仇了。”

    砰砰砰,她接连撞了好几下。

    周聿白的小蓝车一退再退,被逼到角落里,委委屈屈的可怜死了。

    岁淮贱贱地说:“好可怜呀你。”

    周聿白淡声说:“满意了?”

    “嗯!”

    “到底我过生日你过生日,玩儿的这么嗨。”

    “都一样,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今天也要尽情享受,周聿白,这话还是你以前跟我说的。”

    “那我现在收回,”他叹口气,一直强撑着的肩背垮下来,头埋进手掌心里,像个即将被人抛弃的小狗,声音压得很低,“我一想到你待会儿可能会拒绝我,会对我说‘以后咱俩再没关系,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这种话,我就觉得没劲透了,生活无望透了,你知道吗?”

    岁淮把车开到跟他并排,两手托腮,“那么难过的吗?”

    他喘着气,不说话。

    “周聿白,你刚说会保持理智的,现在还没到时间你就坚持不住啦?”她好坏,偏要伸手把周聿白的脸捧起来,看他皱紧的眉,“你好像一只小狗啊。”

    他从她掌心挣脱,别开眼。

    岁淮再次把他的脸转过来,这回坏笑没了,逗他的心

    思也没了,神色正经,像是判官断命,落下生死一笔,说:“周聿白,咱俩睡一觉吧。”

    也就是那刻,周聿白的心彻底跌落深渊。

    他明白这就相当于告别。

    得到彼此之后,那股没有在一起过的执念就没了,就能随着时间慢慢淡化了,以后他们再没关系。

    第66章 哭了

    夜晚十一点。

    高级公寓的18层亮着灯。

    浴室里淅沥沥的水珠砸在地面, 水雾升腾,岁淮如愿用了那款超级好闻的薄荷沐浴露。她套上睡裙,走出去,大门还在紧闭着, 距离周聿白刚下楼买东西已经过去十五分钟。

    店就在楼下, 买个套要那么久?

    岁淮开门, 准备探头看两眼,被门边立着的人影给吓到, “……你怎么不进去?”

    周聿白左手拎着袋子,里面是几盒套, 各种牌子的, 他听店员介绍有的人会乳胶过敏, 让他多买几款有备无患, 他全程都沉默着, 满脑子都是岁淮跟他断的事儿, 店员便自作主张地帮他把所有牌子都拿了一款放进去。买完后,出了电梯,停在公寓门前, 他半天没进去, 站在门口靠着,抽了一支烟。

    烟早抽没了, 烟雾散开,走廊一片寂静。

    他还在那儿靠着,心里说不上来的一股压抑感。

    周聿白:“你真想好了?”

    “想好了, 倒是你, 买个套买到太平洋去了?”岁淮扫他下面,“不会是店里没你的尺寸吧?太小?太大?”

    周聿白没心思跟她开玩笑, 听到她的回答,直接进了屋。回到卧室拿睡衣,去浴室洗澡,那架势颇有些像将军奔赴战场前的孤注一掷。

    岁淮没做过这事儿,多少有点紧张,率先趴在床上拿手机搜这档子事儿。有的说疼,有的说不疼,有的说流血,有的说没留,还有的说男生第一回也可能出血,还只有短短的几分钟,动两下就投降,总之众说纷纭。

    查手机的这点工夫,周聿白洗好出来了,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薄荷味。

    岁淮化身小狗,在他肩颈边嗅:“好香。”

    他不躲,也不主动,还是冷着张脸,问她:“岁淮,我问你最后一遍,真想好了是吧?”

    做完就跟我彻底断是吧?

    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是吧?

    以后大路朝天各自一边是吧?

    “这话你已经问第三遍了,周啰嗦。”岁淮掀开被子,将他一把推倒,两人顺势倒入那张纯白的大床里,激起空气中的浮尘。她坐他腰间,弯下腰,试探地亲了下他的嘴角,又亲了一下,“啵,啵,啵。”

    不厌其烦地亲。

    周聿白:“你吃果冻呢。”

    “没情趣,这叫前戏,懂不懂啊?”她知道周聿白是个处,所以为了她好受点儿,必定肩负着引导者的重任。但是这话落在周聿白耳朵里就不对劲了,好像在告诉他——她会,提醒他——她有经验,再一次唤醒他的记忆——那次从程清池家里出来时她脖子上的吻痕。

    周聿白眼神错愕一瞬,转而恢复死一样的平静:“我不懂,你懂。”

    下一秒,反客为主地将岁淮压到身下,单手反扣住她的手腕,扣的严严实实动不了。岁淮还没反应过来,周聿白猛地吻下去,来势汹汹,藏着怒,夹着怨,还有一股苍凉。他一下一下地挑开她背后的内衣扣子,全部剥光,吻她的时候像是引颈受戮,献祭一般地撕扯着。到了正戏,岁淮受不住,周聿白一把控制住她想逃的腰身,眼神冷淡:“这会儿想逃了?受不了了?这么久听你不吭声,还以为你没什么感觉。”

    “……你发什么疯啊,温柔点。”

    “温柔不了。”

    “为什么?”

    “因为要让你记住咱俩睡过,要让你记住你的生命里有过我的存在,要让你以后跟别的男人在一起的时候偶尔想起我来。”他在她耳边说浑话,吻她越狠,誓要让她叫出声,看她泛红的眼尾,还挂着泪珠,用一种近乎漠然的语调命令她:“叫出来,给我听。”

    给我听听像你这种人的心是不是铁做的。

    岁淮羞臊,她打心里惊叹——没想到周聿白还有这癖好???

    失算了。

    她羞耻的“啊”一声,周聿白瞥她一眼,抬手去拆套。

    岁淮开始放空大脑,想着周聿白尺寸可观,但是不知道实践起来到底行不行,有多行,第一次能坚持几分钟,要是特别特别短她要不要装一下,毕竟男人的自尊心挺重要的,怕他留阴影。她就想啊想,感觉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周聿白还没动作,她疑惑地看过去——

    “你干嘛呢,boy,关键时刻在那发呆?”岁淮刚说完,立马觉得不妙,用震惊的眼神看他,“……你不会是就软了吧?”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

    说好的再短也有几分钟呢!

    他这才刚开始!

    岁淮开始哭了,是真的红着眼哭,眼泪珠子一颗一颗掉,为她下半生的□□开始默哀。为什么长得那么帅,身材那么好,智商那么顶的周聿白会不行啊?老天为他关的这扇窗关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周聿白脸一黑,心口深深地吸一口气,“你乱想什么呢。”

    她泪眼朦胧地看过去。

    周聿白气笑了,擦掉她的眼泪,冷笑:“套买小了,戴不上。”他有点泄气,但又像松了一口气,幽幽道:“不就是做不了,你至于哭成这样?大不了下一次。”

    岁淮一哽,红着眼坐起来,往他下面看:“……你是蠢货吗!这都能买错!”

    周聿白清咳几声,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子,“店员挑的,我没注意。”

    她无语:“你要用你不注意?”

    周聿白心里那股火,那股委屈压不住,他一下子红了眼,吼着:“我为什么没注意你不知道?你都要跟我断了,我哪有心思做这档子事儿!”

    岁淮愣住了。

    她第一次看周聿白这样失控。

    他总秉行着男子汉大丈夫的那一套,不轻易说苦,不轻易认输,也不轻易露出脆弱。但今天,因为她,他红了眼眶。

    岁淮看他特委屈还忍着不发火的样子,心软成一摊水,她撑着床垫爬起来,慢慢将周聿白的脑袋捧着,在他的注视下,亲了一下他的眼睛:“你别哭。”

    他冷淡道:“不是要跟我断,亲我干什么?说了,我今晚做不了,对你来说没用没价值。”

    “不做就不亲了?”她又亲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哄他,“你误会了,我想跟你睡不是要断。”

    他身子一僵。

    岁淮给他顺毛:“我是想说咱俩以后彻底回不了头,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吧。奥特曼先生,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一个人的奥特曼小狗了。”

    周聿白看她,握住手:“你来真的?”

    “真的。”

    “不后悔?”

    “不后悔。”

    周聿白将人一把摁进怀里,跌进深渊的心脏被人捞起来,复位,一直在下的那场酸雨终于停了。他闭着眼,轻叹着气,说:“你知道你对我说考虑考虑,今晚给我一个答复的时候,我的心里怎么想的吗?今晚可能是这段感情的终点,也可能是这段感情的起点,但我不愿,我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是起点最好,是终点我也要掰回起点。”

    岁淮听他说话心里也跟着发酸,她摸他的脸,“怪不得你都哭了。”

    “我哭了,”他坏笑,“我装的啊。”

    “……不信,”岁淮哼一声,“我告诉你周聿白,以后你在我心里就是好哭鬼,一点也不爷们儿。”

    “真的?”

    她嗯一声。

    周聿白把她压倒,“我现在来跟你证明我爷不爷们儿。”

    “啊,不行,”岁淮认真地阻止他入侵的手,“没套,不能做。”

    “我不做,”他吻她,“用手。”

    -

    见周聿

    白的室友,这事儿对岁淮来说怪不好意思的,也说不用,但周聿白坚持要,他说见朋友,见家人,融入他的生活圈这是谈恋爱的基操。

    岁淮:“有必要吗?”

    周聿白:“见家长可以暂时搁置,暑假回去见,朋友现在就见。这是感情的保证,以绝后患。”

    “什么后患?”

    “养小情儿。”

    “就你?”岁淮扑哧一声笑出来,“还背着我养小情儿?也不知道谁前天晚上要死要活的,没我就不行。”

    周聿白看着她,似笑非笑:“我是说你。”

    岁淮:“……”

    “喂,你什么意思啊,你给我说清楚了!”

    “预备役这话你说的吧?高中顾远,程清池,还有大学里那些,都时候冲你来的吧?”他正儿八经地说,“多少得防着点儿,你理解理解我。”

    “小家子气。”

    吃火锅的时候,点的鸳鸯锅,岁淮爱吃辣,特辣爆辣的那种,周聿白爱吃清淡的,没想到梁博跟高天祈也是爆辣口味的受众者。于是阵营立马变了,岁淮、梁博、高天祈仨人坐一边,一个爆辣锅,周聿白一人坐对面,吃的清汤锅。

    梁博:“那清汤寡水的,老三,你要不吃尝尝这个辣锅?”

    高天祈:“就是啊,跟喝白开水似的。”

    说着就要甩几片巨辣肥牛给周聿白,被岁淮及时制止:“别,他不能吃辣。”

    “为啥?”

    “胃不好?”

    “都不是,”岁淮放下筷子,灌了一口冰镇雪碧,“我小时候吃辣条,k小星,听过没?”

    高天祈重重点头:“这辣条巨辣!”

    “我就爱这个k小星,周聿白他非要跟我一起吃,我就说很辣,他不听啊,上来就咬一口。结果不小心怼鼻孔里了,当时就辣的出鼻血,流的满胸口都是,还进医院了,就那会过后,他就不敢吃辣的了,留阴影了。”

    “我靠,老三,你这也太衰了吧。”

    “笑死了哈哈哈哈哈……”

    岁淮还没说够,这就是青梅竹马的魅力,你的好我都懂,但你的糗我也绝对不会缺席。岁淮又说起他高中当数学课代表被人送情书的事儿,“他当时也不知道,就照常收卷子,谁知道啊,那个女生送他的情书也夹在卷子里,被他送办公室了!”

    梁博:“啧啧,缺心眼儿啊。”

    高天祈已经开始跟他亲亲女朋友分享今日份笑话了,全是周聿白给的,接着问:“然后呢?”

    “然后我们班主任就是数学老师,他一看,好你个周聿白啊,让你收个作业你还沾花惹草起来了,当即桌子一拍,对他一顿狠批。”岁淮现在还记得那会儿周聿白脸上的无语,还有点儿不服气,眼神里写着“爷长得帅也有错”的无奈,给她笑得不行。

    高天祈笑得拍桌:“不是哥们儿,我以为你在高中是那种特高冷特话少的学霸,结果你怎么是个逗比啊。”

    周聿白全程都在事不关己地吃涮火锅,给岁淮盛了几个虾滑,把烫好的肥牛放她碗里,还夹了一块西瓜给她解辣,弄完才给自己夹了一块甜玉米,闻声,淡淡道:“你认识我一年,觉得我高冷话少吗?”

    “冷啊,少啊!”高天祈看向梁博,后者赞同,“老三,你刚来那会儿确实够冷的,一天天不说话,也不笑,我跟老二都觉得你忒不好惹。”

    周聿白扯了扯嘴角,慢条斯理地说:“那你俩问她。”

    梁博和高天祈看向岁淮。

    她送到嘴边的虾滑骨碌碌滚回碗里,嘴巴闭上,慢悠悠地说:“……我跟他那会儿闹翻了,他估计心情不好。”

    算是答到点子上了,其实这事儿他俩好奇很久了,高天祈咽了咽口水:“你们俩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那么深,怎么闹翻的啊?”

    “还吃不吃。”鲜少插嘴的周聿白用筷子敲了下碟。

    “吃吃吃,我不问不问!”高天祈埋头大快朵颐。

    岁淮比周聿白要看的开,“告诉你们也没什么,我跟他的关系要比一般人复杂很多。我是寄养在他家的,虽然不是收养,但他爸妈把我亲女儿养,他呢,就把我当妹妹。”

    听到这儿,梁博和高天祈一齐瞪大眼睛,震惊地看周聿白,眼里都写着“禽兽”的字词。

    岁淮赶忙解释:“不是你们想的样儿,是我先喜欢他的,但他不喜欢我啊,我俩就闹掰了,一个去了京市一个去了南洋,现在想想,当时确实挺冲动的。”

    “那照你这么说,周聿白他爸妈同意你俩吗?”

    岁淮怔了怔。

    实则这也是她一直担心的问题。

    虽然上次钟晴手术,钟晴能看出来还是对她如初,甚至比以前还要依赖亲昵,但是周盛巡的态度她摸不清。毋庸置疑,周盛巡也是疼她的,舍不得她吃苦,给她买校外公寓,专门把兴城的房子费大功夫买回来,但是他毕竟只有周聿白这一个儿子,如果知道他俩在一起,指不定什么态度。

    就在岁淮沉默的这段时间,周聿白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下手,默默跟梁博换了位置,她刚要抬头,已经被周聿白搂住,他有分寸,只是拍了拍她的背,安抚,哄了下:“爸妈他们不会反对,有我呢。”

    说完,就放开了她。

    岁淮眨了下眼,在桌底,悄悄握住他的手,用指甲轻轻挠着,然后在他掌心写:Ibelieve.

    第67章 哄哄小狗

    在岁淮回南洋之前, 周聿白还带她见了一个人。

    “你要带我见谁啊,你舅舅?”

    “不是。”

    岁淮看他勾着唇得意的样子,不再问,乖乖地系紧安全带等着。

    车停在无忧山庄前。

    降下车窗, 岁淮探出头, 山庄与世隔绝, 隐于尘世,门口的保安有好几个, 身上穿的是中山装,要不是胳膊上系着保安的横幅, 还真看不出来。他们脸上也没那种严肃感, 反而笑起来和蔼可亲, 围成一桌打扑克。

    周聿白下车, 打开副驾驶门, 护着头, 岁淮出来。

    那几个保安听见动静了,放下扑克,走过来毕恭毕敬地弯腰, 很讲究礼数:“周少爷。”

    “嗯。”周聿白牵着岁淮, “舅舅来了吗?”

    “钟先生比您来得早一些,陪老太太用餐后就离开了, 说是集团有事。”

    周聿白点头,拉着岁淮到身边,淡声介绍:“这是岁小姐, 我的女朋友。”

    “岁小姐好。”

    这里的礼数跟周家老宅的差不多, 岁淮有些拘谨,浅笑:“你们好。”

    往无忧山庄走。

    亭台楼榭, 成片的荷花池,荷花清幽,宅子古色古香,像是民国或是更早时期留下来的,门前的牌匾写着“池山居”,端庄大气,门前的两座大石狮威严肃穆。

    “周聿白……”她只敢小声唤他了。

    他配合地低头:“怎么了?”

    岁淮抓紧他的手,“这是哪儿啊?钟家吗?”

    豪华奢侈的别墅岁淮没少见,但是像这样底蕴深厚的建筑一看就是家世显赫,像这样的大家族,已经不是用钱来衡量,谈权。

    “是我外公以前的一处住宅,原本是作为我舅舅结婚时候的房产之一送他。还记得我跟你提的安宁阿姨吗?”

    “记得,”她说,“安宁阿姨原本跟钟先生要结婚,但是二十二岁的时候癌症没挺过去,去世了。”

    “对,安宁阿姨只有一个妈妈,我舅舅终生不娶,把安宁阿姨的母亲,也就是老太太当做丈母娘照顾,这里是老太太住的地方,平时很少人来打扰。”

    岁淮惊讶:“这里是安宁阿姨妈妈的家?”她又疑惑:“那你带我来是?”

    周聿白笑:“带你见一个特别想见的人。”

    -

    湖心亭坐着一个人影。

    周聿白走上白石桥,“池老师。”

    池女士托了托老花镜,眯眼看,

    “儒熙说你今天要带个人来拜访我,就是她?”

    “池老师,”周聿白介绍,“这是我女朋友,岁淮。”

    岁淮微微弯腰,问好:“池老师好,我叫岁淮。”

    池女士拉过岁淮的手,掌心朝上,指间在她掌纹里划拉几下,慢慢道:“这姑娘有福气,旺。”

    岁淮眨眨眼:“啊?”

    “池老师会看手相,说你旺,就是说你命里好。”

    “……什么好?”

    池女士笑:“长得好,品性好,事业好,身体好——”她意有所指,“嫁的也好。”

    岁淮脸一红。

    池老师:“小聿,上回那签名是为这姑娘要的吧?”

    “签名?”岁淮微怔,几秒后不可置信地看着身边和蔼可亲的池女士,差点激动的说不出话来,“您是蜉蝣老师,写《无痕》的蜉蝣老师?”

    池女士点点头。

    岁淮惊喜地捂嘴,看看年迈却端雅的池女士,又看看写着“爷疼你吧”的一脸欣慰周聿白,愣了好半天才说话:“世界好不真实,我竟然看到蜉蝣老师了。小时候我特别喜欢《无痕》,还想着要是有一天能去到蜉蝣老师的签售会,但后来……”

    就没有后来了。

    《无痕》遭到污蔑和抵制,池女士身体垮掉,彻底封笔,退出文坛,隐于山林,再不会客。

    池女士:“上回小聿给你的书喜欢吗?”

    “特别喜欢!”岁淮眼睛亮晶晶的,她不追星,不懂章盈那会儿超级迷恋一个男明星,还跑去听演唱会,要到签名之后那种疯狂欣喜,现在她明白了,看见池女士简直就是看到她的偶像!

    “那他有没有跟你说那签名他是怎么求到的?”

    “他说等。”

    在旁边喂小鱼的周聿白停下来,喊:“池老师。”

    意思是不用告诉她。

    池女士内心觉着这小子跟他舅舅一个样,小事儿一个劲儿地逗你,遇到大事儿了自己扛一声不吭,深藏功与名。但这也不好,池女士是过来人,恋人之间最忌讳沉默,多沟通多交流多让你看看我对你的心,才能长久地维持情感。她拉着岁淮走到湖心亭的屏风后,那里摆着檀木桌,笔墨纸砚,旁边是垂挂的书画,有的还没题字。

    “你看看这书画上的字。”池女士说。

    岁淮听话地去看,字迹行云流水,谈不上多好,但能看出练过。她认得出来是谁:“周聿白写的?”

    他写了……

    几百幅?

    池女士:“他知道我这儿有《无痕》的绝版,让我签名,送给你,我没答应。他就求我,我开了个条件,让他帮我抄300幅字画,抄到我满意我就答应。”

    这些字画虽然不名贵,但是稍微有差错整幅字画就毁了,一遍过是不可能的。以岁淮对周聿白的了解,他做事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只有反复练习到形成肌肉记忆,不会出错了,他才会誊写。

    所以他远不止抄300遍。

    岁淮蓦地去看周聿白。

    他没跟过来,还在湖心亭的白石桥喂小鱼,斜坐着,手里捧着鱼饲料,有一搭没一搭地喂。小金鱼看样子跟他熟,一点也不怕生,看他的手时高时低还跳出水面。他特别喜欢逗最胖的那只金鱼,每次喂它,故意丢得远一些,美名其曰“减肥”。

    湖心亭的阴影和光线在他身上划分出黑白交界,上身的白衬衫在发亮,头发丝被光晕然成浅棕色,五官整体偏冷淡锋利。

    “周聿白。”她喊他。

    他扭头看她,笑了一下。

    那瞬,锋利的无关变得柔和,冷淡的眼神变得温柔,笑得特别特别帅,像是丘比特之箭一箭击穿她的心脏。

    岁淮:“池老师刚跟我说了,那300书画才换来签名的吧。”

    “嗯。”

    “所以我请你吃饭,你病倒输液那回,也是为了连夜赶这300幅画。”

    “嗯。”

    岁淮蹲下来,这个姿势她的高度只到坐着的周聿白膝盖那儿,她小步子往前挪挪,把头轻轻放在他的腿上,两根手指在他腿上走路:“这些你怎么都不跟我说啊。”

    “没必要。”

    “有必要,你这么精明的一个人,不会借着这个让我对你心软一点吗?”她扬起脑袋,笑嘻嘻,“这样你就可以占我便宜啦,笨蛋。”

    笨蛋看小姑娘圆圆的眼睛看得心软了,他笑了几声,懒洋洋地说:“也对啊,早知道就故意在你面前卖惨。”

    “怎么卖?”

    “说我为了你连夜抄了300幅书画,又被打又被骂,还没饭吃,没水喝,要多惨有多惨。”他装模作样地叹气。

    岁淮笑得捂肚子:“你好不要脸啊。”

    在池山居和无忧山庄逛了小半天,到了晌午,介于岁淮定了下午的机票,两个人准备离开。

    临走前,池女士送了两人一幅书画,是池女士早年的故交所作,那位故交已过世多年,这也算他的遗作。

    岁淮小心翼翼地捧着,“谢谢池老师。”

    “你们俩好好的过,有什么事就说开,不要藏着掖着。”池女士摸了摸岁淮的脑袋,女儿过世多年,她年纪越来越大,所以每每看到二十岁的小姑娘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要亲近,“岁丫头,有空就来池山居,这里冬暖夏凉,空屋子多,陪陪我。”

    “会的池老师,您也要好好照顾身体。”

    -

    京市国际机场。

    岁淮下车,托着行李箱,看了眼时间:“再过会儿就安检登机了,你回去吧,我到了跟你发消息。”

    她晃了晃手机。

    周聿白拿过岁淮的手机,看看正反面,忽然说:“想不想换个手机壳?”

    “想换,但还没买。”

    “我有,”他就跟个哆啦A梦似的,从兜里拿出白色茉莉花的手机壳,背面印着几个字,利落地把她旧的手机壳扒下来换上新的,旧的一把甩进垃圾桶,以绝后患:“换好了。”

    岁淮:“……”

    “看来你是早有企图啊,”她接过手机,在掌心抛了抛,看着对面印刷的两个大字,有被幼稚到,眼尾扬起,“原来你图的是这个,周聿白,你好幼稚啊。”

    手机壳背面印着两个字:周聿白。

    他没有丝毫被骂幼稚的羞愧,拿出自己的手机,翻到背面,岁淮两个大字也被印在上面:“你的。”

    “你牛。”她竖大拇指。

    他笑:“紧急联系人挂了没?”

    紧急联系人是岁淮从小就挂在书包上的东西,后来初高中有了手机,接着在手机上设置第一联系人。

    一直都是周聿白。

    周聿白将她转了个圈,背面对着她,书包上的挂件晃了晃。是一个有点脏了的草莓熊,边儿上挂着一条小横幅,里面放着的就是紧急联系人。

    本来看她书包的人突然没动静了。

    岁淮心里咯噔一下,某个名字在她脑海中闪过。她蓦地转过身,想要打哈哈,一眼对上沉默的周聿白,没表情地盯着小横幅,取下来,问她:“什么时候换的?”

    岁淮叹气,还是被他看见了。

    紧急联系人:程清池

    联系方式:18xxxxxxxxx

    家庭住址:xxxxxxxxxxxxxxx

    她抿唇:“来了南洋之后换的,那会儿人生地不熟只认识他一个嘛,而且跟你也掰了。”

    周聿白没再说别的,也没跟扔手机壳一样扔进垃圾桶,还给了岁淮,怎么处理她来决定。因为他明白岁淮的的确确跟程清池有过一段,这么抹不了。在他不在的日子里,程清池陪着她,分享她的喜悦和难过,在黑夜中漫步,牵手,拥抱,接吻,还有□□。

    他们也曾无比亲昵过,比现在的他们还要亲近。

    岁淮捧着个烫手山芋,小心地去观察周聿白的表情,“你生气了吗?”

    “没有,”他神色淡淡,“只是在想他把你照顾得很好。”

    “你吃醋了吗?”

    他没说话。

    岁淮抓住他的手,晃个不停,缠人的劲儿上来了:“周聿白,你是不是吃醋了啊?是不是啊?是不是?”

    他叹气,一手捏住她的下巴,问:“非得问出来让我跌面儿?”

    “你就说是不是。”

    “是。”

    “那你希望我怎么

    处理这个?”

    周聿白看她一会儿,只说:“我希望你心里只有我一个,永远都只有我一个。”

    只跟他漫步,牵手,拥抱,接吻,只跟他一个人睡。

    心里只揣得下他一个人。

    “好。”岁淮答应的干脆。

    她走到垃圾桶边,抬手,将小横幅丢了进去。

    她又朝他伸手:“我现在没有紧急联系人了,男朋友,你是不是得给我一个呀?”

    周聿白两手揣回兜里,开始端起男朋友的架子来,“没有。”

    岁淮一看他这又贱又傲娇的样子,就知道这人开始拿乔了。刚刚那副沉默内敛、一副岁淮怎么做都毫无怨言的模样,是因为他心里也没底,不知道程清池在她心里还留有多少位置,不知道他跟程清池比起来能胜出几分,所以他不敢动,不敢说,把自己放在一个特卑微的位置上。但是岁淮把那条小横幅丢了,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从今以后程清池这人彻底是过去式了,他周聿白才是未来式,才是岁淮真真正正揣在心里的男朋友。这话都挑明了,周聿白心里有底了,就开始有恃无恐地拿乔,尽情地作了,要她哄了。

    “真没有?”她歪着脑袋问。

    “……”

    “唉,没有就算啦,”她撸起袖子,坏心眼地笑,“那我只能把垃圾桶里的东西捞出来,重新挂上去。”

    周聿白斜她一眼。

    她眼睛笑成月牙,看她不拿捏他,小样儿,还跟她作。

    周聿白率先举白旗,从兜里拿出一个银色小挂件,布灵布灵地闪着光。这是一个金属挂件,有小铃铛,紧急联系人的姓名、联系方式、电话号码是刻在上面的,避免打湿和模糊。

    “好漂亮。”她挂上去欣赏。

    “比垃圾桶那个要漂亮?”

    “当然。”

    “比垃圾桶那个还喜欢?”

    “当然,”岁淮给足他面子,哄哄小狗,“最最最喜欢!”

    周聿白心满意足地扯了扯嘴角,“行吧,面前原谅你。”

    岁淮无语一阵,“男朋友你真的很作诶。”

    他没脸没皮,“不作一点儿你不重视。”

    “……”

    第68章 深夜来信

    回到南洋师大,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开始投入备考中。

    岁淮大一下的考试课还挺多的,有六门,每门都偏理论性,背的知识点特别多。闫晶晶和林晓俩人高中也是理科的, 突然到大学背那么多书都有点不适应, 三个人约着去图书馆外边的长廊背书。

    期末周的师大遍地都是背书人, 自习室和图书馆人满为患,清静的校园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闫晶晶跟林晓在自习室复习单词, 岁淮先回了寝室,洗完澡, 晾完衣服, 坐到书桌前跟周聿白打视频。

    “最近回来的挺晚。”周聿白轻巧着键盘, 时不时点着鼠标, 在忙。

    “复习啊, 背的书可多了, 头都背大了,”岁淮戴了个小兔发箍,把额前的碎发全梳上去, 露出光洁的额头。她脸型小, 但不是过分的小v脸,而是带点圆圆的小肉脸颊, 眉毛天生的细且淡,眼睛莹亮,整张脸柔和, 恬淡, 给人拒绝不了的亲和力。她拆开一个面膜,敷在脸上, 说话变得含糊不清,“你们专业不用背书的吗?”

    “背,但不多,大部分偏数学。”

    “羡慕。”

    岁淮无聊地看着手机里的周聿白忙,他眼睛就没离开过电脑,手边摊着书,“男朋友,你忙什么呢?”

    “翻译资料。”

    “嗯?你还要复习这个?”

    “给别人翻译的。”

    岁淮翘着二郎腿,哼哼两声:“抢手货啊,这又是给谁翻译呢,那么专心看都不看我一眼,人家对你感激涕零芳心暗许吧。”

    周聿白支着下巴笑:“别闹。”

    “好啊,”岁淮欠欠地说,“都为了别人叫我别闹,哪个狐狸精呀。”

    “我舅舅,”他解释,“他最近忙,有个方案是关于游戏的,问问我的想法。我说我不太懂,只能帮他找找相关的资料。”

    岁淮揭下面膜,白皙的脸颊透着水光,眼睫毛沾着点点水珠,像个小精灵:“啧啧,我家小狗真能干。”

    寝室门轰的一声被推开,闫晶晶激动的声音传过来:“岁岁,给你看个好东西——”

    岁淮吓得连忙把手机扑倒,挡住镜头,回头问:“什么东西这么激动?见着你担了?”

    “不是!”闫晶晶把书包往椅子一扔,握着手机,贼兮兮,“一个超绝的小电影,我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

    林晓悄咪咪:“劲爆,刺激,爽。”

    岁淮一听就知道不妙,女生寝室常常聊这些有的没的,帅哥腹肌□□是常青树话题,互相分享一些“动作小电影”,“超绝动漫”。她一手捂着手机要去挂电话,一手不停摆动示意她的两位好室友先行闭麦,不然她的形象要碎一地。

    “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我给你看嘛!”闫晶晶按下她的手,打开手机,把音量调高一点,“听听这男的,喘的好带劲啊啊啊啊啊!”

    林晓:“而且音效巨巨巨真实。”

    闫晶晶:“名字就带感,你搜《用他的手指来扰乱》吧。”

    岁淮:“……”

    看她僵硬的样子,闫晶晶眨眨眼:“岁岁你怎么了?”

    “……我完了。”

    “啊?”

    她生无可恋地指了指手机,“我刚在跟男朋友打视频,镜头挡了,声音还开着。”

    闫晶晶和林晓瞬间炸裂,“卧槽卧槽卧槽”飙出来,满寝室乱窜:“名节不保啊!”

    岁淮捂脸,拿着手机和蓝牙耳机去了阳台,关上阳台门,只剩下夏夜聒噪的蝉鸣。她半天没勇气说话,透过指缝小心翼翼瞄一眼地面,祈祷周聿白早挂了,可屏幕上冷不丁地出现一张俩,他老神在在地坐那儿,不忙电脑了,就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聊完了?看着没?喘的你有感觉?”

    岁淮咳嗽一下:“还、还不错。”

    他呼吸一下:“不许看。”

    “看看怎么了?”她眼睛滴溜溜地转,坏得不行,“你的看不着,摸不着,还不能让我望梅止渴了?”

    周聿白看她两秒,忽然椅子与地面摩擦出咯吱一声,桌子被他腿勾过来,整个人上身往前压,睨她:“玩儿真的?”

    她憋住笑,点头:“昂。”

    他拿过手机,手指在上面划拉着。

    “你干什么?”

    “订机票,”他云淡风轻,“今晚去见你。”

    要死了,要死了。

    周聿白执行力特强,他决定要来,那就一定会来。来了之后干什么,当然是办她。

    岁淮被他吓一跳,急得在原地转了一圈:“别别别,我开玩笑的。”

    周聿白看她一眼,没表示,手指继续划着屏幕。

    “我真开玩笑的,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看了,”她伸出三根指头发誓,“要是再犯就让我长胖十斤!”

    他嗓音平淡:“换一个。”

    “那脸上长痘痘?”

    “换。”

    “我就一个星期不许喝奶茶。”

    他轻哂:“怎么还越说越轻了?”

    岁淮捧着脸,靠近屏幕,“周聿白,我有点儿想你了,这是真话,没骗你。”

    “这话我信。”

    “切。”

    “早点睡,”周聿白说,“明天不是要考试了?”

    “好,那晚安。”

    “晚安,晚上

    别踢被子,过几天是你的生理期。”

    “知道啦。”

    电话挂断,岁淮复习一会儿明天的专业课知识点就上床睡了。一直到半夜两点,翻来覆去都没有睡着。不知道是不是睡前跟两个室友聊的十八禁话题得原因,岁淮身上燥得慌,特别想听周聿白的声音,想看他,想抱他。

    小狗喝水。

    小狗玩剑。

    小狗天赋异禀。

    睁着眼睛发呆了十几分钟,她叹气,翻了个身,给周聿白发了条消息。

    女王陛下:睡不着……

    女王陛下:啊啊啊啊啊啊烦死了。

    那边的人竟然还没睡,秒回。

    骑士:燥的睡不着?

    女王陛下:你数蛔虫的啊,这都能知道?

    女王陛下:……周聿白,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色啊,大晚上的想些很羞耻的事情。

    骑士:这几天是你的生理期,雌激素分泌,很正常。

    女王陛下:难受……

    骑士:我给你讲睡前故事,听不听?

    女王陛下:那你等着,我带个耳机。

    岁淮放轻动作地插上耳机,盖好被子,躺平,她不能说话,直接给那边大字:“我躺好了,周老师,开始你的表演吧。”

    周聿白的声音压得很低,语速特别慢,像深夜演奏的大提琴,舒缓惬意:“火星上有一只叫周周的小狗,它很孤单,没有别的小狗跟它玩儿。有一天,他捡到了一只叫岁岁的小狗……”

    半梦半醒的岁淮平静下来。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她第一次见周聿白的时候。

    冬夜,白雪铺了遍地,垃圾桶里里外外结了厚厚的冰层,那股腐烂酸臭的味道也冻住了。小岁淮把自己团成一团,紧紧地缩在垃圾桶边的角落里,那里风要小一点,她被冻得快要失去知觉,头发上衣服上手脚全都是雪,落了一层,她就拂去一层。

    冰面被鞋踩出咯吱咯吱的细响。

    岁淮眼前出现一双鞋。

    她抬头。

    小男生手里握着一根仙女棒,银色的火焰快要燃烧殆尽。

    在他身后,焰火冲上夜空,破出一道光来,照亮了小男生和小女生的脸。小男生蹲下来,“你冷吗?”

    岁淮点点头。

    “这个给你。”小男生把手里的仙女棒给了岁淮。

    “这是什么?”岁淮冻得哆嗦。

    “卖火柴的小女孩。”小男生莫名其妙说了句。

    那个时候的小周聿白就已经开始天马行空,脑回路常常与同龄小孩儿不同,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是他与生俱来的天性,所以他会跟万物共情,在玩烟花的时候想到童话故事,想到童话故事的时候会来可怜她。

    后来。

    小男生牵着小女孩儿,走到一脸茫然的钟琴和周盛巡面前,小周聿白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说出的话也是稚嫩的:“爸爸妈妈,我捡了个妹妹。”

    他捡了她。

    岁淮慢慢沉睡,呼吸清浅均匀,那边的周聿白在她沉睡后的半小时挂了电话。

    深夜彻底陷入寂静。

    不久后,岁淮熄灭的屏幕,再一次亮起,屏保弹出一条消息:最近还好吗?

    -

    昨晚没睡好,第二天考试岁淮起床格外艰难,闹钟响了都没能把她叫醒,还是林晓把她拽起来的:“你再不起床就要挂科啦!”

    她行尸走肉似的下床洗漱穿衣,收拾好学生证身份证和考试物件到书包里,打开手机看时间,忽然停住。

    “最近还好吗?”

    ——这是分开半年多后程清池第一次给她发消息。

    岁淮怔怔地看,说不上来的一股滋味。

    “老天奶啊,你在发什么呆啊!”闫晶晶拽着岁淮往外跑,“考试要迟到啦。”

    她如梦初醒,熄屏手机,急急忙忙地跑去考试。

    考试时间过得快,岁淮知识点背的熟,距离考试还有一个小时已经写完了。这都是高中那会儿训练出来的,以前她写字特别慢,周聿白就专门定了一个计时器,私下训练,规定时间没有完成,当天就要被罚背单词和语文作文素材。周聿白对她是惯着,但有的事情觉不松口,,刚开始岁淮没少背罚抄,论起来,那段时间她的语文和英语进步神速,很大部分与罚抄罚背有关。

    “做完的可以提前交卷。”监考老师说。

    大学简单的考试一般可以提前交卷,岁淮是第四个出来的。出考场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机看早晨那条消息,没等她回复,后面又发了一条。

    程清池:我回国了,在南洋,有时间可以见一面吗?

    -

    跟程清池是约在岁淮最后一场考试的那天下午。

    岁淮出校门,远远的望见一个人。

    时隔半年,程清池变得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他身上有光,有向上的冲劲儿,像误入池水中的鲸鱼重回大海后开始肆意遨游,她整个人变得很鲜活,那股独有的清冷气息比之前淡了许多。一句话来说,他终于活得像个人了。

    他当初选择出国的决定是对的。

    岁淮小跑过去:“不好意思啊,刚刚出来的有点慢,让你等了会儿。”

    她穿着背带裙,侧肩背着小黄鸭的帆布包,头发剪短了些,烫了微卷。程清池的视线收回来,“我也刚到。”

    “你怎么回国了,不是明年才回来吗?”

    程清池没有回答,而是顿了顿,问:“你着急出门?”

    “……还好,”岁淮捏着帆布包的带子,“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回来看看你。”

    仅仅五个字,却包含了太多。

    岁淮不是小孩子了,她听得懂。她无意识地转了转手链,那是一根银色的星星手链,坠着清脆的小铃铛,是钟儒熙给她的见面礼。上次在京市没见到,他深表遗憾,于是将这条专属设计定做的手链让周聿白带人送给她。

    她抿了下唇:“我跟周聿白在一起了。”

    夏季的蝉鸣没完没了地叫,吹过来的也是暖风,程清池身上的白衬衫被汗打湿,他不是出汗的体质,所以浑然不觉。他长久地望着岁淮,直到眼眶发涩,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挺好的。”

    “挺好的。”他又重复一遍。

    两人沉默着。

    过了些时候,岁淮见他头发也快被汗打湿,从包里拿出纸巾:“擦擦汗吧,南洋这个天就是比较热,你刚从国外回来有点不适应。”

    他没接。

    岁淮仍举着。

    半晌,程清池慢慢接过,但没擦,而是转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对手表:“这是送给你和周聿白的祝福礼物。”

    “啊?”她有些懵。

    “送个你们的祝福礼物,”他说,“我今天回国去南大办一些手续,正好路过师大,把这个送给你。”

    岁淮迟疑:“会不会太贵重了?”

    他说:“以后我交女朋友了,你们也送我。”

    这还是岁淮第一回从程清池嘴里听到冷笑话,她弯唇:“放心!到时候一定还!”

    他低睫:“我还要赶航班,先走了。”

    “一路顺风。”

    程清池转身就走,一句再见都没说,他脚步走得又急又快,怕再慢一点就会忍住做些什么。他两拳攥紧,青筋暴起,过马路的时候他想就这么不顾一切地转过身,想不顾及任何地对岁淮说,那根本不是送给她和周聿白的祝福礼物,是他为她和自己准备的!他这次回国是因为有一个提前修满学分就能回国的机会,他想问,岁淮能不能再等他一年,就一年,他就能回来,跟她继续在一起。

    心脏被捏紧,呼吸渐渐困难,街前人来人往,车鸣笛回荡耳后,他站在马路对面停下,最后对她说:“再见。”

    再见,再见。

    这是岁淮第二回看着程清池的身影消失,她心口微微起伏,忽略那点不适,她深吸一口气,重回平静。

    一转身,一辆熟悉的黑车就停在街边。

    驾驶座的门开着,周聿白靠坐在车头,望着她。

    第69章 家

    岁淮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跑过去:“周聿白,你来啦!”

    他“嗯”了声。

    岁淮看他这样就知道刚刚那幕他看见了,现在指不定又在吃醋。她正想着要怎么哄,肩上的包被他顺下来, 放进车里, 打开副驾的门, 胳膊搭着:“我听见了,你不用解释。”

    “这么好?”岁淮歪着脑袋, “你不吃醋啦?”

    周聿白扯了扯嘴角:“我是醋缸?天天吃?”

    岁淮两手勾住他的脖子,晃了晃:“哇, 今天的奥特曼小狗好乖喔, 竟然没有吃醋诶, 有进步。”

    “好了, 先上车。”周聿白把她从身上拨下去。

    “我们去哪儿?”

    “鸠鸣寺。”

    “去那儿干什么?”

    周聿白开车, “给妈和池老师祈福。”-

    鸠鸣寺是南洋湿当地一个很有名的寺庙, 明黄色的墙壁,砖红色的瓦盖,屋檐四角垂挂的铃铛, 庙前焚烧的香炉, 青烟袅袅。据说鸠鸣寺很灵,每年都有很多游客慕名而来, 求姻缘的,求事业的,各种各样。

    岁淮先踏进门:“我刚来南洋上大学的时候听过鸠鸣寺, 有想过来的, 但是没空,后来是想等有空再来, 结果不了了之了。”

    “当时为什么没来?”

    “别人没空。”

    “谁?”

    岁淮步履停了停,“程清池。”

    就这么几秒的停顿,后面的周聿白已经跟了上来他跟岁淮差两个台阶,这个高度两人倒是正好身高齐平,他单手揣着兜,一副心知肚明丝毫不好奇的样子,“来干什么,求姻缘?”

    “昂,”她甩甩手臂,尽量让自己自然一点,“就随便来看看。”

    “你紧张什么。”

    “……”岁淮转过头,双手叉腰,恶狠狠地说,“谁紧张了!”

    “不用紧张,我随便问问,”周聿白长腿一跨,直接越过岁淮往上,唇角懒懒一勾,“我一点都没吃醋,一点都没有。”

    岁淮:“……”

    信你才怪。

    周聿白这个人邪性得很,不高兴也不说,自己生闷气。岁淮骨子里性格就是贱兮兮的,看着他这样,可劲儿嘲笑。

    “周聿白,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娇。”

    “没有,就你。”

    “哇,你那么喜欢我啊,”岁淮啧啧,“大老爷们儿为爱变娇。”

    周聿白顾及这里是鸠鸣寺,懒得跟一边自卖自夸的人计较,淡淡来一句:“回去收拾你。”

    岁淮懵懵地眨眨眼,没懂,反应一会儿后小脸红了,反手就是一拳:“流氓!”

    周聿白:“……”

    鸠鸣寺很大,里面还有许许多多的小寺庙,沿着青石板的石阶往上,穿过清幽寂静的小树林,一样望到头的是一座两边挂着红绸的小庙,牌匾上的字体像是姻缘几个字。

    周聿白静静地看着,光线在他的睫毛上镀了一层银色的光泽,柔和而圣洁,眼神近乎虔诚。

    他慢慢回头,对落后几步的岁淮伸出手:“咱俩求个姻缘吧。”

    岁淮怔了怔,“好。”

    从鸠鸣寺出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晌午的太阳火辣辣的,岁淮出了不少汗,刘海湿哒哒地黏在脑门上。她边走边看手里的几个平安福,一个是池老师的,还有两个是钟晴和周盛巡的。

    他们要回去见最亲最亲的人了-

    再次回到安怀市已经是一个星期后。

    安怀这座城市,是远近闻名的“雨城”。

    夏雨滴滴答答,拍打着车窗,空气中淡淡的潮湿味道,一下子将岁淮的记忆拉回一年多前。

    车开进周家别墅前,会经过一条林荫小道。

    初高中的岁淮和周聿白,每天下晚自习的时候,都会在这里漫步说话,有时候打打闹闹。她总是找些可有可无的借口来增加跟周聿白的接触,而周聿白总是扮演着一个负责任宠溺的好哥哥,任由她胡作非为,从不对她苛责半个字。

    那个时候,岁淮是真的有想过把事情瞒一辈子。

    只是后来所有的事情全部脱轨。

    “周聿白。”

    “嗯?”

    “那会儿我其实有想过一辈子都瞒着,一辈子都不告诉你,”岁淮倚着车窗,说话时哈出来的水汽朦胧了玻璃,模糊了外面的小雨珠,“可是我只要想到不告诉你,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不知道我看见别的女生跟你走的近了会有多难受,也不知道将来你跟别人谈恋爱我会有多难过……稍微这么一想,觉得好不公平,我不甘心。”

    他看着她:“那现在呢?”

    “现在甘心啊,”她笑,“咱俩扯平了。”

    他辜负过她一次。

    她也放弃过他一次。

    算是扯平了。

    “不要扯平。”他说。

    岁淮支起脑袋,疑问地“嗯”了一声。

    “不要扯平,”他又重复一遍,一直握着手机的手突然搭在她的手背,收紧,死死的力道,懒散的眼神变得正经认真,“咱俩扯不平,以后你要是累了,我就在前面拽着你,要是你烦了耐不住了,我就在后面拉着你。”

    “你好幼稚啊,”岁淮笑,“你说我干嘛,要是你呢?”

    周聿白:“我不会,不会有那一天。”

    聊天的工夫,车已经停在了别墅前院。

    金灿灿的眼光染黄了别墅的外墙,爬上藤蔓的花架香气扑鼻,佣人在两边整齐划一地站着,而最前方的两个人是周盛巡和钟晴。

    岁淮看到的时候有些意外。

    周盛巡这一年来老了许多,两鬓的白发有些明显,英俊的五官也有了岁月的痕迹,身上穿着周正的黑色西装。身边的钟晴大病初愈,脸色还有些苍白,她特意挑了一件水色的旗袍长裙,长发挽在脑后,眼巴巴地望着车。

    “老周,孩子们回来了。”

    “看见了,”周盛巡揽住她,“身体不舒服?”

    “不是,”钟晴抬手理了理旗袍,“我这样还好看吧?”

    妻子大病一场,半年几近苍老了十岁,原本保养完好的皮肤生出了许多细细的皱纹。周盛巡看着妻子跟他一样老了,老了许多,只是在他心里还是跟以前一样:“好看,你不是常说儿子像你,长得好看。”

    “哪有啊,小聿越长大越不像我,儿子像你!”钟晴又开始眼巴巴地看,“要是岁岁像我就好了。”

    周盛巡哭笑不得,“像你那还得了?”

    钟晴一愣,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有多大的歧义,也有点想笑,“对我来说是好事儿,多个女儿呢!对那小子来说,就是噩耗吧哈哈哈哈哈……”

    彼时,车窗内的岁淮也有些紧张,掌心冒着汗。

    司机下车,打开车门,恭敬地弯腰:“少爷,小姐。”

    又是这个熟悉的称呼。

    岁淮跟周聿白一同下车,朝着别墅走去,每走近一步,心脏砰砰纸跳。她有些逃避钟晴的眼神,不知道现在该以什么身份去面对。

    “妈,我们回来了。”周聿白先开的口,一边说一边牵起了岁淮的手,光明正大。

    岁淮下意识地想反抗,只是牵她的那只手越来越紧。

    她败下阵来,没再反抗,但也没敢抬头,只低低地喊了一声:“叔叔,阿姨。”

    钟晴走过去,“南洋市你父亲的事我们听小聿说了,之前在安怀市的那几回也是他……”她一手将岁淮抱进怀里,心疼地连连拍她的背,“咱岁岁受委屈了吧。”

    岁淮眨眨眼,视线逐渐朦胧。

    委屈啊,恨啊,不甘心啊。

    凭什么别人都有家,有爸妈,就她没有。

    钟晴像是能听见她的心声,“回家就好,这里才是你的家。”

    “阿姨……”隔了那么久,岁淮第一次吐露心声,像是要将这一年多来的委屈和心酸都说给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妇人听,“我好怕啊,怕你们不要我,我好恨岁全亮啊,我是不是真的很不讨人喜欢,所以大家都不要我。”

    “怎么会,”钟晴心疼地红了眼,“你是我养大的,我怎么

    会不要你呢,傻丫头。”

    岁淮放声大哭。

    没人知道少女二十年来一直高高悬起的心,这一刻在真正落在平地上,真正地被亲情和爱托住。

    “岁岁,欢迎回家。”

    第70章 Forever

    岁淮和周聿白回安怀这件事, 最高兴的就是余伟和章盈,两个人知道后第一件事就是约了顿火锅。还是在安怀一中后门的那家店,物美价廉,最重要的是味道一绝, 要论安怀市的正宗口味绝对首选这家。

    章盈见到岁淮的第一眼, 将人一把抱进怀里, 嘴上恶狠狠地骂:“混蛋啊岁淮,你这人太讨厌了, 当时说填到南洋就填到南洋,我一点都不知道!大骗子!”

    刚骂完, 声音立马哽咽:“……我好想你的。”

    岁淮嬉皮笑脸的表情怔了怔, 强撑出来的笑意消失, 伸手缓缓搂住章盈, “我也想你。”

    “真的假的?!”

    “真的啊。”

    章盈爱面子, 偷偷摸摸抹掉眼泪才抬头, 傲傲娇娇地问:“你是不是跟我最好,说实话!”

    “是,”岁淮帮她擦了擦脸颊, 认真地说, “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两个女生在腻歪,余伟撞了下周聿白的肩膀, “最近这一年发生了有好多事儿,我一开始都不知道,要不是前不久章盈跟我说, 我都没发现岁淮跟清池……”他挠了挠头, “你们仨现在什么情况?”

    周聿白瞥他一眼:“看不出来?”

    余伟上下打量他跟岁淮两眼,先是震惊, 后是一种早有预料的理所当然,他笑着摇摇头,“想想也是啊,高中那会儿好多人都说你跟岁淮绝配,也就我们这些傻子,还以为你俩纯兄妹情。你说要是早发现,会不会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岁淮前几天也这样问过。

    周聿白目光一直凝在岁淮身上,缓缓眨下眼,随后看向远处的车水马龙,“她还愿意重新喜欢上我,我已经很知足了。”

    余伟看着他,忽然笑:“好像都变了。”

    “嗯?”

    “感觉大家好像都成熟了。”

    在整个青涩的年纪,高考像是第一道分水岭,让所有人都展开双翼去接触五湖四海,去经历一次社会冷暖,学着真正地长大。

    这次回安怀老朋友见面,火锅点的也是常吃的鸳鸯锅,章盈和岁淮大口吃辣,羊肉卷虾滑上裹一层辣油,舌尖滚烫,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喊辣,余伟在旁边笑得不行,他荤素清汤麻辣不忌,样样都能吃一点。

    周聿白放下筷子,到吧台要了两瓶牛奶,给了一瓶章盈,另外一只手转开瓶盖,喊了声:“岁岁。”

    小姑娘辣的眼睛快睁不开,吐出来的舌尖泛着红意,“……我靠,太辣了。”

    余伟嘲笑:“就你俩这样的,还吃麻辣,别给整口腔溃疡了哈哈哈哈哈哈……”

    章盈一巴掌拍在余伟后脑勺,“你是猪吗女朋友都要辣死了你还这嘲笑!信不信把你打回单身狗啊啊啊!”

    “别,盈盈,我错了。”余伟连连道歉,章盈瞅都不瞅他一眼,他急得团团转,那怂样看的岁淮想笑。

    “你就别笑了,”周聿白一手握着牛奶,另一只手拖住岁淮的下巴,“把这个喝了,解辣。”

    小姑娘愣了一下,莫名地有些不好意思,呐呐地“哦”了声。

    周聿白勾了勾唇,“你脸红什么?”

    “……有吗,你看错了吧。”

    “有啊。”

    “辣的。”

    “是吗,”周聿白用指腹轻轻磨挲着她的唇珠,“我怎么看着不像啊。”

    岁淮看着周聿白渐渐靠近的动作,屏住呼吸,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声,红着脸推了下他,“你干什么啊——”

    就在她以为周聿白要亲上来的时候,眼前的人突然坏笑,靠近的脑袋转了个弯,“你以为我要干什么?我是想说你脸上沾到酱了。”

    岁淮:“!”

    靠,混蛋啊。

    另外两个早就看呆的人:“……”

    服了,吃个饭都能当电灯泡。

    四个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时间到了傍晚,章盈跟岁淮聚在一起就爱胡来,两个人偷偷摸摸地拿了瓶果酒喝,谁知道啊,度数那么高,俩小姑娘吃火锅的红脸颊还没退下来呢,酒精一刺激,脸更红了。

    “岁岁,干杯,为我们精彩绝伦的人生干杯!”

    “干……”

    “你干嘛呢,别睡啊,咱们女人得支棱起来。”

    岁淮最醉醺醺地抬起一条腿,“这样支棱可以吗?”

    章盈痛骂:“没出息,才喝那么点儿就醉了,你一条腿支棱什么支棱啊。”

    说着她抬起另一只腿,“得两条腿吗。”

    余伟一副老父亲笑开花的欣慰样,“我家盈盈真可爱。”

    周聿白:“……”

    章盈最后是被余伟拖走的,人刚上车,岁淮就眼巴巴地望着,周聿白笑:“舍不得啊?”

    小姑娘身子一僵,回头看他,嘴一瘪,“别卖我。”

    周聿白愣了下,哭笑不得,“卖谁,卖你吗?”

    他装模作样地捏捏小姑娘的脸蛋,“这肥不肥啊,能卖几个钱。”

    岁淮双眼泪汪汪,真要哭了。

    周聿白一把将人搂怀里,侧脸蹭了蹭她的耳尖,感受着其中的热意,胸腔也跟着一片热意,“怎么舍得卖你啊。”

    怀里的这个人,在差点失去的时候,心疼地好像千疮百孔,汩汩流着血。

    在岁淮离开他身边的每一个夜晚,午夜梦回,总在想着车站决裂的那一幕。

    少女孤零零地站在雨幕中,身影瘦削却坚定,头也不回地离开,要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那时候的周聿白任性,自以为是,从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连着他的心脏,稍微走远一点,之后他的人生彻底脱轨,像是没有了灵魂的躯壳。

    岁淮酒量很差,高中那会儿喝的都是些饮料差不多的果酒,乍一下喝到这种人有度数的酒精,先是头晕,没一会儿就捂着胸口喊渴死了,躁得慌。

    “喝点水。”

    “啊……”

    周聿白无奈:“问你喝不喝水?”

    岁淮懵懵地眨了眨眼:“喝……”

    周聿白刚要从包里抽出一瓶水,手却被她截住,小姑娘脸颊红红的,眼角也红红的,“要小狗喝水。”

    周聿白没忍住笑出声:“你思想不纯洁啊岁淮,大街上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在醉鬼的脑子里,周聿白说什么她都不想听,她只想做自己一直没做成功的事。于是在漫天的繁星下,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间,在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里,岁淮双臂搂住周聿白的脖颈,慢慢地将唇印上去:“周聿白,咱俩做吧。”-

    不知道是谁先推开门,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动手的,整个卧室的氛围火热,只有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酒精味。

    岁淮的纯白吊带背心摇摇欲坠,头发凌乱地散落在周聿白的手心,那只手从脖颈缓缓滑下去,顺着白皙的脊背,落在腰间,捏了捏。

    “啊,痒。”她躲了下。

    周聿白手拿开,改成环住岁淮的肩膀,将人牢牢所在自己的怀里,是一种占有欲极强的姿势,他没说话,只是再次吻住她。吻着吻着,脑海里忽然闪过很久之前的一幕。

    那枚淡淡的吻痕。

    他动作瞬间僵住,一股浅浅的酸涩和悔意涌上来。

    岁淮察觉他的僵硬,脑袋晕乎地抬起来,看他,“你怎么了?”

    他没说话,只是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一副求安慰的可怜样子。

    “小狗小狗你怎么了。”

    “你和……”

    犹犹豫豫最终还是没说出口,醋意,悔意,更多的是对自己过往的愤怒,最后全部化成小心翼翼。他垂睫,一点一点描摹着岁淮的五官,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谢谢你还愿意重新喜欢我一次。”

    看着醉醺醺的岁淮,周聿白压在心里的许多话说了出来:“我喜欢你,很喜欢。”

    他捏着岁淮的手,放在距离心口最近的地方,“喜欢到没你这里就会缺一块儿。”

    所以可不可以以后只喜欢我一个。

    意料之外的,岁淮声音温软却正经:“我也喜欢你,只喜欢你一个。”

    周聿白握着她的手指倏地攥紧,看她问:“你酒醒了?”

    “醒了一点,本来也没喝的多醉,”小姑娘坏心眼地说,“故意逗你玩儿的。”

    周聿白无声地想。

    还好那句话他没有问出来,破坏气氛。

    可是他忘了,眼前的这个人,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我知道你刚才想问什么。”她说。

    时间安静一秒,岁淮的声音再次响起:“周聿白,我跟程清池没到那一步,那次的吻痕是你误会了。”

    她翻身,俯下脑袋,长发散落形成一个只有彼此的很小的密闭空间。她的声音也回荡在那一隅之地,安心而温柔,“周聿白,这是你的我的第一次。”

    是属于他们彼此的第一次。

    昏暗的空间里,那个向来骄矜的少年,悄悄红了眼尾。

    外面在下雨,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

    屋内的雨只大不小,半开半合的被褥里的空气渐渐稀薄,岁淮胸腔里地气息也被周聿白一点一点攫取,她受不了地伸手推了下,打断周聿白的动作。

    他停下:“怎么了?”

    “……慢点。”

    “好。”

    混球就是混球,嘴上答应着,实际动作完全相反,他还笑得特别坏:“爽不爽?”

    “……滚啊你。”

    过了会儿,岁淮红着脸,呐呐道:“挺爽的。”

    周聿白闷声笑。

    她气不过他那气定神闲样儿,翻身农奴把歌唱,小手勾了下周聿白下巴,十足的流氓样儿,“这次表现不错,小雨伞的尺寸买对了。”

    周聿白:“……”-

    下午,雨过天晴,傍晚的夕阳透过缝隙钻进来,白色被褥凌乱旖旎。

    岁淮醒的时候,迷迷糊糊地伸手摸了摸旁边位置,有些发凉。

    周聿白已经起床了?

    她活动了下微微酸软的小腿,双手撑起来,低头看,发现自己身上已经穿好了睡裙。想到是谁的杰作,继而脑子里蹦出前不久的一幕幕,激烈又隐秘,有点害羞。

    不过,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大早上想什么呢。”

    懒洋洋的声音从门边穿过。

    岁淮抬头,对上周聿白似笑非笑的眼神,猛地将被褥拉起来盖过下半张脸,瓮声瓮气的,“笑屁啊笑。”

    人倒是笑得更嚣张了,走过来,坐在床沿,“饿了没?”

    “不饿,”岁淮一脸坚定,“刚都吃饱了,起码未来一个星期都不饿了!”

    周聿白不懂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圈内行话”,反应好一会儿才明白。

    吃饱的吃,是那个吃。

    吃饱的饱,是那种饱。

    他笑了好几下,“岁啊,你这思想,我问你肚子饿不饿。”

    岁淮瞪大眼睛,恼羞成怒地拿枕头去砸他,“我哪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嘛!”

    “我的错我的错。”

    “就是你的错。”

    岁淮扭捏一会儿,换好鞋去到二楼阳台,这个视角能眺望到很远的地方,以前她竟然没发现——还能看到那栋楼。

    老槐街的废弃天台。

    “周聿白。”

    “怎么?”

    岁淮回头看他,身后云卷云舒,“盈盈说天台快要拆了,我们再去看看吧。”-

    天边的火烧云照亮了整条小道。

    路过安怀一中,正巧碰上下课的学生,穿着校服的少年们一手托着篮球转圈,一手勾住兄弟脖子嘻嘻哈哈,前前后后是三两成群的女孩子,手里勾着挂着漂亮吊坠的饭卡,不施粉黛的脸上满是这个年纪的青春洋溢。

    岁淮站在三楼的窗户往下望,“真羡慕。”

    “羡慕他们?”

    “对啊,自己上高中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上大学了倒是羡慕了,”她托着腮,“要是能重回一次高中就好了,说不定我能考的更好一点,一雪前耻,老班再也不说我成天大嘴巴不用心学了……”

    “没了?”他瞥她一眼。

    “什么?”

    “我啊,”周聿白说起冷笑话来一套一套的,“揍我一顿,脑子揍清醒了后面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儿了。”

    岁淮笑得不行:“神经病啊你。”

    推开天台的门,天幕渐渐暗下来。

    许久未来,雨后的潮湿霉味很重,门框还结了不少蜘蛛网。

    岁淮什么也不看径直往里冲,差点吃一嘴灰,周聿白单手将人往身后带,“小心。”

    一只巨大的蜘蛛从白色的蛛丝上爬过。

    岁淮凑近去看:“好啊你,趁着我们没来,霸占我们小分队的秘密基地,交房租了吗你。”

    周聿白走到蓝色棚顶下,抽出纸巾擦干净黄色的皮质旧沙发,坐下,看着天台的夜景。

    黑色帷幕下,万家灯火全部亮起,安怀这座城市愈发充满人情味。老槐街人少,一到晚上一片静谧,几声狗叫格外突兀。

    “这声音好熟悉,”岁淮冲向边沿,朝下看,“是大黄!”

    “大黄这里!”

    “往上看啦笨狗。”

    逗了一会儿狗,岁淮收回手的时候,脚尖踢了下栏杆。天台栏杆像个行将就木的老者发出嗡嗡的鸣声,锈迹斑斑的不锈钢挪了下位置,一个被雨水浸湿后散开的东西露出了一角。

    岁淮就这么顿住了。

    看着久违的那张钞票,回忆也在这一刻纷至沓来。

    ——是她许久之前掉的钱。

    高三开学时,章盈来天台找她,掉了一张毛爷爷,钱从那个摊户要回来之后,岁淮事后有数了一遍,才发现其实不是一张,是掉了两张。

    原来还有一张一直在这里。

    冥冥之中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忽然,远处的老槐街燃起一束焰火,深蓝色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天空,映衬得岁淮的双眼清澈莹亮。

    砰!

    砰砰砰!!!

    岁淮握紧手心的那张钞票,渗出来的几滴水汽打湿了掌心,心也在这一刻变得湿淋淋的。

    下一秒,另一只手包裹住了她的。

    周聿白与她同一刻仰望星空,嗓音温柔:“岁淮,咱俩一起好好过下去吧。”

    “好啊。”

    那双手握得极紧。

    希望你,我,所有人都能功成圆满,所有人都岁岁常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