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刺杀
“天啊!二小姐,大小姐!”白芷又焦急探头往前看时,终于看见两个熟悉身影,可情况并不乐观。
闻溪搀扶着闻昭,二人衣裙上都有血迹,尤其闻昭,面色还是惨白,看上去虚弱又狼狈极了。
白芷忙小跑着前去搀扶起闻昭,又看看闻溪,心下担忧不止。
“先进去。“闻溪道。
“好。”白芷连连点头,与闻昭的婢女丁香一同搀扶起闻昭,进入帐篷。
“奴婢去和将军说一声,让请一个太医过来瞧瞧才行。”丁香眼眶通红,扶着闻昭坐下便道。
“丁香。”闻昭忙唤住她:“不可。”
“今夜的事别让阿爹知道了,以免他担忧。”
“可是,大小姐流了好多血啊。”丁香哽咽道。
“无事。”闻昭扯了扯唇:“将医药箱拿来,你替我止止血便好了。”
“去唤小七过来。”闻溪吩咐白芷。
“是。”
丁香忙站起身,只顾着伤心,竟是忘了闻溪身边有一个大夫的。
闻溪上下打量闻昭,面颊手腕都被擦破了皮,背上的血迹是那日受罚没好全,又摔入洞穴中,不慎裂开的,她明明很疼,面色却是不显,像是极力隐忍着。
“伤口还疼吗?”闻溪蹲下身,轻声询问。
闻昭摇头:“让小七来看看就好了,不要让阿爹和阿兄知道。”
“你身子还没好,怎么会来冬狩?”闻溪想了想,还是问道,既是没好,为何又不好好休息呢?
“去年冬狩,我们不是约好,今年,我要给你射一只小鹿吗。”
“……”
“所以今日你去狩猎,便是为了这个?”
闻昭颔首。
正说着,小七拿着医药箱进来,轻轻掀起闻昭的长裙,瞧着那触目惊心的伤痕,微微皱了皱眉:“可能会有点疼,忍着点。”
“好。”
冰凉刺痛之感袭来,闻昭身体不由得颤了颤,有些疼,一时没克制住,叫出声来。
闻溪深吸一口气:“怎么摔下的马?”
“马儿受了惊吓,我便被甩了下去,不慎落入洞穴之中。”
“马儿为何
会受惊?”
闻昭却是不说话了,闻溪又问:“除了司马文沁还有谁?”
“……”
“这半年来,你身子本就不好,背部还受了刑,武功完全无法用,都这样了,为何还要去狩猎?就算去,怎么不跟阿爹或者阿兄说一声?我也在,就算要去,为何要与司马文沁那些人同行?你不知道她们那些人心思从来就不正吗?”
闻昭缓缓抬眸瞧着对面的闻溪,虽在骂她,可眸底的担忧又显而易见,她是在为她担忧心疼,闻昭看清这样的情绪时,伤口的疼痛一下子好像轻了很多,眼眸越发酸涩。
小溪没有不理她,她在担忧她。
“嘶。”闻昭疼的呼出声。
“再忍会。”小七道。
闻昭额头沁出了冷汗,闻溪伸手握了握她冰凉的手背。
“好了。”小七收了医药箱:“这几日不能碰水了。”
闻溪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帐篷内只剩姐妹二人,闻溪瞧着发丝凌乱,狼狈不已的闻昭道:“我帮你简单擦一下身子。”
闻昭也未拒绝,任由闻溪所为。
“小溪。”她缓缓开口:“你还在怪阿姐吗?”
“……”
闻溪动作微顿,不语,她其实也不会形容自己此刻心情,怪不怪呢?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她知道闻昭遇到危险时她是焦急的,当看到闻昭满身伤痕时,她是又气又心疼的。
“当日之事阿姐可以解释的。”闻昭声音里透了颤意:“阿姐与谢观清也不是你想的那般,阿姐从未想过与你争抢什么。”
闻溪眉心微皱,并不赞同闻昭此话,她从未觉得闻昭在和她抢什么,也不甚在意,以前的她,就觉得闻昭若是要,便尽管拿去就好了,反正她与闻昭从来就不分彼此!
“阿姐承认,有的时候会有不甘,但这是人之性不是吗,生而为人,怎么可能会没有不甘不怒不愤不恨?但阿姐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你,阿姐想要保护镇国将军府每个人的心是与小溪一样的。”
不然,她也不会一定要入皇浦司了,隐功夫,示孱弱,也是不想惹来陛下猜忌怀疑,虽说这半年是真的弱了,但以往,即便是危险时刻,她也从来没用过武。
“阿姐的意思是,阿姐是被谢观清骗了吗?”闻溪看向闻昭,终于开口。
“或许,但也是阿姐犯了蠢,竟识人不清,险些害了阿爹。”
“京中人人道,阿姐冰雪聪明,是汴京贵女佼佼者,更胜我不知多少。”
“不。”闻昭摇头:“我从来就比不过小溪。”
“小溪开朗,明艳张扬,武功在这汴京之中也排得上号,是汴京顶厉害的女儿郎,很多人都喜欢小溪,阿姐亦是,阿娘走的早,从小,阿姐就发誓,会一直保护好小溪的,但阿姐食言了。”
闻昭吸了吸鼻子:“前几年,阿姐觉得自己不是个好阿姐,竟然弄丢了小溪,这几年,阿姐亦不是个好的,竟然会对小溪产生不甘来,不止谢观清,还有阿爹阿兄,他们总是更喜欢小溪。”
闻溪心头微颤,这是头一次,闻昭对她说这些话,她将心里那些肮脏全部撕开给她看,这还是她那个温柔端庄,又遇事从容不迫,自信将她护在身后的阿姐吗?
她讽笑出声:“城中之人,每个人口中对阿姐都是赞许,查案高手,皇浦司唯一的女捕快,更是得陛下夸奖赏赐多次,这般荣耀,旁人想要都不能得,我亦是,阿姐何故要对我不甘?”
就连谢观清与她在一处时,也偶尔会拿她与闻昭比较,言语之中都是她不如闻昭,她也曾偷偷去看过闻昭查案,那冷肃干净的身影,利落漂亮极了,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明明是黑夜,可她整个人好像是会发光。
那个时候,她才明白为何人人夸闻昭,阿爹阿兄看向她时,又为何是那般的骄傲,因为,她也在不知不觉中,为她的阿姐感到骄傲。
“在阿姐心中,小溪胜过所有人。”
“可是阿姐。”闻溪偏眸看向一边,明明看不到外面任何,可此刻,她好像是看到了这空荡荡的漫漫长夜,好像不止今夜,而是前世今生我:“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重来第二次。”
闻昭感受到闻溪这话里透露着丝丝绝望与悲,她心头微疼,不解为何,想要开口问。
“阿昭。”外头,忽然传来闻淮的声音,二人皆是一愣,互相对视一眼。
回来之时,那方明明暗下,好像是都回了各自帐篷,闻淮怎么在此时来了。
闻溪扯过一旁的白狐大氅换下,然后抬脚出帐篷:“阿兄。”
见到出来的人是闻溪,闻淮十分讶异:“小溪?白音不是说你睡了吗?”
“我来找阿姐了。”闻溪笑道:“今夜要与阿姐一同睡。
“倒是阿兄,找阿姐与我何事?”
“晚上时没见你们二人出来。“闻淮也没多想:“阿兄烤了些烤肉送来。”
“谢谢阿兄。”闻溪语声欢快:“就知道阿兄对我最好了。”
“看你这贪吃的样子。”闻淮笑出声。
“好啦,不早了,阿兄先回去了,你与阿昭要早些睡。”
“好。”
闻溪接过闻淮手中的烤肉,转身回了帐篷,闻淮瞧着她的背影,摇头失笑,本想直接回自己的帐篷,想了想,还是去了闻寂之那。
闻寂之正在看兵书,眼未抬:“小溪睡了?”
“还没有。”
“阿昭呢,听说今日还去狩猎了,身子如何?”
这两个女儿,今日说不出来的怪,闻寂之不禁有些担忧是不是身子不适。
“阿爹不必担忧。”闻淮弯了弯唇:“我估摸着,两人是和好了,没时间搭理旁人。”
“和好了?”闻寂之终于抬眸。
闻淮颔首:“刚刚,我去找阿昭时,见到了小溪,二人要一同睡呢。”
“这就和好了?”
“小溪与阿昭感情极深,从小一起长大,如何不知彼此是什么人呢,此次谢观清之事,阿昭的确错的该打,但并非有意,我们知,小溪又如何不知呢,我看呐,小溪真正的生气点,不是因这个。”
闻寂之皱了皱眉:“小溪没有亲口说,便不要下结论,她若还在介意那事,你也不能对阿昭太好了,以免小溪觉得我们与她不在一条线,日后,连我们也不理了,至于阿昭,做错了事就要认,她自然会懂的,多冷她几天,看她日后,还会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如此的轻信于他人。”
闻淮哭笑不得:“阿爹,你这是纵容小溪,拉帮结派呢,阿昭还受了伤,昨日,你没看见她,委屈的都快哭了。”
“此次,阿昭真的是让我太失望了,在一众儿女之中,我对她期望最高,结果,堂堂捕快,半点不敏捷,就算心虚紧张时刻,也当时刻保持头脑清醒才是。”
闻淮长叹:“她估计也难受的不行,小溪也不开心,我倒是希望,她二人好好的,快别闹了,不然,我这一天得跑两趟,累死个人。”
以往,找到一个另一个必定在身边,现在一个一边,可不是得跑两趟嘛。
闻寂之笑出声:“作为兄长,为妹妹们累些,还不乐意了?”
“那倒不是。”
“左不过两个小孩子嘛,身体小,气也消得快,说不定今夜过后,便真的好了。”
“小孩子?”闻寂之挑眉。
“可不就是小孩子嘛,贪吃又贪玩,爱吵架又爱生气的。”
闻寂之噗呲一声笑了:“对,就是小孩子啊,那你明日你再去打两只兔子,一人送一只。”
“?”
“不对,是三只。”
“……”
“别忘了阿瑶,不然,
她那性子知道了,肯定又来找你闹,说你偏心,或者,又要与小溪斗个嘴,吵得我头疼。”
闻淮:“……”
我容易吗我?我不就疼了?
*
山林间的阳光极好,透过树叶落在地面,温暖而恬静。
闻溪在前方落座之时,便听到身后贵女讨论,好像昨日发生了一件趣事。
昨日冬狩,女子这边狩猎最多的是忠勇国的嫡女沈渔,魏安大手一挥赏赐,沈渔却拒绝,说起魏安曾说应允一个要求之事。
魏安愣了一瞬,笑问:“你想要什么?”
沈渔直言:“臣女喜欢永亲王。”
“……”
众人惊讶,又是看戏状态。
而主人公本人魏循却是径直离开,现场瞬间沸腾,朝臣面面相觑,最后,沈渔也哭着离开了。
事情发生在昨夜。
闻溪扬眉,她就说,她怎么不知道呢,那个时候,她估计是去找闻昭了。
今日是最后一天,明日便要回城了,不少人都选择窝在这饮酒作乐,或是在帐篷内歇息,魏安未在,大家比前两日都要松弛。
闻溪扫了一眼周围,魏绾音今日竟然也没出现,闻溪越发意外了,往常这种时刻,她一定会在场,莫不是因着那日,没脸见人了?这也不是魏绾音啊,谢观清亦是不在,这其中透着丝丝古怪,闻溪眯了眯眼,起身离开。
“小溪。”杨九州从帐篷内出来,唤住前方的闻溪。
闻溪回眸:“师父。”
“我听阿兄说,师父会射箭了,原本还想着此次冬狩和师父比比呢,可您倒是好,一日也未出来,您又不喜欢旁人扰你清净,我就算是想来寻师父也是不敢的。”
杨九州被她这几句话弄的忍俊不禁,“你不敢?”
“对啊。”
闻溪道:“师父今日出来,可是休息好了?”
杨九州未答,只抬眸看了看这天色,轻声道:“这天快变了,你回了帐篷内,若是无事不要出来,以免着凉。”
“好。”闻溪瞧着杨九州有些疲惫的面容,也没再问了。
*
回帐篷的路上,闻溪远远瞧见闻昭站在帐篷外等她,忙走快了几步:“怎么不好好休息?”
“里面有些闷。”闻昭想要伸手去拉闻溪,却瞥见前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愣了一瞬,忙道:“大人。”
闻溪下意识看过去。
只见,一个青年站在身后,眉眼冷清,身着皇浦司官服,她识得这人身份,霍瑄。
霍瑄打量闻昭苍白的面色,不过告假半月,身子越发虚弱了。
瞥见裙子之上似是有鲜血渗出,他目光微凝,嗓音冷沉:“受伤了?”
又问:“谁弄的?”
“卑职无事,谢大人……”
闻昭还未说完,便被闻溪打断:“司马御史府的司马文沁。”
“小溪!”闻昭惊了:“你怎么……”
霍瑄冷冷看了闻昭一眼,转身就走。
闻溪道:“都说霍瑄极其护着皇浦司的人,那司马文沁就交给他解决好了。”
不然,她还要腾出时间去对付司马文沁,麻烦!
第32章 第32章遇刺
闻昭受了伤后,便一直想要同闻溪在一起,这一整日,两个人都在同一个帐篷中。
她在小榻上看关于案件的卷宗,闻溪就在一旁摆布棋局,不经意间瞥见闻溪沉沉的眉眼,她轻轻起身,凑近闻溪,朝棋局看去,却看不明,因为,这并非普通的棋局。
若是旁人瞧见定然会震惊,因为,这是灵棋占,听闻灵棋占可探人过往前尘,又可定人之生死,唯有夜幽国的大巫师才会这样的占卜之术,而夜幽国破后,灵棋占朝就此失传。
却无人知,曾经夜幽国的大巫师此刻就在镇国将军府内,还收了闻溪做徒弟,将这灵棋占传授于她。
闻溪将棋局打乱,闻昭见状,忙问:“怎么了?”
“轰隆”外头,雷声忽然炸响。
闻溪皱了皱眉:“要变天了。”
话音刚落,外头便响起阵阵惊呼,闻溪率先掀开帐篷帘子。
只见,刚还艳阳四射的天就忽然暗沉下来,如浓浓黑夜般,寒风袭卷,树枝晃动不停,风中似是夹杂什么声响,浮过面颊,眼前恍惚一瞬又清明,弄的人心下不知为何,浮起不安来。
闻溪双眸朝四处看去,她闻到了血腥味。
“啊!”
前方,惨叫声连连传来。
紧接着,血腥味便在上空浮起,浓烈的令人作呕。
“有刺客,护驾!有刺客,护驾!”
闻言,闻溪瞪大眼,赶忙寻着声音来源处去,闻昭快步往前,挡在闻溪身前朝前方去。
声音越发近了,血腥味更是浓重。
场景却不如她心中所想那般,却也是在看清面前景象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愣愣看着此时景,竟是一时无法回神来,心跳砰砰,是被眼前景象所吓。
饶是面色一直淡然的闻溪,在见到此刻场景时,也是止不住的变了脸色。
只见,今早还满是威严冷肃的高台之上,此刻竟是鲜血淋漓,宛如断头台,一众大臣衣袍之上被鲜血侵染,围成一团,寒冷的面色也遮不住眼底那几分惊惧。
美酒佳肴与箭矢落了一地,像是发生过惨烈混战。
而在这般冷漠嗜血又绝望的时刻,一道轻笑声却是在众人心头荡漾开来,令人毛骨悚然。
“本王在这。”魏循语声阴鸷:“谁敢动,敢乱。”
话落,一抹寒光猛然闪过,一颗头颅落下,缓缓滚至一个大臣脚下,大臣再也强忍不下,口吐白沫,当场晕厥,见状,身后大臣面色灰白,冷汗直流,差点跪了。
闻溪眼睫轻颤,看向魏循的神色变了又变。
此时此刻,魏循站在正中,脚踩鲜血,长袍亦是被鲜血侵染,手中长剑寒光闪烁不停,鲜血一滴一滴落入地上又溅起水花,他的周身是阴暗,是鲜血,偏偏,他面上还含着笑,打量众人,整个人显得阴森又疯狂
“王爷这是要谋反吗?”林相沉声问。
刺客忽然来袭,魏安受伤昏迷,魏循却在这打杀大臣,不是谋反是什么?
“谋反?”魏循微抬眼,轻嗤:“一群老骨头,能耐本王何?”
“……”
林相仰天长笑:“我的确不能耐王爷何,但我丞相府绝不会对王爷俯首。”
说着,又看向带兵将这围了的闻寂之,冷哼:“好一个镇国大将军,竟是不知何时做了他人狗!”
闻寂之皱眉道:“陛下如今昏迷不醒,永亲王在此主持,还望林相切莫胡言。”
“杀众臣主持局面?”这是他为相多年,听过最大的笑话了,心头不禁失望透顶,闻寂之竟然与魏循同流合污!
“阿兄。”见闻淮朝她走来,闻溪忙上前几步,“发生何事?”
阿爹不阻魏循,那此事便不是表面这般,而魏循也不可能会谋反,他若当真想要权势,何必在江南至久,可今日这般场景……
魏循竟然杀了户部尚书和吏部尚书!
“阿爹!”是秦施的哽咽又绝望的呼喊。
闻淮沉声道:“陛下中箭昏迷,眼下,谢观清正在救治,众臣疑心是永亲王所为。”
闻溪当即了然,忙看向魏循,见他执剑朝着林相去,嘴角虽有笑意,眸底却是一片肃杀,一步一步往前去,如同索命恶鬼。
“林相若是为这两人悲哀,那本王便亲自送林相下去与之相伴。”
见状,闻溪顾不得其他,忙快步走至魏循身旁,攥住他提剑的手腕,魏循手腕有血,很是冰凉,闻溪手心止不住轻颤,还是用力攥紧了魏循,拉回他,又唤他:“魏循!”
“……”
魏循未回头,他身上全是嗜血寒气,冷而厉,疯狂而又残忍,他要杀光所有人!
这般景,莫名熟悉,闻溪喉头翻滚:“阿循,不要疯!”
闻溪道:“先去看陛下,不要让谢观清与陛下独处。”
谢观清不会医怎么救魏安?这只怕是有人设的局,若魏安当真出了事,魏循恐怕真的要完了,镇国将军府亦是不能幸免,整个南越更是会彻底大乱!
闻言,魏循好像才有了反应,他缓缓偏眸看向闻溪,闻溪瞧着他眼底的猩红与狂风,心口微缩,又凑近他
一步,声音平静而缓和:“阿循,不要疯。”
声音很低,又很轻,像是默念,又只有他二人能听见。
“不要疯。”
“不要杀人。”
“不可以杀害无辜。”
“……”
熟悉嗓音落在耳畔,如那年,魏循手心微动,看着面前人,眼前的所有黑暗在这一刻变得明亮,使他得以看清所有。
少女眉眼如初,担忧又生怒。
魏循嘴唇微动,下意识的想要唤一人,可到嘴边又顿住,因为,他突然想起,再也没有那年了。
四目相对。
魏循换了只手提剑,冷漠的,又毫不犹豫的插入一旁人心口,瞬间,鲜血喷洒。
滚烫鲜血砸在面颊,闻溪心头猛然一沉。
众臣回过神后,刚才的强撑,终于在这一刻倒下,慌忙跪了一地,求饶声响彻整片山林:“王爷饶命。”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不停磕头,又看向那倒在血泊之中的翰林院侍读。
唯有林相还好好的站着。
鲜血落在他身上,他身体微颤,却还是站的笔直,不跪魏循。
魏循扔了手中剑,随后拿出手帕,缓慢擦去自己双手的鲜血,纯白手帕,碰血便是艳红,不过一会,整条手帕,便被染红。
他手上动作未停,双眸还是盯着闻溪,闻溪垂眸看去,魏循双手越发红,不知是擦不去的鲜血还是被他硬生生擦红的。
闻溪将自己干净的手帕递给他,魏循动作微顿,没有接,缓缓垂眸,瞧着一双满是鲜血的手,眼眸深了深,喉间忽而发出不明笑声,再抬眸,只剩残忍之气。
“闻寂之。”他嫌恶的扔了手中帕子,出声唤。
“臣在。”闻寂之抱拳。
“谁敢动。”魏循一字一句道:“杀!无!赦!”
“……”
刚才静而诡异绝望的地方,因一人的离开如开了闸的洪水般,惊叫,哭喊,此起彼伏。
*
魏安帐篷内。
婢女太监出出进进,血水一盆接一盆,陈公公看在心里,真是揪心不已,想进去,可魏安昏迷前交代的事还未做呢,心头沉沉,又朝远处看去。
终于,一抹熟悉身影出现在眼前。
“王爷!”陈公公几个箭步冲到魏循面前,忙道:“陛下有话让老奴交代王爷。”
魏循抬眼看向陈公公:“他醒了?”
陈公公摇头:“国师与太医还在里面。”
说着,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陛下说,曾送王爷一物,还望王爷保管好了。”
当时刺客忽然来袭,魏安中箭,他赶忙前去查看,魏安就只跟他说了这话便彻底陷入昏迷。
陈公公其实不太理解魏安怎么会在那样的关头让他与魏循说这样的话,不解归不解,话还是要带到,这是奴才应尽的本分。
魏循冷嗤:“他醒了告诉他,东西本王早就扔了。”
“……”
“王爷!”陈公公瞧着魏循的样子,忍不住为魏安说话:“陛下这一年来很是不易,您要多体谅陛下啊。”
“不易?”魏循觉得可笑:“还有时间算计别人?”
“王爷!”陈公公急了:“陛下是……”
魏循却是径直抬脚进去,陈公公抹了一把脸忙跟上去,心头止不住叹,魏循对魏安误会颇深啊。
帐篷内,热气弥漫。
除却婢女太监,便只有四人,魏循目光落在魏长烨身上,魏长烨也瞧见了魏循,紧皱的眉头忽而展开,忙唤他:“阿循,快来。”
“刺客可有抓到?”
“死了。”魏循淡淡道。
“竟是敢行刺陛下,皇浦司的人可下去查了?”
魏循不语,看向榻上的魏安,安静的闭着眼,面色毫无血色,一动不动,先前不觉,此刻看,竟是发现,不知何时,他瘦了这样多。
大许是被病痛折磨的。
魏长烨解释道:“箭矢之上有毒,国师与太医已经在尽力解毒。”
一旁太医道:“得尽快回宫才行,有几味配药只有宫中有,可眼下,陛下身体如此虚弱,马车颠簸,怕是……”
太医未说完的话,几个人都能听懂,在魏循没进来时,太医也与魏长烨说过,可得不到一个答复,如今魏循来了,便又说了一遍,听听魏循意思,才好进行下一步。
谢观清也道:“此毒凶猛,若是五日内无法解毒,陛下怕是会彻底昏迷不醒。”
魏循在塌边坐下,“那便都滚出去。”
“……”
帐篷内的三人都是一愣,似是没明白魏循所言。
“准备回宫。”又听魏循道。
“阿循。”魏长烨皱眉:“这事可要三思,若是路上出了什么问题,或是再遇刺客……”
“滚。”魏循喉间冷冷吐出一个字。
“……”
“阿循。”魏长烨不悦:“陛下安危不是小事,你不可如此无理取闹,轻易下决定,得问问众臣才是。”
“问吏部尚书还是户部尚书?”
“……”
魏长烨气息微顿:“当然是林相一众老臣。”
魏安又不是一人的陛下,他是万民之父,安危更是南越众人最为担忧的,林相几个老臣辅佐了三代君王,这般要紧时刻,当然要与几个老臣商量再做决定,否则,不论是谁言,都会被人猜忌。
魏循并未听取魏长烨的,朝一旁陈公公道:“传令下去,即刻回宫。”
“是。”陈公公忙应声。
闻此,魏长烨也不再说,只是看着魏安的神情,脸色止不住的担忧。
得知要即刻回京的消息,众人非但没有大松一口气,反而更是不安了,陛下怕是有危啊。
一场冬狩也就此结束。
第33章 第33章“你何时有了这样多的秘……
闻溪上马车后,掀开帘子,往前看去,一辆辆马车缓缓往京中的方向行驶,闻寂之带兵在一侧护着,来时的松弛欢乐,此刻只剩下沉重。
马车帘子忽然被人从外掀开,是闻淮。
“阿兄。”
他不该是在魏安马车旁保护吗?
闻淮在闻溪对面坐下,压低声音道:“陛下就在这附近,我在这,才是不显眼。”
闻溪一愣,心头渐渐明朗。
“今日之事到底怎么回事?”闻溪又问闻淮,魏循此次在众人面前杀了三位大臣,更是得罪了林相,而闻寂之还与他站在一处,消息一经传回京中,不论魏循还是镇国将军府怕是都会被人猜忌辱骂。
“魏循怎么会无缘无故杀了两个尚书大人?”
闻淮回想当时局面:“我回来时,现场已经混乱,陛下中了一箭,侍卫要将陛下抬下去时,永亲王才来,他阻拦侍卫触碰陛下,众臣纷纷指责之后,他才让人将陛下抬下去救治,后来,不知谁起的头,纷纷说,陛下受伤之事与永亲王脱不了干系。”
“更甚者说永亲王意图谋反,吏部尚书与户部尚书怒骂永亲王,极为难听,永亲王便动手杀了户部尚书,之后,便是你们回来了。”
“我就说,魏循怎么可能会突然发了疯。”闻溪道:“阿兄,此次,我看着倒是像有人故意做局。”
“那是一定的,霍瑄已经带人前去追查了。”闻淮说着,上下打量闻溪:“倒是小溪,好像很了解永亲王?”
刚才,他可都瞧见了。
习武之人,声音即便小,还是能靠嘴形探出大概话语,他们二人像是认识很久,亦不是他所想那般,唯有魏循一人有想法。
闻溪抿唇,凝着婉间银铃,坦诚道:“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
“我走失江南的时候,是被一人救下,才得以再次回到汴京。”
闻溪这么一说,闻淮只要稍微一想便能猜到了,因为,魏循也是从江南回来的。
“原来如此。“这下,他总算
是明白,魏循对闻溪那莫名情感的由来,也是又一次后悔,当初,没有劝闻溪,导致让闻溪与谢观清那样的人在一起。
闻溪不说话了,双眸一瞬不瞬盯着被风吹起来的帘子一角,一人面容若隐若现,她一怔,手心缓缓收紧,本来乱了的脑海越发凌乱,不知为何,此刻,她的眼前,全是江南光景。
她轻声问:“阿兄,你能不能幻想出魏循这样的人,在一个小街角为人作画,只为赚那几两银子的场景?
“……”
“那年,是我的十岁生辰……”
江南的天很蓝,树叶很绿,河水更是清澈。
那是她头一次过生辰,身边只有一人。
魏循被她缠了好久,总算答应,今晚给她买好吃的,再给她买最喜欢的银铃手串。
她高兴的直说好。
日暮时分,魏循还在为最后一个客人作画,她便自己拿着银子去买凤梨酥,那天的傍晚很是漂亮的,有人却残忍的要将它打破。
那些人真坏啊,很讨人厌。
抢了她的银子,还打她。
那条街有些偏,她不知道魏循怎么发现她的,又找了她多久,只记得,那个时候天已经很黑了。
“小溪!”少年焦急担忧的声音在耳畔传开。
她终于哭出声:“魏循。”
魏循见到如此狼狈的闻溪,气息在那一刻止住,他克制着情绪,轻轻擦去闻溪面上的脏污:“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一个人的。”
平日里脾气很差的人,在那一刻忽而变得柔和,又一遍遍安抚她:“不要害怕,我杀了他们。”
就连这样残忍的话也是如此的温柔。
那是第一次,闻溪看见魏循杀人,也是终于明白,为什么周围的人见到魏循总是用异样的眼神看他,为什么说他的画都是用鲜血而画,原来,他真的会杀人,并且残暴的可怕。
回去的路上,魏循背着她。
闻溪瞧着魏循面上的伤痕,心疼的直道歉。
“对不起,我将你辛苦挣的银子弄丢了。”
魏循摇头,从胸前掏出一个盒子递给她,闻溪接过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对银铃手串,她惊道:“你买了?”
“嗯。”
“你从哪里拿来的银子。”
“之前攒下的。”
“银子都拿来买这个了,我们明天怎么办?”
“我还可以挣。”
“……”
闻溪抿唇,心下有些愧疚,动了动身子,勾着头想去看魏循,刚好魏循也朝她看来,闻溪一呆,下一瞬,魏循的声音清晰入耳:“小溪,生辰快乐。”
“……”
*
“有刺客!护驾!”外头,闻寂之冷肃的声音突然响起。
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刀剑声。
闻溪与闻淮对视一眼,闻淮当即掀开帘子出去,闻溪亦是掀开帘子朝外看,只见,一路往前去的马车,忽而分散开来,往周围不同分岔路去,或是去往林中,刺客来袭,惊呼尖叫不停,马车反倒未乱,而是有条不理的朝各方驶去。
她定睛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每辆马车的驾马之人不知何时都换成了身着铠甲的京羽卫。
而闻寂之就在那辆华贵又显眼的马车周围,马车驶的飞快,像是焦急胆颤,丝毫不敢停下,闻寂之与京羽卫亦是死死护着不让任何一支箭矢或是黑衣刺客有机会靠近,越发这般,刺客越发涌入众多,直朝那马车而去。
可那马车其实空无无人。
她能看出,旁人必然也能,这调虎离山的计只能维持大概半柱香。
闻溪当即起身出去,朝正打落两支箭矢的闻淮道:“阿兄,你去阿爹那里。”
闻淮皱眉:“小溪?”
“阿爹那里坚持不了多久的。”闻溪道:“不需一会,刺客便会察觉,从而分散来此。”
箭矢而来,闻溪忙抽出匕首,想要将其打落,哪知,箭矢如此锋利,竟是直穿这坚硬匕首,闻溪手腕被震的发麻,她垂眸凝着穿透匕首的箭头,蓝光幽幽,仿佛一条毒蛇,猛烈而蛰伏,随时准备取人性命。
“小溪!”闻淮忙将手中长剑扔给闻溪。
闻溪接过,双眸凌厉扫向周围,刺客立于高处,染毒箭矢齐下,他们只能护卫,无法反击,此时此刻,危险与血腥将他们包围在此。
可魏安在这里,他们必须要尽快出去。
好在,刺客是分散开来,杀出去,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只要闻淮与闻寂之将那群众多刺客劫杀在那,不止这边,任何一路马车,都会安然的回到汴京。
箭矢速速而来,闻溪忙飞身至魏循与魏安所在马车之上,执剑与之抗衡,不让箭矢有机会靠近这辆马车。
她沉声道:“阿兄要将所有刺客拦在那里,我会护着所有人平安入汴京城。”
若闻淮与闻寂之两名大将同在,刺客会更相信,亦是能够拖延更多的时间,闻寂之与闻淮拖的越久,魏安越是安全。
“阿兄,不要担忧。“闻溪手中利剑寒光衬得她眉眼越发凌厉:“我就站在这里,不会让任何人受伤。”
闻淮瞧着闻溪坚定又寒凉的双眸,喉头翻滚,不等他开口,两道女声又同时响起。
“阿兄,你尽管去。”
“阿兄,你尽管去。”
“……”
如此熟悉。
闻溪回眸看去,是闻瑶和闻昭,她这才发现,这条路唯有四辆马车,其中三辆还都是镇国将军府的,愣了一瞬,便反应过来,紧接着,闻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唤:“闻祁!”
“在。”
一人骑马上前,手上利剑已经染血。
这是重生后,闻溪第一次见到闻祁,闻瑶的亲生哥哥,亦是她的阿兄,是与闻瑶一样,极其不喜欢她的阿兄。
闻溪有些意外,闻祁竟然一直在她们身侧。
那这条路将彻彻底底是她们镇国将军府的人。
闻淮声音冷沉:“护着所有人平安入汴京城,若谁伤了……”
不等闻淮说完,闻祁便道:“我死。”
“……”
闻淮放心离去。
“京羽卫何在?”闻祁朗声道。
“在!”一队京羽卫朝他涌来,在马车周围站定,手中剑抵挡前来箭矢。”
“护众人,杀出去!”
“杀!”
震天杀声,犹如此刻有千军万马。
“身子不好便退进去,别拖后腿!”闻祁声音冷硬,不知是对谁说,闻溪皱了皱眉,下一瞬,闻昭与闻瑶纷纷飞身至她身侧,护在马车之前,就连帘子被寒风吹起,也无法让人窥见到里面之景。
三人执剑,京羽卫在侧,将这马车团团围住,闻祁带八人在前方,寒风呼啸,箭矢与利剑摩擦,余光瞥见一抹蓝光擦着闻瑶手臂过,闻溪忙一把将人拽到身后,上下打量她,面色微拧:“好好在里面呆着!”
刺痛感袭上心头,闻瑶忍不住痛呼出声。
“箭上有毒!”闻昭面色大变,收了剑,忙扶住闻瑶。
“进马车。”闻溪道。
话落,马车帘子便被被人从里面掀开,是魏循走了出来,“都进去。”
闻溪看他一眼,才朝一旁闻昭道:“你们二人进去。”
闻昭四下看了看,眼下,已经没有刚才的那般混乱,箭矢亦是少去,他们已经短暂恢复安全,而闻瑶又受了伤,得赶快处理才行,却是不敢入此辆马车,而是飞身至她们原来的马车上。
“陛下如何了?”闻溪开口问。
魏循不答反问:“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要让魏安与谢观清独处。
闻溪当然知道魏循指的是什么,她道:“等平安回到京中后,我去找你,再与你细说。”
此时,并不是个说话的好时候,而且关于谢观清这件事,她还怕魏循不信她,这样的话说出去,整个汴京,估计都没人信。
这么多年,魏安的病一直都是谢观清治的,结果,
他竟然不会医……
“闻溪。”魏循瞧着前方的平静,眸底幽幽,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才又开口:“你心思何时这般深,何时又有了那样多的秘密。”
“……”
第34章 第34章“是啊,本王意图谋反。……
“陛下不在马车中!”前方,一辆马车内,一道冷漠的声音响起,与外面的混乱急切不同,此刻马车内平静又安逸,唯有冷气环绕。
“该死!”一双如同淬了毒般的眼睛环顾四周,瞧着四处分散的马车,已然难找到魏安在何处,咬了咬牙,也只能道:“撤吧!”
*
闻溪等人抵达汴京城的时候,已经子时。
汴京城的夜,又黑又冷,寒风如一把匕首刮的人脸疼,闻溪下意识的伸手抚摸面颊,一抹寒凉袭卷心头,指尖湿润,她眼睫颤了颤,竟是下雪了。
汴京即便是冬日也很少下雪的,今年却已经下了好几场,瞧着面前的风雪,也不知为何,总是令人没来由的产生悲哀之感。
马车行驶在道路的声音在这黑沉沉的夜中显得格外的清晰,轱辘轱辘作响。
“闻祁。”闻昭掀开马车帘子,看向一旁的闻祁道:“阿瑶受了伤,你先带她回府吧。”
闻祁翻身下马,闻瑶颤抖的声音就在此时传了出来:“阿兄。”
他轻轻嗯了一声,“阿兄带你回家。”
闻溪看着闻祁接过京羽卫手中的缰绳,驾马要带闻瑶回去,她偏眸看向一旁的白音:“阿音,你同小七一起回去。”
“是。”
闻祁皱眉看了闻溪一眼,未语,径直驾马先带着闻瑶回了将军府。
*
前方,忽而发出亮光,闻溪看过去。
火光缭绕,本是黑夜,此时,却如白昼,全城众人好像尽在。
“是禁卫军与皇浦司的人。”闻昭道。
闻溪皱眉,他们才到城外,宫中之人便来接了魏安回宫,由闻寂之护送,那此时,皇浦司与禁卫军的人齐聚在城中,是为什么?
这般瞧着,倒像是在等人。
她下意识看向对面马车之上的魏循。
雪花将魏循墨发染白,他神色一如刚才,冷而厉,瞧着前方,一直盯着他的人。
皇浦司官服,黑靴,面容冷血无私,是霍瑄,而他身后是禁卫军与皇浦司捕快,还有已经归城的一众文武大臣,就连不少百姓也在,众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魏循眉峰微挑,笑出声来:“诸位是在这等本王?”
火光将整条长街照明,光下的一张张面容都是凝着魏循,神色太清晰了,是怨是恨又是厌。
“今夜恐怕要劳烦王爷跟臣走一趟了。”
霍瑄骑马上前,将一块令牌展示在众人眼前,赤黄色令牌之上,一个循字落在上面,那是南越皇室代表身份的令牌。
他冷冷道:“陛下在狩猎场遇刺昏迷不醒,而这令牌是皇浦司的人在刺客身上搜到的。”
魏循只看了一眼,语声幽幽,似乎毫不在意:“不过区区令牌,与本王何干?”
霍瑄喉间发出轻笑:“王爷无故杀三臣,按照南越律法,是杀头的罪,而,王爷身上还有刺杀陛下嫌疑,无论是哪一个,王爷都要跟臣入一趟皇浦司,等候陛下发落。”
这话才出,一旁禁卫军便有了动作,回来之时,他们坐了各自马车,魏安不在,那里,便只有魏循一个人,他被禁卫军团团围住,闻溪紧盯魏循,没一会,便听到魏循狂妄的声音。
“若本王不呢?”
“那臣便只能真的得罪王爷了。”
“呵。”魏循笑声在整条街荡漾开来,如雪花落在心头,令人心头颤了颤。
文武大臣警惕瞧着他,不明所以,禁卫军亦是面面相觑,霍瑄皱了皱眉。
“狼心狗肺!”人群中,不知道谁这么道了句,紧接着,便有一颗石子落在魏循身上,竟然有人敢往魏循身上扔石子,闻溪看过去,却不见那人,倒是因着这话与这石子,百姓被带动了,纷纷往魏循身上扔东西,禁卫军丝毫没有要阻止的迹象。
见状,闻溪当即要下马车,却被闻淮制住:“小溪,不可。”
闻溪回眸。
“此时,镇国将军不适合再站到永亲王身边去。”
闻溪瞧着魏循若隐若现的五官,手心微微收紧,她当然明白闻淮的意思,只是心下止不住的担忧,魏循此刻只有一个人,而他面前,是所有讨厌他的人,他们朝他扔石子,嘴里说着难听之语。
魏循却还在笑,他的笑从来不温柔,他的笑冷厉残忍又暴躁,此时,却平静的说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话:“是啊,本王意图谋反,你们有谁不满吗?”
此话出,闻溪面色骤变,下意识唤他:“魏循!”
她一时不明魏循想做什么,只能出声,想要打断他的话,可魏循好像是听不见,继续道:“本王行刺陛下,就连镇国大将军都是受本王胁迫。”
闻溪瞪大眼,魏循是不是疯了?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三句话,哪一句不是杀头的大罪,她不信魏循看不出,这个局是冲着他的,可他不退,却主动跳进去?为什么?
定定瞧着魏循的侧颜,又不经意间与他对视上,闻溪手心一点一点泛冷。
魏循真的是疯了。
一旁的闻淮闻昭也被惊到了,纷纷看向魏循。
周围众人,很久才回过神来,百姓与众臣堆里发出一声惊呼之后便是窃窃私语,辱骂之声如利剑,尽数朝着魏循去。
“与陛下同胞,竟然下此毒手!简直丧尽天良!”
“南越唯有陛下一个君主,绝不会承认这样冷血狠辣的人!”
“祸害就是命长,他竟是没死在当年的藩王之乱中。”
“身为皇室中人,一国太子,国家危难之时,理应首当其冲,当年,他站出来赴死,我还为他难过多时,哪知,多年之后回来,却是这般模样!”
“他还不如死在外面,南越从来就不需要这样的皇室中人。”
“我看,当年藩王之乱便是因他而起,简直是南越克星!死了算了!”
“陛下还是太良善了,一直包容他!”
“此次,他敢行刺意图谋反,陛下一定会杀了他!”
“杀了好,我定要大放炮竹庆贺。”
声声入骨,魏循唇角笑意始终未变,居高临下瞧着一双双痛恨他的眼睛,语声令人心惊肉跳:“恐怕要让诸位失望了,本王不止不会死,还会在死前,先杀了你们这群碍眼的东西!”
“……”
闻言,霍瑄面色一变。
“拿下!”禁卫军统领当机立断,生怕魏循真的动手。
瞬间,人心惶惶。
“住手!”就在此时,一道威严的女声从后方传来。
众人回眸看去,只见,一顶轿撵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群群宫婢,太监在侧。
“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众臣忙跪地叩首。
在太监的一道落轿声中,轿撵才缓缓落下。
帘子被嬷嬷从外掀开,一只纤细的手伸出,火光之下,太后一身华服,面容雍容华贵,通身自带威严,令人不敢直视。
她淡淡扫了眼跪了一地的群臣:“平身吧。”
然后,才看向不远处的魏循,往日好看又干净整洁的长袍在今日有些狼狈,面颊之上点点血迹,看上去,凶狠无比,如同一头饿久了的狼。
魏循朝她看来。
她愣了愣,若非身旁的杜嬷嬷轻声唤了唤她,险些回不过神来。
太后深吸一口气,抬脚走至魏循身前,压了压心头的怒气与心痛,沉声问:“刺客一事可是真的?”
“……”
“真的是你所做?
“你刺杀你皇兄?”
她一连串的问,似是不可置信。
魏循不语,只是瞧着太后,眼底乌青很重,近日生了病,听闻是夜夜难眠,魏安每日都会去陪她,太后亦是看着魏循,眼眶微热,真是心疼死了,偏偏,这般时候,她却不能护魏循。
“说话!”太后强忍声音里的颤意,心头不禁祈祷,魏循能看懂她的神色,听话一些,说一句不是,只要一句,她便可以光明正大的护着魏循。
魏循还是没有开口,他不说,旁人却能,以林相带头,朝臣纷纷开口,将狩猎场魏循如何杀大臣,如何阻止旁人救治昏迷的魏安,一件一件与太后说明。
“他们说的可是真的?”太后攥紧拳头。
魏循嘴唇微动,终是开口:“太后既是听见何必再问?”
这般语气,若非
众人晓,谁信他们是亲生母子?
太后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当然。”
闻言,大许是气极,每每宫宴之上见到都是极为温和的太后,扬手就要打到魏循面上,再次对上那虽冷但熟悉的眉眼,太后瞳孔微缩,手掌在半空中顿了一瞬,咬了咬牙,巴掌还是落下,却不是面颊,而是脖颈处。
力度之大,令她手心直发麻又泛疼,攥成拳头,死死盯着魏循:“你疯魔了不成?敢打杀大臣?跟哀家回宫!安儿一日未醒,你便一日不能出宫!”
“……”
“要杀便来吧。”魏循避开太后想要来拽他的手,淡淡道:“我人就在这。”
“……”
太后瞧着面前这个语气半分不知收敛,将生死说的跟用膳一样平静的儿子,嘴唇气的直发抖,又想要打他,可当对上他那双眼睛,就好像看到很久很久之前,始终下不了手。
最终,她闭了闭眼,冷冷道:“陛下一日未醒,永亲王便一日不可以出永亲王府,霍瑄,你派人守着,尽早查清楚刺客一事。”
霍瑄抱拳:“是。”
回宫的路上,太后面色不甚好看,杜嬷嬷好话说尽,安抚着她的心绪,太后却始终不发一言,直到路过西街口,太后才抬眸,看向那一片漆黑的地方,鼻尖酸涩难忍:“他怎么如此不省心?怎么就一点不懂哀家的心!身边危险重重,哀家想要保他,他却还如此的与哀家置气!”
说着,又不禁苦笑:“他这是恨哀家。”
恨到连一声母后也不愿意唤,曾几何时,魏循最喜欢粘着她。
“娘娘多心了,王爷怎么会恨娘娘呢,王爷只是不明白娘娘心思,如若王爷知道娘娘心思定不会如此了,奴婢可是记着,王爷幼时的时候虽然调皮,却也是最孝顺娘娘的。”
太后沉沉叹出声,吩咐道:“你告诉他们,即日起,都到阿循身边去。”
太后口中的他们,杜嬷嬷当然知道是谁,却不赞同,皱眉道:“娘娘,那是先帝留给您的,是给娘娘的最后退路,眼下陛下昏迷,朝中定然不安,娘娘的安危最为重要了,若是有人……”
“宫中有禁卫军,闻家父子也在,出不了什么大事。”太后道:“你瞧瞧今夜那些人,倘若哀家不护阿循,谁能护他?”
第35章 第35章回京
这一夜的汴京城注定是热闹的,冷漠的。
闻溪回到望月阁时,白芷忙为她褪下沾了雪的大氅,“奴婢让人备了热水,二小姐先梳洗一番,然后好好休息吧,若是受了凉,可就不好了。”
闻溪道:“一会让小七过来见我,”
“是。”
待闻溪梳洗好,换了身干净的衣裙出来,小七已经在外间等候。
“闻瑶身上的伤如何?”闻溪在椅子上落座,接过白芷给她递的热茶,轻抿一口。
“无大碍。”小七道。
闻溪轻轻颔首,看向一旁的白芷白音:“你们二人先下去休息吧。”
“是。”
“今夜这般时刻,你要见我不是为了问这个吧?”待屋中只剩下二人,小七看向闻溪,开门见山问。
闻溪不反驳,只静静盯着她,良久,才开口问:“你信我吗?”
小七愣了一瞬,“若是不信,我是不会跟在你身边的。”
她有的是办法离开。
闻溪有一瞬的意外,小七这个人防备心很重,虽这几日都与她在一处,她也没有把握说,小七是信任她的。
“你待身边人都不错。”小七道:“你和我阿爹一样,都是一个好人。”
她这几日在镇国将军府时就看出来了,这望月阁内的婢女都很喜欢闻溪,闻溪亦是,她性子虽张扬,做起事来又丝毫不手软,可却从未对身边人生怒或者疾言厉色。
“七岁。”闻溪回想了下,才缓缓开口:“那一年,你当是五岁,彼时,你与你阿爹还住在城南的一条巷子里,但我那日见你之时,是在城外,你与你阿爹离别。”
说着,她又上下打量小七,伸手指了指她腰间的布袋:“当时,你腰间挂的是一个粉色布袋,上面绣着两只小兔,小兔特别,竟是蓝色,我记了很久。”
闻言,小七垂眸从胸前拿出坏了却仍旧舍不得扔的一个布袋,熟悉之物就在眼前,闻溪颔首:“是这个。”
“我还知道,你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小七面色微变,她是信闻溪,可当听闻溪这般细细说出来时,还是没忍住,忙伸手去抓闻溪手腕:“那我阿爹此刻在哪里?你能不能帮我找找我阿爹?
“我找了他好久啊,都找不到。”
她和阿爹已经分别太久了,当年阿爹阿娘想法不一,总是起争执,阿娘想要游历天下,救万人,而阿爹却只想安稳汴京,谁也不让,因此,大吵一架后阿娘决定离开汴京,她跟着阿娘离开,阿爹送她们到城外,分别时,阿爹说等等他,他会去找他们的。
谁知,两年过去,也不见阿爹来寻她们,期间除了信件再无其他,她与阿娘走过很多地方,救了好多好多人,夜里,她与阿娘坐在草原上,她看得出,阿娘在期待,也能看出浓烈失望,可阿爹还是一直没来。
再后来,阿爹的信件越来越少,直至再也没有。
去年,阿娘死在她怀中,最后一句话,是让她来汴京找阿爹,现在,已经半年了,她找遍了汴京所有地方,就是不见阿爹的身影。
闻溪垂眸凝着含泪祈求她的小七,缓缓伸手扶起她弯下的肩膀,她知道这样的结果对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来说是晴天霹雳,可她还是要让她有一个心理准备,有时候希望抱得太大,往往失望越深。
闻溪深吸一口气,“小七,我必须残忍的和你说一个最坏的结果。”
“……”
“你阿爹或许已经遇害了。”
小七泪水终于滚落,耳畔,还是闻溪的声音:“那日,你见到的谢观清,或许就是凶手。”
“他曾是我的未婚夫,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乞丐,再次遇见,他就被你阿爹收留了,后来,他便成了人人口中医治好陛下的神医,如果你真的确定他不会医,那他很有可能就是抢了你阿爹的功劳。”
不然怎么都说不通不会医,又落魄无家的他会能医治好陛下。
对外,谢观清的医术是祖传,可闻溪却知道,他的医术一直都是旁人教的,谢观清说,这是他最深的秘密,告诉她,也换她的一个,这样,他们就是世上最好,最亲密的人。
回首曾经,闻溪没忍住笑出声,满满讽意,暗骂自己。
那日,还感动到你了,也是蠢的没边了,怪不得阿爹老说,出门在外,不可言真,不然,什么时候被骗了都不知道。
“怎么可能?我阿爹那么好,他救了好多人呢。”小七瞪大眼。
好多人说他会长命百岁的。
“我说的是最坏的结果。”闻溪瞧着小七泪水不断,抿了抿唇又道:“也有可能,你阿爹此刻也同你一样,在寻你。”
但这几率太渺小了。
如果谢观清真的是顶了她阿爹的功劳,以谢观清那样的人,绝不会留活口。
小七擦去面颊泪水,并没有因为闻溪刚才的话而缓和心绪,其实,她不是没有感觉,只是不敢信。
“那我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找到阿爹?又或是为阿爹报仇。”
闻溪瞧着刚还因着阿爹而难过不已的姑娘,此刻竟是渐渐冷静下来,问她要怎么做,愣了一瞬。
见闻溪不说话,小七忙道:“闻溪,你说过会帮我的。”
“我一定会帮你。”闻
溪道:“因为,我也很想要谢观清的命。”
“那……”
“明日,若是陛下还未醒,我让人带你入宫,你可有把握医治好陛下?”
小七心头一跳:“让我进宫?”
“陛下在狩猎场遇刺,中箭昏迷至今未醒,这期间,谢观清一直在侧医治,你说他不会医,那他怎么医治陛下?这些,你不想知道吗?若你成功救了陛下……”
“可是,谁信我呢?”小七皱眉。
她途径列国时,总是遇见旁人看她年纪小不信任她,不给她医治的。
“你以为,我为何让你提前准备解药,然后用最快的法子去救魏绾音?”
小七怔了一怔,瞬间就明白了,“你一直在……”
心头止不住的惊讶,闻溪竟然一直在布局。
“是。”闻溪道:“若此次你再救好了陛下,你便会得陛下信任,更有机会接触到谢观清,又或是进入太医院。”
到时候,想要拆穿谢观清不会医术,可不是轻而易举?
“我不想当太医。”小七道:“我想救很多人。”
当了太医便只能在宫中,这不是她喜欢的生活。
闻溪笑了,揉揉小七的发顶:“你如此善良,老天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小七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湿意,抿了抿唇道:“你既是知道我的名字,那以后就唤我叫朝颜吧。”
“好。”
“此后,我们是不是就是一条路上的人了?”
“比起路人,我更喜欢家人两个字。”
家人…
朝颜喉头翻滚:“我比你小两岁,唤你名字亦是觉得生疏,你既是用了家人二字,那日后,我能不能唤你阿姐?”
“阿姐?”闻溪有一瞬的愣神,又欢快应下:“好,这世上还没人这样唤过我呢。”
“你不是有一个妹妹吗?”
闻溪撇了撇嘴:“那死丫头才不会这般唤我呢。”
“……”
*
“啪啦!”杯盏破碎的声音响彻皎月阁。
“是伤口疼吗?”闻祁皱眉,虽对闻瑶随意摔碎茶杯的举动不喜,但还是耐着心问。
闻瑶攥紧拳头,说的咬牙切齿:“阿兄,闻溪肯定在骂我!”
“……”
“骂你做甚?”闻祁不解,即便他也没多喜欢闻溪,可今日这般时刻,阿爹阿兄都入了宫,闻溪总不能什么也不干,就在那骂闻瑶。
“骂我蠢,骂我坏,骂我拖后腿!”闻瑶动了动身子,语声娇蛮:“阿兄你看,我耳朵都红了,定是她在说我坏话!”
“……”
闻祁捏了捏眉心,有些无奈:“先休息,明日再说。”
“那阿兄要帮我报仇。”也不知想到什么,说着说着,闻瑶竟是委屈起来:“她老是仗着阿兄不在,就欺负我。”
瞧着她要哭,闻祁在一旁坐下,轻声安抚:“不哭,阿兄帮你就是了。”
闻瑶抹了把脸,重重点头,就像是一直被人欺负的人,终于有了一座大靠山,面上忍不住扬起笑意,可这笑还未怎么漾开,便被一道冷声打断。
“你倒是还好意思哭!”
闻瑶身子一缩,闻祁忙起身,看向来人,恭敬唤道:“阿娘。”
何氏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最终又落到闻瑶身上,“此次冬狩前,我怎么告诉你的?让你好好呆在府中,你偏不听,现在落了一身狼狈,还好意思在这哭?”
“阿娘。”闻祁不悦道:“阿瑶很喜欢骑马,若要她呆在府中,她定会觉得烦闷,此次,阿瑶很是厉害,与我一同护着陛下回京,您就看在她这般勇敢的份上,别与她生气了。”
“勇敢?”何氏笑出声:“我看她是蠢!”
“此次冬狩,璟嘉世子未去,她去做甚?有那个时间,不知道与世子多多相处,让大婚日子早些订下。”
“阿娘,我……”
何氏打断闻瑶想要说的话,语气淡淡的又像是命令:“明日,璟嘉世子要陪忠义侯夫人去南安寺进香,你收拾得体些,去南安寺为你阿爹求一求平安。”
“阿娘。”闻瑶抿唇,小声问:“下着雪呢,我身上有伤,可不可以不去啊?”
“为什么不去?事情敢做现在还害怕了?觉得丢人?”何氏言辞犀利,像是一把刀,“我看你脑子是不清楚了,今夜也别睡了,去祠堂跪着好好反省反省!”
“阿娘!适可而止!”闻祁面色难看至极,站在闻瑶身前,一字一句道。
“你也是胆子大了?”何氏一巴掌甩在闻祁面上,怒道:“我还没说你,多久了?闻淮已经是骠骑大将军,你是什么?不过他手底下的一个百夫长,你知道外面怎么说你们兄妹二人的吗?我十月怀胎将你们二人生下,还要因你们被人明里暗里的冷嘲热讽!我图什么?”
“我做那么多,又都是为了谁啊,不都为了你们两个不争气的?真是反了天了,还敢反驳我。”
“阿兄!”闻瑶瞧着闻祁脸上的巴掌印,心头惊了惊,忙掀开被子下床,“阿娘别生气,我听阿娘的就是了。”
何氏冷哼,吩咐外头婢女:“送三小姐去祠堂。”
“……”
闻祁想要再开口,手腕却被人拉了拉,垂眸看去,闻瑶朝他轻轻摇头。
“阿娘,不必了。”闻瑶看向何氏:“祠堂的路我识得,很晚了,让他们都回去休息吧。”
“……”
第36章 第36章以后,再也不骗他了
出了院子,闻瑶才发现自己没带伞,脚步顿了顿,却也没回头,就这样,淋着雪走在去祠堂的路上,夜有些黑,她有些怕,但也未停顿,身影慢慢隐于黑夜。
上空浮着她的轻叹和安抚之语。
“没事的闻瑶!明日出府的时候偷偷吃点好东西!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走着走着,她忽然蹦蹦跳跳起来,嘴里不停念着没事的没事的!
再走快一点就到祠堂了!
长廊拐角处,忽然听到前方有声音传来,有些熟悉,她抬眼看去。
“大小姐放心,还热着呢。”
“还是得快些,若是凉了这味道就变了,小溪嘴巴挑的很。”
是闻昭和丁香,她们应当是要去望月阁。
闻瑶脚步缓缓停下,不知道为何,她突然想转身绕道离开,而她也这般做了,只是才转身,身后便有人唤她。
“阿瑶?”闻昭缓缓走来:“你怎么在这?”
“我不能在这吗?”闻瑶下意识扫了眼丁香手里的托盘,话出口,冷漠又刻薄。
闻昭并未介意闻瑶语气,只是皱了皱眉:“你受了伤,外面这样冷,怎么还出来?身边也没跟个人。”
听着闻昭的关心之语,闻瑶嘲讽笑出声:“怪不得人人都在夸长姐,长姐在做人这一块的确没的说,都这般讨厌我了,还能出言关心,阿爹阿兄此刻又不在这,何必伪装。”
“你有时候真是无理取闹,再这般说话,我要生气了。”
闻瑶不语,冷哼一声,就要离开,闻昭却是攥住她手腕,偏眸瞧着闻瑶,横眉怒目,倔犟又蛮横,明明以前,她不是这样的。
闻昭回想了下,自从出了璟嘉世子这件事后,她就没怎么好好和闻瑶说过话,每次见面,她与闻溪都要斗嘴吵个不停,而她除了拉架就是拉架。
今夜,瞧着她一个人走在长廊里,莫名孤独,她心头也不禁软下,温声道:“阿瑶,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
“那件事,我也知道你的难处,我更是从未怪过你,真的。”闻昭轻轻抚摸闻瑶冰冷的手腕,“在我心里,你和小溪都是一样的。”
闻瑶面容一颤。
“你今日很棒,阿姐阿兄都很高兴的。”闻昭今日,没想过闻瑶也会站出来,毕竟,她看着跋扈,实则胆子很小,说难听点,就是欺软怕硬,那般肃杀时刻,她会站出来,真的令闻昭很意外,也由衷的高兴。
“果然,我们镇国将军府的女儿就是最勇敢的。”
“……”
“我要去望月阁找小溪,你跟我一同去吧?”闻昭还是想让她们几个人都是和和气气的,不要总是那么多的争吵。
“我不去。”闻瑶甩开闻昭,绷着脸道:“我要去祠堂。”
“去那做甚?”闻昭不解。
“……”
“是母亲罚你了?”见她不说话,闻昭猜道。
“嗯。”
“母亲为何罚你?”
见闻瑶不语,闻昭又道:“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先把吃的送去给小溪。”
说着便快步而去,路上还时不时回头,“阿姐马上回来,你等等。”
闻瑶看她一眼,目光又落在托盘之上的东西,香气四溢,脚步声与温柔之语渐行渐远,闻瑶垂眸轻叹一声,也抬脚离开。
*
“大小姐,二小姐已经睡下了。”
“既是如此,你将这粥温着,明日待她醒了喝。”
“……”
朝颜今夜不想一个人待在那陌生屋子,便来了闻溪屋内,听着外面人离开,她才看向躺在塌上的闻溪:“你和你阿姐关系不好吗?”
闻溪摇头:“倒也不是。”
“那你为什么骗她睡了?”朝颜躺在小榻上,有些好奇的继续问,大许是这半年来,头一次,在这样的夜里,她说话还会有人回,她便格外的话多。
“我阿姐叫闻昭,旁人提起她时,不是说她厉害就是聪明,就连我阿爹阿兄也是,汴京有很多人说,我不像她妹妹。”闻溪想了想,道:“的确不像吧,她十五岁时就入了皇浦司。”
“你阿姐那么厉害?”朝颜眼睛亮了亮,“那如果我让她帮我找人,她是不是也能很快找到?”
“厉害的人也会犯蠢,也会被人骗的团团转。”
“啊?”朝颜一愣:“被谁骗了?她这样的人,不应该啊。”
闻溪不说话。
“那你是因为这个生她的气吗?”
闻溪翻了一个身:“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双眼真的会变得盲目。
“哦。”
“……”
“你怎么翻来覆去的?”朝颜声音又响起。
这次,闻溪没有答,屋内漆黑一片,看不清周围物,她眼睛睁着,不知为何,又忽然想起魏循来。
想起,今夜隔着禁卫军看见的那双眸。
黯然沉冷,又疯狂,试探,最后,甚至还有丝丝死气。
他是故意的。
闻溪手心微微收紧,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当时的魏循心里在想什么。
他看向她时,她其实想要过去的,可闻淮提醒了她。
如果她现在只是闻溪,只是江南的小溪,那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站在魏循身边,就像那年,街坊邻居大骂魏循无故杀人,恨他入骨,甚至要在夜里要放火烧死他时,她很怕,还是站到了满身狼狈的魏循身前。
那个时候,她那么小,武功也还没有那么好,但她还是敢站在魏循身前,护着他,与一众人对骂,甚至打架。
可今日,她是镇国将军府的二小姐,一言一行都代表了镇国将军府,她不能在有证据证明魏循刺杀陛下之时,再站到他身边去。
闻溪深吸一口气,她与魏循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魏循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只要她开口,他就会帮。
而她,需要权衡利弊。
想着,闻溪还挺愧疚的,在汴京重逢的时候没有好好跟他说话,她曾经理解过魏绾音,却没有理解过魏循。
也不知道这几年,他有没有像在江南时那般了……
今夜,他又能不能安然入睡呢。
闻溪轻叹一声,罢了,此次,再拉他一次,以后再也不骗他了。
*
破晓时分,遥远的东方天际渐渐泛白,因着昨夜下过雪,空气中弥漫湿气,寒风袭来,冷的刺骨。
“二小姐确定要此时出去吗?”白芷给闻溪拉了拉身上的大氅,又往她手里塞了个汤婆子。
闻溪颔首。
“那奴婢跟二小姐前去。”
“你们忙你们的。”闻溪道:“我一会就回来了。”
她要去的地方,若是人多了可无法去。
“是奴婢们做错什么了吗?”白音抿唇问:“以往,二小姐去哪里都会带上奴婢们的,怎么最近,无论去哪,都不要奴婢们跟随了。”
白音忙道:“若奴婢们有错处,二小姐可要说出来,奴婢们一定改,二小姐可千万不要不嫌弃奴婢们。”
闻溪笑出声:“说什么呢?我不过是觉得我一个人可以,一个人好办事,今日我要去的地方,带上你们不太方便,放心好了,阿姐跟我去的。”
闻言,白芷白音才放下心来:“奴婢们还以为二小姐不喜欢奴婢们了呢。”
“怎么会?”闻溪道:“我可太喜欢你们二人了呢,长得漂亮,说话好听,又聪明伶俐,我上哪去找这样好的婢女呀。”
“二小姐怎么取笑起奴婢们来了。”白音白芷害羞的垂下头。
“好啦,我走了,你们可要准备好我喜欢的吃的哦,等我回来。”
“奴婢遵命。”
*
闻溪出了院子后,先去了闻昭的明月阁,闻昭一听到婢女说闻溪来了,忙放下手里的书,提起裙摆就大步走出屋。
一眼见到院中的闻溪,闻昭万分惊喜:“小溪!你用过早膳了吗?”
“用过了。”
“昨夜可睡得好?”
“挺好的。”
“阿爹阿兄此时还在宫中呢,你别怕,阿姐在呢。”
一早,闻溪便让白音出去打探消息了,魏安还没有醒来,现在,不止是闻寂之与闻淮在宫中,就连文武百官都在,听说,不少百姓也在武德门外,都在等着魏安醒来。
对此,闻溪还是意外的,魏安竟然如此的得民心,就连文武大臣也如此忠心,在他昏迷之际,也没有生什么大乱子。
闻昭说了很多话,闻溪不冷不淡的回应着,入了屋后,见里面没什么人,闻溪问:“你可有法子支开皇浦司的人?”
闻昭一时不明。
“我想见魏循一面。”闻溪又道。
“……”
“有。”闻昭道:“现在去吗?”
闻溪颔首。
二人抬脚出了院落,路过前厅时,远远瞧见闻瑶一个人,一瘸一拐的,闻溪皱了皱眉,朝颜不是说无大碍吗?
闻昭道:“昨夜我碰见她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被母亲罚跪祠堂,我本想带着她回我院子的,可她不愿意,还差点同我动起手来。”
闻溪皱眉,何氏不是一向疼爱闻瑶?怎么会舍得让她在病中罚跪?
或许是二人目光直白,闻瑶察觉,下意识抬眸,竟是闻溪与闻昭,她们身上的衣裙是成衣铺最上等,面容干净,眉眼又清澈,站在一处很是显眼,此刻,盯着她的神情,是冷漠淡然又或是嘲讽。
膝盖的疼痛使她面色越发苍白狼狈,她不愿看那二人,咬牙挺直身子,走了几步,好疼啊,还是没撑住,摔倒在地。
“阿瑶!”是闻祁。
“阿兄。”闻瑶眼眸一酸,泪水就这么滚落下来。
闻祁赶忙扶起她,见她此刻这般模样,心疼又愧疚,“不哭,阿兄在。”
“阿兄。”闻瑶抱住闻祁,哭道:“我好疼,我不想去见璟嘉世子了。”
“那就不去。”闻祁安抚她:“阿娘那里我去说。”
“别怕,阿兄带你回院子。”
闻瑶吸了吸鼻子,莫名的,她突然想问闻祁:“阿兄,你讨厌我吗?”
“怎么会呢?”闻祁温声道:“阿兄最喜欢阿瑶了。”
闻祁与闻淮是两个不同的性子,闻淮性子温柔,而闻祁性子冷漠,唯有对闻瑶才会有温柔的一面。
闻瑶哽咽:“我什么也不会,脾气还很差,又跋扈,很多人不太喜欢我,就连阿娘也……”
“那有什么,阿瑶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人。”闻祁笑道:“我们阿瑶最厉害
了,一会儿,阿兄给你做点好吃的。”
闻瑶一惊:“阿兄会做吃的了?”
“那当然了,阿兄这半年可是学了不少本事呢,你别小看阿兄。”
闻言,闻瑶愣了一瞬,噗嗤一声就笑了,看着闻祁,她认真而乖巧道:“阿兄,谢谢你。”
第37章 第37章“阿循,好好活着。”……
永亲王府。
闻溪与闻昭才入巷口便远远见到不少皇浦司的捕快都在附近守着,闻昭轻声道:“你先在这等我。”
“好。”
闻昭抬脚走过去,眼尖的捕快瞧见她,“闻捕快?”
其余捕快因这声音也纷纷看过来,见到闻昭,忙走到她身边:“闻捕快怎么来了?这是告假结束了?”
皇浦司的人从来没有因为闻昭是女子而看轻她,反之,他们佩服又欢喜。
闻昭将带来的热饼分给他们,笑道:“我知道你们几个今天在这,这不,特意做了些热饼来。”
捕快们一个一个接过。
“要我说,还是咱们闻大捕快好,记挂兄弟几个。”
“可不吗?”
闻昭道:“大家都是皇浦司的何必说这些,我刚来的路上还遇见了大人呢,大人同我说在对面酒楼定了酒菜,要请大伙喝酒呢。”
捕快们讶异:“当真?”
来皇浦司那么久了,霍瑄还从未请他们喝过酒。
“自然是真的。”
“那这里怎么办?”
闻昭道:“我不是来了吗?我替你们守一会,你们去吧,吃饱喝足了再来。”
“那闻捕快呢?”
“我不会喝酒,这不,大人才让我来替各位守着。”
“这样啊。”几个捕快面上欣喜:“那便辛苦闻捕快了。”
说着便陆续离开,嘴上不停说着谢谢,辛苦之语。
待人走了个干净,闻溪才走出来,闻昭四下看了看道:“你放心进去吧,我在这守着。”
对面酒楼她已经安排好了,那些人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
闻溪颔首,翻身入府。
见状,闻昭皱眉:“有大门你不走,翻墙做甚?”
“不太喜欢走门。”里面,闻溪的声音传来。
“……”
无奈叹了一声,忽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闻昭拉了拉身上的大氅,转身,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时,闻昭当即瞪大眼。
“闻昭。”霍瑄似笑非笑:“胆挺大。”
“……”
*
闻溪落脚地就是上次来时的地方,她四下看了看,上次是黑夜没发现,这永亲王府怎么人也没有,怪冷清的。
不像他们镇国将军府,此时,已经是一片声响。
莫非,是婢女小厮都被撤走了?也不无可能,毕竟,魏循现在可算是半个犯人。
闻溪又上前走了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淡薄的声音:“你来做什么?”
闻溪转身。
只见,魏循站在树下,白衣锦袍,外罩一件黑色狐毛大氅,墨发束起,少见的玉扳指,说不出的尊贵,面容白皙,眸色幽幽,盯着人时,冷傲极了,可这背后好像又有其他情绪,当人窥见到时,不禁晃了神。
“你还在那。”闻溪道:“早知道我就先回头了。”
与上次一样的地方。
闻溪自顾自坐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魏循瞧着她这自来熟的模样,皱了皱眉:“你怎么进来的?”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来做什么?”言语不耐,又有几分赶人的意思。
“诶,你什么意思?”闻溪不高兴了:“我来看你,你还不高兴了。”
“看我做什么?”
“……”
“你这人说话真的很讨厌。”
魏循在闻溪对面坐下,淡淡抿了口茶,嗯了一声。
他的确挺讨人厌的。
“……”
闻溪心口起伏,若非想到今日目的,她真想直接离开,这般不冷不淡的态度,她很不喜欢。
“别说废话。”闻溪冷了脸:“我今日来是有正事要跟你说的。”
“我不感兴趣。”
“……”
她还没说呢?
闻溪忽视魏循的语气,沉声道:“我今日要说的话,事关南越安危,你这里安不安全?我可以直接说吗?”
魏循缓缓放下茶杯,抱臂打量她。
见他不说话,闻溪当是默认了,她缓缓道:“你此时还能进宫吗?”
“?”
“若能,你带一人进去,她或许可以让陛下尽快醒来,刚好,你也可以立一功,借机洗一下你身上的冤屈。”说到这,闻溪又没忍住了,骂道:“你没做的事,为什么要承认呀?这不是蠢吗?”
“还得罪了群臣,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吗?还敢说什么,威胁我阿爹,这句话出了倒是好了,我阿爹那边又是护送陛下入宫,守在陛下身边的,又是因你这句话,旁人就算说什么,阿爹也不会如何,倒是你,可怎么办?”
“……”
魏循眉心一跳,渐渐明白,闻溪来意,他手心缓缓收紧,没开口,就这样看着面前的人,嘴巴一张一合的说着,好像是越说越起劲了,眉头紧皱,可魏循什么也听不清,只瞧见那略带担忧的眉眼正看着他。
闻溪气的也抱拳:“你说你,大半夜的,发的什么疯啊?若非我手里有这个人,此次,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尽快的为你洗刷这个污名。”
“……”
“为什么?”魏循缓缓开口。
“什么为什么?”
“帮我。”
闻溪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过了好一会才渐渐反应过来,怒气也是散了,有些莫名其妙,这还需要问?她道:“你也帮过我啊。”
对上闻溪的视线,迷茫,纯真而干净,她很简单的在陈述,很诚实的说,那双眼此刻,不参杂任何,她对他,是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干净的也只剩下一句,他帮过她,仅此而已。
“若我没有呢?”魏循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脑子一热,就这样问了出来。
“什么啊?”闻溪没听懂。
“若我没有帮过你呢?
若是没有帮过你,你还会不会在今日,翻墙来找我,说着要为我洗刷污名。
闻溪歪头想了想:“可是不可能啊,你不可能不帮过我啊。”
他们之间若是要认真追溯,那可要从好几年前说起,好几年前,魏循就保护她,带她回家,养着她,给她买好多好吃的好看的,所以,他怎么可能不帮过她啊。
“……”
“魏循。”闻溪往魏循身侧坐了坐,瞧着他神色,语气难得的温柔下来:“你不要理那些人,不要乱想,不要不开心,要好好的活着。”
“……”
少女清香迎面而来,温柔轻哄之声落在耳畔,魏循有一瞬的愣神,喉头轻轻滑动,垂下眸去,没有开口,手心不知何时出了汗,难受的不行。
闻溪又道:“我猜你那天杀的三个大臣,是不是不单单是污蔑你?是你发现了什么吗?他们是坏人吗?此次刺杀与他们有关吗?是他们陷害你吗?”
她一连串的问,魏循都没有回答。
“你说话呀?”闻溪又皱眉:“你不说,我怎么帮你啊?”
总不能靠着一个人就解决所有的事吧,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
魏循抬眸,盯着闻溪看了好一会。
“你看我做什么?”
“你相信我?”魏循终于开口,意外又怀疑。
“我当然相信你了。”闻溪道:“我什么时候没相信过你啊?你想想,我们在江南的时候,人家怎么说你的,那个时候,我不是也很坚定的站在你身旁吗?”
魏循却是哼笑出声:“这四年,也没见你这样相信我。”
“……”
“你还好意思提这四年啊?”闻溪说着,都被气笑了:“你自己想想,你把谢观清揍成什么样子?还把他关进大牢,仗着身份,连我都不能看他一眼,你还把我送给他的东西抢了,那也就算了,还扔了。”
“……”
“还有,每每我和他要一起出城时,你总来捣乱。”
“天地良心啊,他平时很忙的,好不容易才答应我,结果,都被你捣乱了。”
“我不骂你,不讨厌你,我该骂谁?该讨厌谁啊?”
闻溪道:“你就说说,那个时候的我不该骂你吗?”
“……”
魏循眉心微皱,有些怀疑,他
有干过那么多不要脸的事吗?他最多闲着无事,打打人罢了。
“本王有这样吗?”魏循语气不确定。
“你说呢?本王?”
“……”
不等魏循开口,闻溪又道:“但此刻,你也用不着愧疚了,我已经不喜欢谢观清了,你如果现在揍他,我估计会给你放鞭炮。”
魏循看着她唇角笑意,淡淡问:“那你会不开心吗?”
“不会。”闻溪道:“他若是死了,我会更开心。”说这话时,眼底恨意闪烁。
“我不会愧疚的。”魏循道:“谢观清这个人不行,我都不知道你当初是怎么看上他的。”
又开始冷嘲热讽了。
闻溪也不恼:“以前吧,他对我很好,我很怕黑,迷路后,他每次都能找到我,做什么事情,都把我放第一,跟我阿爹阿兄阿姐一样的,我阿爹也很喜欢他啊,后来,在我被寻回汴京的那一晚上,他来将军府找我,他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除却亲人以外的人,为了我哭。”
“你知道吗,汴京的人都不喜欢我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不喜欢我,没有人愿意跟我玩。”
“再后来,他在十八岁那年被封国师,同一日,他向陛下求了一道赐婚圣旨,他和我不一样,喜欢他的姑娘很多很多,温和又有礼,但他在那么多人中,还是坚定的选择我,并且向我阿爹承诺,这一生只会有我一个妻子。”
提起这些,闻溪其实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这也是她头一次将这些话说出来给一个人听,大许是在江南时,她和魏循也曾这样坐在一起说很多很多话。
“汴京的人眼瞎,谢观清也不是什么好人。”魏循道。
闻溪十分赞同:“你看吧,我很容易被骗,所以在江南时,我怎么敢直接告诉你我是谁。”
“……”
第38章 第38章“滚出去!”
与外面的金碧辉煌不同,此刻的羽宸殿内帷幔低垂,薄纱飘扬,烛光明明灭灭,昏暗不清,苦涩药味弥漫,殿中太医齐聚,皱了皱眉,又看向一旁的谢观清。
“先下去煎药吧。”谢观清缓缓开口,太医们才背上医药箱依次退出去。
“国师。”陈公公满眼担忧,忙问:“陛下如何了?何时能清醒过来?”
谢观清缓缓站起身来,慢条斯理收起银针,道:“不必担忧,陛下明日晨时便会醒来了。”
殿内众臣闻言,齐齐松下一口气。
魏长烨扫了眼众人,朗声道:“陛下此时最需要静养,各位大臣还是先回府中吧,此处有本王和国师,陛下定安然无恙。”
“……”
“有什么事,待陛下醒了再讨论。”
听魏长烨如此说,众臣纷纷颔首俯身:“臣等告退。”
哪知,才走到殿外,便瞧见一人。
少年神色慵懒又漫不经心,光影婆娑,映照在他身上,泛起金灿灿的光,唇角勾着笑,显得不羁。
或许是因阳光明媚,将他衬得耀眼又明亮,不像昨夜那般的阴鸷又狂妄。
“诸位,许久不见啊。”少年修长的手指微微在上空浮动,眉眼间的顽劣尽显,甚至有几分得意张扬:“本王听说国师无能,特意在外寻了一位神医。”
众臣回神,面色一变,魏循!
魏循承认刺杀陛下,意图谋反,太后不是让皇浦司的人围了永亲王府?可此刻,魏循怎么进宫了?瞬间,众臣心下坠坠不安。
闻淮与闻寂之对视一眼,却是看向魏循身后的人,朝颜。
魏循此刻带她入宫做什么?其中是不是闻溪也在参与?他二人这是想做什么?闻寂之偏眸,闻淮颔首,渐渐退出人群。
在前方的林相忙吩咐一旁太监去禀报太后,盯着魏循,余光是闻寂之,并未开口,冷肃的眸子却是一点一点变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魏循径直走来,群臣纷纷后退,殿内的魏长烨看向谢观清,谢观清轻轻弯了弯唇,魏长烨才抬脚出去。
“王爷禁足期间私自出府,意欲何为?”林相沉声道:“如此,就不怕太后责罚?”
魏循脚步未停,喉间发出轻笑:“那林相去和太后告状啊。”
语气又是一如既往的狂妄。
“……”
“阿循。”魏长烨皱了皱眉:“林相是南越的老臣了,从小看着我们长大的,怎么能如此无礼?”
“你既是觉得不该,那便替本王道个歉?”
“……”
“可是皇浦司查清楚了?”魏长烨不搭理魏循的嘲讽,转而笑道:“皇兄是不相信你会刺杀陛下,还打算一会儿去求求母后,不想,你就来了。”
魏循似笑非笑凝着魏长烨,看似含笑柔和的眼睛,底处却一片冷意,时不时微挑的眉头,似乎很是高兴。
“你倒是好心。”
“都是一家人,皇兄自然信你的。”魏长烨道:“霍瑄呢?”
明知为何不在,魏长烨还佯装问:“他没护送你入宫?”
魏循未搭理他,抬脚想要再上前,一道尖锐女声就从殿内传来:“皇兄这是做什么?敢杀大臣,还敢刺杀皇兄,如今被母后禁足还敢入宫来?皇兄这是当真要谋反?”
魏绾音缓缓走来,目光落在朝颜身上,冷笑:“一个丫头片子,皇兄竟是称她为神医,皇兄莫不是昏了头了?”
从小到大,这是魏绾音第一次敢这么和魏循说话,此次,魏循当众承认刺杀魏安,欲谋反,待魏安清醒,魏循定然逃不过一死,她当然得趁此时踩魏循一脚,以报这些年来他的狂妄,魏绾音心头冷哼,魏循还曾瞧不上她,简直可笑。
一想到,闻溪全府就是因着魏循多管闲事才转而平安,她便气的咬牙!
魏长烨闻言,唇角微勾,若有似无朝一旁让了让。
魏绾音冷冷盯着魏循:“你平日里打杀大臣,皇兄屡屡包容你,可你呢?竟然心狠至此,要杀他!”
“皇兄从小到大是怎么待我们的?你全都忘了?”
“如此狼心狗肺,实在不配为我皇室中人!”
魏绾音语声高昂,一句一句的质问,直逼魏循,群臣纷纷为她捏了把汗,一方面却又觉心情舒畅,不喜魏循的人诸多,可整个朝堂,敢高声质问,当面唾骂他者却没几个。
微风拂过,发丝随之微微浮动,在魏绾音的声音落下后,无人敢语,只定定瞧着殿中对立的二人,魏循手指微动,群臣当即屏住呼吸,魏绾音还想要再开口,喉间便猛然一梗,紧接着疼痛窒息感袭来,她当即瞪大眼,双手不停挣扎捶打面前人。
魏循手中力度收紧,将人扯到跟前,瞧着眼前人急切的捶打又挣扎,他笑出声来,眼神如同在看一具尸体:“你想死要早跟本王说,本王送你一程也就是了。”
魏绾音瞳孔颤颤,恐惧蔓延全身,只觉冰冷刺骨,她急切抬手去拉魏循另一只手,像是要祈求,魏循抬手避开,“你与谢观清是何关系?”
闻言,魏绾音一怔,想开口,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阿循!”魏长烨见魏循真的下了死手,忙快步而来,“怎可对绾音下此重手?你当知道的,她不过是性子差了些,也是太担忧陛下了,不是有意的,快放手!”
“性子差?”魏循偏了偏眸:“性子差就可以与有未婚妻的人苟且?”
“你胡说什么?绾音还是姑娘家,这传出去让她日后怎么做人?”
“那便去死啊。”魏循一脸平静,扫了魏绾音一眼,手下力度放轻了些。
“……”
魏绾音终于能呼吸上来一点新鲜空气,此刻,哪里还敢骂魏循,仅能够用的喘息,一句接一句道歉,说的艰难又急切:“皇兄,绾音不是有意的。”
“皇兄……”
“本王记得,那日狩猎场,你似乎是中了药,谢观清与一众太医无法制出解药,你猜结果如何?”
魏绾音瞪大眼,没有解药?不是谢观清救的她吗?
魏循冷冷勾唇:“谢观清提议,为你找一名男子,陛下欲松口,是本王身旁这个,亦是你口中的丫头片子,为你解了药性,不然……”
他嗓音缓慢,未说完的话,端看他的神色便知是什么。
谢观清提议?魏绾音面色变了又变。
闻言,朝臣目光纷纷落在朝颜身上,此事他们并
不知,还以为是谢观清解的,不想,竟是这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吗?
霍瑄进来时便是这般场景,眼皮跳了跳,魏长烨余光瞧见他,心下一松,瞪了魏循一眼,双手环抱胸前,一副准备看好戏的姿态。
“永亲王,安王。”霍瑄道。
魏长烨也不再想着与魏循装什么兄弟情深,这压根就不是人,他再用力些,魏绾音恐怕就要死了,他冷冷道:“霍大人办事何时如此粗心大意了?”
“永亲王何时出府了都不知。”
“不是。”霍瑄一愣:“臣此时来,是传太后旨意的,永亲王暂定无罪,允口中神医为陛下诊治。”
“……”
“你说什么?”
众臣纷纷一惊,太后懿旨?
魏绾音身子直泛软,眼眸当即含了泪水:“皇兄,今日是绾音冲动,皇兄别与绾音生气。”
魏循用力推开魏绾音,嫌恶的用帕子直擦手,“要哭就滚远些,脏了本王的手。”
魏绾音脸一阵白一阵红,面对魏循的羞辱,她不敢再挺直腰杆骂回去,只道:“我们是亲兄妹啊,皇兄如此,就不怕绾音再也不理皇兄了?”
魏循直接听笑了:“当今太后,只育二子,你是什么东西?配与本王称亲?”
此刻,不止魏绾音了,魏长烨的面色也是难看的不行,群臣面面相觑,谁也不敢阻拦魏循。
倒是谢观清,在瞧见魏循身旁人时,心头又是一震,又是朝颜,闻溪与魏循到底是想做什么!
“王爷。”在魏循与朝颜踏进殿中时,谢观清回神,阻拦道:“陛下明日晨时便会清醒过来的。”
“国师这是算的?还是医术高超?”魏循头也未回。
“若是算的,不若算算陛下能活到几时?”
“……”
这个是个人都不敢算,魏循明摆着为难人,谢观清虽面色不好看,但还是想阻拦,闻溪怎么会与朝颜有关系呢?到底从何时开始的?他欲要开口,却对上朝颜清澈双眸,那双与那人相似极了的眼睛,令他倒吸一口凉气,想说的话卡在喉间。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朝颜上下打量谢观清,轻扯唇角,说的天真。
谢观清手心猛然一紧,朝颜这是什么意思?
深吸一口气,他看向魏循,“王爷竟是对这姑娘评价之高,看来,医术当在臣之上,想来,这姑娘定是能在今日便让陛下醒来。”
朝颜皱了皱眉:“治病分医者也分病人,怎可一句话便定了所有?又如此咄咄逼人?”
“……”
“照你所说,若我今日能够将陛下治好,那你便是无能了?”
这是朝颜第一次来南越皇宫,也是她游走列国以来,头一次为君王诊治,心下本来是紧张的,她昨夜也好好问过闻溪,在众人眼中,这谢观清该是温和善良的。
那日见到她,谢观清虽震惊,却也是温和的,可今日,他的每句话却都有了防备和敌意,赤裸裸的,但其实更像是惊慌,朝颜心头的预感越发浓烈,他是真的认识阿爹。
谢观清听着朝颜之语,冷笑出声:“口气竟是如此之大,那你便试试。”
他还不信了,朝颜可以让魏安今日就醒来。
说着便上下打量朝颜,她似乎没有认出他,心头微松,面上是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
“行。”朝颜可不带怕的,一个冒牌的大夫还敢在她面前摆架子,真是可笑,闻溪也说了,她今日要做的就是要治好魏安,博得众人信任,如此,她更要倾尽全力。
朝颜走至龙榻边,拿了条帕子搭在魏安腕间,然后手指才轻轻搭上去,脉搏虽虚却稳,并不似中毒,倒像是中了什么药物,她眉头微微皱起,闭眼感受。
谢观清见状,唇角冷笑更甚,果真是丫头片子,会点医术便敢如此嚣张,闻溪也太小瞧他了,胆子倒是挺大,什么人都敢弄到魏安面前来,还联合魏循,真是长本事了。
朝颜缓缓收了手,眉头还未松下,她朝魏循道:“等我写个方子。”
魏循看向一旁的陈公公:“待她写好了,拿上方子去太医院取药。”
“是。”陈公公躬身道。
“阿循。”魏长烨抬脚进来,看了朝颜一眼:“你从何处找的大夫?要我说,整个南越就还没有国师医术好的,你就算不喜欢国师,也不该拿陛下安危开玩笑。”
一副说教语气。
先帝共有三子一女,魏长烨为长,最为沉稳,从小到大,无论对魏安或者魏循,总是以兄长的身份管教,群臣也是极为喜欢他这温良醇厚的性子。
“你平日顽劣些皇兄便不说你了,这般时刻真的不能乱来。”
魏循未抬眼,含冷笑的唇角欲要开口,却在不经意间瞥见龙榻之上的人,帷幔不过薄纱,虽有些模糊,还是大体能够瞧见里面景象。
他缓缓走上前,掀开黄色帷幔,站在塌边,目光落在魏安面容上,苍白无力,显得格外虚弱,可刚刚,那长长睫毛有了一瞬间的颤动,虽只是那一瞬,但还是被魏循捕捉到了,他双眸微微眯起,眼底暗沉微微浮动,有越涌越烈的架势。
魏循忍了忍心头的怒气,还是忍不住,抬手一挥,帷幔落下。
他道:“滚出去!”
第39章 第39章“为什么你选他而不选我……
魏长烨面色铁青:“阿循,莫要太过分了!”
“不想死,就都滚出去。”魏循又开口,声音已不似刚才那般平静。
魏长烨还想说什么,可瞧着魏循的面色,咬了咬后槽牙,抬脚出去。
殿门被合上,本就暗的殿内越发暗了,烛光微闪,被扑倒又顽强站起来,忽明忽暗的,阴沉沉一片又觉阴森恐怖。
朝颜手一抖,纸张上面有了痕迹,她抬眸看向魏循,此刻的魏循面色如阴雨般阴沉,双眸死死盯着塌上的魏安,好像随时都要杀人,她不解,想要开口,却又不敢,她对魏循的印象还停留在江南时,太恐怖了。
虽然闻溪说不用怕,可没人懂她当时心境,此刻,又见到这般的魏循,她咽了咽口水,弱弱道了句:“我写好了。”
魏循朝她伸手,朝颜忙将方子递给他,准备解释一下上面的几位药材,哪知,还不等她开口,方子就被他撕成了碎渣,朝颜气的鼻子都歪了:“你这是干什么?”
虽说没写多久,那也是她的心血好吧,结果,魏循转手就撕碎了……
简直莫名其妙。
魏循道:“重新写一份,让他死在这。”
“?”
朝颜瞪大眼,不敢置信,她听到了什么?不是……
闻溪让她入宫是来医治南越君主的啊,她还说了不止一次,会让魏循带她入宫,就是为了救南越君主。
可……
魏循?
他是疯了吗?
他怎么敢杀皇帝啊,那可是他皇兄啊!
朝颜面色惨白惨白的,四处看了看,她想离开了,却发现此时殿内,除了她与魏循就是魏安身边的陈公公,她忙看向陈公公,这是魏安的人,总不会让魏循得逞吧。
陈公公也被惊着了,好久后才反应过来,声音都克制不住颤抖:“王爷……”
魏循回眸看他,身侧拳头紧紧攥着,眼尾生红,像是气极了,暴躁的一脚踹翻一旁的香炉,陈公公当场就跪了:“王爷!”
“告诉他!要是想死,就继续躺着!”魏循
声音发了狠。
陈公公浑身一颤,当即不敢再开口。
魏循抬脚离开,才出殿内,外头早已等着太后的人:“王爷,太后在寿康宫等您。”
“……”
魏循身侧拳头死死攥着,身上的杀意浓烈,一旁的太监腿脚止不住的发软。
*
闻溪与闻昭回府的路上,外头忽起一则流言,闻昭起初并未在意,直到听到镇国将军府几个字,她才掀开马车帘子,言语之声更为清晰,听了会儿,竟是说镇国将军府有一个比国师还要厉害的神医,永亲王听闻时,竟登门请这位神医入宫为陛下诊治。
她缓缓放下帘子,然后看向闻溪,问出早就想问的话。
“你今日来这,不是单纯来见永亲王吧?”
她了解闻溪,也看得懂她眼睛里的神色,闻溪对魏循,没有任何想法。
“小溪想做什么?”闻昭凑近她,声音很轻又小心翼翼问:“阿姐可以帮你吗?”
这流言从何处而来,她也猜的透,可闻溪想做什么呢?
“你已经帮过我了。”闻溪看向闻昭,问道:“若是霍瑄知晓了今日,你可有法子应对?”
闻昭眼眸微闪,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她还没来得及告诉闻溪,霍瑄其实早就知道了,见到霍瑄时,她心里只两个字,完了!
霍瑄最是厌恶徇私之人!
可令她意外的是,霍瑄今日竟是没有生怒,只是上下打量她,然后,让她明日入司后先去找他,闻昭心下有些坠坠不安,回想先前,司里有人犯错,霍瑄都是如何惩罚的,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不想闻溪担忧,扯唇道:“放心,阿姐有法子应对,我们大人待我们其实挺好的。”
说着,声音都不自觉小了些,应该是算挺好的……
闻溪点了点头,她倒是见过霍瑄几次,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唯一的映像就是铁面无私,却又极为护短。
而她还曾听闻昭皱眉吐槽,说是霍瑄这个人二十老几了,也没成婚,怎么会抠门成这种样子?倒是与表面不符。
“小溪。”闻昭又开口:“你想做什么?可以跟阿姐说吗?”
闻昭知道闻溪或许还在生她的气,她也不知该怎么去解释了,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可不论如何,她还是想跟着闻溪,和以前一样,无话不谈,又一起做很多事,即便,现在闻溪做的有些事,是她一个捕快不该沾染的,她也是愿意。
“小七能解闻瑶的毒,想来也能医治好陛下。”闻溪开口,她也没想过隐瞒,反正早晚都会知晓。
闻昭愣了一瞬,想问陛下身边不是有谢观清吗?以谢观清的医术,魏安一定不会有事,可瞧着闻溪面色,怕她不开心,转而问道:“所以,你来寻永亲王是为了让他带小七入宫的?”
“嗯。”
“可此刻,永亲王被禁足于王府,还能入宫吗?”
太后命皇浦司的人看着,而霍瑄就在那附近,怕是难。
霍瑄这人,不畏权势,也从不与哪位大臣交好,有太后的话在,他是绝对不可能轻易放魏循出府。
而前两年,魏循因杀了一个皇浦司的人,霍瑄还与之大打出手,此后,事关魏循的案子,霍瑄都亲力亲为,那股狠劲,闻昭瞧着,倒是巴不得他下狱,偏偏每次,他都没办法将魏循捉拿,此次,好不容易遇上了,又牵扯刺杀陛下,他怎么会放过?
“他既是应了便是能的。”
闻溪来之前,也已经想好,如果魏循无法进宫,那她就换条路带朝颜进宫去,最后把这个名头安给魏循,效果也是一样。
永亲王担忧陛下,忽而听闻外头流言,便亲自上镇国将军府寻人又带入宫中,这样一来,镇国将军府也可以撇干净,旁人亦不会疑心镇国将军府的目的。
想着,闻溪掀开帘子往外看,长街小摊遍地都是,烟雾缭绕,香气扑鼻,她不禁弯了弯唇,这流言该换方向了。
*
宫中,寿康宫。
魏循抬脚进去时,太后已经等候多时,婢女们上了茶便纷纷退出去,整个殿中,唯有太后与魏循二人。
太后见到魏循,眼底一片欣喜,想起今日之事,又沉了下去,“你从何处寻来的大夫?”
“可有把握医治好安儿?若有,待安儿醒来,你要与众臣解释刺客一事并非你所为,哀家已经准备好了证据,若你开口,此事不会牵扯到你。”
“当今太后也会徇私?”一路走来,魏循心头怒意只多不少,压得他险些喘不过气来,此刻,听闻太后这话,他嗤笑出声。
太后见魏循这幅样子,恨铁不成钢:“若非这般,哀家如何保你?”
“哀家跟你说了多少遍,你从来不听,南越诸臣你若是都得罪了,日后路定会艰难,你到底要何时才能明白哀家的苦心?”
“大臣杀了也就杀了,随便安个罪名,如此,旁人也不会说你什么,只觉对方罪有应得,可那是你皇兄!刺杀一事你也敢承认?那是谋反之路啊!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了?”
魏循道:“你如何就确定不是我做的?”
闻言,太后猛地站起身来,两步走到魏循身前,怒道:“你再说一遍!”
魏循对上太后视线,清楚看见她的悲痛心疼与后悔,后悔什么?魏循懒得深究,未改口,一字一句道:“我做的。”
“啪。”太后扬手便往魏循面上去,魏循脸颊迅速泛红,太后有一瞬的愣神,下意识想要伸手抚摸,可回想他的话语和他做的那些事,又忍住,怒气直冲,又恨又悔,说起话来便也什么都顾不得了。
“哀家看你真的是疯了!”
“哀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你瞧瞧你皇兄,身子不好,唯有你一个亲弟弟,你却还不能帮扶,屡屡给他惹事,你安的什么心?百姓与朝臣说你人克南越,哀家还生怒,甚至觉得荒唐,如今看,你简直就是如此!”
“早知当日,哀家就不该让你皇兄接你回汴京,更不该千辛万苦寻你,就该让你在那年……”
话到此,太后猛然顿住,惊觉自己说了什么,浑身血液就此凝固,脸色瞬间惨白,这是头一次,她不敢去探知魏循眼底在想什么,那双眸太深了,深不见底又有寒潭,而里面,好像有一人被困住。
是幼时的魏循,歪着脑袋问她。
“母后,是我做错了什么了吗?”
“不不不。”太后眼眶涌上泪水,双手不停颤抖,想要抚摸魏循,又是不敢,“阿循,是母后太着急了,母后说错了话,母后跟你道歉。”
“你不要与母后生气好不好?”太后喉头涨得发疼,却仍旧在与他道歉。
见魏循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太后心头又疼又凉,泪水速速滚落,后悔又恨自己,怎么就说了这般的话?魏循如此性子还不是怪她!她怎能如此说话!
“阿循……”
魏循瞧着抓着他手腕不停哭的太后,记忆里,太后是一个极其在意容貌的人,此刻,却是极为狼狈,而这般景,他见过很多次,在很遥远的幼时,不过,都是为了魏安,是心疼。
而今对他,是怨恨与悔。
魏循讽笑出声,脑海中浮现出刚才魏安的模样,那轻颤的眼睫,猜想的一切,一件件成真,他一时不知道该夸自己聪明呢还是怪自己多管闲事,魏长烨与魏绾音厌恶他的神情也在此刻显现,他不禁皱了皱眉,是他记错了吗?
他怎么记得幼时的时候,他们关系挺好的。
回来后,好像就没一个人想要他活着,所有人都在排斥他,如同那年。
太后的悔,是不是也是在悔那一年?
魏循垂眸,深吸一口气,唤出一个好久好久没唤过的称呼:“母后。”
十一年了。
已经十一年太后没有听到过魏循这样唤她,就连梦中也没有,早些年,她都在想,魏循是不是在恨她啊,怎么连她梦中也不愿意来,后来,得知魏循还活着的消息,她惊喜万分,再见,他却是冷漠的唤她太后,真是伤透了她的心啊,可她能怎么办呢?是她自己弄丢了魏循。
如今忽而听到这一声母后,她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凝固住,呆呆的看着魏循,没有欣
喜,只觉心疼的快要碎了。
魏循的声音再次落下,却是很平静的问她:“我也是您的孩子,为什么您选魏安而不选我?”
太后撕心裂肺喊出声:“阿循,不是的!”
她焦急想要去拉魏循,却被魏循冷漠的避开了,魏循缓缓抬眸看向今日的天空,是很美的一片天空。
可为什么会那么暗呢?
“阿循,当年之事……”
魏循回眸,他逆光而立,令人看不清他面色,只见他微微翻滚的喉头:“不必了。”
“都想让我死。”魏循缓缓道:“那我就用我这条命,贺南越陛下,南越太后,一生无病,无灾,无难,长命百岁!”
太后瞪大眼,一瞬间,好像突然明白什么。
她想要再伸手抓魏循,长袍轻抚手心,太快,她只能抓到一阵风
“……”
第40章 第40章“别靠近我”
正直午时,御花园的花草随风摇曳,凉意袭卷。
前方不远处,就是坤宁宫了,抬眸看去,金碧辉煌,万分耀眼。
魏循五岁那年,太后还是当朝皇后,先帝也还在,一向威严的君王也只有到坤宁宫时变得温柔,从魏循记事起,那位君王入坤宁宫的第一句话便是。
“安儿今日可好?”
第二句。
“阿雅,辛苦你了。”
第三句。
“阿循,要听话些,安儿身子不好,你莫要打扰到他了,一个人去外面玩吧。”
魏循皱了皱眉,心头一股火在不停燃烧,他想发疯,想杀人。
“永亲王。”朝颜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你要出宫吗?”
“陛下已经醒了。”朝颜手里抱着从太医院拿来的药材,未注意魏循神情,自顾自道:“我今日为陛下把脉时发现陛下……”
魏循身侧拳头攥的咯咯作响,戾气萦绕周身,眸中的暴躁嗜血显而易见,他缓缓看向朝颜,朝颜正思索着如何说,不经意间瞧见魏循微微赤红的双眸,她面色一变,话语就这般顿住了。
下意识后退一步。
她没惹魏循吧?她救了他皇兄诶。
想到刚刚在羽宸殿内,魏循说的话,朝颜面如土灰,魏循想要魏安死,可她在给魏安诊治……
魏循不会要杀了她吧?
我天!不要啊!她还不想死!她还没找到阿爹,还没为阿爹报仇呢。
朝颜咽了咽唾沫,干笑一声,打算说些什么,缓和一下,不想,她还未开口,魏循便抬脚朝她走来。
朝颜当即瞪大眼。
“诶诶诶,你……”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
“你在宫中。”魏循薄唇轻启。
“……”
朝颜瞧着魏循身影,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要出宫了?”
“诶!我谁也不认识,你出宫了我怎么办?我一会能出宫吗?”
“随时可出,旁人不敢动你。”
闻言,朝颜松下一口气,也庆幸魏循不在她身边,若魏循在,她都害怕死了,这人情绪也太不稳定了,闻溪怎么会出说他是个好人的话?她看着倒是半分不像,说不准,陛下受伤还真是他所为。
毕竟,这天下之大,怕是无人有他胆子大和那股狠劲。
朝颜摇了摇头,转身朝羽宸殿去。
魏循想要快些出宫,可不知为何,困扰他多年的梦一幕一幕浮现眼前,让他一阵恍惚。
“阿循,你要听话些,下次,母后下次再陪你好吗?”
“母后说话不算数,明明早就应允我了。”
“阿循,怎能如此跟你母后说话?你听话,晚些时候,父皇给你送些你喜欢的小玩意来。”
“阿循乖,待母后将安儿哄睡了再陪你好不好?你先一个人玩会。”
闻言,魏循才轻轻点了点头:“那我先去找大皇兄。”
“好,不许打架啊,待你回来母后给你做你喜欢的马蹄糕,然后再好好陪你。”
“好的。”
小小的一个人穿过长廊又入御花园,太阳当空洒下,落在他身上,衬得他孤零零的,魏循闲不住,一路上不是摸一摸小草便是花朵,又自顾自说些什么话,除了风与面前花草,无人知。
可魏循到了魏长烨与他母妃所住的韶华宫时,太监本想进去禀报,魏循却道:“不必了。”
然后转身离开。
他刚才远远的就瞧见了,韶华宫虽说没有坤宁宫大又热闹,可刚刚,魏长烨被他母妃抱在怀中,他母妃正在温声讲故事给他听,大概是在哄他午睡,场景很是温馨,他若去打扰了总是不好的。
因着上次魏长烨与他和魏安在一起时,不慎落水,他母妃对他很是生气。
那日之事,也不知怎么传的,宫中人人都说是他推了魏长烨,但其实,是他与魏安起争执了,魏安并非故意推他的,闹开了,魏长烨母妃不依不挠,无法,父皇只能下了责罚。
瞧着魏安那苍白的面色,他没有辩解,也就认了,反正解释也无人信。
小小的魏循轻叹一声,忽然想起今日是什么日子,猜想着魏安估计已经睡着了,忙扔了手里的小石子,快步朝坤宁宫跑去。
“母后。”人还未进坤宁宫,声音便先到了。
却无人应他。
魏循跑进去,一幕景映入眼帘,帝后坐在一处,魏安则坐在他们中间,温声笑语荡在耳畔。
“母后,我厉害吗?”
“我们安儿最厉害了。”
“真厉害!”
魏循只看了一眼,便抬脚走进去,独自坐在阶梯上,单手杵着下巴,眼眸微垂,另一只手不停在地上比划,也不知在画什么。
皇后终于发现他,愣了一瞬:“阿循回来了?”说着,朝他招了招手:“快过来,今日是安儿生辰,安儿身子不好,母后与你父皇商量了,不办宴会,就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些好吃的得了。”
魏循抬眸看她:“母后,您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
“当然记得呀,安儿的生辰嘛,怎么会忘了呢。”
“……”
魏循深吸一口气,这一段熟悉的令人窒息的路总算走完了,那夜夜困扰他的梦,也总算消散。
“王爷。”元墨一直在宫门口等着他,见他出来,忙躬身迎上来:“是要回府?还是……”
魏循捏了捏眉心,天色如此之暗,竟让他有些看不明元墨,轻轻闭了闭眼,想要将心头翻涌的情绪压下,却在此时,一道熟悉又洪亮的少女声音传来:“阿循。”
魏循眼睫一颤,缓缓睁眼。
不远处,一个少女站在那,身着一袭蓝色长裙,外罩白色狐裘大氅,裙摆摇曳之间,如万千星辰璀璨,弯弯的眉眼,宛如月牙,耀眼夺目又光彩照人。
“阿循。”少女朝他挥了挥手:“你怎么才出来,我等你好久了,朝颜呢?”
魏循上下打量她,白皙的面颊微微泛红,站在这风口处,定然是冻的。
她是蠢的吗?又为什么要等他?凭什么要等他?他们什么关系?他说的那么清楚,闻溪为何还屡屡要靠近他?她明明喜欢的是谢观清,明明讨厌他,为什么又要这样子?
是想着与他关系打好些,然后再接着利用?欺骗?
“你为什么在这等我?”魏循问,双眸一瞬不瞬的盯着闻溪。
闻溪感受到魏循语气里的暴躁风雨,暗暗皱了皱眉,这是怎么了?不等她细想,魏循声音又传来,“说话。”
凑近她一步。
这般逼迫逼近,让闻溪心脏微提,下意识道:“我担心你和朝颜啊。”
而且,她也并非一直在这,一盏茶前她还在对面马车之上呢,只不过是瞧见了魏循才下来的,看他一个人出来,有些疑惑,她亦是答应了朝颜,要在宫门口等她的,怎么反倒是魏循出来了,她还在宫中?
魏循盯着闻溪看了好一会,
喉间才发出一声嗤笑:“闻溪,这话你信吗?”
“差不多够了,本王不是玩物。”
“……”
闻溪一时哑然,不解魏循怎么会对自己用这样一个词语?如此的嘲讽又带侮辱,细细瞧着魏循,终于发现他与往日的不同寻常。
他不开心。
跟初遇他那年一样的神情,破碎而凌乱,可怜的像是被人抛弃的小狗。
她皱眉瞧着仔细魏循,这才看见,他脸上竟是有一个巴掌印,面颊红红的,闻溪心头一惊,能打魏循巴掌的,估计也只有太后了,太后不信魏循吗?
闻溪一瞬间,鼻尖有些酸,忙问:“怎么了?”
“你别不开心,我说过了,我护你清白。”
她尽量说的温和,轻声安抚:“没事的,此次,我保你。”
抿了抿唇,她想要伸手轻轻拍他的肩膀,却被魏循避开。
四目相对。
魏循双眸布满红血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也是个骗子。”
闻溪心口一闷,她此次并未骗魏循啊。
见闻溪不说话,魏循心头说不出的暴躁疯狂,他没有办法克制住,一把攥住闻溪手腕,将人往前扯,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了闻溪一跳,此刻,他们就在宫门口,若是被人瞧见,对他二人都是不好的。
“魏循!你做什么?”
闻溪这般神情,莫名熟悉,魏循脑中忽然就响起两年前,她冷漠又残忍的话语。
“你连谢观清的头发丝都比不上,我凭什么要选你啊?”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你了!”
话语清明洪亮,魏循脑袋嗡嗡,他彻底失去理智,放开闻溪,闻溪还来不及松下一口气,冰凉手心便覆上她后脖颈,又将她用力往前扯,距离之近,她清晰的可以瞧见魏循细小毛孔,那双布满狂风暴雨的眸子,令她心惊不已!
“魏循!”闻溪仰头瞧着魏循,冷了脸:“这是宫门口!你发的什么疯?赶紧放开我!一会有人该瞧见了!”
怕人瞧见?她与谢观清在一处时怎么不怕?
魏循睨着她,眸间是疯狂戾气:“闻溪,你把我当什么?”
“?”
“利用我来博得谢观清的关注?”
“你胡说八道什么?”闻溪面色铁青:“再不放手,我就要对你动手了,日后见面,我就不理你了!”
魏循笑出声:“那便再也别见了,本王最讨厌骗子!前两年也是本王醉了酒,犯了蠢,你也不必记挂如此之久,本王对你实在是没兴趣!”
闻溪喉间一梗,想要说话,魏循却已然放开她。
她万般不解:“我今日到底何时骗你了?”
莫名其妙的发什么疯?
魏循目光凶狠:“闻溪,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要靠近我,我没兴趣和你交朋友,你要想嫁给谢观清自己去嫁,再敢骗我,我一定杀了你!”
“不止你,我会杀了所有人!”
“……”
寒风刺骨,阻挡了闻溪还想要说的话,她愣愣瞧着魏循身影,皱眉思索之时,却瞥见一物,好像是从魏循身上掉下来的。
她弯身捡起。
是一个荷包。
是爬满独特的红色爬山虎的荷包。
被她扔了的那个荷包。
是在江南时,魏循亲手为她所画,送给她的十一岁生辰礼。
闻溪手心缓缓收紧,抬眼看去,魏循的身影已经消散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