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第 31 章
邬老祖一死百了, 活着的人却为他遭了大罪,出云真人的分魂返回本体之后,立刻安排宗门内金丹期以上修士下界来救治受到震伤的凡人, 至于那日的声波范围牵连以内的百姓,对这事众说纷纭。
离皇城近的,传闻还有些谱,说是上界强者下来作乱, 被一位仙子抓走惩罚。稍远一些没看到王二妮抓走邬老祖的地方, 传的可就丰富多了,有的说是那位喊话的强者被他口中的王追月戴了绿帽子,有的说喊话的是被拐了女儿的老岳父, 还有的直接拉着来救治的仙长们询问。
蓬玉仙宗的修士下界之后,都很沉默,宛如一台台只会施法的机器,有些平时里比较嚣张的也都夹起了尾巴。毕竟继邬月死在猪圈边上之后,邬老祖也是死在猪圈边, 吾辈修士可以死, 可死得上界皆知,连死法都这么侮辱人,就太过分了。
出云真人很快把邬老祖那一脉的后裔清理了一遍, 有罪罚罪,无罪的也都被震慑住,连宗门内其他一些关系户也都老实了下来。
耗费两月余, 蓬玉仙宗的修士们才替自家死鬼老祖善后完毕, 陆陆续续返回重秋界。
离了这些上界修士, 日子也平静下来,王追月还是搬回了桃源村老宅, 隔三差五来送送瓜果蔬菜,偶尔背着人给张仁定制些丹药。他现在和仙宗里的丹峰长老重新联络上了,虽然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手头的药材和丹方源源不绝。
只是日子平静下来之后,王二妮发现张仁有了些变化。自打成婚之后,张仁是很少往外跑的,他没什么耗时间的爱好,最多是去武馆练武,偶尔拉上一些外头的兄弟喝酒聚会,大多数的时间他都闲着没事干,是个生活非常惬意的富家老爷。
可近来张仁早出晚归,问就是外头的生意不好做,他得去看铺子,王二妮也疑心他是不是有麻烦。可有几回她悄悄探看过,张仁不是在几家铺子里坐着,就是在酒楼一个人喝茶,除了晚上仍旧勤快,身上的变化大得惊人。
王二妮毕竟也没有比张仁多活几年,对此是很茫然的,要说张仁变心吧,他身边半个女人都没有,说他腻了她吧,晚上那个咬香瓜的劲儿也不是能作假的,可怎么就不愿意待在家里头呢?
最近这两日,张仁仍旧打着出去做生意的旗号,铺子里待够了就找个河边钓鱼,最开始空军了几天,直到他开始顺便遛狗了。
太白是个好狗子,眼看张仁空军,他比张仁都急,跑了三四颗宜居星,总算抓了条龙王来,勒令龙王潜伏在那条小河里,天天别的什么事都不让干,就盯着张仁的鱼钩给他上鱼。
龙王干得勤勤恳恳,张仁看着自己一盏茶上一条大鱼的鱼竿陷入沉思。
因为钓鱼太多,又没法带回家去吃,张仁索性也不钓了,白天就在城里闲逛,总之就是躲着王二妮走。
夫妻间的这点小别扭外人看不出来,今晚张仁练完武,擦着头发从浴房里出来,人还在走廊上,就被王二妮往廊柱上一摁,这里是后院,来往的都是丫鬟,一见这情景,小丫头们顿时羞红脸,像一哄而散的小鸭子跑掉了。
老爷夫人可真是恩爱鸭~
王二妮摁着张仁,眉头挑了起来,很直白地道:“你已经连续两个多月早出晚归了,不要说是出去挣钱,我看见你在河边钓鱼,鱼还分给野猫吃了。”
张仁高高大大的一个人,缩着身子才能维持和王二妮的平视,他视线略微飘移几分,只道:“家里闷得慌,所以在外头散散心。”
王二妮笑得灿烂,“好啊,那明天起我跟你一起出去散心,好吗?”
张仁叹了口气,把王二妮摁着他的手握起来,按在自己心口上,诚恳地看着她,说道:“夫人,我确实是在有意躲着你,不说是怕你担心,我……近来感觉身体里有第二个意识,他时常在白日出现。”
王二妮愣了一下,下意识想到了阎罗,张仁的前世身。
张仁也叹道:“在他有意识的时候,我虽意识清醒,却无法控制身体,我很担心他对夫人做出什么事来。”
他只是个凡人,体内多出来的意识也不可能凭空生出什么大神通来,张仁的担心是……这不属于他的意识会冒充自己,然后做出可怕的恶事来!
张仁只要想想,就觉得脑门冒火,他和王二妮想得一样,认为是阎罗在他的身体里,虽然有前世今生一说,可前世是前世,怎么能任由他和夫人相好?
王二妮许久没有说话,张仁反客为主拉过她的手,抱她入怀,叹道:“若是夫人想和他说话,我明日不出门就是了。”
王二妮脑袋扎在他怀里,很久才道:“我明日……劝劝他,已死之人,占活人身体做什么。”
张仁深深叹息,他其实知道,夫人对那个阎罗有感情,只是不愿意提及,那毕竟是他自己。如今得了这一句,心头又泛甜,又刺疼,喜的是夫人对自己感情更深,疼的是夫人既爱那阎罗,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必然很伤心。
前世今生唯一而已,为何偏偏分成两个,要让夫人难过呢?
一夜辗转,张仁在清晨时感受到了熟悉的身体不受控,他看了一眼躺在身侧的王二妮,掀开被褥起身,张仁的意识大叫着让他把被褥给夫人盖好,站在床边停顿片刻,才生疏地伸手,想去拉上被褥。
王二妮却睁开了眼睛,按住了张仁伸过来的手,坐起身来,轻声道:“你已经不是张仁了?”
控制着张仁躯壳的意识微微怔神,眸光轻移,点了点头。
王二妮犹豫片刻,才道:“我以为你已经死了,那日……算了,你既然已经死了,又何苦来占我夫君肉身,早日投胎,重新做人不好吗?”
那意识沉默,王二妮拉住他的手,把他带到床边坐下,忽然靠在他心口,哑声说道:“你舍不得我是不是?我一直很后悔,没能亲口告诉你,我……”
一只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王二妮的脸颊,很快收回,这才说出了第一句话,“我不是阎罗,抱歉。”
还靠着他心口的王二妮僵住了,眼中微微的水汽也干巴巴凝结在哪里,一时看着张仁熟悉的面容,不知所措。
那意识叹了口气,张仁在他识海里的怒吼被他压下,感到精神体安静了下来,才又看向王二妮,将她靠过来的身子扶正,这才叹道:“也许太山提过,我也是此身前世,名为荡魔。”
王二妮坐正,离他远了些,就听荡魔轻声道:“我沉睡万劫,醒来时身在地府,前段时日阎罗重归太一,我便知自己也快了,因为地府实在无趣,我就想着主动归一也好,没想到……”
没想到阎罗已经撑得张仁够呛,至今没有完全归一,他这一来,直接噎住了。
这些话王二妮很难懂,因为她这边得到的信息不全,只能勉强判断,也许前世意识都是要慢慢归于今生的。
荡魔瞥了一眼王二妮轻薄的睡衣,眼神飘移几下,又道:“我无意介入你们夫妻之间,所以每日跟着本体出去看看铺子,钓钓鱼,也从未想过折返归家,刚才……我是想着不好与你同床,准备离开卧房的。”
王二妮缓了口气,说道:“那你何时会消失?”
这话倒是不大客气的,不是阎罗,那就等于陌生人,张仁被一个陌生前世占了身子,她的态度当然不那么好。
荡魔犹豫片刻,道:“也许一两年吧。”
有阎罗的前车之鉴,他实在不觉得自己能撑多久,何况他也并不像阎罗那样渴望活着,因为他陷入沉睡的原因就是活得太久,腻烦了。
王二妮蹙着眉头,点了点头,忽然又道:“你为什么叫荡魔?是那个晃荡的荡,魔头的魔吗?”
她确实是有些警惕的,好好的人叫荡魔这样的名字,很难不让人想到淫啊魔啊这些东西,她和张仁可是同床共枕的夫妻,现在多了这么一个荡魔,实在想想都让人紧张。
荡魔一愣,好半晌才生涩地开口道:“我、我名荡魔,是因为平生最出名的一战,剑荡群魔,故此有四百万宇宙种族尊我为荡魔大帝……”
什么叫晃荡的荡,魔头的魔啊!
王二妮还是有些不放心,她实在很难从张仁那张熟悉的温和面容上看出什么荡魔大帝的英姿来,何况还有先前一言不发先抚摸她脸颊的事,想了想,她警告道:“既然如此,你每天有了意识的时候,主动出门去,不准起坏心思,否则我会让你知道教训的。”
说完身上妖力震荡,满是威胁之意。
荡魔喉咙紧了紧,点头。
王二妮满以为他是怕了,不知道张仁在荡魔识海里气得跳脚,这个不要脸的男人哪儿怕了?明明口水都咽好几下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他这些个前世身,他妈的个个都喜欢凶女人。
第032章 第 32 章
张府的清晨并不宁静。
先是太白一声凄厉的狗叫代替了公鸡啼晓, 随后是黑狗夹着尾巴奔逃的动静,阿黄猫在张仁的书桌上打了个哈欠,然后慢悠悠伸了个懒腰。
那只白色的笨狗, 又因为吃不到猫屎去追打同窝兄弟了。
阿黄叹息地摇摇头,舔了舔爪子,肥胖的猫躯从书房窗户上轻盈地跳了出去,正好看到云华抱着霞儿吃点心。
这个年纪的人类幼崽已经可以吃一点用乳汁泡软的干点心了, 霞儿很喜欢乳汁的味道, 阿黄凑了过去,翘起猫脑袋,耳朵抿起来, 它也喜欢。
云华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让丫鬟拿了个小碟子,装了半杯牛乳放在地上,阿黄就美滋滋地舔舔起来。
当富贵人家的猫真好啊!
云华喂饱了霞儿,正在亭子里享用她的甜点, 就看到自家大哥从卧房那边走了出来, 连忙朝他招招手,急急地道:“大哥,你快来, 霞儿就交给你了!”
她现在可不是整日闲着的姑娘了,好几个戏园子等着她的戏本呢。
荡魔犹豫着走了过去,怀里立刻被塞了一个软乎乎的小身子, 他浑身僵硬, 几乎是凭借着张仁的身体本能把霞儿抱稳了。
云华还恼呢, “霞儿才这么大一点,你最近整天都往外跑, 留我和嫂嫂两个在家看孩子,哪里是做爹的样子。”
荡魔和怀里的霞儿对视,只好嗯了一声。
云华逗霞儿道:“这是坏爹,坏爹。”
霞儿正是学语的时候,跟着叫了几声,吱吱呀呀笑了起来。
荡魔沉默,他从未和女性亲近过,却莫名背了一个坏爹的名头,一时也有些茫然无措。云华却飞快摆摆手,一边去征用张仁的书房,一边回头喊道:“霞儿隔了两个时辰喂一顿,中午要吃南瓜糊糊,再隔两个时辰是牛乳粥,晚上吃鱼肉小馄饨!”
直到她跑远了,荡魔看着霞儿,这才迟疑着嗯了一声。
人类幼崽真是精细啊,他幼年期都是吃妖兽生骨肉的,有时候抓不到妖兽,只能啃啃金属矿这样。
荡魔带上了食盒,抱起霞儿准备出门钓鱼,太白已经打了黑狗一顿,溜溜达达跟了上去,没有牵绳子,荡魔以前没接触过狗子这种宠物,一般都是张仁意识主导的时候才会给太白套上绳,荡魔是没有这个意识的。
太白跟在荡魔后面,对天庭来说,大昊天抽了三千二百万劫抽出来的七尊神级智慧,都是各自有代号的,虽然他们自己不知道。
阎罗自号魔王,但神魔们给他的代号是妖主,因为他自身是修士和大妖混血,崛起之后也是带着各种族的妖类转战厮杀。
荡魔乃是万劫之前一位绝世剑仙,在天庭代号却是魔主,因为他本就是魔兽化形,幼年期懵懂无知,拜入人修门下习剑,后来执剑护苍生,一剑荡群魔,但天庭不管多少种族尊他为仙,只是简单地用出身概括他。
荡魔带着霞儿,后面跟着太白,不多时就到了小河边,龙王在水里屏住呼吸潜伏着,只等鱼钩落水,就准备上鱼。
这对张仁来说都没什么趣味,更别提荡魔了。他只是把鱼竿安置好,就在河边铺上了宽大的软布,把霞儿放了上去,打开了食盒,拿出还温热着的南瓜糊糊。
霞儿有些新奇地左顾右盼,先是无意义地啊啊几声,然后磕磕巴巴地问:“阿爹,吃、吃,外边?”
荡魔点头,“今天在外面吃。”
霞儿朝他张开小嘴巴,像一只等待投食的小鸟。
荡魔用勺子挖起一勺软乎乎的南瓜糊糊,一丝不颤地喂到霞儿嘴边,看她啊呜一口吃掉,不知为何感觉心里毛茸茸的。
一勺接着一勺,直到霞儿小手严肃地推开了勺子,示意自己吃饱了。
荡魔略有些遗憾地放下勺子,看着碗里剩下一半的南瓜糊糊,然后看了一眼太白。据说狗就是人类养的厨余处理器。
太白尾巴都耷拉下来了,可被一眼看来,还是含泪凑过去,吃完了小主子的剩糊糊。
荡魔拍了拍狗头,有些满意。
在河边坐了两个时辰,荡魔时不时举起霞儿飞高高,或是教她几句话,一眼都没看鱼竿那边,眼见时辰快到了,荡魔这才走过去,看到鱼钩上挂着的鱼都快死了,随手取下扔在河里。
回去的路上,张仁的意识逐渐回归,他看了一眼怀里的霞儿,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哦。
晚上,张仁给霞儿喂了小馄饨,照例练武一个时辰然后去洗澡,回来就看到王二妮坐在床头在看书,烛光昏黄,照得她侧脸温柔。
一抬头看到张仁,王二妮伸手施了个避水诀,张仁身上的水汽一下子就干了。
“有劳夫人。”张仁说完,凑到了王二妮身边。
王二妮看着手里的书,忽然道:“我想好了小字。”
张仁一直记得小字的事,那会儿刚成婚不久,还没有霞儿呢,他想着为夫人取个好听的小字,这是夫妻间的乐趣,但那时还不怎么认字的王二妮却说,她要自己取字,怕他取的不合她意。
爱上一个人往往就是这样的小处,张仁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深深爱上自家夫人的,但总归是从那时候开始,他知道她是个独立的人,而非某某的妻。
这会儿旧事重提,张仁的心温温软软的,笑问道:“那夫人取了什么字?”
王二妮摸了摸鼻子,指着手里新印的话本,说:“云华写的这本,里头的张瑶将军……是写的我罢?我很喜欢,小字就单一个瑶,王瑶。”
云华写女主角,下意识地把嫂嫂代入了自家的姓,王二妮都没注意这点。
张仁笑道:“王瑶,很好听的小字,我记得云华写的我,好像是叫张百忍?仁者,百忍也,这也很适合取为字,臭丫头还是有些才华的。”
王二妮知道,张仁是没有字的,他毕竟不是正经读书要科考的人,就算取了字,也没人叫他,那些朋友都习惯喊他老张的,谁也不会正儿八经叫他什么百忍兄。
她忍不住笑道:“那你这字,大约也只能我们房里叫叫,和妇人的小字差不多了。”
张仁也笑,并不放在心上,倒是悄悄张望了一下外头,见没有丫鬟在,小声地在王二妮耳边唤了一句:“……夫人,瑶儿。”
王二妮觉得耳朵麻麻的,略有些不好意思,总感觉是夫妻房里学话本做戏似的,脸颊上带起一抹绯红,横了张仁一眼,“正经些,别咬耳朵。”
张仁手脚开始不干净起来,口中道:“我正不正经,瑶儿还不知道么……”
王二妮象征性地推他几下,半推半就着躺下。
……
入夜,张仁黑着脸起夜,在厕间掐着自己的脖子,喝骂道:“你控制不住什么?老子知道你是故意的!抱歉?抱个屁的歉!”
他把自己的脖子掐得死死的,斥道:“要不是老子起得快,你想干什么?啊?你想干什么?”
几句话没说完,掐着脖子的手松开了,他的语气陡然一缓,诚恳地开口,“我确实不知啊,意识刚清醒,就发现你们在……也许是白日清醒时间太短了,实在抱歉。”
张仁再次掐起了自己的脖子,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
这也就是今晚早早打发了内院的丫鬟,不然被看见这一幕,张仁是个疯子的消息明天就能传遍龙兴县。
王二妮其实不需要睡眠,但她在张府的时候,都会跟着张仁的睡眠时间睡觉,这会儿是真的睡着了。张仁在厕间和荡魔较了半个时辰的劲,才哆哆嗦嗦披衣回床,钻进被褥里。
他可以接受阎罗,毕竟死人争不过活人,那毕竟是他自己,前世今生唯一而已,可张仁是真没想到,死了一个阎罗,他还有别的前世,而且还是这么无耻的一个人。
说好的唯一而已呢?一个人哪来的那么多前世啊!
要不是他醒觉得快,都不知道这无耻的东西会做出什么来,故意趁着夜晚意识清醒,故意趁着他和夫人温存的时候掌控身体,这个荡魔当真不是什么浪荡子吗?
张仁挣扎到天亮都没睡着,然后就意识清醒地被挤进了荡魔的识海,眼睁睁看着自己掀开被褥下床,一副很老实的样子要走出房门。
先前夫人警告过,让他意识清醒就自己出门去,他也听了,看上去很老实。
如果不是共用了视角,清晰地看到这个荡魔,他故作无意地扫了一眼自家夫人睡熟时露在外头一截小腿的话。
张仁又想掐自己脖子了,同归于尽,同归于尽!
识海里的男人在大吵大闹,完全不像在夫人面前那样温和宽厚,荡魔微微叹息了一声,这样表里不一,背地里满口老子老子的男人,实在有些配不上夫人。
也不知这本体是如何装模作样,骗了夫人嫁他的。
道貌岸然之辈,夜夜与夫人共枕席,他这等老实的男人,怎么就得天天醒了自己出门去呢?
第033章 第 33 章
暖春时节, 正是霞儿的两岁生辰。
她在地狱过了一年多,实际上应当算是三岁的生辰,婴童生辰不宜大办, 张仁和王二妮商议了两晚,还是决定自家人一起吃个饭,最多把大舅哥的师父也喊上,也算有个尊长列席了。
王追月请了出云真人, 消息传到重秋界, 丹峰长老苏真人有些不乐意了,特意遣了弟子下界一趟,问王追月要请柬。
苏真人毕竟也是很照顾王追月的, 如今又确实在教导他丹药之道,如今张仁吃的不少丹药还是人家给的方子,张仁吃人嘴短,只好补了一份请柬。
等到苏真人如愿以偿,宗门之中也有些王追月的友人想来看他, 加上还有一些爱慕他的女修……总之霞儿生ῳ*Ɩ 辰当日, 张仁和王二妮看着府里来来往往的仙宗修士陷入沉思。
孩子的生辰宴席,怎么就开成了仙宗大会?
略去这些小处不提,作为生辰宴的主角, 霞儿是很开心的,她收到了好多好多礼物,出云真人和苏真人这两位化神修士送的最为贵重。
出云真人送的是灵蛛丝织成的华光布, 穿在身上轻柔如无物, 冬暖夏凉, 很适合孩童。苏真人则是精挑细选了一株小树盆栽,树未成精, 连孩童也可以滴血炼化,伴生而长,可以为凡人延年益寿。
……这也是炼丹修士的老毛病了,求他们炼制延寿之物的人太多,想到送礼,第一反应也是延寿,虽然收礼的不过是个三岁崽崽。
霞儿年幼,并不管贵重不贵重,手里抓了几块灵玉制成的七巧板拼来拼去,云华在边上帮她拼,一大一小忙得很。
席上,修士们都很客气,他们习惯了强者为尊,所以就算这里是张府,张仁才是主家,他们客气的对象也只是王二妮一个,有时张仁插话,也没什么人特意理会他。大道悠长,一位超脱境的强者不会止步于区区小世界内,做一个凡人的妻子。
还有心思活络的,表现出仙风道骨的姿态往王二妮身边凑,不着痕迹地勾人。
张仁手里拿着酒盏,看了看孔雀开屏的几位,今日是我女儿的生辰宴吧,当着我们父女的面就这样,上界之人也如此无耻吗?
出云真人略有些尴尬地笑笑,对张仁道:“今日实在叨扰了,前段时日幸得相助,铲除邬孽,宗门内得以澄清风气,也因事务繁忙,一直没来谢过上仙一家。”
说实话,他们送的礼物很少有真正能给三岁小孩用得上的,这也算是一种示好了。
出云真人精明得很,他可不像旁人那些只想着奉承王二妮,那些个修仙修得浑身傲气的,看不上张仁一介凡人,可他看得出来,人家夫妻是有真感情的。
张仁被冷待了半晌也没生气,见出云真人和他说话,笑了笑道:“真人实在不必客气的,不过家里地方小,要是下次能少来些人就更好了。”
这话是开玩笑的语气,但出云真人看得出来张仁确实有些在意,废话,这会儿正有个成熟英俊的金丹修士敞胸露怀喝着酒,只差邀人家王上仙来摸一把,哪个做夫君的能不在意。
虽是如此,张仁也没有当场发难,反正夫人是不会看……还没想完,就见王二妮飞快瞟了一眼,收回视线。
张仁立即安慰自己,女人爱美色是天性,谁走在路上看到美人,不会多看几眼,要怪就怪那个不要脸的修士,修仙的了不起啊,修仙的就可以在别人家里敞着衣襟大放情怀吗?
张仁磨牙想着,忽然意识一轻,就感觉身体不受控制了,妈的,昨天晚上才和荡魔商量好的,这是他女儿的生辰宴啊!
荡魔控制身体,王二妮没发觉,她瞟了一眼那个敞着衣襟的金丹修士并不是馋人家身子,只是正常地瞥过一眼,等分辨出了是什么,就收回了视线。
那边荡魔径直走向敞衣修士,冷冷地开口道:“剑修?”
修士一愣,他从未见过凡人会这样不客气地和修士说话,一时都没反应上来,等察觉到那位王上仙的视线也朝这边看过来,顿时心头一热,很有风度地笑道:“在下卫巍,确实习剑多年,宗门之中,忝居王兄之下。”
这王兄指的是王追月,蓬玉仙宗多剑修,王追月虽然爱好炼丹,但在上界确实也以剑闻名,这卫巍能说出自己仅次于王追月,不管是不是吹嘘,也足见自傲。
荡魔冷冷地看着他,斥责道:“习剑首当心正,你既是剑修,怎么如此放浪?衣冠不整,意欲勾谁?”
卫巍呆住了,边上听见这话的也都呆了一呆,啊这,虽然这人确实有孔雀开屏的嫌疑,可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真的好吗?
在场的都是修士,耳听八方,除非注意力不在这边的,几乎都能听清楚,席间原本热闹的气氛顿时一静。
被凡人劈头盖脸斥责,卫巍涨红了脸,下意识地手都按在剑上了,见众人都朝自己这边看来,顿时怒道:“吾辈修士不在意人间繁文缛节罢了,岂有你说的这般污秽!”
荡魔呵斥,“既在人间,就要守人间礼节,我夫人还在席上!”
最后一句话,说得理直气壮,识海里的张仁虽然开始感觉挺解气,听了这句还是炸了,谁是你夫人!明明是我夫人!
卫巍同样气得够呛,见王二妮朝这边走过来了,压下火气,和声道:“你一介凡人,我不与你计较,只叹王上仙这等清雅出尘之人,你这愚夫怎么堪配……”
荡魔再斥:“身为剑修,不懂持剑心正之道,是你手中剑不能让你走上捷径是吗?蝇营狗苟,不知廉耻。”
王二妮按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身后,只道:“老张,你少说两句。”
荡魔立刻闭上了嘴,王二妮看向卫巍,见他目光炙热,眉头拧起来,只道:“今日是小女的生辰宴,倘若客人心不在此,那就请离吧,我与我夫的事,还轮不到客人说嘴。”
她抬手就把这修士挥出去,荡魔平生第一次被人护在身后,稍微咽了咽口水,一改刚才的气势汹汹,简直像个乖顺的少年人,步步跟在王二妮身后,重新入了席。
坐在席间,看见先前几个暗戳戳勾人的修士也都收敛了起来,荡魔左顾右盼,颇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快意。
夫人实在威风!她护着我的姿态简直胜过无数天仙魔魅,原来我荡魔大帝万劫光棍,都是为了这一劫之中,遇到夫人啊!
感受到这股情绪波动,张仁气得差点把他识海踹碎了。
晚上,生辰宴散,出云真人再三替自家宗门里的不肖弟子道歉,王二妮倒也没有计较什么,毕竟也不是很大的事,她对出云真人还是很有几分敬意的。
霞儿一个白天都没有睡,这会儿已经困倦地直打哈欠了,被丫鬟抱去睡觉。
张仁坐在床边,等王二妮回来的时候,已经敞着衣襟在搔首弄姿了,他方才对镜检查过,他的胸怀并不比那修仙的小,夫人喜欢看,他可以让她看个够。
王二妮被惹笑了,“白天你还说别人衣冠不整,勾引人呢。”
张仁一噎,白天那不是他啊!夫人竟然没认出来?罢了,一体两人,那荡魔又刻意学他,认不出也不能怪夫人。
他没解释,只是闷闷地道:“咱们两个房里说话,你都觉得我放浪了?”
王二妮坐到他边上,伸手去拉他的手,张仁没躲开,情绪还是有些低落,今天夫人护着他的姿态是真的动人,可惜那会儿他被挤在识海里,虽是感同身受,可毕竟是不一样的。
王二妮拉过他的手放在柔软的心口上,张仁的脑袋动了动,还是没抬头。
“我知道,白天不是你,我家老张会想着全我颜面,那人做得不算过分,老张不会过去说他的,是不是?”
王二妮轻声细语地哄道。
张仁的脑袋还是抬起来了,他声音沙哑,“那个荡魔只顾着自己,都不顾夫人颜面,我就不会这样。”
王二妮哄道:“我知道,老张最体贴人……”
张仁抱住了她,把头埋进她心口,刚要腻歪,浑身一僵,王二妮立刻反应过来,推开了怀里的男人,向后挪了几下。
荡魔被推得差点撞上床柱,但还是下意识解释道:“我没有不体贴夫人!那人敞胸露怀勾引夫人,我一时气不过,张仁只是没有那个胆量而已!”
王二妮没说话,她感到很奇怪,明明她几乎没有和荡魔交流过,每天都是他意识占据身体的时候,就把他往外赶,怎么这人如此自来熟,一口一个夫人起来?
荡魔还急着解释,只是话没说几句,双手就开始掐脖子,王二妮连忙伸手阻拦,张仁挣扎着叫道:“夫人,我今晚去睡书房,这无耻的东西可能会装作是我,敲门千万不要应!”
说着,艰难控制双腿往外走。
王二妮看着张仁和荡魔拉拉扯扯着走了,揉了揉太阳穴。
第034章 第 34 章
书房一贯是阿黄的地盘。
张仁用书房的次数不算多, 书架上多是些游记话本,偶尔和友人传信才会用到书桌,除此之外, 那张又大又漂亮的书桌一直是阿黄睡觉的好地方。
入夜时分,阿黄刚准备眯一会儿,耳朵就动了动,随后书房的门被推开, 一个身影搏斗着就进来了。
阿黄震惊地看着张仁。
它做猫十几年了, 第一次看到有人能一个人表现出两个人在殊死搏斗的样子。不止是左右手在打架,而是整个身子都扭打在一起,左腿试图绊倒右腿, 左手想要掐脖,右手则去插左边鼻孔,甚至两侧的嘴唇都挣扎着张开,看上去想咬对面一口。
走街串巷,见多识广的老猫都吓得抿起了耳朵, 弓着背想往外逃。
可路被两人……在阿黄看来是一个人, 堵得死死的,张仁和荡魔两个一进书房就开始打斗,阿黄几次试图逃离都没能找到路, 只能缩到了书桌底下。
不光是搏斗,两人依稀还在争吵什么,阿黄听得一知半解, 因为时常是前一句说了几个字, 就被后一句给打断了。
“那是我夫人……你这剑修要不要脸?”
“前世今生唯一我!放屁!该死的赶紧死, 死人就不要留恋人间了!”
“明明我就是你,你夫人也是我夫人……闭嘴!老子就是老子, 谁跟你一个人!”
……
一个人争吵得更加激烈了,阿黄飞机耳都快抿成无耳猫了,才终于找到机会冲出了书房,身后还能听见张仁嚷道:“你吓着我的猫了!”
“分明是你一定要来书房才吓着它的,我现在要回卧房去了。”
“信不信老子今天死在这儿!”
书房里的激烈争吵持续了大半夜,张仁毕竟只是个凡人,身体疲惫的情况下,荡魔再精神也没法支撑了,两个人吵着吵着还是在书房的竹榻上勉强入睡。
次日天清气爽,王追月照例来送些乡下种的瓜果,就见到张仁黑着眼圈出来待客,不由问道:“是昨日宗内修士的事,扰得妹夫不得安枕吗?”
昨天王追月虽然也来参宴了,但他身边聚集的人实在太多。有师妹想问他修为恢复得如何了,有朋友急于和他分享宗内的八卦,还有些认识不认识的都凑过来和他说话,等荡魔和卫巍吵起来的时候,他还没挤开人群,王二妮就已经把人挥出府外了。
这时见到张仁明显没睡好的样子,王追月想多了,低声安慰道:“妹夫,妹妹不是那等喜新厌旧的人,她心里有你。”
张仁本来精力不济,听了这话也打起了精神,笑道:“我自然知道,夫人心里只有我一个。”
王追月一噎,他好像并没有说只有一个吧?至少……妹妹心里应该还是有那位帮助霞儿诞生魂灵的那位强者的,只是看张仁的脸色,他也实在不好说这个。
张仁喜悦地道:“舅兄,时辰也不早了,不如留下吃顿便饭吧,正好我也想请教舅兄一些问题。”
他想问的事自然和荡魔有关。
王追月本就经常留下吃饭的,倒也没有拒绝,中午大家聚在一起吃饭,霞儿也是王追月喂的,小丫头窝在舅舅怀里可开心了。
这个家里霞儿第一喜欢的是王二妮,第二就是王追月,娘亲胸口软软的趴着很舒服,舅舅身上有和娘亲很像的气息,虽然是硬座,但也可以接受。
第三是云华姑姑,因为云华姑姑并不会养孩子,她一般自己吃啥就掰点给她,跟着云华姑姑可以吃到好多口味新奇的东西。
第四才是阿爹。
霞儿虽然年纪很小,但脑瓜子已经很清楚了,她甚至开始记事了,只是一家子谁都没有发觉而已。
她记得小时候的阿爹是脸上带鳞片的鱼鱼,后来鱼鱼阿爹被大手阿爹抓走了,阿爹就成了凡人阿爹,前些天又来了一个气息好强大的阿爹,虽然她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会有这么多阿爹,但阿爹就是阿爹啊。
爹太多太复杂了,她想不明白,所以决定在所有喜欢的人里,就让阿爹排最后一名吧。
小丫头嚼嚼嚼着舅舅喂到嘴边的肉丸子,把肚皮吃得溜圆。
饭后,张仁拉着王追月进了书房,平日常待在书房的阿黄今天不在,张仁请王追月坐下,这才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不知舅兄可知道夺舍一事?”
王追月的脸色严肃了起来,他本来以为张仁急着拉他进书房,是为了弄些新品类的壮阳丹药……咳!
“妹夫怎么会问这事?二妮在府内坐镇,按理来说不止一个张府,甚至不止此县,都该诸邪避易才是,怎么有孤魂野鬼敢来夺舍?”
张仁犹犹豫豫地道:“不是孤魂野鬼,是我前世……也可能是前前世,此人近来时常占据身体,我很难抵抗。”
王追月愣住了,他知道前世今生之说,前世死而今生至,魂灵唯一,人最多觉醒一些前世记忆,怎么可能会有完整的前世魂灵来夺舍今生?这题超纲了啊!
然而张仁本身就是一个被打散又重组的意识聚合体,大昊天分灵下界,无数分出来的魂灵投入六道之中,甚至有些转世是同时期出现的。就如荡魔,他沉睡时还和七尊之一的人皇遭遇过,宇宙传说之一的人皇涉足落仙深渊,得仙帝玉矿而铸人皇剑,那就是自己偷自己。
普通人死后投胎,魂灵唯一而已,而大能者前世未死,来夺今生,也很合理。
但王追月脑瓜子嗡嗡的,越听越迷糊,甚至于产生了怀疑……妹夫也许觉醒了一些前世记忆,没能彻底理解,于是稍稍有些疯癫了。
张仁还在倾诉自己的苦水:“此人无耻之尤,时常夜半起身意图不轨,他口头君子,实则下流污秽,昨日我与夫人正说话,他忽然冲出,差点就让他抱到了!”
这、听上去确实像是孤魂夺舍,可同样也很像发癔症,有妹妹如今很强大这个前提在,那就只有可能是……王追月都不忍再看张仁,抬手捂住了脑袋。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我、我先去看看妹妹。”王追月捂着头往书房外走。
张仁连忙点头,他现在不敢和王二妮独处,就是怕荡魔趁着时机装作是他,对夫人做出可怕的事来!他和舅兄诉了这么多苦,想来舅兄一定会和夫人提到他的苦衷。
直到目送舅兄离开书房,张仁这才一拍脑门,糟了,忘记问舅兄这个前世魂该怎么消灭了。
荡魔意识其实清醒,不过和王追月不熟,也懒得抢夺身体开口罢了,有那精力,他还是琢磨着晚上来,张仁是他的转世,他是张仁的前生,那他就是张仁啊!夫人自然也是他的夫人。
最多……讲点策略而已嘛。
王追月在王二妮那儿待了小半个时辰,也算是弄清楚了张仁和他的两个前世的事。
按照他的理解,大约是张仁的两个前世太强大了,所以就算已经死去,也还是能保留一部分意识,魂灵本身是转世成为了凡人张仁。王二妮认为前世大约一定会归于今生,也是这么和王追月说的,所以现在的情况还真就差不多等于是,张仁没能彻底消化前世记忆,倒不算是夺舍。
荡魔也没想着夺舍,三千二百万劫意识体归于一身,张仁就如同汪洋大海,他再强大也不过是一条河流,终归要入海。
可在湮灭之前,他就不能像张仁一样,靠着夫人的怀抱撒撒娇,过一过有人陪伴的日子吗?
万劫悠悠,孑然一身,他孤寂到自己杀死自己,也就是这些日子挤进张仁这躯壳里,才感受到了一点美好滋味而已。
人之将死了啊!坏一点又何妨?
傍晚时分,用完晚饭,张仁变得格外沉默,他沉默着开始练武,然后一言不发去洗澡,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然后坐到了床上。
王二妮抱着霞儿回到卧房里,见到张仁在擦头发,很习惯地抬手为他驱散水汽,然后把霞儿放到小床上盖好被,这才笑道:“怎么不说话?”
张仁垂眸,低声道:“因那荡魔,我与夫人都好久没亲近过了……”
稍显委屈的声调,和这几日见缝插针诉苦的张仁一模一样。
王二妮只好把他拉到怀里,高高大大的一个人半斜着身子弯着腰,这才能贴合在王二妮不算高的身量怀抱里,张仁的手微微颤抖,揽住了王二妮的腰,脸都埋进去了。
王二妮哄道:“他自己说的,一年半载就会消散了,咱们往后日子长着。”
怀里的男人轻轻嗯了一声,抖着手去摸王二妮的腰带,也许是生疏了,解了好一会儿都没能解开。
王二妮笑了一声,自己抬手解了,鸳鸯戏水的肚兜在灯烛下映照笑颜,低声道:“不要急,我先把霞儿抱到外间床上去。”
张仁看着她抱起熟睡的女娃娃向外间走去,飞快地抹掉鼻血,死命压下识海里不住喊叫的……张仁。
他宛如新嫁娘般坐在床沿,翘首等待着。
第035章 第 35 章
霞儿在外间有自己的小床, 王二妮把她的被褥暖热一些,才把她外衣解开,放进被窝里。
这个年纪的孩子离不得人, 唯一的好处是夜间睡得沉,不像婴儿那样闹人,王二妮看她只是在被窝里迷迷糊糊地蹭了蹭枕头,并没有醒来, 伸手在她耳边施了个隔音法诀。
一开始她确实没能分辨出来, 换成普通人也许是可以一眼判断的,因为夺舍的魂灵就如同窃盗他人衣裳,总会有些不契合之处, 可荡魔和张仁在魂灵上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她即便动用妖力去探查也难以判断谁是谁。
认出荡魔是因为他解衣裳的手法,张仁和她做了两年夫妻,常常是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衣裳就给他不着痕迹地解掉了, 而且张仁是饱食之人, 虽然喜爱那事,可绝不至于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万分期待的模样。
在察觉到这点的时候,王二妮很是恼怒, 险些就让人钻了空子,可到底女儿在屋里不好发作,这会儿她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肚兜, 冷笑一声朝房里走。
莫非以为占的是老张身子, 她就收拾不得了吗?
荡魔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王二妮进门来, 他已经把自己的腰带扯得松松的了,只要一勾就能拉下来, 而夫人身上的肚兜带子,他也想好了三四种解法。
他的眼睛实在太亮了,有些像是等食的小狗,王二妮准备好的拳头捏在身后,转念开口道:“哎呀,可是不巧了,许是要来癸水了,腹内疼得厉害,看样子这几日都没法亲近了。”
癸水就是妇人的月经,王二妮其实自打生了霞儿就没再来过癸水,她如今脱胎换骨,来不来癸水是可以自主控制的。
宇宙之中的女性强者大多热衷生育,因为强者血脉难以繁衍,但能生下来资质就不会太差,一般都是能生就生。血脉亲缘是最容易得到强者随从的手段,一位女性强者只要运气不是太差,就能培育出几个忠心的子女,而男性强者大多是收徒,这就隔了一层。
生育必要来癸水相助,所以女性强者们一般都是遇到合心意的强者就会来这个,反正试探也不亏。强者之间一点血气自然掩藏不住,这也算是一种暗示,于是荡魔真信了,毕竟他经常被暗示,在他看来,女性常常都要来癸水。
他一时有些失望,但很快又调整心情,关心道:“来癸水会很疼吗?”
王二妮本来是戏弄他的,想看看他一腔花花肠子落空的模样,可对上那双满是疼惜的眼睛,一时没发作起来,只道:“有些绞痛。”
荡魔连忙把她让进床里,给她盖上被褥,又去倒了热茶来,先前解个腰带都颤抖的手这下一点都不抖了,把王二妮扔在边上的衣裳给她拢了起来。
王二妮捧着热茶靠坐在床上,喝了一口,先前的那口气也散了些许,瞥见忙前忙后的荡魔,微微叹了口气。
罢了,饶他一次。
这一整夜,王二妮安枕,荡魔原本是想把意识抽回的,可睡在她身边,想着来癸水应该会很难受,他不照顾,难道让外人来照顾?
于是尽管识海里的张仁都快要把他撕碎了,荡魔还是强忍着压下他,撑着一侧脸颊就盯着近在咫尺的王二妮看。
夫人疼痛,其实他也很难受,河流要如何抵抗汪洋呢?张仁越愤怒,他湮灭得越快,这远古的神魔意志无情吞噬他的残躯,就像一个凡人慢慢走进火堆里。
可是……真幸福啊。
在夫人需要的时候,陪伴在她身边,在他一点点被吞噬的时候,有夫人陪伴在他身边,疼痛只是最不起眼的东西罢了。
张仁挣扎了一夜,终于在天明的时候抢过了身体,外间霞儿醒了在喊人,小孩子都是这样的,一睁眼见不到人就会喊爹喊娘,他快步走到外间哄孩子。
王二妮也很快睁眼,两人一起带孩子,王二妮忽然问道:“他强行和你争夺身体,是不是损耗了很多?”
张仁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荡魔和他争夺一夜,魂体都不如从前凝实了,以往就算是他控制身体的时候,荡魔的意识也是清醒的,现在他却沉寂下来了。
王二妮微微叹了一口气。
这前世今生,怎么都这么磨人呢?她明明只有一个男人,却硬生生有了后宅争斗之感,不止如此,她还是那个话本子里要为了真爱逼死旁人的恶家主。
即便对荡魔没什么好感,可眼见着一个活生生能吵能闹的意识慢慢逝去,这种滋味一点都不好。
王二妮现在还时常会想到阎罗消散在她怀里的那天。
张仁也略有些伤怀,但他这种心情很快就在傍晚吃丹药的时候被打散了,因为荡魔又上线了。
虽然魂体已经化了快一小半,但他还是故作君子地劝道:“张兄,你这是拿壮阳之物当饭吃啊,长此以往岂不是只能依赖此物?打铁还需自身硬,若你把争宠的心思拿出一半在练武上,也不至于如此啊!”
张仁皮笑肉不笑,抬手把丹药扔出去了,他感觉自己在弄死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之前,都不需要磕丹了,他绝不冒着干事到一半被人顶替的风险去和夫人亲近!
荡魔又叹道:“你能一天一夜吃下阎罗,却一直到现在都不曾吞噬掉我,张兄啊张兄,若不是你坚持,我都撑不住这么久。”
张仁忽然一愣,他最开始听说阎罗的事时,只觉得前世今生唯一而已,他就是阎罗的今生,但当荡魔入侵而来,他的想法就变了,荡魔不止一次地说我就是你,张仁是半个字都不肯认。
张仁深深吸了一口气,只道:“行,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本为一体,我很快就能融了你……”
“是啊,我们本为一体,你夫人自然是我夫人,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呢?”
荡魔这一句话似乎是斟酌了很久的,说得顺畅无比,张仁本来松动的面容一下子就冷酷了起来,荡魔还要接着劝,就感觉一双熟悉的手掐上了脖颈。
……这动不动同归于尽的气势,你其实不是大昊天,而是太一的本体吧?
张仁说到做到,扔掉丹药瓶,让家仆收拾东西,王二妮和云华闻询赶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马厩边上给马刷背了。
张仁一见两人来了,就严肃地道:“夫人,云华,我打算出去走商,多则半年,少则十天半月,你们安心在家里待着,要是想我了就来看看我。”
云华惊讶,张仁从前走过商的,那是在他十六七岁的时候,走过两年就再也不去了,说走商苦累,还是回来当富家少爷快活,怎么现在有老婆孩子了,反而又想去吃苦了呢?
王二妮倒是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张仁是想带着荡魔离她远远的,出去走商正好,她能带着云华飞,确实可以想他了就去看看。
张仁已经刷完了马,顺手洗了洗手,就被王二妮拉到一边,“走商辛苦,你只是想离我远些,不如在县里找个清净的地方住着,马上都要夏天了,你难道顶着日头每天在外头风吹日晒?”
不是王二妮瞧不起张仁,张仁每逢夏天,练武的劲头都会小很多,他是有些苦夏的人,一到六月就离不开冰窖,哪里吃得下这份苦。
张仁摇摇头,笑道:“夫人,我想得很清楚了,家里虽然有些产业,但也不能总是坐吃山空,我从前和云华两个吃饱了全家不饿,现在一家子人要养呢……夫人别劝我了,我和几个朋友说好了,结成商队一起走,还有舅兄送的护符,不会有事的。”
王二妮拧起眉头,“你现在到底是一个身子两个人,出门在外万一又吵起来,会被当成疯子。”
张仁一噎,还是坚持道:“不会的,夫人,等融了他,我一定马上归家。”
王二妮拍了拍张仁的脊背,在他身上打进一道灵力,“那我每隔两天去看看你,遇事就叫我的名字,我会有感应的。”
张仁郑重地点点头,又去收拾行李了。
云华急忙过来道:“嫂子,你没劝住他啊?走商多辛苦的事,我哥他、他万一路上给别人坑了,卖了去呢?”
王二妮揽住云华,安抚道:“没事的,我会看着他,你哥哥走到哪里都不缺朋友,不是那种会被欺辱的人,他……大约确实需要出门走走。”
毕竟张仁这些天一直担惊受怕,怕自己一个没控制住,就让荡魔占了先,而王二妮又很难分辨谁是谁,索性都打发走吧。
云华还是挺担心的,但还是点点头,嫂子现在这么厉害,连上界的仙长都对她毕恭毕敬的,大哥可能也有些压力,所以才想出门做点生意,至少有自己的事业忙吧。
张仁头天晚上收拾了东西,第二天就拉上自己的一干冤大头朋友出了龙兴县,其中一个叫吕洞宾的,甚至是醉醺醺被张仁从花楼里掏出来的,安置在放货物的板车上拖走了。
第036章 第 36 章
自古经商买卖, 都是南来北往,大部分的商人也不拘泥于一两样货物。
龙兴县盛产香料,张仁拉了两大车, 这是准备带去南方的主货,又带了些绸缎庄没卖出去的料子,准备路上零卖,本就是从南边带来的料子, 当然不可能再往南边贩。
至于他拉上的朋友, 因为时间都比较仓促,带的货物五花八门,还有牵了几匹蒙古马的也跟在商队里, 有几个只带了现钱,准备从南边进些货回来再卖。
走商人一年到头有八九个月在路上,真不是说假的,只不过从前都是他们卖货给张仁,如今张仁组织起商队来, 倒令众人感到诧异。
吕洞宾醉到第二天上午, 一觉醒来就感觉气味不好,他躺着的板车是骡子拉的,骡子可不光拉车, 还拉屎。
昨天还一左一右怀抱佳人,这会儿一睁眼就面对了骡子屁股,吕洞宾一下子就醒了, 左顾右盼没多久, 张仁就拉着缰绳和骡车并行过来, 打了个招呼,“洞宾兄。”
吕洞宾沉思片刻, 诚恳问道:“张兄,为何我在这儿呢?”
张仁冷酷无情地道:“带你发财去。”
吕洞宾啧啧几声,在板车上换了个方向躺着,叹息道:“要不然,咱回去和嫂子认个错吧?”
张仁一贯能理解吕洞宾的跳跃思维,微微摇头,“我不是和夫人吵架才出来走商的,霞儿也大了些,可以离得人了,我得趁着年轻多挣些钱,多置些铺子,以后……”
吕洞宾忍不住打断道:“张兄,嫂子不是修了仙吗?你不多陪她几年,难道还想着为她挣够几百年的花销吗?”
张ῳ*Ɩ 仁一时无言,对于寿命这种事,他其实想过很多次的,只是夫人时常安抚他,他这会儿年纪又不算很大,所以并没有想太多。
不想和吕洞宾讨论这个话题,张仁再度冷酷道:“我至少可活几十年,有几十年夫妻恩爱,你再不图上进,早晚死在酒色上,不就是落榜几次吗?做不得官,至少手里攒些钱。”
这话实在戳到吕洞宾痛处上了,吕洞宾比张仁小两岁,也年近三十了。他少时就是神童,很早就中了举,明明文采风流,结果三年又三年,总是考不中。赶考花费很大,他又不是能耐得下心赚钱的性子,于是家境也渐渐落魄。
张仁认识他比较早,也去花楼抓过他几次,可吕洞宾还是老样子,手头有了钱就去喝喝花酒,不过十次里有九次是醉饮到天明。旁人问他花了银子怎么不睡姑娘,他却说能叫姑娘家安睡一夜,银子就花得值得。
张仁对朋友一贯有种老大哥的心态,谁落魄了都愿意拉上一把,他家底厚,而且看中的朋友大多有些能力,拉拔一把就能自己立住,唯独一个吕洞宾,是一坨烂泥糊不上墙。
王二妮认识不少张仁的朋友了,但吕洞宾一次没去过张府,他说自己不是良家男子,不好见嫂夫人。
张仁只差把他脑袋锤爆,作为正经良家男子,他是完全无法理解花楼那种地方有什么好去的。你要说看中了哪个姑娘,攒攒钱,哪怕跟他借点呢,把人赎买回来好好对待也就是了,结果吕洞宾这坨烂泥认真地想了想,回复说,他怜爱天下所有悲苦女子,只恨财力不足。
财神爷都不敢这么说啊!
反正张仁带上了吕洞宾的全副身家,强行把他拉进商队里来,确实是准备带他一起发财。
吕洞宾倒也不在意这些,找了几块厚实的布料,在板车上支了个遮阳的棚子,最重要的是把自己和骡子屁股隔开,这才舒服了,每天躺在板车上赶路,商队停下休整的时候,去找找有没有喝花酒的地方,倒也安然自若。
路上走了三四天,经过一座小镇,商队要采买些粮米,而且人困马乏需要休息,才过中午就在一家客栈里安置了。
张仁这几天已经和荡魔换了几次,差不多都是在赶路的时候,荡魔起初不敢置信,他没想到张仁居然要带着他和夫人远远分开,可这么大一个商队走在路上,张仁说不把东西都卖掉的话,他就没有钱回家,家里的老婆孩子都会饿肚子!
荡魔呆住了,张仁怎么会这么狠啊!
换成底层打拼上来的阎罗,大约马上就能分辨出不对,就算张仁带走了全部财产,夫人有超脱星游的实力,也不可能落到饿肚子的地步。可荡魔是真信了,一个小世界几万年才出一个超脱星游,十万个超脱星游里出一个吞星融道,一百万个吞星级魔兽,他自一剑荡之。
多少文明记载入史册的不世天骄,不过是来他剑下送命的门槛。吞星级这种神魔之下最强战力,在他这里都是站着吆喝的喽啰,对于更低层次的超脱境乃至凡人,荡魔当然了解不深,他都不知道超脱境要不要吃饭睡觉。
为了不让家里的老婆孩子饿肚子,荡魔只能认了,每天看着商队越走越远,盯着大车小车的货物哀怨至极。
他的魂灵已经融化了一大半,每天都在消融,每天都在接近湮灭,他从前感觉没什么,生死对他来说早已是看淡的事了,可他现在偏是不甘心了,他想夫人了。
哪怕不能像张仁那样肆意亲近,就只是抱着他过夜也是好的,那种幸福得连魂灵都软下来的滋味,他真的还想再体验一次。
荡魔有些后悔,当初听说本体要一位前世去助婴儿启灵的时候,他怎么就漠不关心,随意推拒,让那阎罗占了先机呢?阎罗这条恶鱼和夫人朝夕相处了一年多!
今日难得在客栈休息,荡魔趴在窗口唉声叹气,忽然门被敲了两下,王二妮从外间走了进来,手里还牵着扎了两个小揪揪的霞儿。
荡魔一回头,顿时又惊又喜,“夫人!”
王二妮朝他点了点头,又仔细看了看,不确定地道:“荡魔?”
荡魔从没有哪次感觉自己要是不叫这个尊号就好了,张仁……这个名字多好啊,他闷闷地应了一声。
王二妮微微叹气,拿出两双靴子放在凳子边上,道:“你在也好,帮老张试试鞋,他出来得太仓促了,都没来得及准备合脚的鞋子。”
荡魔乖乖从窗边走过来,坐在凳子上开始试鞋,鞋的尺码是张仁春天时刚量过的,所以穿起来很合适。
王二妮笑道:“走几步看看?”
荡魔就在客栈房间里来回走动,时不时还跑跳几下,语气还是闷闷的,道:“很合适。”
霞儿歪着头看他,忽然叫了一声,“阿爹?”
荡魔愣住,犹豫着看了王二妮一眼,王二妮从没有和霞儿解释过爹的问题,她怕小孩子脑子转不过来,也只好对荡魔点点头。
荡魔一下子就笑开了,把霞儿抱起来举得高高的,应得非常大声:“哎!”
霞儿也咯吱咯吱直笑,被荡魔哄得叫了好几声阿爹,王二妮都无奈了,哄孩子叫爹是什么稀奇的游戏吗?
她是想来看张仁的,可也不好一见是荡魔就要走,何况霞儿好几天没见到爹了,这会儿也不愿意离开,她也就没急着走。在房里四处看了看,问道:“你们路上都吃什么?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从县里带给你们?”
荡魔对凡人的食物没多大兴趣,回想了一下,老实地道:“一路上都有驿站客栈,只有偶尔没赶上宿头才自己做饭,都是埋锅生火,吕洞宾还会炒菜,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穷家富路,赶路辛苦,张仁并没有在吃食上苛待朋友,几乎每天一顿肉,完全不像王二妮想的那样,顿顿干粮饼子的那种。
不过她也稍稍安心了些,看荡魔道:“是黑了些,倒没有瘦。”
荡魔摸了摸鼻子,嗯了一声,对上王二妮的视线,忽然道:“你……心疼他的话,我可以每天赶路,休息的时候再让他出来,这点苦我还是能吃的。”
王二妮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微微呼出一口气。
荡魔以为她同意了,犹犹豫豫地又问道:“这样的话,你能抱我一下吗?就这一下,我快消散了,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们了。”
他平生从未如此小心翼翼地说话,眼瞳里带着些希冀的光彩,却脆弱得像个泡泡一样,仿佛王二妮稍微摇摇头,他就要碎掉了。
王二妮抿唇,她很不愿意陷入这种莫名其妙的纠缠之中,一个阎罗就已经够她难过的了,要是再抱了荡魔,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就在这时,霞儿忽然妖力涌动,猛然从后面撞了一下王二妮,直接把对她毫无防备的王二妮撞进荡魔怀里,小丫头满意地咯咯直笑,阿爹要抱抱,娘亲就抱抱嘛。
即便和夫人抱了个满怀,这会儿脑子里不该有别的东西,但荡魔还是一下子幸福得要晕过去了。
霞儿啊霞儿,你可真是爹爹的好女儿啊!
感受到抱着自己的男人颤抖的身躯,想起阎罗消散时的场景,王二妮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推开他。
快消散了,就……抱一下吧。
第037章 第 37 章
自龙兴县南下, 穿州过府,路上花了三个月,一行商队赶在天气最炎热的时候抵达南地最繁华的百花城。
上午张仁去找销路, 傍晚就空了仓,他的那两大车香料就像水花落在大湖里,一点风浪都没起。
手头有了钱钞,几个合伙的朋友都有些坐不住了, 他们的货也都和张仁差不多, 南商富庶,从北地拉过来的货也都是南地不常见的,即便价格翻几倍也很快见底。
揣着厚厚的银票, 一行六七个东家热络地商量着去哪游玩。当然,太贵的地方肯定是不去的,他们只是北地小县的商户,在这偌大的百花城里,富豪无数, 钱如流水, 最多也就是见见世面。
张仁并不开口,他是要做两趟生意的人,手头的钱也不打算乱花, 家里开着绸缎庄,所以他还是准备买些时兴的绸缎回去。至于眼巴巴等着他分钱的吕洞宾,他给无视了, 专门带他出来挣钱的, 要是让他在这百花城里去逛几趟花楼, 保不准吕洞宾能一掷千金,就为让人家花魁安睡一夜。
可省省钱吧!
这三个月来, 荡魔大多是在白天出现,闷头就是赶路,在抵达百花城的前几天,他忽然整整一天都沉寂无声,昨夜倒是又出现了小半个时辰,张仁知道,他真的要死了。
说不上来什么感受,有时张仁能深切体会到荡魔那种万劫孤寂之情,偶尔也能梦见些许光影,令他恍惚——倘若他与荡魔异地同处,他就是荡魔,荡魔也会是他,前世今生就是如此玄奇。
他现在的心态很奇怪,不像是从前的自己,也不像是换了个人,更像是经历了漫长岁月之后的透彻,看山看水看天空,都多了一种色彩。
入夜时分,客栈里才安静下来,张仁是二楼的客房,透过窗户能看见外头的灯烛光亮,和龙兴县不一样,百花城即便入夜也还是到处光亮,尤其是客栈店铺,都会在门前点上灯笼待客。
再远一些各式各样的花灯绵延的几条长巷,遍布秦楼楚馆,那就是百花城最吸引人的靡靡之地了,楼下同样开着窗户的吕洞宾把脖子都伸长了。
“这么晚了还不睡?要不是我过来看看,还不知道你要熬到什么时候。”身后传来抱怨的女声,张仁连忙回过头,原本和荡魔差不多共情的孤寂心态立刻一扫而空,脸上满是喜悦。
王二妮是悄悄进来的,她只是夜里睡不着,把霞儿哄好之后就来看看,以为张仁应该睡了,所以来得轻手轻脚,没想到他还醒着。
张仁几步走到桌边,给王二妮倒了杯热茶,笑道:“我刚才还在想夫人,夫人就来看我,这可真叫‘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王二妮一口气喝完茶,放下杯子,坐在床沿,问道:“这趟货已经卖了吗?我来时看到外面拉货的车上都空了,你们准备在这里待几天?要不然置办了货我带你们回去吧?”
张仁知道,她这是委婉地询问荡魔的情况,毕竟他这一趟出来也就是为了带着荡魔离家远些,想了想,道:“明日置办些绸缎,他们也都和我说好了,都置办绸缎,我们等到北地卖掉一些贵重的,再存些货回县里贩,也确实该回去了。”
王二妮抿了抿唇,低声道:“那他走了吗?”
张仁想到已经两天没有出现的荡魔,点了点头,他现在也极少感受到荡魔的精神力压制了,有时候荡魔出现的时候,他只要稍微动一下念,就能把他驱赶入识海,如今形势逆转过来了。
王二妮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别的,毕竟和荡魔不算很熟悉,那一点点的怅然很快消散。拉过张仁的手,看着他道:“你这几个月黑瘦了些,回去要好好养一养,下次还想出来的话,我带着你好不好?老张,不是我离不得人,只是……我总会很想你。”
张仁只觉得心里像泡了一汪温泉,把心泡得又软又烫,他喉头哽了一下,揽住了王二妮的肩膀,轻声道:“好。”
王二妮侧头,枕着他的肩膀,忽然很低声地说:“我前些天来了癸水,不是刻意,而是心血来潮忽然就来了,这肯定代表了什么……老张,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好不好?”
心血来潮是强者偶尔会产生的预兆,也是道家的一种说法,到了超脱星游的境界,王二妮的心血来潮几乎就是一种肯定的预兆,而心血来潮之后就来了癸水,更是差不多等于扯着她的耳朵告诉她,她的第二个孩子就要到了。
当然,这也是可以避开的,不是所有强者都愿意顺应冥冥之中的预兆,但王二妮觉得,多生几个孩子没什么不好,她已经可以保护所有她重视的人,夫妻恩爱,子女绕膝也是一种人生乐事。
张仁没想到王二妮会提孩子的事,他其实已经默认也许这辈子只会有霞儿一个孩子了,毕竟他是听舅兄说过的,强者很难生育后代,即便双方都是强者也要看缘法,何况还是一个超脱境的陆地神仙,一个普普通通无法修炼的凡人。
可夫人说可以再生一个……
张仁亲了亲王二妮的脸,轻声笑道:“那这次,我希望生一个资质很好的孩子,等我百年之后,两个孩子能陪你更久一些。”
这话说得很轻,轻得甚至有些不想让王二妮听清楚的意思,可王二妮还是听见了,她抿了抿唇,忽然把张仁按在床上,拉扯他的衣裳。
张仁给吓了一跳,老夫少妻,王二妮知道的那点事基本都是他教的,他知道的基本都是吕洞宾那一干情场浪子教的,他属于理论丰富但行动保守,房事时几乎就是那老几样,而且从来都是自己卖力干活,没教过王二妮主动。
他怎么就忽然就成了坐骑呢?
张仁犹犹豫豫,他是不是该出出力?这种事他是真的不习惯在底下,可夫人这幅姿态又从未见过,视角也很好的样子。
犹豫到最后,还是没有动弹,张仁老老实实地躺着,并没有发现一道魂灵意识惊慌地开始融入他体内。
荡魔想过无数种死法,他从前最中意战死,可惜没遇到像样的对手,后来觉得沉眠而死虽然平淡,但也不错。再后来,他想如阎罗那般死在夫人怀抱里,英雄死在温柔乡,多好的归宿啊。
这些天他不再妄想了,他开始只剩下一颗头颅的魂影,渐渐无法开始思考什么死法的事,只很卑微地想着,要是能在死前再见夫人一眼就好了。
今夜是他消散的日子,他想最后再试试能不能等到夫人来探看,可就在他耗尽一切魂力,努力将最后的意识附着在张仁身上时,他、他感觉到了不对劲,身体上的愉快其实并不能打动他,可爱意上的相融令他快要魂飞魄散。
他现在已经无法挤走张仁的魂体了,可因为太薄弱,张仁也没有发现他又出现了,荡魔借着张仁的双眼,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风景,连融入本体的痛苦都忘记一空。
逐渐空白的意识最后只想起了从前在人间看过的一句诗。
牡丹花下死……
大道何等眷顾他啊。
就在荡魔身陨的一刻,天际陡然裂开一道豁口,一道七彩剑气自小世界起始,越过重秋大世界,一路蔓延至半片太阴星图。这条剑气所过之处,无数星辰上的智慧生灵都不由自主地抬头仰望。
荡魔大帝,一代绝世剑仙身死道消,无数曾被他吸纳的灵气重归宇宙之间。剑气如虹,贯穿无数光年,仿佛是大道为他送行一场。
百花城中,也有无数的人走出家门,仰望夜空中的奇景,楼下的吕洞宾则是呆呆看着那道剑气,隐隐约约感觉自己悟道了。
张仁和王二妮已经战过一场,仙凡体力差距太大,这会儿张仁躺在床上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听见外间喧闹声响,也没什么好奇心,他感觉自己像个圣人了。王二妮披衣下床,走到窗前,也看见了那贯穿夜空的七彩剑虹。
心头略有所动,她无意识地按上了小腹,没回头,问床上的张仁道:“老张,你说我们的孩子,取名彩儿,好不好?”
张仁疑惑,但想了想,也笑道:“宜男宜女,很合适。”
王二妮只是看了会儿剑虹,就关上了窗户,她自觉已经见过许多奇异风景,这会儿夫妻之间几个月没亲近了,这才一回,且有得战呢。
彩儿,彩儿……不知要多久才能降生呢?
张仁度过了这几个月来最美好的一夜,次日王二妮因为不想和他那几个朋友打照面匆匆飞走了,倒不是别的,而是夫妻夜会,白天再见到朋友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张仁送她飞远,回头才发现夫人忘记施法清洁了,毕竟从前一个法诀就收拾了所有脏污,而昨夜就是奔着造娃去的……想到昨夜,张仁傻笑一声,麻利地去收拾凌乱的铺盖。
商人在外,铺盖都是自带的,倒没有脏了客栈的东西,就在他忙着收拾的时候,吕洞宾顶着两个黑眼圈走了出来,第一句话就是:“张兄,我昨夜悟道了,我想习剑,我有预感我一定能成剑仙……”
话没说完,被张仁挥起洗衣盆里的水,溅了一脸,张仁问:“清醒了?”
吕洞宾抹了抹脸上的水渍,闷闷地道:“清醒了。”
张仁湿着两只手在搓床单,这会儿指指自己兜袋,“从我兜里掏二十文钱,买两碗豆浆四根油条。算了,再加十文钱,弄一屉小笼包,咱们分着吃。”
吕洞宾老老实实地掏了三十文,一文都不敢多拿,下去跑腿了。
张仁美滋滋地继续搓起床单。
至于吕洞宾说他要成剑仙?啧,一身酒色恶习,市井纨绔,他成个屁的剑仙,这趟回去,给这小子置些田产,养几头猪吧。
第038章 第 38 章
商队在百花城盘桓十来天, 即便张仁再省,花销也比赶路的时候翻了几倍,好不容易等众人都买好了合适的货, 这才踏上了返程。
王二妮找王追月问了问,最后连人带拉货的车马都贴了些飞行符箓。清晨起飞,一行人中午就到了北地大城,在城中销货, 到傍晚城外集合, 天刚擦黑,就回到了龙兴县。
张仁的朋友基本都知道,老张这个好命的光棍, 先是娶了媳妇,没多久就得了个从上界下来的仙长大舅哥,后来媳妇也修了仙,修得比大舅哥还厉害呢。
那会儿不少人觉得张仁有些悬了,人家都成仙女了, 凭什么还和他过?图他年纪大, 图他两个钱?可悬着悬着,嘿,这好命的老张不仅媳妇没跑, 大舅哥还天天送药给他补身子,补得三十来岁人了整天精神奕奕的,一家子过得美美的, 谁见了不说一声羡慕。
但嘴上说着羡慕, 其实大多人对修仙这事没什么实感, 也就是当初被邬老祖震过一次耳朵,后来又被蓬玉仙宗的人救治, 王二妮不是爱显摆的性子,王追月更是天天搁田里种地,最多有时候从老张那儿混了两颗丹,吃下去确实龙精虎猛,也不像一些虎狼药落下后遗症。
今日可是不同,大家可都在天上飞了一转下来,从北地到南地,他们走了三个月,这飞回来只花了不到三个时辰,一天里的大部分时间是花在城里贩货上头,因为大家都惦记着飞行的滋味了,口条是真不利索。
离县城不多远,张仁一个车一个车地揭符箓,吕洞宾有些舍不得,哀求道:“哥,我还想再飞飞,我快找到昨天悟道的感觉了,我觉得飞在天上有助于我修行。”
张仁都懒得和他掰扯,从怀里摸出几张钱钞,“这些你先拿着回家,剩下的大头分红等到县里,我找县丞给你置些地,这些禁止你抵押和转卖。行了,回去歇着,吃几顿好的。”
吕洞宾起初还以为给他符箓呢,结果是钱钞,但他这几个月已经很久没见着大钱了,连忙堆笑着接过去,点头哈腰道:“哥,我知道的哥,我肯定不会卖地,龙兴县这一亩三分地,您都要和县丞打招呼了,我能卖给谁是吧?”
地皮这玩意不能私下买卖的,要经过衙门公章,张仁和县丞那头说好了,那吕洞宾是压根没法往外卖的。
张仁勉强点了点头,他又没法天天看住吕洞宾,禁止他去花楼,能做到这地步,真是做兄弟操了当爹的心,生怕他哪天饿死街头。
其他人虽然也想再飞,但看张仁坚决收回符箓,也知道是为他们好,这样的宝贝商人是守不住的,谁能像老张这样,家里就守着个仙女呢?贪是祸根苗啊!
众人都揣着厚厚的钱钞,带着一些准备在县里贩的货,说说笑笑往城门口去,张仁则落后了一步,去看了看王追月。
吕洞宾跟着他,毕竟张仁空车多,他还想回去的路上躺一躺呢。
王追月不出意料没在家,在地头上忙活,这会儿盛夏过去,正是丰收时节,地里长着许多瓜果,王追月看到张仁也很高兴,听张仁介绍了吕洞宾,顺带给两人摘了两颗红红的大桃子。
吕洞宾跟在张仁身后啃桃子,虽然年纪不小了,看上去倒是很乖巧,听着张仁和他这位仙人大舅哥随意地拉家常,心里正羡慕,忽然感觉有人在看他,一抬头,和王追月对了个眼神。
吕洞宾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这人什么眼神啊,好像一根针刺进他五脏六腑,他像是被拉开了胸膛肚皮,整个人都透明了一样被人看了个干净。
张仁奇怪道:“舅兄,怎么了?可是洞宾有什么不妥?”
王追月视线没有收回,反而伸手向前,摸了摸吕洞宾的天灵盖,被人大手覆盖脑顶,仿佛丝丝缕缕的电流没入其中,吕洞宾浑身都打了个颤,本能无法动弹,只能惊恐地看着王追月。
“这位吕兄,他的天资很高啊,而且近日悟道入定过,已经在未经修炼的情况下自主吸纳过灵气了。”
王追月惊奇地收回手,又忍不住道:“按理小世界之中应该不会出现这种事,果然还是因为……”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际的剑虹,如今天刚黑没多久,遮天蔽日的七彩剑虹将天空撕裂,映照得天地之间犹如还在黄昏时分。
这道完全由灵气构成的剑虹已经在天际停留十几日了,仍然没有消散的意思,大约再过几百年也不会消散,因为这些灵气太丰沛了,仅仅是重秋界和周遭这些小界,是无法吸纳太多的。
吕洞宾没空思考后面未尽之语,只听了个天资很高,就忍不住激动起来了,连忙追问,“仙长,您是说我有修仙的资质是吗?我想成剑仙很久了……”
他这很久,是指十几天前开窗见到剑虹那会儿开始。
王追月和煦地点了点头,这样的资质,实在很适合修仙,他都奇怪了,吕洞宾是怎么好好在这下界待到年近三十的,不是说贩仙人在下界很猖獗吗?
他倒是不知道了,吕洞宾从小就是读书料子,极少出门,后来屡试不第,又经常在花楼厮混,完全避开了贩仙人的行动轨迹。
一侧的张仁张大了嘴巴,不信邪地又看了看吕洞宾,胡子拉碴,常年酒色,不到三十的人看着比他还大些,就这小子,他真有修仙的天资?
张仁有些抑郁了。
接下来吕洞宾就赖着不肯走了,他能接触到的仙人怎么看也就眼前这位了,这样的好机会他一点都不想错过,他甚至想拜王追月为师,至于什么分红地皮养猪之类的事,和他这位未来剑仙有什么关系呢。
张仁脸更黑了,带着几个伙计拉上了大舅哥让带回去的瓜果蔬菜,还有一些卖剩的料子,苦大仇深地往城里走。
也托了天上剑虹的福,现在夜里也不那么暗了,不少人也愿意在夜间出来走动,而且县府的宵禁力度本就不大,赏了几个钱给看城门的老卒,张仁还是赶到家了。
云华趴在桌上看着满桌的菜肴,听见前院那边逐渐喧闹过来的动静,一下子就精神了,果然就见张仁风尘仆仆地进门,见到只有她和霞儿,问道:“你嫂子呢?”
云华蔫巴了,说道:“刚才蓬玉仙宗的出云真人来了,说有要事和嫂子说,在客堂那边呢,哥,我能不能先吃两口啊?你看霞儿都饿……”
话没说完,张仁就往客堂去,只留下一句:“你吃你的,别饿着霞儿了。”
云华立刻高兴起来,左右开弓,自己吃的同时还不忘喂霞儿,一大一小吃得没心没肺,可香乎了。
出云真人仍是分神下界,这会儿正长吁短叹,王二妮的脸色也不见好,偶尔看向天际剑虹,眉头紧紧拧着,再次确认道:“所谓交税,真的不能用其他东西来抵?”
出云真人脸皱得像核桃,很无奈地道:“那於菟文明来势汹汹,称其主为一位掌控了无数星辰的大能者,太阴帝君的后裔,我们所在的这片宇宙被划分为太阴星图,星图境内所有中低等文明都是要交血食税的。我们从前地处偏远未被理睬,如今剑虹贯穿星图,是自我们这里起始,才被境内强者注意到。”
“於菟使者称,近日就有一批帝子将至,要来吸收剑虹灵气,顺带要我们补交自文明起始就没交过的血食税……”
出云真人心如刀割,道:“其言称,我等短寿人种一生七子,该交其二,踏入仙途者一生三子,也该交其一,就算减免一些,最后算得重秋界中,凡人交出十分之一,化神以下修士三人去其一。其余诸下界人口过亿者七税一,不足亿的下界交一千万人,只要处在生育年龄的男女和婴童,限期十年内交齐。”
王二妮被震得几乎无法言语,好半晌才道:“这些人是要被……”
出云真人声音低哑:“被吃的血食啊。”
“於菟使者说,中低等文明最珍贵的就是生命血肉,因为强者不愿意吃低智慧生命,智慧越高,吃起来越美味。”
张仁在门口不知已经听了多久,出云真人早就发现了,但也没避着他的意思,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老朽之所以来寻王仙子,是因为於菟使者还额外提出了一个条件,称超脱星游强者,若愿依附於菟文明,其每隔百年有一千万的血食名额。老朽知道仙子不食人,这就可以救下整整一千万条性命了!”
王二妮怔怔,忽然问道:“这於菟文明,超脱境有多少?”
出云真人连忙按住了她肩膀,惊道:“仙子万万不可起逆反之心!於菟文明强者不计其数,超脱星游只是底层打手!仅仅派来重秋界的使者,就有百十位之多,领头的使者更是什么吞星级强者……大势如此,老朽只请仙子答应招揽,能保住一些性命就足以。”
王二妮哑然,看向天际剑虹,如此美妙的奇景,竟带来这样的恐怖后果。
第039章 第 39 章
重秋大世界确实是一方标准的上界, 其规模和宇宙星图之中大部分的中等文明相当,几十亿年的文明进程中也涌现出了不少超脱星游强者,可惜的是飞升者离去就没有再回来的了。
蓬玉仙宗的老祖蓬玉仙人还有血脉后裔留存, 於菟使者抵达之后,这些后裔都快把血抽干了也没能召唤到老祖回归,当然……王二妮也压根没意识到,她最初学的那本剑谱, 就是蓬玉仙人的遗作。这位开创了重秋界一大修仙强宗的超脱强者, 只不过是阎罗一顿平平无奇的夜宵。
多少超脱境的强者在宇宙星空之中如同尘沙一般被湮没,蓬玉仙人也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重秋界中的修士也如同出云真人一样四处寻找强者求助,最后加上王二妮, 一共凑齐了三个超脱境强者。
另外两人分别是隐居在一处小星上的强者李凝阳道长,一位是重秋界中一位飞升多年,又被子孙以血祭大法求召回来的强者丹朱仙人,因於菟使者还要等待将至的一行帝子,所以定好下月十五请王二妮前往重秋界。
出云真人来了又走, 行色匆匆, 出客堂的时候还和张仁打了个照面,但也只是稍稍拱手,一句都没和他闲扯。
王二妮坐在客堂的主位上, 抿着唇没有说话。
张仁进门,先给她倒了杯热茶,放在她手里, 才轻声道:“夫人, 多想无益, 先吃饭吧。”
王二妮其实哪里吃得下东西,可看着张仁瘦削的脸庞, 还是闷闷点了点头,夫妻二ῳ*Ɩ 人来到饭厅,云华咽下一口糕点,连声道:“快吃饭吧,从中午等哥等到现在了!对了嫂子,出云真人来找你干嘛呀?我看他脸色不好,是遇到麻烦了吗?”
她也就这么一说,还真没觉得会有什么大事,毕竟自家嫂嫂很厉害的,上界的人对她都那样尊重。
王二妮和张仁对视一眼,都没说实话的打算,王二妮先道:“没什么事,就是下个月我要去一趟重秋界。”
张仁也道:“上界的事有上界的人管,你不是饿吗?废话还这么多。”
云华习惯了她哥看她不顺眼,哼了一声,也没有寻根究底的意思,给两人一人盛了一碗花参鸡汤,又说起别的事来,她其实没什么别的事,就是些小姐妹听戏,她写的话本子之类。
霞儿更是吃得专心致志,她一向是很乖的那种孩子,吃饭从来不折腾。
一家四口聚在一起吃晚饭,就算心头再沉重,王二妮也不由得缓了缓心情,张仁也若无其事吃了两碗饭,偶尔说几句走商路上的事,直到云华吃饱说了一声,抱起霞儿去玩了。
夫妻两个这才沉默下来。
张仁揽住了王二妮的肩膀,让她靠着,良久才低声道:“能护住多少人,就护住多少人吧。”
王二妮抿起唇,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半个月,小世界之中仍然风平浪静,不平静的是重秋界,重秋界作为几十亿年的修仙上界,几乎对外头的星图势力一无所觉,一下子就遭遇了高等文明的重拳打击。
这可是超过四百亿人口的大星球,一下子竟然要被取走十分之一,还是作为血食,哪怕是不在被征收范围内的老人,谁又没个亲朋好友,子女后代?
不仅凡人,连修士都在血食税范围内,甚至更严苛,除非修到化神,否则三人之中就要死一个,比凡人的概率还大,如今修士们飞在天上,还能听见底下家家户户抱头哭泣的声响。
重秋界三大仙宗作为代表,其他宗门连带下界的帝皇也都凑在一起开会,会议内容当然不是如何反抗强大的於菟文明,而是……三位超脱星游名下的三千万名额,谁能多占一些。
王二妮原本是准备独自来的,但张仁拉住了她,就算他什么都做不了,至少可以和她一起面对。
会议是在蓬玉仙宗的传法大殿内开的,王二妮和张仁坐在上首,边上是落拓中年乞丐模样的李凝阳道长,他怀里还抱着一把铁拐,木木地听着。
李凝阳道长旁边,则是那位被后裔求召回来的丹朱仙人,他的模样打扮十分奇异,头发剪得极短,根根竖立着,耳上挂着一串彩珠。身上穿的也不是重秋修士常见的道袍,而是一身怪异的紧贴在身上的衣装。上面是白色的圆领套头衫,下面是紧身的黑色长裤。
他的神态也最为轻松,一副在宇宙中见过大世面的玩世不恭。王二妮只是看了一眼,就拧眉收回视线。
出云真人和其他几位仙宗掌教和长老坐在次一等的位置上,再底下则是一些下界强者和被选派来表态的人间帝皇,声音最大的也是这些人,因为上界的名额可以暗定一些,小世界的人却要尽全力争取更多。
王二妮对张仁轻声道:“早知不来了,我如今心乱如麻,谁都不敢看,只怕……”
怕见到那一双双希冀的眼睛。
也许是因为三位超脱强者之中唯有她这一位女子,许多下界强者和帝皇都想搏她心软,时不时就投来视线,王二妮一开始对上过几次,很快就垂眸不敢再看。
张仁握紧了她的手,安慰道:“那就不看。”
丹朱仙人忽然嗤笑了一声,“看与不看都是一样的,高等文明吃人,就如同人放牧牛羊,不会吃绝,想要像从前那样安居乐业是不可能的了。要我说,有十年为限,最好的法子就是把青年男女凑一块儿叫他们生,多生些婴童凑数,不教他们人言,蒙昧落生,蒙昧死去,就像猪狗牛羊一样。”
王二妮冷冷地道:“在你眼里,人和猪狗牛羊没有分别是吗?”
丹朱仙人懒洋洋地笑道:“小姑娘,火气不要这么大,我坐在这儿,就代表我不受血食,我甚至还是回来帮忙的。你想问的是於菟文明,不是我,你痛恨的也是於菟文明,不是我。”
王二妮冰冷的眼神慢慢黯然下来,这人虽然讨厌,但说得对,面对这样一个残酷不讲道理的高等文明,她所认知的一切正法都失去了意义,敌人不讲这些。
李凝阳道长慢慢开口道:“丹朱道兄的法子虽然不讲人情,可也是个办法,比起年轻人一个个去死,生些无知婴童凑数……”
他自己都不愿再说下去了。
残忍的压迫只会诞生残忍的方案,除此之外,哪有什么出路呢?
王二妮没再开口,只是握着张仁的手越来越紧,紧得张仁几乎觉得自己手腕被捏断了,可他一声都不吭,还用另一只手轻轻覆盖在王二妮手背上,安抚着她。
就在这时,一位年约三十许的人间帝王忽然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大殿正中,对着王二妮的方向行大礼叩拜而下,朗声开口:“我乃青荆界苍龙国主元照,王仙子在上,我等一国皇室皆为龙族血裔,愿以一族性命献呈仙子,只求仙子庇佑我苍龙国五百万国民,元照叩首再拜,纵死无悔也。”
说完,他重重叩拜在坚硬的玉石地面上,没几下就磕得头破血流。
王二妮还没开口,就听丹朱嗤笑道:“搏女人心软的来了,元照国主,你若真心献族,献给於菟使者也是一样的,龙裔可比那五百万普通人美味得多了。”
元照血染大半面容,忽然笑道:“朕若愿意当场被仙人吞吃,不知丹朱仙人可愿予五百万名额?”
丹朱的脸色一下子不好看了,他嘴上说得凶戾,其实根本不吃人。
王二妮别开视线,只是伸手,一道气浪将元照推回原位,连他额上的伤势都恢复了,这才低声道:“我已决定庇护自身小界……实在抱歉。”
元照眼中光彩顿时熄灭。
此后殿中吵吵嚷嚷,意图博取同情者不在少数,连以死相逼的都有几个,王二妮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自己如同置身在一个荒诞的梦境。
人命如同市场上的鸡鸭一样被当成数字计算,那一声声求上仙怜悯的哀告,仿佛隔了一层屏障,坐在上首的强者如同不再是人一般,成了另一个维度的生命,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与此同时,太白正在另一个维度叫骂,他昨天晚上被几个好友急召回天庭,然后就被困住了,他那曾在同一位强者门下习过道的师兄太上,严肃地告诫他,不要掺和接下来的事。
太白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层可怕的阴谋之中,他压低声音问太上:“师兄,你和我说实话,这次是不是有人故意要针对……”
太上有些不习惯太白过于低级的交流方式,但还是不等他说完,一道意识传入,飞快捂嘴道:“你心里清楚就好,天庭里有不少神魔已经组织起来,你不要管了,这次的水很深,你把握不住的。”
太白惊恐地道:“他们疯了吗?大昊天会宰了所有人的!”
太上疑惑,“不至于吧,我们只是想搞掉太阴,大家分了地盘,大昊天得到加餐,双赢的事。”
太白愣了一下,然后平静了下来。
哦,原来你们只是想搞掉太阴啊,吓死狗了,我还以为你们想针对大昊天呢。
第040章 第 40 章
宇宙之中, 最为特殊的生命体就是混沌神魔,他们的诞生始于宇宙形成初期,那时宇宙半凝不凝, 大道尚未形成,一切法则都在初始孕育期。混沌如鸡子,内里怪奇无数,一部分原本该用于凝成星辰的星核发生了异变, 拥有了意识。
这些具有意识的特殊星核在混沌宇宙之中疯狂吞噬无意识的星核, 壮大自身,直到宇宙彻底稳固才停下来。
宇宙稳固,就有了大道存在, 大道之下,有意识的星核无法再通过吞噬无生命星核变得更强大,唯有互相吞噬。神魔早期到处厮杀不断,最终存活下来的神魔都成了宇宙不可再生资源,死一个少一个。能活到现在的, 不是苟王之王, 就是真正的强者。
神魔的别称是星君,那些后来的强者也有能战胜一些弱小神魔的存在,但其生命本质还是混沌宇宙之中的后天种族, 而非星君,宇宙之中各种强者的尊称多了去了,什么仙尊帝尊无数, 唯有星君不可混称。
神魔们没有寿命大限, 他们的死因一般在古混沌时期大乱战, 和太一时代,大昊天时代这三个时期。
古混沌时期神魔们互相厮杀以壮大自身, 强者吃得满嘴流油,弱者死于清蒸红烧各种烹饪手法。而太一时代,一霸盖压当代,所有提出异议的神魔都死得很干脆,尤其太一意识湮灭那一战,神魔们死伤无数。
后来太一的星躯上诞生了大昊天这个蒙昧真灵,相当于一个野生猴子操控了寰宇至强者的躯体,那一场惨烈的大逃杀烙印在所有现存神魔们的心底。
大昊天饿了,抓两个神魔吃吃,大昊天心情不好了,抓两个神魔揉圆捏扁,然后吃吃,大昊天心情好了,那可真是幸运啊,幸运的神魔甚至可以自己选择烹饪手法,然后给他吃吃。
三次大浪淘沙,导致活下来的神魔几乎都是苟王,苟王们各有各的心机手段,坑几个不对付的神魔去给大昊天填肚子,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太白也很熟悉这种手段,他可是大昊天身边头号狗腿子,从被随手抓来准备油炸吃掉的晚餐,到心腹爱臣(狗头军师),和他有过仇怨的神魔基本都被他坑成了各种美食的样子。
太上坐在太白身边,庞大的星躯把周遭的星辰衬托得如同一颗颗漂浮的珍珠,他拍了拍太白同样庞大的星躯,意识传输道:“我们之中,强者剩余实在不多了,你不知道,那太阴苟得很厉害,我通过内部消息才知道他有三万星核,而你一万八千,我两万一千,加起来和他斗个半死也不一定能吃了他,其余的星主也这么觉得,所以太阴得死啊。”
神魔的战力有时候还是挺直观的,吃多少星核就有多少战力,最初的神魔都是一颗星核,趁着宇宙未形成时吃掉的星核充其量也就百十颗,如今剩下的神魔却是动不动数以万计的星核战力,可见当初厮杀有多惨烈。
至于大昊天,鬼知道他多少星核哦,他几乎不以星躯行动,都是化成个人形在宇宙中游荡,弱者试图让自己显得庞大无比,强者伪装得极为弱小,生怕吓走了猎物,也是宇宙魔幻奇景了。
太白忙道:“大昊天本体确实在太阴星图内游荡,而且距离本体不远,这事我也就告诉过你,如今是准备顺势引导,让大昊天吃了太阴吗?”
太上笑眯眯地道:“是啊,只要你不插手就行,等大昊天重归天庭,你就说这段时间正好在西宇宙那边开佛会吃吃喝喝去了,那群秃佛这会儿确实在开佛会。”
西方宇宙的佛陀强者,是一部分混沌宇宙早期的强者建立的,距离神魔时期不算远,大昊天不怎么爱吃那些金灿灿邦邦硬的玩意儿,神魔和佛陀双方苟到现在,剩下的这些反倒不如后来者强大了。
太白安下了心,和太上辞别,往西方去了,以他的颜面,到哪儿都是座上宾,去参加个佛会,吃他们点瓜果还是可以的。
太阴星君所掌控的星域版图,被神魔们称为太阴星图,但其实他境内的高等文明一般不敢直呼其名,只以太阴星君所居的广寒星为名,称为广寒星域。
广寒星域之中文明无数,都以於菟文明为尊,因其便是太阴星君直系血脉后代羲和帝尊所创立的文明。羲和帝尊是一位女性强者,孕育十子一女,这十一位帝子深得太阴星君宠爱,强者后裔的统称都为帝子,这一点是不分性别的。
重秋界出现大能者陨落之奇景,灵气久凝不散,形成七彩剑虹,羲和帝尊见之心喜,这样的灵气是最适合帝子吸纳的,被至强者炼化过,会带上强者本身的道蕴。
强者后裔从小资源不缺,缺的就是这种强者道蕴,只有理解了强者的道蕴,才能消化更多的资源,成为更强的存在。所以她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子女都召来,命他们前往重秋界炼化七彩剑虹。
除此之外,听闻重秋界和附近大大小小的一些下界人口丰盈,比起境内每隔百年收割一次的中低等文明,这些野生文明的血食质量会更好,所以顺带又派遣了一位宫侍带些人手过去命其补交血食税。
帝子其实是比使者早出发的,但十一位帝子路上经过一些文明,总会留下来玩耍一二,所以於菟使者已经抵达多日,帝子们还迟迟没有出现。
於菟使者当然不敢抢在帝子之前把事情办完就走,所以这些时日也不催促,每日吃喝玩乐,直到半年后,一架遮天蔽日的星舟停靠在重秋星上方,几乎遮蔽了大半星球,一瞬间天际只能看到七彩剑虹和那金光璀璨的星舟。
蓬玉仙宗内的众人纷纷往外走去,抬头仰望天空,金光实在太盛,修为在化神以下的人都不能直视,张仁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眼中剧痛,王二妮连忙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他感觉自己好了许多,轻声道:“我没……金乌。”
前一句是张仁自己的语气,后一句微微沉凝,带着一丝久违的冷意。
张仁停顿片刻,迟疑道:“我刚才说了什么?”
边上的丹朱仙人瞥了他一眼,“你说金乌,什么是金乌?”
张仁的神态微微有了些变化,他没有抬眼直视星舟,轻声回道:“一种奇鸟,可化为大日凌空,一日生,万物生,双日则大旱至,三日为灾劫……”
话都未落,从星舟里追逐跑跳出了十个金光璀璨的身影,几乎是瞬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炎热到极致的气息,一些修为不强的人立刻汗如雨下,口干舌燥。
张仁慢慢把话说完:“……十日凌空,寸草不生。”
王二妮伸手笼过他肩膀,为他遮蔽了源源不断涌来的热气,十只金乌肆无忌惮地在天际追逐七彩剑虹,过了会儿,星舟里又慢慢飞出一只颜色略微黯淡的金乌,也往剑虹处飞掠过去。
天空原本就有一颗真正的太阳,如今又多了十一个,十二个太阳立在头顶,几乎要将人烤得流油了。
拄着铁拐的李凝阳道长瞬间出手,铁拐飞上天空,化为一条苍龙,向下吐出雨幕,只是要遮蔽一颗星球实在太勉强了,炙热的阳光还是透过雨幕照射而下。
丹朱仙人也跟着出手,在雨幕之下撑起一片薄薄气雾,众人顿时感觉好受多了,虽然还是炎热,但就像是三伏天的气候,还可以接受的程度。
王二妮向上打出几道妖力,如同柱子一样将两人的雨幕和气雾撑了起来,随后就见雨幕和气雾都凝实许多,伴随着气温下降,三人的脸色都白了一些。
张仁终于可以直视天空上飞翔的金乌了,他看着看着,眼中的冰冷寒意几乎凝结起来。
王二妮轻声安抚道:“没事的,老张,你要不要去房间里?”
张仁收回了视线,看了一眼王二妮,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往蓬玉仙宗安排的住处走去,走着走着,张仁忽然开口道:“不必猜了,我是你夫君的前世,你应该知晓一些。”
放在从前,王二妮只会感觉头疼,走了一个又来一个,怎么就没个尽头呢?
可这会儿她看向张仁,已经顾不得许多,连忙问道:“阎罗统率万妖,荡魔也是一位强者,你……你可有法子帮我们渡过这一劫?”
那顶着张仁容貌的意识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我死去多年,在地狱磨耗一空,最多只能杀死这几只金乌,不过……”
他定定地看着王二妮,道:“你怕不怕死?”
王二妮没有说话,好半晌,才点了点头,“怕死,怕死得没有用。”
那意识按住了她的肩膀,沉声说道:“不,你会死得很有价值,以阎罗妖珠,引爆荡魔剑虹,我可借他二者之力,荡平一切敌。”
王二妮震撼。
那意识淡淡地道:“怎么,不相信?”
王二妮摇摇头,抬头看了一眼天际的七彩剑虹,她只是没想到,这遭瘟的剑虹竟然是荡魔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