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童由父精母血所育,精血合一才能成胎,诞生出三魂七魄,经历胎中之谜诞生人世间,不过,也总会有些少之又少的意外,使得婴童生来没有长齐三魂七魄。
失魄者真灵蒙昧,时常痛苦发狂,俗称疯子,而失魂者犹如一副会呼吸的躯壳,只靠本能生存,俗称傻子。
王追月仔细摸索霞儿的天灵,与其说是三魂没长好,不如说是这幅躯壳里压根没诞生过魂灵,妹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只是一个空壳,她或许长得很漂亮,有一个健康的体魄,可就只是一个壳子而已。
张仁这会儿已经给稳婆打赏过了,一回来就看到王追月拧着眉头抱着霞儿端详,不由也有些慌,问道:“舅兄,可是有什么不妥?”
王追月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张云华倒是听见他先前说的话,张了张口,都快哭出来了,“哥,王大哥刚才说霞儿有魄无魂……”
张仁愣了,连忙接过小女婴,“舅兄,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霞儿没有魂?是丢了魂吗?”
他倒是知道一些乡间丢魂喊魂的事。
王追月看他情绪还算镇定,犹豫片刻道:“不是丢魂,是天生没有长魂,霞儿她……应当算不上一个完整的人。”
连这都是往好听了说的,霞儿不仅不算完整的人,她相当于一个没有盛水的容器,万物有灵,她却没有,往后的人生除了吃喝拉撒,不会有其他了。
张仁好悬没有晕过去,王追月的话他差不多听懂了,这是生了个痴儿啊!
他抱着婴儿看了一眼产房,此事瞒着夫人吗?能瞒多久?婴儿到两三岁之前应当可以瞒住,可开始学语之后怕是就瞒不住了,到时候夫人会多伤心?
张仁看着怀中婴儿闭目不动,眉眼五官都生得漂亮可爱,这样一个足月的婴儿躺在他怀里,是他和夫人血脉的传续,他心中如刀绞,可还是开解自己,就算生来是个痴儿又如何?他可以养一辈子。
张云华还是有些难受,问王追月道:“王大哥,就没有什么办法吗?霞儿还这么小,她要是一直痴傻下去,那等我们都不在了,她一个人要怎么活呢?”
王追月深深地叹了口气。
其实不是没有办法的,没有魂的躯壳是可以引魂入壳的,只要有初死不久的魂灵在附近徘徊,见到这样一副躯壳,稍加引导就可以融入,可那样的霞儿只能算是他人借体重活了一世,而不是妹妹的孩子。
或许可以引孩童的魂灵来融入霞儿?孩童没有经历过太多的事,五岁以下的话甚至不记事,只会觉得自己漂浮了一段时间……可越想,王追月越难以接受。
但他还是把选择交给了张仁,详细解释了引魂入体的利弊。
张仁抱着婴儿,摇摇头,反而道:“舅兄能让霞儿不被那些孤魂野鬼占了躯壳吗?她虽然没有灵智,可她是我和二妮的孩子,不是一件可以借出去用的容器。”
王追月脸色复杂,也没有再说什么,抬手给婴儿挂了一道玉符。
张仁谢过了王追月,抱着怀里的霞儿,像是一下子失去了力气,他坐在产房的门槛上,隔着门看向屋里早已睡过去的王二妮。
王二妮这一觉就睡到了晚上,她一睁眼就叫道:“霞儿呢?都这么晚了,我要给孩子喂奶了!”
边上守着的张仁笑道:“等你醒还不知道要多久,奶娘已经喂过一次。”
他侧开身子,给王二妮看木制小摇篮里的霞儿,摇篮里垫着层层柔软的绸缎,怕染料对婴儿不好,绸缎全是没上色的。王二妮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小霞儿的脸颊,惊讶地道:“好像鸡蛋白一样滑嫩嫩的。”
张仁失笑,“婴儿的肌肤当然嫩,不过像我们霞儿这样生下来就白白嫩嫩的还是少。”
王二妮凑过脸去看,又问:“她是睡着了吗?怎么不哭啊。”
她记得刚生下来的时候霞儿就没哭,这会儿也不哭,是不是乖得离谱了?
张仁垂下眸子,“嗯,婴儿嗜睡,喂饱奶就睡了……不说这个了,你要坐月子,这些天一定要好好滋补,稳婆说产妇生完孩子后的一个月很重要,咱们好好的养。”
王二妮听得直点头,要不是怀孕难受,谁会不喜欢大鱼大肉吃香喝辣呢?
厨房一直温着菜,甜的咸的都有,王二妮问过之后,要了一碗燕皮小馄饨,又加了几颗鱼丸,连汤带水吃了个干净。
吃饱睡足,王二妮就盯着孩子看,一会儿摸摸脸颊,一会儿看看屁股,翻来覆去看,找到了一个屁股上的红胎记,除此之外婴儿白白嫩嫩的,没有别的痕迹了。
王二妮现在看霞儿是哪哪都好,把襁褓塞好,“我们霞儿连个痣都没长呢,那个胎记也不难看,我感觉像一只正在飞起来的鸟。”
鸟尾很长,拖出一截来,其实比起飞鸟,更像是另一种东西,不过王二妮没见过,张仁低声道:“像凤凰,红色的凤凰胎记,我们霞儿是个有福的孩子。”
民间禁龙不禁凤,不少乡下姑娘取名字都带个凤,这倒也没什么忌讳的,王二妮没见过凤凰纹样,高兴地直点头,哦,原来像凤凰啊!
她没察觉张仁的情绪不高,因为她实在太高兴了,忽略了很多东西,在摇篮边上看看摸摸,很是稀罕这个自己生下来的小团子。
第二天,王二妮毫不意外地睡到了中午,这次醒来不久,她终于如愿喂上了奶,看着小婴儿乖乖吮吸母乳的样子,先前通奶受的那些罪感觉也好过许多,王二妮想着,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霞儿的小脸。
昨天毕竟太晚了,屋里点着蜡烛的,她也没注意自己的手太粗糙了,今早摸霞儿的时候才发现她手上老茧很多,多摸几下就会把婴儿脸摸红。注意到这点后,想和霞儿亲近的时候,王二妮就用脸颊去蹭,这是她身上最柔软、不,第二柔软的地方了。
张云华已经被张仁交代过,霞儿无魂的事先瞒着王二妮,至少让她安心坐完月子,身体恢复之后,再慢慢提及这事,瞒不了一辈子,瞒个一时还是可以的。
可张云华毕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不像张仁那样经过事,也不如王追月瘫着脸看不出什么,她只是看了一会儿王二妮高高兴兴喂奶的样子,就觉得眼睛湿湿的要下雨了。
嫂子那么期待霞儿的降生,明明那么多不喜欢女儿的人家都能生出健全的女婴,为什么他们家这么期待,却生出了痴儿?
中午吃饭的时候,王二妮多看了张云华一眼,没有表露出什么,傍晚的时候,绸缎庄那边进货,请张仁去把关。王二妮就抱着霞儿找到了张云华,她平时很喜欢笑的,自从嫁给张仁之后,她几乎都没怎么不开心过,但这会儿却瘫着张脸,和王追月一模一样。
王二妮语气平平地道:“你也要瞒着我吗?我都知道了。”
张云华惊道:“我哥都说了?他不是说至少瞒到嫂子你坐完月子吗?他怎么就说了?”
王二妮的心一沉,她是在诈话,张仁的表现其实挺正常的,王二妮和他朝夕相处有一年多点了,这两天只是很偶尔在他脸上看出一点不对劲,相比之下张云华的情绪就外露得多,王二妮心里实在怀疑,只是和张云华想的不一样,她是怀疑……张仁在外头有人了。
云华一向和她好,所以知道这事之后总是看着她,露出有些伤心的样子?这很合理。
而且她怀孕这些日子,几乎没有和张仁亲近过,毕竟是头胎,王二妮对这方面很谨慎,生怕对孩子不好,张仁倒也没有要求过,是不是因为这样,张仁忍不住在外头养了人?
越是想着,王二妮越是面沉如水,张云华真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咽了咽口水,小声地道:“嫂子,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是我哥说你还在坐月子……不过,霞儿虽然是痴儿,可我们好好养着她,家大业大的,大不了养一辈子嘛。”
她劝道:“霞儿生下来就是享福的,我们谁也不让她吃苦,嫂子,我哥哭了几次想通了,你也想开点吧。”
王二妮木木地站着,她感觉耳朵边上的声音都渐渐消失了,只剩下脑海里混沌的声响。
“赔钱货,你不得好死!”
“王赖子,老娘跟你来这一趟真是倒了血霉,你家这个疯子砍死人了!”
“啊!二妮,把斧子放下来,求求你,我是你亲爹……”
“我不买了!我不买了!别杀我!”
……
那日忽起大雨,山上的泥沙冲刷满地血腥,她连滚带爬躲回家,瑟瑟发抖了两天,等来官差上门,说她父母和来看人的老鸨一齐被埋死在泥沙里。
她本以为这一切阴霾都已经远离了自己,她已经过上好日子了。
王二妮惨白着脸看向怀里熟睡的霞儿,好半晌,才颤着唇瓣喃喃道:“……老天爷的报应吗?为什么不报应在我身上?”
她抱着孩子,一下子坐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