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赋道:“我曾去过斩月谷,只是资质不够,没被选上,当时我受了伤,孟长老给我的药瓶和方才你拿出来的一模一样。”
他撒谎都不带眨眼睛的。
齐鸢没过问过师父收徒的事情,不过若是拿迟霜里的天资来比较,李赋确实不太够看,这么一想,他心中不禁升起几分惺惺相惜之感,只是没在脸上表露出来。
“华清宗是上三宗,也是不错的去处。”齐鸢淡淡道。
李赋笑得玩味:“你是在安慰我吗?不过,你一个斩月谷弟子,跑来华清宗参加考核,怪不得害怕人搜身。”
见齐鸢朝他看过来,李赋保证道:“放心吧,我绝对不说出去。”
齐鸢原本打算早上就和李赋分道扬镳,这会儿又和他一道同行上了。
还剩下两天,齐鸢未再开口驱赶李赋,秘境中组队欺压别人的修士说不定会越来越多,李赋留着还是有点用的。
他们又断断续续遇到几波修士,有的人怕受伤导致修为倒退,向他们表达友好后就离开了,有的则是和之前那波追南宫铃的修士是一样的心思,逼问他们有没有拿到什么天材地宝。
遇到后者,齐鸢便和李赋联手将他们打退。
第三日,秘境中的天刚刚黑下来,修士们便被传送出了秘境之外,回到了沈青台一开始带他们来的那片空地上。
这意味着,第一轮考核结束了。
齐鸢环视一周,看见南宫铃和高进也都出来了,高进脸色有些不太好,想必是在秘境中受了伤,南宫铃倒是还挺精神的样子,冲齐鸢灿烂一笑,晃动着裙摆跑到他身边。
高进默默地跟了上来,一抱拳道:“秘境中的事,多谢。”
南宫铃道:“你救过我,就是我南宫铃的朋友了。齐鸢,朋友之间不谈虚的,以后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我一定在所不辞。”
朋友……
齐鸢在唇齿间咀嚼了下这两个字,摇了摇头道:“举手之劳而已。”
南宫铃道:“我们这么有缘分,真希望能一起进入华清宗。”
齐鸢隐瞒自己的身份,不敢再开口。
他们这几句话的功夫,修士们已经出来得差不多了。
有的修士一站稳,就急着去找在秘境中欺辱过自己的人报仇,华清宗的弟子阻拦他们:“马上就要公布考核结果了,不可在此寻衅滋事。”
马上要打起来的修士红头涨脸的,却碍于华清宗的面子,不得不停下手。
接下来的流程,和初选时差不多。修士们在弟子安排下排成长队,挨个测自己的修为。
“你怎么样?”
“就三天,还能怎么样?”
“我听说有人找到了留春雪,上等草药,吃了可是修为大涨啊……”
“命不好,没办法。”
李赋排在齐鸢身后,微微靠近和他说话:“如果我没入选,你能不能帮我举荐一下斩月谷?”
齐鸢不喜人靠得太近,躲开些低声道:“那我只能推荐你去斩月谷外门扫地了。”
“扫地也行啊,”李赋道,“只要能跟你在一起。”
他话音刚落,便得到齐鸢毫不犹豫的一剑杵,恰好打在肋骨上,疼得他哎哟一声,引起其他修士侧目。
李赋尬笑道:“没事,没事……”
齐鸢心想,他自己在宗门就够不受人待见的了,再带个李赋进来,恐怕是雪上加霜。
不管修士们如何谈论,修为是骗不了人的。等所有人都测过一遍之后,沈青台站于高处,读了入选之人的名单。
李赋,南宫铃和高进都入选了,令齐鸢费解的是,他的名字居然也被念到了。
足足想了半炷香的时间,齐鸢才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原本是筑基后期的修为,是受了伤才掉到筑基前期,恢复修为比从零开始要快一些,再加上这几日在秘境和人打架也算是修炼了。
那些未能入选的修士,或是垂头丧气,或是骂骂咧咧地走了。
正当沈青台要宣读第二项考核内容时,人群中传来声音:“我申请退出考核。”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在地面上炸开,连那些被淘汰已经要离开的修士,都忍不住回头观望,是谁说了这句话。
在齐鸢身边的人,亲耳听着他说出这句话,已经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他。南宫铃更是惊得微微睁大眼睛,不明白齐鸢为什么突然要退出考核。
沈青台奇道:“这位道友确定要退出考核?你的名额就此便作废了。”
齐鸢点头道:“确定。”
沈青台道:“道友想好了吗?你已经通过第一关,却要临时退出。往后就不能再来我华清宗了。”
这句话对齐鸢来说自然是不痛不痒。他把身上的木牌还给华清宗弟子,便跟着那些被淘汰的人一同离开,并未和任何人告别。
本来与李赋南宫铃他们便是萍水相逢,齐鸢不觉得自己会那么巧,再遇到他们。
倒是有不少修士,聒噪地围着他问为什么要中途退出考核,齐鸢一概冷着脸不说话。
“你要是不想进入华清宗,干嘛参加初选呢?说不定选上的人就是我了。”
“得了吧,人家不参加,选上的也未必是你。”
齐鸢被吵得头疼,在心中盘算着出了华清宗后该是先休息一晚,还是直接往东南方向走。
远远地,他已经看到华清宗大门的轮廓。
变故陡生。
剑身划过空气所发出的轻微嗡鸣声自不远处传来,齐鸢警觉回头,沈青台带着七八个华清宗弟子御剑凌空飞来,他们皆穿着一样的服饰,队列整齐,看着便极有压迫之感。
齐鸢感到不妙,果然,下一秒,这些人将他团团围住,封住了他的去路。
齐鸢握着剑道:“这是何意?”
沈青台盯着他:“齐鸢是吧?方才有人检举,说你是斩月谷的人,蒙混进来,意图在华清宗行不轨之事。”
言外之意,自是那毒修杀人的事情和齐鸢脱不了关系。
齐鸢垂下眼睛,神情带着一种无法摆脱的厌倦。
他想,又是这样。
在秘境中,他与李赋也算是多次把后背交给了对方,结果转瞬间,李赋就出卖了他。
也许他该去找张仙师批批命,看他是不是什么天煞孤星,注定亲缘淡薄。
张仙师果真算得不错,他会遇到灾厄。
是不是如果他遇到了足够多的灾厄,天道会补偿他一点,让他见到心中想见的人?
齐鸢道:“我是出身于斩月谷。”
沈青台似乎没想到他承认得如此痛快,微微一愣道:“你既然已经拜入斩月谷,又为何来我华清宗参加考核?”
齐鸢:“我是来找人的,可那人不在这里,所以,我现在要走了。”
他说话的语气很慢,落在沈青台耳中无端地就带了点嘲讽。
像是在说:我走,你能拦住我吗?
沈青台收敛了面孔上的和善笑意,道:“华清宗已经三令五申过,拜入他门,拜过他师的人不得参与考核。你隐瞒身份入我宗,又有修士离奇死亡,请恕我不能听你一面之词,其他人可以离开。”
“你,不能走。”
齐鸢却不想多跟他们废话,背在身后的手微微一动,袖中藏着张传送符,顷刻间就烧了起来,身体也被火苗吞噬了个干净,消失于众人眼前。
传送符是跑不了多远的,在烧符的那一瞬齐鸢已经在思索自己落地后该怎么逃脱,等他站定之后,眼前的场景令他瞳孔都不禁一缩。
齐鸢确信自己烧符时没出什么纰漏,可为何他不但没跑出去,反倒进了华清宗里面?
面前女修浑身红绸,闲坐在大堂正中央的位置,不是白钰又是谁?
元婴期修士出手已不必再借助外物,仅仅是弹指一挥便有无穷的力量,齐鸢闻风而动,用剑挡了一下,勉强闪开攻击,白虹剑刃咔嚓一声碎成两截。
“你打不过我的,”白钰说,“不是剑的问题,这是境界的差距。说,你师父是谁?斩月谷派你来做什么?”
她年少时在外游历,曾与斩月谷的人有过恩怨,到现在也没忘记。因此一听说竟然有斩月谷弟子混进她收徒弟的考核现场,否则白钰不会出手阻拦,硬生生露了一手,改了齐鸢的传送方向。
这个筑基期的弟子,身着白衣,头发几乎是全披散着,虽没什么饰物,可那张脸已经是最漂亮的点缀,乍看之下,像是哪个修仙世家出身,是个备受宠爱的少爷。
可他的眼神,却显出些冷漠厌倦,就连此时此刻,似乎也不想出口辩解些什么。
“问你话呢,”白钰挑眉道,“哑巴了吗?你知不知道,我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还未待白钰开始暴力审讯,沈青台匆匆赶来,见齐鸢完完整整地站在这里,松了口气。
若是华清宗不分青红皂白,将斩月谷的弟子处死,两宗之间因为这件事闹起来,没什么好处。
沈青台道:“还有第二轮考核,师叔不去看着么?此人交给我来审就好。”
“考核没意思,还是在这里审人比较有意思。”白钰正色道。
齐鸢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
被沈青台带人围起来的时候,他就可以用玉牌联络师父师兄,告诉他们,自己遇到了险境。
可他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被一剑穿心,又醒来之后,孟濯尘和戴穆尧不止一次跟他说过,是迟霜里用自己的血救了他,让他痛改前非,以后好好和迟霜里相处。
可齐鸢后来也知道,当时即空莲只有一株,救了迟霜里,就等于让他生死由命。
在他性命垂危的时候,他已经被抛下过一次了,他不想再等待,就如同李赋说的,不要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白钰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齐鸢的小动作,五指凌空一抓,齐鸢藏在胸口的玉牌就被她夺了过去。
齐鸢被她挥出的灵力震了一下,只觉得胸口一闷,而后又是那种熟悉的心脏剧痛,神智几乎都要抽离出去,令他不禁抚着心口战栗。
明明在斩月谷中,他觉得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出来后,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觉得心痛难忍?
白钰指甲上亦染成红色,她用纤细手指拎着玉牌端详一会儿,懒洋洋道:“既然你不肯说,就叫你师门的人来交待吧。”
齐鸢忍着心口疼痛,断断续续道:“我……已经说了。不是别人,指使我,我是来找人的……”
沈青台见他脸色苍白失血,心中起疑,不知齐鸢是用了什么伎俩,开始装病。
白钰似乎察觉到什么,喝道:“谁在门外?”
她话音还未落地,门外的人便已经冲了进来,抓出一大把符箓往她脸上扔,斗法的光芒几乎要冲出屋子外。
白钰原本冷笑一声,不把这堆垃圾放在眼里,可阵法已经形成,气势恢宏,纵横交错,少说也得是个元婴期修士呕心沥血画出来的。
前几日她还说收徒没意思,没想到候选者里藏了这么多卧龙凤雏。
齐鸢摇摇欲坠,手腕被人牢牢捉住,是南宫铃,正要带着他往外逃。
扔了关键时刻用来保命的大阵,南宫铃颇感肉疼,皱着脸道:“走,齐鸢,先离开这里。别跟他打了!快走!”
后面那句话,南宫铃是冲着高进喊的。
高进刚才趁沈青台分神挥刀攻了上来,只是修为差距太大,过不了几招。
他被沈青台的灵力震得气血翻涌,勉强回答道:“你们先走,我马上来。”
白钰被阵法困住,沈青台还能自由行动,一边接高进的刀锋,一边还能命华清宗弟子阻拦逃出去的南宫铃和齐鸢。
四周全是刀光剑影,齐鸢衣袖被削掉几截,腕上优昙花都快被砍秃了,南宫铃也没好到哪去,刚打出一个缺口,她低声道:“齐鸢,你不用管我,你先走吧。”
齐鸢胸口发闷,说话口齿有些不清晰:“该说这句话的人应该是我吧。”
南宫铃:“你听我的!实话告诉你吧,我爹很厉害的,华清宗的人不敢动我。”
下一刻,堪称爽朗的笑声从天边由远及近地传来,华清宗弟子全部面色一凝,齐刷刷地朝那个方向看去。
那个人已经到了。
齐鸢根本就无法看清楚他的容貌,但却好像能和他的眼睛对视似的,感受到他温慈的目光。
“见过宗主——”
华清宗弟子不再维持围剿齐鸢和南宫铃的队形,退到一边,齐声行礼。
沈宗主笑着看了眼南宫铃:“你爹确实很厉害。”
“不过,”他话锋一转,“他若是知道你把他的同星大阵丢在华清宗,该会是什么反应?”
南宫铃心虚,鼻子上冒出点冷汗,几乎被压得说不出话来。
齐鸢心想,南宫铃来救他,他不能连累南宫铃,被父亲责骂。
“见过宗主,”齐鸢向他低头,“今日之事都是误会。若宗主不信,可将我先关押起来,等我师父前来解释。”
齐鸢说得一点儿也不自信。
“好。”沈宗主似乎对他的识相感到满意,一挥袖,一幅山水墨画出现在齐鸢面前。
“将你关在别的地方,我怕她再弄出个同星大阵炸了华清宗。”沈宗主道,“这幅画是我最近新炼成的灵器,你便进来住几天吧。”
齐鸢头也不回,朝着那副巨大的画走了进去。
浩瀚的灵力一瞬间将他淹没,齐鸢一只脚踏进去,被无形的威压碾得胸口发闷,紧接着,又是一脚踏空的失重感。
仿若自悬崖摔落,周围景色急速变幻,齐鸢只能听见自己因受惊而变快的心跳声,一下一下震着鼓膜。
这样永不休止的下坠,会让他觉得,他马上就要死掉了。
齐鸢安静地闭上眼睛,不再看自己跌落的速度。
正当他以为自己会粉身碎骨时,一双手牢牢地接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