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风景啊!”虽然只是一声低低的的赞叹,却惊得水中一尾赤红的锦鲤摆尾打了个水花,立刻蹿到池塘深处去了,只留一抹红影,而原本平静的水面立刻荡开阵阵涟漪。发出那一声轻叹的裴行远立刻不悦的道:“跑那么快干什么,我又不吃你!”听见他这么抱怨,身边的沈无峥和宇文晔都摇起了头。宇文渊原本要带着这些治理瘟疫的功臣游玩内廷,算作奖赏,可他因为临时的政务抽不开身,身为秦王和秦王妃便主动担起了这个责任,四个人带着图舍儿等一众宫人去到内廷,再沿着内廷的一池碧水慢慢的游玩,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千步廊上。廊下,便是山水池。说是池塘,可这個池塘却堪比一片湖,而且深不见底,表面看着池水幽青,再往下却是碧绿深重的颜色,那一尾锦鲤很快就消失在了池水深处,刚刚裴行远站在廊下,探头往下看着那鱼的时候,更有一种临渊羡鱼的既视感。商如意抿嘴笑道:“裴公子小心,可别掉下去了。”裴行远摆摆手:“这可不能。”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小心的伸手扶着廊上的一根柱子,再探身往前看去,这山水池本就宽大,一眼望不到边,因为昨夜下过一场雨,天气微凉的缘故,水面上氤氲着一片水雾,烟波浩渺,更添几分神秘之感。不过,更神秘的,是他慢慢抬起头来,往山水池一侧看去,烟波后的那座楼。虽然隔得很远,又有雾气萦绕,可他还是清楚的看到了那座阁楼,上下三层,虽不雅致精美,却在朴素中透着一股肃穆之气,令人见之生喜,连沈无峥抬头看着那座楼,也感到心中莫名一阵畅意,眼中都透出一丝笑容来。裴行远道:“那座楼是什么楼”商如意也抬头看了一眼,道:“那座楼正对着千步廊和山水池,应该是——”裴行远倒是想了起来,道:“临渊阁!”话音刚落,商如意立刻变了脸色,对着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而裴行远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道:“嗨,差点忘了。”商如意也笑了笑,幸好周围的人不多,也没注意,便说道:“今晚别忘就行了。”说完,又转头看了那临渊阁一眼,道:“就是宫中收藏书画的地方。但因为之前已经将大部分的书画都搬去了洛阳,这里所余不多,陛下准备再搜罗一些好的字画放进去。”裴行远再看了一眼那楼,笑道:“这么好的一座楼,只收藏一些普通的字画,未免无趣。”一旁的宇文晔道:“依你,该放什么”裴行远想了想,又看了看站在身后,玉树临风,却缄默不言,被渐渐染上岸来的水雾所萦绕,如同天宫仙官的沈无峥,忽的露出狡黠的笑意,道:“依我,我就把无峥画下来,挂进去。”“……”“让他天天在这儿看风景,免得他老数落我。”一听这话,商如意立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身后跟着服侍的图舍儿等人闻言,也都低下头去,极力的遮掩脸上的笑意,沈无峥气得无话可说,只瞪了他一眼。倒是宇文晔,虽也笑了笑,但再看了一眼那临渊楼,若有所思。商如意笑过之后,对着图舍儿他们摆了摆手,让他们退得更远些,免得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而这时,沈无峥像是已经不想理会裴行远了,默默的往前面走去,宇文晔也走在他的身边,两个人静静的走出一段距离后,沈无峥道:“刚刚小妹跟我说,殿下举荐我出任的,是比部郎中。”宇文晔点了点头。而不等沈无峥再问,他已经接着说道:“我问过了,敢在这个时候就向陛下上书举荐的人不多,也有那么几个,而且都是他信任的人,或者一些故旧。但是,能把我的意见压下去的人,就不多了。”沈无峥轻轻的点了点头。宇文晔又道:“更重要的是,这个记室参军,更像是为一场即将而来的大战做准备的。”“……”“所以,我们之前猜得没错。”“……”“还是有人未卜先知到了有一场大战即将降临,而对方可能想要在这场大战里针对的——”说到这里,身后的裴行远和商如意已经发现两人走远了,他们两一边说笑着,一边也跟了上来,于是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敛声,只有沈无峥不动声色的用目光向他暗道:我明白。这时,裴行远追了上来,问道:“你们两说什么呢,都不理我们了。”沈无峥冷冷道:“理你,你说正经话吗”裴行远长叹了一声,道:“无峥,你是叫无峥,不是叫无情。说话这么一板一眼的,有什么滋味”沈无峥道:“我是怕伱口无遮拦成了习惯,今晚夜宴上也乱说话。”“……”“你可别忘了,你才刚出任户部主事,若因为说错话就下狱——朝中的大臣们只会为直言进谏的忠臣求情,可不会为口无遮拦的人求情。到时候你就知道厉害了。”听见他这么说,裴行远也无话可说,只能乖乖的道:“哦。”说完,他又走到宇文晔身边,嘟囔道:“这个人,比你说话还无趣。可惜你现在跟如意都在宫里,想见你们也没机会了。”“……”“若是你们也能开府建牙,就好了。”宇文晔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而商如意也走到了沈无峥的身边,沈无峥道:“开府建牙……如今汉王的手里有了这个权力,却还住在宫中的承乾殿里,可见荣宠之盛。”“……”“秦王若不能趁着这次机会夺回一些声势,只怕将来朝堂上——态度会更分明。”商如意的眉心渐渐蹙了起来。她当然也知道,可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她低声道:“就算是这样,陛下的态度,也已经很分明了。”沈无峥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被裴行远拖着看风景,离他们有了一段距离的宇文晔,然后道:“你那夫君,也从来都不是一个等着人赏赐,而是要什么都要伸手去拿的人。”“……”“陛下的态度,未必能左右他。”这话,倒是实话。但商如意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宇文晔的能力和心性毋庸置疑,可宇文渊毕竟是一国之君,他的态度能决定太多的事,甚至能决定朝堂上众人的态度指向,一旦宇文晔“众叛亲离”,他的能力再强,又能有多少翻盘的机会这个时候,她甚至有些叹息道:“若是官夫人还在,就好了。”沈无峥看了她一眼。商如意心里又些无助,开口时,声音也染上了几分酸涩,道:“官夫人还在的话,至少能缓和他们父子的关系,而陛下看着官夫人的面子,也能对秦王多些宠爱。”沈无峥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轻笑了一声,道:“傻丫头。”“嗯”商如意一愣,抬头看向他:“哥,你——”虽然她也知道,自己这个秦王妃的身份,并不足以让她和沈无峥疏远,而她也需要有这么一个人,永远只当她是商如意,不是国公儿媳,也不是皇帝儿媳,但,她也有些诧异,为什么沈无峥会在这个时候这么说她。只见沈无峥柔声道:“你那公公,已经是皇帝陛下了,他太明白,自己的好恶应该怎么表现,或者说,他应该如何去好恶。”“如何,去好恶什么意思”“换句话说,很多人的情感会被外物所役,给自己的喜好加上一些附加的东西——比如,因为对方喜欢我,所以我喜欢对方;因为对方对我好,所以我喜欢对方;因为对方是亲友故旧的身份,所以我喜欢对方。”“……”“但皇帝,他太清醒了,又或者说,在情感上他可以不必为外物所役,所以,他的喜好可以更纯粹一些。”“……”“那就是,对方让我喜欢了,我才喜欢对方。”“……”“对方对自己的感情、态度和身份,都只是附加的东西,真正能让人喜欢的,是这个人的性情,品行,甚至灵魂。”“……”“所以,哪怕是他的儿子,哪怕是他心爱的女子所生的儿子,但若这个儿子的性情,品行不是他喜欢的那一份,他会爱自己的儿子,却不会喜欢‘儿子’这个身份背后的这个人。”“……!”听到这番话,商如意顿时深吸了一口气。她有些明白过来。而沈无峥接着说道:“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商如意立刻看向他:“什么”沈无峥低声道:“一山,不容二虎。”“……”“陛下心性坚韧,是个雄才之主,这样的人,能容麾下的能臣勇将,但身侧就有这么一个人,会让他本能的感受到威胁。”“……”“宇文晔光芒太露,是好事,也是坏事。”“……”“若他不能改变现在的脾性和行事作风,那他接下来,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商如意目光灼灼的看向他:“什么路”沈无峥道:“还是,军功。”“……”商如意的心忽的一沉。所以,这一次太原……就在这时,身后的裴行远突然望着前方烟波后的那座阁楼,轻声道:“那楼上,好像有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