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怒吼在这空旷的宫殿内来回震响,震得商如意全身的骨头都开始颤抖起来。就在这时,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陛下要如意说什么啊”暖坞中紧绷的气氛仿佛一瞬间被什么东西一扫而空,随即,地底的暖泉又开始汩汩流淌,耳边又开始听到泉水叮咚的声音,甚至,有一股暖风从身后吹来,一下子吹到了商如意的心里。她急忙回头,只见一个端庄秀丽的身影从屏风后面缓缓走了进来。是江皇后!看到她的一瞬间,商如意就好像溺水的人看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其实,她之前对卢公公说的那句话,就是希望江皇后能来——一来,江皇后这個时候派人来传她入宫,应该是想跟她一道想办法救出宇文晔,她也的确像得到皇后的助益;二来,她多少能感觉到,这一次楚旸跟自己见面,不会像之前那几次那么好应付。没想到,江皇后真的来了。商如意长舒了一口气,但随即,心里又升起了一丝疑惑——皇后,怎么来得这么快不过,一切都来不及细想,她那一声轻叹已经落到了身边的人耳中,楚旸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他抬头看向自己的中宫皇后,似笑非笑的道:“皇后怎么又来了”这时,江皇后已经走到了那地毯的边沿,又一次停在了那里,恭恭敬敬的说道:“听说皇上传如意进宫,正好臣妾也有些话想对她说,所以,就冒昧前来。”“哦”楚旸闻言,一挥袖转身走到了那宽大的床榻边坐下,仍旧是一副闲散如散仙的闲适模样,懒懒笑道:“皇后还是太小心了。”“……”“为何不学学上一次朕那样,等朕送她走的时候,你再半路把她带走,何必一定要来这里跟朕抢人”“皇上这话,臣妾惶恐。”“……”“只是,如意乃是辅国大将军之妻,抢来抢去的,未免有些——”她后面的话没说完,是不好说下去,也是因为被人打断,因为就在这时,那玉公公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站在屏风的外面禀报道:“启禀陛下,右屯卫将军王绍及,大理寺少卿翟应,求见陛下。”“哦”楚旸抬起头来,看向屏风上映出的那胖乎乎的身影,微微挑了一下眉毛。显然,是有些意外。而商如意从刚刚的惊惶中平静下来,听到这句话,再回头看向江皇后,突然就明白过来,为什么她来得这么快了。顿时,心跳又有些乱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楚旸在意外之余,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看了看正立于前的皇后,又看了看仍旧跪伏在地的商如意,嘴角慢慢浮起了一丝笑意,然后说道:“来得巧了。”说完,一挥手:“让他们进来。”那玉公公立刻转身去了。楚旸又道:“朕这一次是让王绍及协同大理寺审理此案,他们一道前来,想必是问出了什么因果。既然皇后也在,那就坐下一道听听如何”江皇后道:“那臣妾就却之不恭了。”楚旸道:“你也起来。”商如意定了定神,用冰冷得有些发僵的双手撑起身子,这才面前站了起来,她也不敢再立在地毯上,急忙走到了江皇后的身边,两人对视一眼,倒也没再多说什么。不一会儿,外面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高大的屏风上隐隐出现了两道身影,一高一矮,一壮一弱,正是王绍及与翟应。只见他二人前来,对着屏风内的人俯身叩拜:“微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楚旸仍旧斜靠坐在床榻上,慢慢道:“平身。”“谢万岁。”等到两人站起身来,楚旸才说道:“你们二人此番进宫,有什么事吗”翟应闻言立刻上前一步,说道:“陛下,臣等奉陛下旨意,审理宇文晔三战皆败,率部逃亡,斩杀监军一案,如今,稍有成效,状供在此。”楚旸道:“拿来。”立刻,候在大门口的玉公公走上前来,从翟应手中接过了一份文书,手捧着走了进来,奉到楚旸面前。商如意的目光如同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直盯着那文书。只见楚旸接过,翻开,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不知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可他的脸上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变化,只在看到最后一页的时候,那双细长的凤目中似乎闪烁出了一点异样的光。商如意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半晌,楚旸道:“这就是你们问了五天的结果”那翟应急忙道:“还有些关键之处,不能只听宇文晔片面之词,需得有证人的证词两厢应对,方能判别真伪。”这时,王绍及立刻道:“所以,微臣等斗胆,敢请陛下容许臣等传召宇文晔之妻前往大理寺问话。”商如意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楚旸看了她一眼,眼中似也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来,然后说道:“不必麻烦了。”王绍及道:“陛下——”“她现在,就在这里。”“……!”一听这话,屏风上映着的王绍及的身影明显抬起头来往里面看了一眼,但自然,他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商如意对着他的身影,平静的道:“王将军,久违了。”一听到她的声音,外面的人明显有了一丝震动。但立刻,王绍及又安静了下来,却是轻笑了一声,道:“好,既然这样,那有些问题,宇文晔也就隐瞒不了。”说完,他道:“陛下,微臣能否将宇文少夫人带往大理寺”他的话音刚落,江皇后立刻道:“陛下,此举不妥。”一听到这个声音,外面的两个人心顿时又一沉,尤其是王绍及,在被屏风遮挡的地方,他的脸色已经完全阴沉了下来——上一次朝会上,本来已经可能定宇文晔的罪,却因为新月公主突然闯入朝堂打断了他们的朝议,才将这件事定成再审,而他也清楚的看到,在新月公主来的路上,分明有江皇后的身影。那件事,就是这位中宫皇后引导的。他出身门阀,跟宇文家也算自幼相识,自然知道宇文渊和皇帝的那份淡薄的血缘关系,也知道宇文晔算是在江皇后身边长大,更多少看得出,新月公主对他的心思,而这一道道的关系,也就成了他扳倒宇文家,除掉宇文晔的一道道难关。如今,又出现了。面上阴狠之色一闪而过,随即,王绍及立刻陪笑道:“原来皇后娘娘也在此,微臣等失礼了。”说完,他跟翟应立刻又对着里面行礼。江皇后平静的道:“王大人多礼了。王大人为求真相不辞辛劳,本宫十分钦佩,可宇文少夫人乃是一介妇孺,怎好到大理寺受审”王绍及道:“可真相,不审不明啊。”一旁的商如意心思也动得很快——就在刚刚的一瞬间,她几乎就想要答应了,毕竟,这么多天没见到宇文晔,她是真的很想见他,知道他到底怎么样。可是,宇文晔临行前千叮万嘱让她不要轻易出门,显然,也是不想让她牵连进这个案子里。更要把整个宇文家,从这个案子里摘开。如今她若进了大理寺,那事情,还能控制吗这样一想,她几乎也想开口拒绝,可心中却又忍不住迟疑了一下——那文书上,到底问出了什么如果所谓的“真相”一直不明,那王绍及是不是会一直将宇文晔扣押在大理寺,那他又会怎么对待宇文晔宇文晔让她不动,她就真的可以不动吗想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王大人要审明真相,何妨就在此地”这话一出,整个宫殿都静了下来。连江皇后都转头看向她,轻声道:“如意”商如意也看了她一眼,轻轻的点了点头,而江皇后对着她眼中的那一份坚定,忽的也明白过来什么,不再说话了。只有楚旸。他的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阴翳。他道:“你决定了”商如意又想了想,然后抬起头来对着他,认真的道:“真相,不审不明。”楚旸看了她一会儿,忽的一声冷笑。然后道:“问吧。”外面的两人自然是求之不得,翟应立刻问道:少夫人,听说你亲自到了兴洛仓前线。““是。”“何时到的”“正月十五。”“也就是元宵节那天大过节的,你不好好待在府上,为何要跑到那里去”“战事一直没有进展,而我夫君所带的衣裳单薄,不能抵御严寒。我是为他送衣裳去的。”“没有别的原因”商如意淡淡道:“一个妻子为丈夫送冬衣,需要什么原因吗”那翟应倒是被她堵了一下,想了想,又接着道:“既然是送冬衣,又为何会在洛口渡的军营中拿刀挟持监军寇匀良而且,在你出现之后,王岗军的人就突袭了军营,杀死不少人,你作何解释”商如意定了定神,立刻道:“我拿刀挟持寇匀良,是因为他先要对我动手,我只是被迫反抗,事实上,我也只是挟持他以求自保,并没有真的伤害到他。至于王岗军突袭——那是敌军的事,我一个弱女子,怎么会知道敌军何时来袭,又要杀多少人”听着她言语利落,句句铿锵,江皇后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也闪烁着欣赏之意。而这时,楚旸懒懒开口道:“要审,就好好审。朕是让你们来审宇文晔的案子,不是来审宇文少夫人的案子。”外面的人立刻应道:“是。”王绍及低着头,对身边的人使了个颜色,翟应点点头,立刻又接着道:“少夫人,你可知宇文晔给了王岗军五十车粮食。”商如意呼吸一窒。她犹豫了一下,道:“知道。”“这,可是他勾结叛军,私相授受。”“非也。”“那,他将朝廷的粮食交给王岗军的人,所为何来”“因为当时在兴洛仓对峙,两方实力悬殊,宇文晔身边除了我,只有十余名亲兵,而王岗军一方有上百人,若执意厮杀,我们有去无回,而兴洛仓如今的归属也难断言;可王岗军的人自知大势已去,已有退意,只想要从兴洛仓带走一些粮食供他们过冬。”“所以,宇文晔就把粮食给了叛军”“……是。”“你可知道,这是通敌大罪!”“……”商如意想了想,道:“我夫君并未通敌,那些粮食,是他为了给朝廷收回兴洛仓做出的牺牲。”王绍及立刻冷笑道:“粮食也是朝廷的,算什么牺牲”商如意道:“我夫君牺牲的,就是自己的名声,甚至可能是生命。他甘冒大罪,也要将兴洛仓收归朝廷。毕竟,那是朝廷的生存之本,也是——”说到这里,她轻轻的回头看了一眼,道:“也是陛下的大业之根本。”楚旸原本冰冷的眼中,忽的闪烁了一下。而站在屏风外的两个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王绍及立刻道:“陛下,这是她在狡辩!”楚旸只沉默了一下,淡淡道:“是否是狡辩,朕自有决断。你们接着问。”外面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神情愈发阴沉。翟应又问道:“那好,少夫人,在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你听仔细了。”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道:“大人请问。”那翟应道:“大将军在大理寺受审的时候曾说,寇匀良率领他的部下载洛口渡附近围堵了他,而且是先发制人,以弓箭射杀他的人马,甚至——还伤到了你。”楚旸的呼吸突然一顿。虽然只是呼吸一顿,但在这空旷的大殿中,却显得那么的明细,商如意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但,只对上那闪烁的目光一下,她立刻又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然后道:“是。”翟应道:“原本,你们已到末路,可是,寇匀良的人被一伙人马冲散了阵势,才给了你们一线生机。是吗““是。”“那么,谁的人马,敢在那个时候,冲击朝廷的人马”商如意的呼吸一窒。顿时,整个宫殿安静了下来,所有目光,聚集到了她的身上。